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对彭家煌的研究很不够
2023-12-02赖宁娜
赖宁娜
茅盾在《中国新文学大系》的《小说一集》的导言中,给彭家煌的创作以高度评价,认为《怂恿》是“那时期最好的农民小说”。由此,后来很多评论家遂只称他为“乡土文学作家”。不少《中国现代文学史》将他与王鲁彦、蹇先艾、许钦文、许杰等乡土小说家并列。彭家煌英年早逝,文学创作生涯极其短暂,但他以独特的溪镇世界展示出乡村宗法社会中不幸与苦难的人生,确实继承和发扬了鲁迅开创的现代乡土小说传统。但如果只看到彭家煌在乡土文学方面的成就,会遮蔽了其创作的丰富与多元,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对彭家煌的整体评价。
20世纪80年代,有学者开始注意到彭家煌除了乡土以外的创作,如严家炎认为“彭家煌就同时显露了两副笔墨、两手本领:既能写具有浓重湖南乡土气息的农村生活,也能用细腻而带有嘲讽的笔法写市民和知识分子”,而且“彭家煌写市民和知识分子的一些小说,其成就不亚于叶绍钧和张天翼”,对彭家煌小说创作的评价更加完整且中肯。关于彭家煌市民和知识分子题材小说方面的评价,使淹没在众多乡土作家之中的彭家煌有了更准确的定位。
彭家煌是一名有才华的进步作家。郑振铎上世纪20年代就介绍他加入了文学研究会,鼓励并帮助他在《小说月报》《文学旬刊》上发表了多篇作品,其第一本小说集《怂恿》被收入《文学研究会丛书》出版。彭家煌当时深受以鲁迅为首的左翼作家的思想和文风的影响。以往有许多研究者认为左翼文学的革命性很强,文学性却不高,左翼作家大多创作公式化、脸谱化的“革命+恋爱”作品。固然确有这种情况,但并非全是如此,彭家煌作为一个左翼作家就不是这样,他对乡土和城市题材的深耕与拓展,具有很高的审美趣味,如《隔壁人家》一类小说等。但有关彭家煌的研究资料相对匮乏,还有许多需要厘清和重新认识的问题,如很多研究者不知道彭家煌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盟员,或者忽视了他的这一身份。
“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简称“左联”,1930年3月在上海正式成立,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个革命文学团体。它宣传无产阶级文艺思想,提倡文艺大众化,批判国民党官方文学与资产阶级文学,积极提倡革命文艺创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研究者对彭家煌“左联”盟员的身份一无所知。在很多“左联”成员写的有关“左联”的回忆文章中,在一些有关彭家煌的文章中,都没有写到彭家煌是“左联”成员。相反,在彭家煌逝世后,在1933年11月1日出版的一份右翼杂志《矛盾》上,有人在《祭坛之前》一文中还说彭家煌“无党派,无帮口”。这显然是完全不知道,或者有所知道但想否认彭家煌是“左联”盟员。1980年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资料组撰写的《“左联”盟员名录及部分盟员“左联”时期活动简介》一文倒是将彭家煌列入其中,但没说明理由。直至陈福康1985年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发表了《叶紫悼念彭家煌的文章》,考证了“左联”内部机关刊、1934年1月6日《文学生活》第1期上发表的署名“Y”的悼念文章《关于彭家煌之死》是“彭家煌的真正的战友和知己”叶紫所作,才以最确凿的证据确认了彭家煌是“左联”早期成员。
叶紫本人就是“左联”的早期成员,是鲁迅十分器重的作家,他与彭家煌不仅是湖南老乡,两人也是狱中好友。这篇深情的悼文开篇就明确指出“彭家煌君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员之一”,并证明彭家煌是1930年经“左联”领导人潘汉年介绍加入的。叶紫在《文学生活》上发表这篇《关于彭家煌之死》,就是针对“许多叭儿狗文艺家钻出来在御用的杂志上”说彭家煌“是无党派,无阶级背景的十足加一的民族主义文学的走卒”的观点进行的驳斥,并且较详细地介绍了彭家煌加入“左联”后所参加的一系列革命活动。《文学生活》该期创刊号是由鲁迅先生精心保存下来的,是世上现存的唯一一本油印刊物,现作为一级革命文物珍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具有非常高的史料价值,也是唯一直接证明彭家煌“左联”身份的文献。
值得指出的是,鲁迅显然是知道彭家煌“左联”身份的。1933年11月24日他给“左联”驻苏联代表萧三的信中就说:“彭家煌是我们这边的。”彭家煌之子彭迅雷后来在《先父彭家煌生平事迹》一文中说:
在党的影响下,他秘密参加当时上海党的地下活动,为《红旗日报》助编、通讯员,与潘汉年等同志有交往。1930年,在上海参加“左联”为盟员。
由于当年残酷的政治状态,参加“左联”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许多“左联”作家对外都不提自己这一身份。据有关史料显示,除了发起人的名字外,“左联”并沒有公布过成员名单,于是在不同研究者的文章中,“左联”成员名单各不相同。
还值得提到的是,彭家煌与中国革命领袖毛泽东的家庭有密切的关系。彭家煌母亲杨氏是杨开慧的嫡亲姑妈,二嫂杨明慧是杨开慧堂妹,三舅杨昌济也对他关怀有加。毛主席当年领导的湖南农民起义,又在彭家煌的创作中有所反映。在进步思想的推动下,彭家煌曾参加过湖南一师、商专、法政等学校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二十一条”的学运。彭家煌在“左联”时期的具体活动,因当时大多是地下活动,留下资料较少,人们对此了解不多,但是有几则材料是有据可查的。如彭家煌曾担任《红旗报》通讯员,而《红旗报》是中共地下报刊,潘汉年新中国成立后批示给予证实。又如彭家煌被反动派逮捕入狱,受尽折磨出狱后去《宁波民国日报》编副刊,编了两期“大众文艺专号”,又被反动当局驱逐;回上海后“重新与联盟发生关系”,而且“和联盟中同志一道参加各种群众大会,到码头上去欢迎巴比塞调查团,散发左联的传单标语……直到他只剩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欢迎巴比塞调查团是“左联”的一场重要活动,彭家煌抱病仍积极参加。这两段经历是叶紫在悼念文章中都写到的。
我认为,彭家煌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觉醒与成长的一代青年,拥有现代知识分子和革命者的双重身份,这使得其文学创作具有独特的视角和意义。可以说,启蒙思想为彭家煌趋向革命提供了一种精神上的原动力,并在与社会变革的结合中促成其向左翼知识分子的转变;另一方面,作为进步作家的彭家煌,在处理革命题材上展示出启蒙话语与革命话语的交织,形成了不同于其他革命作家的创作样态。关于彭家煌的研究很是不够,尚待更深入地展开。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2021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