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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复制时代艺术教育的嬗递与反思

2023-12-05赵玄通

关东学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艺术教育

[摘 要]从以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为理论滥觞的“机械复制时代”到“数字复制时代”的嬗变,揭示了艺术教育从精英化、贵族化走向民主化、大众化的趋势。“数字复制时代”通过数字游戏、博物馆等诸多领域,极大地促进了艺术教育的变革,同时也会出现无法回避的问题,诸如访问大量图像档案的合法性问题、跨学科协同建立数据库问题、图像资源标准化系统无法令人完全满意等,尤其是用户定义艺术摧毁了艺术的“光韵”,从而导致艺术越来越被技术污染。随着AI技术的长驱发展,AIGC将实现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自动化内容生产。ChatGPT代表着目前机器学习和算法达到的最新高度,其内容生产的范式转变对艺术教育构成了巨大挑战。这倒逼我们的艺术教育进行深层次变革,培养技术和数据化无法达成的“属人”的品质,这也是“人的智能”与“人工智能”最核心的区别。

[关键词]数字文化;艺术教育;ChatGPT;AIGC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全球化时代中国影视文化的伦理问题研究”(19BZW026)。

[作者简介]赵玄通(1997-),男,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博士研究生(苏州 215127)。

从“机械复制时代”到“数字时代”的嬗变,带来了人类生活的巨大变化,使得艺术教育也从精英化、贵族化走向了民主化、大众化。从印刷、摄影到影视、网络,从数字化复制到算法推送,从元宇宙到OpenAI发布的ChatGPT等人工智能,掀起了一次又一次教育领域的革命浪潮,在艺术教育领域的影响尤其敏锐且巨大。同时,这个过程中蕴藏着的问题及对其的反思也伴随始终。

一、从机械复制到数字复制时代的艺术教育变革

“数字复制时代”的滥觞,可以追溯到本雅明(Walter Benjamin)那部著名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面对机械复制技术的浪潮,本雅明义无反顾地将“创造力”“天才”“永恒的价值”“艺术的神秘”等视为过时概念而抛弃。他认为,这些概念以不受控制的方式应用,具有法西斯主义的特征【Nick Peim,“Walter Benjamin in the Age of Digital Reproduction:Aura in Education:A Rereading of‘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Journal of Philosophy of Education】,vol.41,no.3(Jun.1997),p.369.】。在他的眼里,传统的艺术观念是法西斯主义的,因为它们依赖精英等级人物和严格的文化等级制度,将大众排除在真正的占有之外,这种法西斯主义的艺术领域与机械复制的大众艺术和流行文化的新形式的民主倾向是对立的。如果说原来的那种艺术具有神秘的特质,充满着贵族主义气息,被认为是高级的、精英的,那么,进入本雅明所说的机械复制时代,大规模的复制生产印刷,如摄影、电影,这种发明使得艺术大众化了。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这是一个民主的趋势。若只抱守残缺,固守着传统高雅的精英文化,而否定现在大众文化的民主倾向的话,那么这种思维就带有法西斯主义特点。本雅明的这种分散与解构诗学,与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的思想颇为类似。这种对精英文化的解构,实际上代表了发展的趋势,是符合历史需要的一种趋势。

保守主义者认为,复制时代对艺术本性的打擊是毁灭性的。法兰克福学派虽然与本雅明同属于马克思主义流派,但是,他们代表一种精英立场,对大众文化是批判的。而本雅明虽然也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但他选择顺应历史潮流,将机械复制视作一种爆炸性的革命性力量,因为它暗示我们的美学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维度。随着相机和电影的诞生以及它们所提供的大众传播新形式的普及,本雅明宣告了艺术的死亡,并且庆祝大众文化领域从工业化过程中成长起来。对于本雅明来说,新型的大众民主的积极参与,不仅涉及到生产方式的转变,也涉及到接受方式的转变。这反过来又意味着“艺术”的身份、艺术的领域和对艺术意义的主张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因此,本雅明被宣扬为一种新的知识话语的先驱者,并开启了正面评价大众艺术和消费文化的理论代表,诸如鲍德里亚、福柯这些后现代学者的先河,具有鲜明的预见性。

随着技术的日益进步,本雅明文本中的机械复制的意义被数字复制所更新。在数字复制时代,艺术文本/图像不仅仅通过印刷、摄影、电影等方式批量传播、分发,而且由于失去了索引性的材料在不同的电路中的高速移动,导致虚拟中心将文本材料聚集在一起,并提供新的组合、机会和访问模式。一切都被分散和重新分配,惰性参与模式被积极参与模式所取代。于是,教育领域出现全方位变革,不仅教育资源由于媒介革新而变得更加丰富、更加普及、更加大众化,更重要的是,全新的更加积极的、互动性的教育方式诞生了,比如游戏教育、智慧博物馆教育等方式。

数字游戏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教育渠道。在许多被称为交互或参与性的游戏中,交互或参与性必然发生在计算机程序的准则上。视频游戏有一个重要特征——事件循环,这不仅是视频游戏的程序架构的基础,也是一般交互式应用程序的基础,由系统循环执行一系列动作。与电影和小说相比较,电子游戏通常也有开始和结局,即完成游戏线任务;同时,游戏具有以重播再现为主要功能的可玩性,通常是通过定期保存游戏状态来完成的。在这个重要意义上,电子游戏确实像科学模拟。这种重复性、交互性的运作方式,特别有利于将其作为一种教育手段,在数字游戏之中,嵌入艺术、历史等方面的知识。18世纪以来,历史一直被视为严肃话题且不可改变。对历史和文化知识的调查证实,在美国,对历史有浓厚兴趣或拥有丰富历史知识的人相对较少【Shenk man,R.,Just How Stupid Are We?Facing the Truth about the American Voter】,New York:Basic Books,2009,p.20.】。美国政治文化中仅有的两个历史参考时刻大概就是1938年的慕尼黑会议和“9·11事件”。历史是枯燥且单一不变的,但在游戏中的政治和社会历史却存在许多可能性。以《文明》系列游戏为例,游戏表面上强制执行一种明显的“进步历史”。随着时间的推移,游戏中的文明形态在进步、成功、胜利或衰落。游戏通常终结在公元2050年或2100年。玩家可以在游戏结束时回顾与其他文明战争的关键节点。《文明》还允许你做一些地缘政治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玩家可以使用相同的文明或不同的文明重玩游戏,也可以做出其他选择并体验不同的结果。在游戏中,政治策略变成了调整参数的简易问题。在游戏文化中,对艺术知识的模拟取代了历史,个人沉浸在历史中的感觉被一种模拟形态的现在和未来的感觉所取代。在这种感觉中,一切皆有可能。游戏玩家生活在永恒的当下,其未来可以被重新想象。麦格尼格尔(Jane McGonigal)相信,一个不拘一格的游戏社区的集体智慧可以解决世界饥饿、全球气候变化或其他许多与政治问题相关的挑战【Jay David Bolter,The Digital Plenitude】,London:The MIT Press,2019,p.171.】。游戏以虚拟的、沉浸式的、交互性的方式,正在提供一种替代历史主义的范式,一种对于拥抱数字程序的社区来说似乎越来越合理的替代方案。这种间接性的艺术教育,远远比传统意义的历史教育有意义得多。

还有一种更为泛化的艺术教育渠道,那就是博物馆教育功能的开发。博物馆正在向智慧博物馆建设迈进,普遍从“实物导向”向“信息导向”转变,注重观众的参与性与交互性。博物馆通过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移动互联等技术的运用,转型媒介思维,开拓个性化服务路径,感知公众需求,扩大公众参与,做好服务信息化、管理信息化、文化保护信息化、数字资源建设与展示信息化等信息化统一平台建设。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人工智能(AI)、3D打印、web运用、三维动画、沉浸式体验等技术手段运用到公众服务方面,使得观众的观览穿越时空,具有多元参与和交互性,虚实结合,知识互联。很多博物馆都提供了数字化教育的范例,比如,苏州博物馆充分利用“数字叙事”方式,邀请专家讲述藏品背后的故事,录制成视频,植入云平台,通过增强现实技术,激发观众的求知欲。2015年11月10日,苏州博物馆举办“十洲高会——吴门画派之仇英特展”,不仅推出了文博论坛、艺术课程、影视欣赏等常规教育活动,还特别提供了亲子学习包、拼图互动游戏,通过多媒体互动形式,使观众能够更好地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使文物教育“活”起来。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利用增强现实技术,将三千年前的金沙文化栩栩如生地展示在观众面前,利用3D视镜和高清屏幕,制作“时光宝盒”三维观看环境,结合金沙考古发现过程,展示历史文化魅力。湖北省博物馆对镇馆之宝“曾侯乙编钟”及其组件乐器进行高精度文物模型复原以后,编制了“3D古乐器演奏系统”,使观众可以通过手指敲击或弹奏方式进行自由演奏,这种虚拟场景的演奏,既不伤害文物本身,又起到身临其境的效果。

二、数字复制时代艺术教育的问题与反思

“数字化”或者“数字复制”对于艺术教育来说,是十分必要的。尤其是艺术史和艺术理论教育,其首要任务是让学生接触到艺术作品本身,这样就可以直接与作品对话。为了取得这种结果,我们必须让学生对作品的意义有所了解,并将其置于适当的风格和文化背景中。因此,我们需要这些作品的复制品。但是,这也会出现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

首先,访问大量图像档案的合法性问题。这就需要处理好知识产权提供者与教育机构和博物馆使用者的协议问题。版权所有者的权利必须被尊重,但不应该将版权所有者的权利超出当前版权法中合理使用因素的范围,因为将版权所有者权利过度化的行为,可能会妨碍数字时代的有效教学,不能因此而牺牲免费公共图书馆的数字复制品。一位名为桑德拉·戴·奥康纳(Sandra Day O'Connor)的法官在1991年的一项判决书中指出:“版权的主要目标不是奖励作者的劳动”,而应该“促进科学和有用艺术的进步”【Kathleen Cohen, “Digital Imagery and User defined Art”, The Art Bulletin】, vol.79, no.2(Jun.1997), p.189.

】。虽然版权问题会产生许多问题,但艺术家和博物馆的藏品应该鼓励拥有更多的观众。

其次,数据库的建立,需要跨学科协同工作。

艺术史专家建立艺术史的文本数据库,体现为针对不同作品设立不同的属性,如类型、形状、材料、样式、颜色,并且建立不同个体之间的链接。文本数据库的完成只算得上成功了一半,而对于图像来说,只有艺术史学家才知道要选择哪些图像,在哪里以及如何获得它们,哪些质量最好,以及什么是最有用的复制方法和复制水平。这急需技术人员的协调合作。技术人员只知道扫描照片的分辨率、如何执行扫描、如何将扫描发送到数据库中的适当位置进行存储,以及如何将其链接到相关的文本材料,但是对于图片的品质无法鉴定。在三维环境、壁画或雕塑装饰的场所的情形中,只有图形专家能够建议和创建计算机中最有效的显示模式,这些模式包括缩略图/弹出式静止图像,或三维快速展示,或实时展示,所有这些都可以响应文本数据库中的关系搜索。所以,没有人能通晓所有语言的所有文献,有必要以团队协作方式完成学术研究,以便分享想法、汇集知识,这个过程既可以线下并行活动,也可以通过电子网络进行。ECIT多媒体数据库框架的研发即是如此,艺术专家负责在其中填充资料,而技术专家负责升级与维护数据库。

第三,图像资源标准化系统无法达到令人完全满意。这表现为数字复制获得的图像的分辨率直线下降。从输入端到输出端,图像的质量与存储体积层层递减。另外,输入端资源普遍缺乏,比如,配备色彩控制软件的常规个人电脑显示器,其成本大约是不配备色彩控制软件的显示器的六倍,几乎没有任何艺术教育部门聘请具有色彩控制专业知识的人员。由于无法验证被扫描的幻灯片和书籍来源是否正版,颜色的调节通常只能通过个人的眼睛进行,因此输出端的问题由于计算机屏幕的参数不同而导致差异,而色彩往往是首当其冲的问题。于是,数字媒介与存储介质的技术特性之联系,即失去了“索引性”,取而代之的是与自然没有明确关系的离散、数字、计算逻辑。“数字媒介”和“模拟”之间的区别,与存储介质的技术特性有关。这种物质联系随着数字媒体而消失,电影和摄影理论家往往用“索引性”一词来指代这种差异。“索引性”指的是媒介与自然世界之间的这种物质联系,几乎所有其他模拟媒介都具有索引性。索引性会形成“痕迹”“印记”或“銘文”。根据罗多威克(Rodowich,D.N.)的说法,数字媒体消除了这种索引性,用一种离散的计算逻辑代替了印记或铭文,这种计算逻辑缺乏对物理现实的参考【Rodowick,D.N.,The Virtual Life of Fil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7,p.10.】。当模拟媒体变成数字媒体时,索引性的丧失就是临场感的丧失。

加洛韦(Galloway)认为一切都有可能被数字化。而关于数字文化的理解,一般情况下都忽略了本体论而更加强调认识论。除此之外,人们更多地考虑媒体的本体如何参与并分享了文化的形成。但是,数字媒介化也让我们有理由质疑图像的真实性,正如我们质疑长期以来认为照相是“真实的”观念一样。马诺维奇(Manovich, L.)以本体特征来定义数字媒体,【Manovich,L.,The Language of New Media,】Cambridge:MIT Press,2001,p.20-47.】或许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启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反思:用户定义艺术会不会摧毁了艺术的“光韵”,从而导致艺术越来越被技术所污染?这个问题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的“本体论转向”论中已经彰显出来。本雅明对传统的精英艺术是持质疑态度的,这导致了本雅明思想中的“本体论转向”,从高雅的、少数的“艺术本体论”到图像的、视听的、感官性的“大众本体论”的转变。艺术作品的概念本身被“抹去”,就像后来作品、艺术和观众之间的区别被含蓄地搁置了一样。这一解构主义举措显然对我们如何构想知识、知识的对象、档案和制度具有深远影响。这种转型要重新建立一种现代的艺术观念,甚至是文化观念、思想观念。

现有图像的数字化只不过是另一种通过传统代码及其工具将原件还原为我们的表现形式的方式。数字化过程与所有其他形式的复制生产一样,将在该过程中扭曲了原件自身的功能。数字图像也必然会对艺术品产生影响。博物馆为了让参观者更好地操作艺术品的外观,使他们的藏品更易于被用户所定义,已经在尽其所能变得更具互动性。他们在触摸屏显示器上为访客提供自行选择的信息,将自己的藏品进行3D建模并录入数据库,在互联网上举办虚拟展览。加里·施瓦茨(Gary Schwart)认为,就吸引和保持访问者的注意力而言,它对原创艺术作品的控制是一种弄巧成拙的策略。博物馆引入VR和AR技术来帮助参观者更好地参与到艺术的理解中,不仅是空间和时间的,也是参与和互动的。这些技术会导致三种导向:将图像投射到用户的感知空间中,虚拟图像与实际艺术作品之间的游戏性,以及用户对这些功能的控制。不管如何,作为数字化的结果,博物馆寻求以将更多的权力赋予参观者手中的方式来操作其物品的外观。

人们对电视、摄影和印刷媒体、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技术传播的图像的接受表明,我们对原作的感受力变得越来越不敏感。原件和模拟之间的细微差别被漠视了,色彩的准确性更不是人们关注艺术品的重点。来自艺术作品独特性的“光韵”,在机械复制的时代被摧毁了。机械复制的过程使“被复制的对象脱离了传统的领域”。这种源源不断地生产多份副本进行分发的技术,使对象的符号内容可能被带入无数不同的“情境”中。正是这种存在被分散到任意数量的不同语境中,将对象的传统意义和状态碎片化了【Benjamin,W.,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in:Illuminations,】London:Pimlico,1999,p.223.】。在加里·施瓦茨(Gary Schwart)看来,用户定义艺术的趋势会呈现两极化:一是艺术越来越被神圣化,二是艺术越来越被技术所污染。他认为,人们应该警惕一种数字图像与艺术神圣化的结合。在数字环境中对艺术的神圣化也将落入现在最成功也最邪恶的图像操纵者手中:他们就是游戏厂商。伪历史游戏的制作者们已经在榨取艺术的奥秘,希望能从中得到什么。这对我们如此专注的艺术公开话语构成潜在的严重威胁【Gary Schwart,“Digital Imagery and User-defined Art”,The Art Bulletin】,vol.79,no.2(Jun.1997),p.208.】。

如果我们如此轻易地对原作的“模拟复制品”感到满意,甚至沉沦于复制品的传播,那么我们还能在原作中看到什么?这一事实意味着我们本能地认为,艺术家作品图像的最终外观在不同程度上由观众自己决定。那么,则是舍本求末,远离了艺术本身的精微,远离了艺术生产者的生命温度和精神个性。

三、人工智能时代艺术教育遭遇的挑战

随着AI技术的长驱发展,人工智能不仅仅成为教育的手段,而且更进一步将功能延伸到内容生产,对现代教育构成了巨大挑战。从PGC到UGC、AIUGC,再到AIGC,极大地冲击了包括教育在内的各个领域。传统的人工智能主要在于强大的分析能力,即通过数据分析发现其中的规律和模式,加以应用,促进了个性化推荐算法。而AIGC能够生成新的东西,正在实现从感知理解世界到生成创造世界的跃迁。广义的AIGC可以看作是像人类一样具备生成创造能力的AI技术,即生成式AI,它可以基于训练数据和生成算法模型,自主生成创造新的文本、图像、音乐、视频、3D交互内容(如虚拟化身、虚拟物品、虚拟环境)等各种形式的内容和数据,以及包括开启科学新发现、创造新的价值和意义等。美国计算机学者斯图尔特·罗素和皮特诺·维格在《人工智能:一种现代的方法》中将智能实现分为四个维度:一是“类人思考”,二是“类人行动”,三是“理性的思考”,四是“理性的行动”。目前,人工智能文艺的确在沿着这四个维度发展着。【单小曦、黄凌伶:《艺术生产的智能化变革》,《美育学刊》2021年第6期。】于是,从机器人小冰和小封等传统人工智能写作,到AIGC模型引爆的AI作画领域,艺术领域的变革风起云涌。

2022年,AIGC(AI Generated Content,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火爆出圈。2022年11月,OpenAI发布的大型语言生成模型ChatGPT(Chat Generative Pre-training Transformer)刷爆网络,ChatGPT属于生成式AI,代表着目前機器学习和算法达到的最新高度,被认为正在“掀起新一轮AI革命”。推出仅仅两个多月,ChatGPT全球用户已突破1亿。“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简单说就是具有“创作能力”的人工智能。它能胜任高情商对话、生成代码、构思剧本和小说等多个场景,将人机对话推向新的高度。它们以超大规模的语言模型的强大能力,唤起了一个全新的概念——“涌现能力”(emergent ability)。之所以称之为“涌现”,指的是ChatGPT超常的创造力超过了人的情感理解范围。在艺术教育和艺术创作领域,ChatGPT同样可以大显身手。人工智能可以学习艺术家的风格,可以高效率地进行各种技术处理,也可以把这些艺术与自然语言进行对应。整个艺术史和流行文化的数据全部被编码进了这些大型模型中,这将允许任何人去检索各种主题和风格,随意尝试、探索,形成“属于自己”的作品。正如互联网实现了信息的零成本传播、复制,AIGC将实现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自动化内容生产,这一内容生产的范式转变,将升级甚至重塑内容生产供给,为艺术生产和艺术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极其强大的引擎。

但是,人工智能艺术教育也带来了问题,比如,人工智能艺术的主体性问题。艺术创作和艺术教育的实践行为,归根结底是一种情感的传达、接受与反馈过程。ChatGPT的“涌现能力”打破了心理学概念“主体间”。“主体间”指的是,“我”作为一个富有情感动机的个体,在传递一种意图和需求的时候,渴望对方能够基于和“我”同样的主体身份去回应“我”,ChatGPT是做不到的。如果艺术交流最深层的灵魂呼应与情感共振无法达成,那么,人机交流的“涌现能力”只是一种表层表现,与“主体间”关系构成了一种悖论。在艺术教育领域,与人工智能相比,人类最大的优势就是肉体的情感和灵魂的温度,而这是艺术的原初意义。我们在从人类本位主义走向后人类主义的过程中,AI情感的逻辑并不能必然地替代人的主体性。AI情感交往还只是“语言符号”意义的交往,它无法取代以肉身為基础的情感交流。从“言传”重新回到“身教”,或许是必要的。

艺术教育是极具个性的高度创作性的活动,其中蕴藉着的艺术价值、情感价值、创造性、批判性思维,并不能彻底由AIGC来达成。ChatGPT通过利用现有文本来学习并创造的类似的语言,其工作在本质上是一种关联性模仿,是一种对巨大的语言数据库的开发和利用。这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格式化、模式化的工作和具有规范性答案的作业和学术论文。而艺术在本质意义上说,是基于个体心灵和精神世界的体验、理解、反思、创造。缺乏心灵体验和精神反刍的艺术,还有什么意义呢?因为艺术的要义在于,唯有在艺术之中才能确认自我的意义和价值。而这些是无法通过AI“计算”的。

在人工智能时代,艺术教育至少需要强化两个方面:

第一,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培养。培养批判思维包括几个步骤:1.识别问题和背景,建构这个问题的实质,特别是对于跨学科的问题,要划分各个学科的分工或边界;2.形成观点、论据和解决方案;3.根据这些事实,对解决方案做出判断;4.实施解决方案;5.就结果进行评价与沟通。从一开始,就超越了人工智能,这是人工智能所不具备的能力。【舒己怀:《引爆全网!ChatGPT到底有多恐怖,这么多职业要消失孩子未来怎么办?》,https://mp.weixin.qq.com/s/JUTxTPRu0OT8o43UAxQcKg,2023年2月6日。

】因此,生成性人工智能工具真正打击的是格式化、规范化的无创新劳动。我并不认可杨庆祥先生所言:“人工智能的写作是一面镜子,可以让人类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写作已经穷途末路”【杨庆祥:《AI写的诗可以成为标准吗?——序小封〈万物都相爱〉》,小封:《万物都相爱》,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年。】。算法是以一种“可计算”的信息产制模式将“数据转换成可读的故事”,是一种高智能化的文字组合游戏;而艺术的精神世界远远超越了AI算法所遵循的“可计算”逻辑及其“数据关系”。

第二,以积极态度迎接AI的挑战,学会与AI合作,更应该反思它给我们的教育带来哪些深层次变革,人类对抗AI进化的最佳方式应该是,而且只能是人类本身以更快的速度进化。在艺术教育领域,虽然遭遇到AIGC的挑战,但是,也使得我们的教育行为更加凸显自身的教学目标,诸如独创意识的锐化、情感和想象的训练、艺术性的陶染、价值观的思辨。AIGC是应试教育的“克星”,而应试教育又是艺术教育的“天敌”。因此,AIGC在逐渐取代应试教育的同时,恰恰为艺术教育留下了独特的空间。赵星认为:“新技术如何为学生思维品质的提升提供助力,使得教育的关注点真正落到人的创造力的激发上,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问题,也是‘人的智能’与‘人工智能’目前最核心的区别。”【储舒婷:《ChatGPT火热“出圈”,我们如何应对新挑战》,《文汇报》2023年2月5日,第3版。】与此相适应,教学模式和考试机制也需要调适和改革。

四、结语

面对日新月异的新媒体与人工智能技术,我们所持的观点既不是“简单进化论”,也不是保守主义。技术的每一次革新,都是对社会的一次推进,尤其是信息技术时代,社会呈加速度发展状态。我们要积极迎接新的时代浪潮,接纳、适应、创造,同时又要保持警醒和反思。技术的快速更新迭代,正在“倒逼”教育领域开启更深层次的变革。在艺术教育领域,在享受技术红利的同时,我们需要锐化艺术的自身特质,培养技术和数据化无法达成的“属人”的品质,在“人工智能”时代,一切手段都意在充分挖掘、激活“人的智能”。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现实生活的波澜壮阔与丰富多彩,只有经由主体的情感的浸润和灵魂的重构,才能转化为优秀的艺术成果和艺术作品。这是“人工智能”时代的最终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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