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缘组合、环境动态性与家族企业风险承担
2023-12-04谭庆美严可欣
谭庆美, 严可欣, 赵 睿
(天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部, 天津 300072)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要坚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作为企业生存的核心问题,风险承担反映了企业实现更高盈利过程中愿意付出成本的倾向[1],对于企业甚至一个行业的健康发展至关重要。合理的风险承担意味着企业可以把握不确定性中蕴含的机会获得盈利,助力提高企业价值与股东财富,增强企业长期竞争优势[1-2]。风险承担也是提高国内生产总值、实现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驱动力[3]。因此,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有利于增强企业竞争优势,实现企业健康可持续发展,从微观层面助力我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的增强和安全水平的提升,推动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
作为我国民营企业的主体,家族企业在促进我国经济发展及科技创新、创造就业机会、贡献税收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是助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生力军。然而,相比于非家族企业,家族企业抵御风险的能力相对较弱[4],且受多方面因素影响,近年来我国家族企业的风险承担意愿也呈现下降趋势[5]。提高风险承担水平成为家族企业基业长青的关键,也必将对新时期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各种亲缘关系的家族成员涉入管理是家族在企业中发挥影响力的关键方式[6-7],使得家族具有塑造企业目标、战略和行为的权力,控制着企业的日常运营及重大决策的制定和执行[8]。根据高层梯队理论,高管的个人特质会显著影响其管理风格与价值评判,并在企业决策中发挥重要作用[9]。作为家族成员的重要特质,亲缘关系使得家族高管之间具有较强的利他主义及凝聚力[10],彼此之间相互支持与信任,并在经营过程中采取一致性行动[11]。然而,虽然来自同一家族,家族高管之间也存在亲缘关系远近。而根据进化心理学理论,个体的利他主义和相互支持的程度与基因相似度呈线性关系[12]。因此,亲缘关系不同的家族高管在凝聚力、利他主义倾向及一致性行动的程度上存在显著差异[13]。受传统“家文化”影响,中国家族企业呈现出以实际控制人为中心、家族高管基于亲缘关系远近而形成的同心波纹式“差序格局”特征[14]。随着家族高管与实际控制人之间的亲缘关系从内圈到外圈逐步疏远,实际控制人在业绩考评、资源配置等方面均会产生变化[15],家族高管之间的情感依恋、凝聚力、信任基础及利他水平也会随之递减[16]。因此,不同亲缘关系的家族高管组合在一起会在企业内部形成不同的亲缘氛围及决策环境,很可能对家族企业的风险承担决策产生影响。然而,已有文献在探究家族涉入管理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影响时,仅考虑了家族是否涉入管理[3,5,17]、家族涉入管理代数[18]等视角,均未考虑家族高管之间亲缘关系差异。不同亲缘关系的家族高管组合在一起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究竟具有何种影响?对这一问题的探究不仅能深度挖掘亲缘关系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决策的影响,为家族企业提升风险承担能力提供新的治理方向,助力我国家族企业基业长青,对于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
企业的风险决策嵌入外部环境之中,很大程度上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与塑造[19]。现阶段,企业所处外部环境充满不确定性。Dess等[20]从丰富性、动态性和复杂性三个角度对环境不确定性进行了刻画。其中,动态性反映环境的“动态变化”,是企业所处外部环境的基本特征[21]。动态变化的外部环境会给企业带来经营风险等潜在危机,促使家族高管转换决策参照点[22],及时调整战略决策以降低环境动态性对企业发展的不利影响[23-24]。环境动态性也能够提高企业高管从事冒险活动的动机,促使家族企业开展创新等高风险活动[25-26]。因此,环境动态性可能会影响家族高管的风险决策,进而影响家族企业高管亲缘组合与风险承担之间的关系。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拟以沪深两市A股上市家族企业为对象,探究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对企业风险承担的影响以及环境动态性的调节作用。与已有研究相比,本文的贡献在于:1) 丰富了家族企业风险承担影响因素相关研究。已有文献主要从家族是否涉入管理[3,5,17]、涉入管理代数[18]等视角探究家族高管团队特征对风险承担的影响,鲜有文献关注家族高管亲缘关系。区别于已有研究,本文聚焦家族高管亲缘关系的差异性,结果表明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能够促进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提升。研究结论证实了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远近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决策具有重要影响,丰富了高层梯队理论的相关研究,对于理解家族涉入管理对家族企业风险决策的影响机制也具有一定参考价值。2) 丰富了亲缘组合经济后果相关研究。已有文献主要关注不同亲缘组合对企业治理效率[11,27]、夫妻共同管理对创新投入[13,28]、手足共同管理对代理问题[29]及经营效率[30]等的影响。本文聚焦家族企业风险承担问题,探究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对风险承担的影响,研究结论丰富了进化心理学理论相关研究。3) 从环境动态性视角,延伸了亲缘组合影响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外部边界条件。动态变化的外部环境会促使家族高管转换决策参照点[22],影响其从事冒险活动的动机[25-26],本文探究了环境动态性对亲缘组合影响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环境动态性能够强化家族高管亲缘关系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的积极作用,研究结论深化了不同外部环境因素情景下家族高管亲缘关系组合对风险承担影响差异性的理解。4) 研究结论为家族企业提高风险承担能力提供了新的思路。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应根据面临的外部环境动态性程度,合理安排家族高管亲缘关系组合,推动家族企业高效治理,提高企业风险承担能力,从微观层面助力我国产业链供应链韧性的增强和安全水平的提升,助推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
一、 相关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1. 亲缘组合与家族企业风险承担
根据高层梯队理论,作为家族高管的重要特质,亲缘关系应该在高管决策中发挥重要作用[9]。Gersick等[31]根据家族股东之间的关系,将家族企业划分为核心成员共同持股、手足共同持股与堂表亲共同持股三种亲缘组合,并认为亲缘组合会影响家族股东之间的凝聚力、利他主义及企业治理效率。借鉴Gersick等[31]30-31根据家族高管之间的亲缘关系,将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划分为核心成员组合、手足组合与远亲组合三种类型进行研究。其中,核心家族成员仅限于实际控制人的配偶、父母、子女等直系亲属,是关系紧密的家族团体[11]。手足组合是指家族高管团队中加入了实际控制人(或配偶)的兄弟姐妹(或配偶)等近亲属。远亲组合是指家族高管团队中加入了实际控制人(或配偶)的远亲,如堂(表)兄弟姐妹、甥舅、叔侄等。家族高管亲缘组合不同,彼此之间的凝聚力、信任基础、利他水平及互动方式不同[15],导致家族企业保护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意愿、开展风险承担活动所需的资源异质性以及公司治理效率产生差异,进而影响家族企业的风险承担决策。
首先,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会削弱家族企业对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护意愿,更倾向于为获得高回报而实施高风险活动。家族企业决策时以社会情感财富的留存或增加作为主要参照点[32],社会情感财富是指家族从家族企业获取的非经济收益,如维系家族控制及长期传承、保持家族价值观、维护家族声誉及社会地位等[32-33]。家族成员涉入管理是为了强化家族对企业的控制[33],确保高管团队做出符合家族利益的决策。对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目标的追求,可能导致家族高管决策时会放弃能够带来经济利益的项目[33]。然而,根据进化心理学理论,不同亲缘关系的家族高管之间的利他主义及相互支持的程度不同[12],对企业的情感依恋及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护意愿也具有差异[16]。在家族企业差序格局中,越靠近内圈的家族高管与实际控制人的亲缘关系越近,会拥有更高水平的利他主义倾向及保护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意愿[12,16],越可能为保护家族社会情感财富而采取保守的风险承担决策。由核心成员管理的家族企业往往由创始人及配偶或子女创立,企业不仅是家族成员共同创造的物质财富,也凝聚了彼此共同的“心血”[14]。因此,核心成员对家族企业有更浓厚的情感依恋和强烈的归属感,更有动机齐心聚力将家族事业发扬光大,使社会情感财富在家族内部代代相传。某些高风险项目虽然可能给企业带来可观的收益增长,但一旦失败将会威胁家族社会情感财富[33]。对维护家族情感财富特别是代际传承的追求使得核心成员会减少冒险性活动。与远亲家族成员相比,兄弟姐妹出身于同一个家庭,对家族企业有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并将企业视为家族荣耀的来源[32],在决策时看重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保护。然而,兄弟姐妹之间相互独立,也有各自的目标与偏好[34]。由于共同成长于资源有限的发展环境,兄弟姐妹之间可能会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源而相互竞争,在企业决策时会关注个人目标,不太可能为了对方的利益完全牺牲自身利益[29]。随着各自家庭的组建,兄弟姐妹之间的竞争将变得更为激烈[4],会更关心各自的家庭利益[29,34],对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的追求减弱。为获得各自家庭利益最大化,在项目决策中可能会更加冒险。不同于核心成员及手足组合,远亲组合涉及到多个家庭,彼此之间的紧密程度降低,感情基础相对薄弱[34]。远亲家族成员的加入会降低企业的家族色彩,使得家族企业较少强调社会情感财富目标[16,35],更愿意为获取高回报而实施高风险活动[32]。因此,随着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家族企业更追逐经济利益而非社会情感财富目标,会更充分地利用风险项目获得更高的预期回报,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提高具有积极影响。
其次,家族高管之间亲缘关系趋于丰富能够为家族企业开展风险活动提供异质性资源支持。较高的风险承担水平意味着企业主动选择高风险高收益的投资机会,通常伴随着较高的资源投入[36]。家族关系能够为企业提供一系列独特和宝贵的资源[37],家族高管所掌握的这些资源对于企业开展风险活动、提升风险承担水平和核心竞争力至关重要。然而,处于差序格局不同圈层的家族高管能够提供的资源的异质性不同。处于差序格局内圈的核心家族成员之间具有很强的凝聚力与利他主义精神[16],对家族企业更具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认同感[13],更愿意为企业的长期发展投入财务支持以及自己的智力、社会网络等资源[38]。但核心成员的成长环境、社会网络有着高度相似性,掌握的社会资源的同质性更强。当仅有核心成员参与管理时,家族企业获取资源的范围受限。兄弟姐妹之间的亲密关系虽然不及核心家族成员,但共同的生物遗传和早期经历使得他们之间具有天然的亲近与依赖关系,形成了一致遵守的价值观和共同的愿景[15],对企业的惯例和业务有充分的了解[37],能够彼此团结协作,为家族企业的发展提供资源支持[16]。兄弟姐妹虽然有共同的成长经历,但随着各自家庭的组建及子女成长,将会有更多样性的社会资源,能够为家族企业开展风险活动提供异质性资源支持。相比于核心成员和兄弟姐妹,处于差序格局外圈的远亲家族成员往往人数众多,社会背景及文化教育方面存在一定差异[35],掌握的资源异质性更强,能够为家族企业获取开展风险活动所必需的资源提供更大的选择范围。对于经济回报的看重也使得远亲家族高管更愿意获取与整合外部资源,助力企业开展高风险活动。
最后,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有利于改善企业治理效率,助力企业风险活动的高效开展。在家族企业差序格局中,处于内圈的家族高管之间的高凝聚力有利于达成高度共识及决策一致性,但也容易产生群体思维[38],抑制新思想的产生,致使企业治理效率低下,不利于做出科学的风险承担决策。此外,当高管团队中仅存在核心家族成员,实际控制人通常具有绝对的权力时,很容易产生“橡皮章”董事会[15],家族高管只能盲目遵循实际控制人的决定。特别是在父母子女共同管理的家族企业中,受“百善孝为先”思想的影响[39],子女通常难以对父辈的决策表示异议,无法发挥其才能[15],不利于创新性高风险活动的开展。与父母子女相比,兄弟姐妹之间的地位和对话模式更为平等[40],不会对实际控制人的决策唯命是从,实际控制人的绝对权威将受到限制,能够在企业内形成相互监督与制衡的机制。因此,与仅由核心成员管理的企业相比,兄弟姐妹合伙管理的企业治理效率会更好。此外,兄弟姐妹之间既有合作关系也存在竞争关系[34],合作竞争的理念有利于相互之间隐性知识的共享及试错宽容程度的提升[30],从而有更多机会去开展风险活动。当处于差序格局外圈的远亲成员涉入管理,企业管理权被进一步稀释,家族企业会呈现出去家族化趋势及利益多元化趋势[27]。远亲成员的加入能够在企业内形成相互制衡的良性格局,董事会也更加专业有效[15],有利于进一步提高企业治理效率,促进高管团队关注企业长期发展,从而提高风险承担意愿。
根据上述分析,随着家族高管之间亲缘关系趋于丰富,家族企业追求社会情感财富的意愿减弱,开展风险活动所需的异质性资源增加,企业治理效率提高,有利于开展冒险和创造性活动。据此,提出假设H1。
H1:家族高管之间亲缘关系趋于丰富有利于提高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
2. 环境动态性的调节作用
环境动态变化会改变市场和消费者的需求,迫使企业不断创新产品与服务以应对外部环境变化,因此相较于其他环境特征,环境动态性是最有影响力的外部因素[21,41]。家族企业自身特性使其对外部环境的感知更为敏感[4],受外部环境动态变化的影响较大。因此,环境动态变化会影响家族高管的经营决策及战略制定,进而影响其风险承担决策。
首先,外部环境的动态变化能给家族高管从事冒险活动提供动机。根据社会情感财富理论,保护家族社会情感财富是家族高管风险承担决策的重要参照点[32]。在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中,企业的生存危机相对较轻[42],家族高管决策时会更看重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目标而非经济目标[22],从而倾向于回避可能造成社会情感财富损失的高风险活动。当环境动态性较高时,市场需求及宏观政策等的快速变化使得企业内外部信息不对称程度提高[43],导致企业高管难以及时把握外部环境的变化并捕捉外部信息进行决策[4],会给企业带来经营风险等潜在危机[23]。较高的环境动态性还会带来新的竞争者及替代产品,由于市场和消费者的需求不断变化[41],致使企业原有的竞争优势不复存在,经营难度增加,随时面临生存威胁。而与非家族企业相比,家族企业受外部环境动态变化的影响更大[4],面临更高的生存威胁。家族企业破产会导致家族形象及声誉等社会情感财富全部损失,此时生存威胁的重要性将超过社会情感财富保护的重要性[22]。因此,动态变化的环境会促使家族高管转换决策参照点[22],根据环境动态变化及时调整战略决策[24],通过开展创新等风险活动积极进入新的市场领域以应对环境波动带来的挑战[25-26],有助于推动家族企业风险承担能力提升。
其次,环境动态性能够为家族高管提高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提供机会窗口。环境动态性水平提高有助于提升环境活力,孕育更多的商业机会[44],有利于企业在其他主体犹豫不定时加大投资、冲出重围,从而获取更高的收益[36]。风险承担能力提高使得企业更加适应动态多变的外部环境[26],为家族企业提供快速成长的机会,助力家族企业可持续发展[1-3]。为了向外界传递企业拥有应对复杂环境的能力,增强企业竞争优势,家族高管有动机开展高风险活动,抓住有价值的商业机会,灵活应对外部环境的动态变化所带来的压力。当前我国正处于经济高质量发展阶段,能够给家族高管寻求高风险机遇提供机会窗口。党的二十大报告也强调指出,要优化民营企业发展环境,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为家族高管在动态的环境中开展高风险活动提供了新机遇,有助于强化亲缘关系趋于丰富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的正向影响。
基于上述分析,环境动态性能够给家族高管开展风险活动提供机会窗口,增加家族高管从事冒险活动的动机,有助于强化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的积极影响。据此,提出假设H2。
H2:环境动态性能够增强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的积极影响。
二、 研究设计
1. 研究对象界定与数据来源
为检验研究假设H1和H2,选取沪深两市A股家族上市企业2007—2020年数据为研究样本。由于每个样本企业至少需要3年期(t-1年至t+1年)连续观测值用以计算风险承担水平,需要5年期(t-4年至t年)连续观测值用以计算环境动态性,风险承担水平变量所需数据区间为2007—2020年,环境动态性变量所需数据区间为2003—2019年,亲缘组合及控制变量所需数据区间为2008—2019年。
家族企业主要有两种界定方式。一是从家族所有权视角,实际控制人为自然人或某一家族的企业定义为家族企业[3,11,13,28,32,38,45];二是从家族所有权和家族管理权视角,实际控制人为自然人或某一家族,且存在家族成员任职的企业定义为家族企业[28,30,34,37,40]。借鉴于晓东等[27]、徐世豪等[29]、谭庆美等[34]的研究成果,本文同时从家族所有权及管理权视角界定家族企业:1) 企业的实际控制人必须为自然人或某个以血缘、姻亲为连结的家族;2) 至少有一名家族成员担任董事、监事或高管职位。本文对样本进行如下筛选:1)剔除金融保险类企业及ST、*ST企业;2) 剔除未公开家族高管详细信息的企业;3) 剔除变量缺失的企业以及上市年限小于5年的企业。最终得到6 817个有效观测值。本文对所有连续型变量进行了上下1%分位数缩尾处理,以避免极端异常值对检验结果的不利影响。
其中,亲缘组合变量是根据家族高管之间的亲缘关系手工整理得到,2008—2016年间家族高管信息来自CSMAR数据库,其他年度信息通过招股说明书、年度财务报告以及企业官方网站等方式手工获取。其他数据均来自于CSMAR数据库。
2. 变量度量
(1) 亲缘组合。本文借鉴Gersick等[31]30-31、谭庆美等[34]研究,将亲缘组合(Kin)划分为核心成员组合、手足组合与远亲组合三类。若家族高管团队中仅存在实际控制人的配偶、父母、子女(或配偶)、子女的子女、配偶的父母等核心家族成员,属于核心成员组合;当实际控制人(或配偶)的兄弟姐妹(或配偶)也加入高管团队,属于手足组合;除上述成员之外的家族成员也加入高管团队时,属于远亲组合。本文采用虚拟变量衡量家族高管亲缘组合,核心成员组合赋值1,手足组合赋值2,远亲组合赋值3。
(2) 风险承担水平。较高的风险承担水平表明企业较少放弃高风险高收益的项目,而选择高风险项目会导致企业盈余出现较大波动[36]。因此,借鉴John等[1]研究,采用3年期(t-1年至t+1年)经调整后的盈余波动性衡量风险承担水平(Risk),如式(1)所示
式中,Riski,t为样本家族企业i第t年的风险承担水平,Riski,t的数值越大,企业风险承担水平越高;Roai,t和AdjRoai,t分别为样本家族企业i第t年的总资产净收益率、经行业和年度均值调整后的总资产净收益率。
(3) 环境动态性。借鉴傅皓天等[24]、Ghosh等[43]的研究成果,采用样本家族企业5年期营业收入波动性衡量环境动态性。分别以5、4、3、2、1为自变量,以样本家族企业第t年、t-1年、t-2年、t-3年及t-4年的营业收入为因变量进行回归分析,得到模型的回归系数的标准误除以样本家族企业5年期营业收入的均值即为环境动态性(Dynamic)。
(4) 控制变量。借鉴汪祥耀等[3]、Tan等[15]研究成果,对以下变量的影响进行控制:企业规模(Size)、盈利能力(Roa)、财务杠杆(Lev)、自由现金流(Cash)、企业成长性(Grow)、企业年龄(Age)、家族持股比重(Fown)、董事会规模(Board)、独立董事占比(Idpro)。本文同时控制了年份(Year)和企业(Firm)固定效应。各变量的度量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度量
3. 研究模型
为验证研究假设H1和H2,分别建立基础回归模型(2)和调节效应模型(3)。Hausman检验和F检验结果表明,卡方值和F统计量分别为151.026和12.425,均在0.01水平上显著,因此选择固定效应模型,即
其中,模型(2)用于检验假设H1中亲缘组合对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影响。模型(3)用于检验环境动态性的调节效应,即检验假设H2。Control代表控制变量;Year和Firm分别为年份及企业固定效应;α和β为回归系数;ε和μ为随机扰动项。
三、 实证结果分析
1. 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其中,Risk的平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031和0.046,表明样本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具有较大差异。Kin的平均值为1.917,其中核心成员组合、手足组合及远亲组合的样本数分别为2 299、2 785和1 733,分别占样本数的33.72%、40.86%和25.42%。Dynamic的平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055和0.059,样本家族企业外部环境动态性程度差异较大。家族成员平均持股比重为38.7%,其他控制变量与已有文献相比均在合理区间(见表2)。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2. 相关性分析
表3列示了主要变量之间的Pearson相关性分析及Spearman相关性分析结果。其中,Kin与Risk显著正相关,为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对企业风险承担的影响提供了初步证据。变量之间相关系数的绝对值均小于0.4,不存在相关系数过高问题。方差膨胀因子(VIF)的最大值为2.736,回归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可以进一步进行回归分析。
表3 相关性分析结果
3. 基准回归结果
表4报告了基准回归结果。列Ⅰ的结果显示,Kin的回归系数在0.05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家族高管亲缘组合方式由核心成员组合发展至手足组合再至远亲组合,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显著提高,假设H1得以验证。这一结果表明,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有利于改善企业治理效率[15],能够为企业开展风险活动提供更异质性的资源支持。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也使得企业更关注经济利益而非家族社会情感财富[35],更有利于开展风险活动获取经济回报,提高家族企业风险承担水平。
表4 基准回归结果及内生性检验结果
表4中列Ⅱ的结果表明,Kin×Dynamic的回归系数在0.05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环境动态性会增强亲缘组合对风险承担的正向影响,假设H2得到验证。这一结果表明,环境动态变化能够提升环境活力,为家族高管开展风险活动提供机会窗口。环境动态性也能够激发家族高管积极开展风险活动维持竞争优势[26-27],有助于强化家族高管之间亲缘关系趋于丰富对风险承担的正向影响。
4. 内生性检验
参考已有研究[28,45],采用样本家族企业所在省份的离婚率(Divorce)为工具变量,进行工具变量两阶段回归,以缓解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一个地区的家族观念与该地区的离婚率显著相关。企业所在地区的离婚率越低,该地区的家庭越重视家族和睦[28,45],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越可能让更多家族成员涉入企业管理,分享企业财富。因此,地区离婚率与家族高管数量及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存在一定相关性。同时,地区离婚率属于外生变量,能够较好地满足相关性和外生性要求,是合理的工具变量。本文通过《中国民政统计年鉴》获取样本家族企业所在地区离婚率数据进行工具变量两阶段回归。表4中列Ⅲ展示的第一阶段回归结果表明,Divorce与Kin显著负相关,最小特征值统计量(Mes)为45.12,通过了弱工具变量检验。列Ⅳ展示的第二阶段回归结果表明,使用工具变量回归后,Kin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为正,结果稳健。
5. 稳健性检验
第一,借鉴谭庆美等[34]研究结果,将三组亲缘组合子样本两两合并进行分组回归分析。分组情况为:1) 核心成员组合子样本与手足组合子样本合并,当属于手足组合,Kin赋值1,否则赋值0; 2) 核心成员组合子样本与远亲组合子样本合并,当属于远亲组合,Kin赋值1,否则赋值0;3) 手足组合子样本与远亲组合子样本合并,当属于远亲组合,Kin赋值1,否则赋值0。表5中的结果显示,Kin 及Kin×Dynamic的系数均显著为正,依然支持了假设H1和H2。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一)
第二,借鉴刘晓霞等[5]研究结果,采用样本家族企业3年期(t-1年至t+1年)净资产收益率波动性(Risk_roe)度量风险承担水平,重新进行回归分析。表6中列Ⅰ和列Ⅱ的结果显示,Kin及Kin×Dynamic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进一步验证了假设H1和H2,结果稳健。
表6 稳健性检验结果(二)
第三,考虑到亲缘组合对风险承担影响的滞后效应,将亲缘组合及控制变量滞后一期,重新进行回归分析。表6中列Ⅲ和列Ⅳ的结果与表4中的结果基本一致,结果稳健。
第四,将样本家族企业范围调整为同时满足前述家族企业定义,且家族成员持股合计大于15%的企业重新进行回归分析。共计得到6 309个观测值,表6中列Ⅴ和列Ⅵ的结果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结果稳健。
第五,为防止新冠肺炎疫情对实证结果可能造成的干扰,采用2007—2019年数据重新进行回归分析。共计得到6 032个观测值,表6中列Ⅶ和列Ⅷ的结果与表4中的结果基本一致,结果稳健。
四、 研究结论及启示
家族企业在我国资本市场上占据重要地位。近年来,外部环境的变化使得家族企业的风险决策成为关注热点。以我国A股家族上市企业为样本,探究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对企业风险承担的影响,并进一步探究环境动态性对二者关系的调节作用。研究结果表明:随着家族高管亲缘组合模式由核心成员组合发展至手足组合再至远亲组合,家族高管之间的亲缘关系趋于丰富,使家族企业的风险承担水平显著提升;环境动态性能够提高家族高管亲缘关系的丰富性,增强家族企业的风险承担能力。
根据研究结论,本文得到如下启示。第一,与远亲家族成员相比,核心家族成员更关注家族社会情感财富目标,决策时可能更为保守。远亲家族成员加入高管团队能够冲淡家族色彩,使企业呈现利益多元化趋势。家族高管亲缘关系趋于丰富能够为企业开展风险活动提供异质性资源,也能够在企业内部形成相对制衡的局面,助推企业高效治理。在外部市场环境多变的情况下,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应根据亲缘关系远近,合理安排涉入企业管理的家族成员。实际控制人也应根据家族高管亲缘组合类型,采取有效措施提升企业风险承担水平,通过风险项目的合理投资为企业带来新的活力。同时,应发挥家族高管由于亲缘关系产生的高信任、强沟通等积极性特征,助力企业结合外部环境变化作出合理的风险决策,提高企业抗风险能力,实现长期健康可持续发展,从微观层面助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第二,动态变化的环境会加剧企业内外部信息不对称程度,也会带来新的竞争者和替代产品,减弱企业原有竞争优势,增大企业面临的外部风险。与非家族企业相比,家族企业在动态环境下面临更大的生存威胁,从而使家族高管从事高风险活动为谋求生存的动机增加。同时,动态多变的环境也给家族企业提供了提高风险承担能力的机会窗口。当前,百年变局加速演进,中国经济发展面临多重压力,外部环境更趋复杂严峻。为减少环境动态性对经营的不利影响,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应主动利用动态变化的环境积极寻求机会,提高风险承担能力,助力企业在面临环境波动时顺利度过难关。
本研究尚存在一定不足:第一,本文将家族高管亲缘组合划分为核心成员组合、手足组合与远亲组合三种类型进行考察。实际上,每种亲缘组合都包含若干种亲缘关系,如核心成员组合包括配偶关系、父母子女关系等,未来的研究中可以对亲缘关系组合进一步细化。第二,本文仅从环境动态性视角探究了外部环境因素对家族高管亲缘组合与风险承担之间关系的影响。当前,我国经济已进入新常态,未来可以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等外部因素对家族高管风险承担决策的影响纳入研究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