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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挣脱的束缚

2023-12-01李柏昊

新楚文化 2023年22期
关键词:时代内涵

【摘要】“绳索”是一种捆绑的工具,其本质是让人丧失反抗而屈从力量,象征束缚。“绳索”不仅束缚肉体,更束缚着精神,有形的绳索对肉体的捆绑束缚具有了繁多的绳结种类后,绳子的故事就充满了寓言和幻想色彩。苏童通过主角三人的爱恨纠缠勾勒出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的整体风貌,通过绳索的意象构造重现了那段记忆,展示了社会转型背景下人们的精神现状,因此对绳索的意象分析可以让我们直达小说的内部核心,探寻作品的深层架构,发掘作者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绳索捆绑;时代内涵;意象分析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2-0016-03

苏童擅长用意象来构建文学世界,对意象的选择源于生活经历与成长记忆,苏州城北的一条老街是苏童记忆的根,也成了苏童文学世界中的根,苏童运用意象的构造将世界的一切都收纳进“香椿树街”。意象贯穿于苏童小说世界的始终,看似纷繁的意象实则是作家对现实历史,人生苦难的真实感受,苏童书中特有的唯美和诗意让他区别于其他先锋派作家。作为回归“香椿树街”系列的《黄雀记》讲述了三个少年爱恨纠缠,被无常的命运捉弄的故事,作品由“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和白小姐的夏天”三个篇章构成,作者通过三个少年和祖父之口讲述了一个时代的记忆伤痛和现实背景下民众的精神萎靡。在这部作品中,意象的运用依旧贯穿全篇,手电筒、兔子、灵魂、水塔和绳索等,皆是构建起这部小说的重要元素,尤其绳索的意象更是涵盖全文是文章的精神核心。本文从绳索意象的角度出发,梳理《黄雀记》中绳索的意象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时代内涵。

一、《黄雀记》中绳索的意象

意象一词发展至今通常指作者用自己的文学素养和创作审美将主体事物进行艺术加工,使其蕴含超脱主体本身之外的指向和内涵。苏童早期小说中绳索就已作为意象存在。《我的帝王生涯》主人公“我”所向往的杂耍班的高空绳索,对自由的向往亦是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缚起主人公的精神。《把你的脚捆起来》中想要将儿子永远留在身边而用绳子将其双脚捆缚的父亲,绳索在这里便出现了捆绑和束缚的含义,成了力量和威严的象征。《黄雀记》中,“绳索”的意象更加深刻富有内涵,成了整个故事的核心意象。

文章开始于拍照的祖父结束于祖父怀中的怒婴,祖父贯穿全文见证了三代人的悲欢,他是旧时代和新时代的交汇,是过去和文明的连接。绳索从捆绑祖父开始的,祖父的捆绑则从“丢魂”开始。丢了魂的祖父失心地到处挖装有先祖骨头的手电筒,现实中的挖掘触动了时代记忆,虽未挖出“手电筒”,但向着历史开挖的祖父却打开了众人的“耻辱地图”。祖父终究被送往精神病院,对灵魂的寻找让祖父依旧忍不住四处挖掘,“严禁挖掘。严禁挖掘”的话语传达出特定历史时期的风格,保润不得不捆绑住祖父,“顺着绳子望过去,没看见狗的影子,原来遛的是人,绳子的尽头,拴着可怜的祖父”。捆绑对人的压迫和精神的束缚在苏童的书写中消解,捆绑在此合情合理合法,捆绑祖父得到了群众满意,园中花草满意,花匠满意,杂工满意,院长也满意,保润的父母也满意,甚至被捆着的本人也满意,丧失挖掘权力而只能哭泣的祖父在绝对力量的人民面前也只能发出一声“为人民服务”!被束缚的祖父成了安全的象征,只有祖父能在医院中自由行走,而他身上的绳子“无伤,无血,无痛苦”。

在捆绑中,保润化身为安定的代名词,成为威严和力量的化身。保润的绳子成了医院维持安定的统治工具,得到了尊严和认可的保润将捆绑运用到了极致,他研究出不下二十种捆绑的绳结,有让人服从社会道德的文明、法制結,甚至还有各种水果、鲜花样式的绳结。而祖父最抗拒的是法制结,这种绳结触动了祖父对时代的记忆和痛苦的回忆,即使多年之后,时代依旧在人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绳索成了威严的力量象征,串联起了记忆和过去的时代,一方面束缚着人的肉体,一方面又从历史深处束缚着祖父的精神。甚至多年过去,逃亡的祖父又回到老宅,无法制服祖父的马师傅一家想到了绳子,只是将绳子轻轻环绕在祖父的手上。“就像念出某种神奇的魔咒,老人身子一颤,头一昂,立刻驯顺地站了起来,他说,松一点,要民主结,我要民主结。”

这象征了威严与力量的绳子在捆绑“郑老板”的桥段中被推向最高潮,不同因被困于时代藩篱而无法挣扎的祖父,郑老板是新时代最早富裕的人,对占据了香火而不分给人民的郑老板的捆绑更是正义权威的伸张。“大批绳子的幽灵在井亭医院里游荡。它们来历不明,去处却固定,所有绳子奔向一号楼郑老板的病房。白色的尼龙绳子来了。绿色的尼龙绳子来了。麻绳来了。草绳来了。钢丝绳也来了。郑老板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上厕所了,脚往沙发下一探,探到的是那根冰冷的金属绳,他当场喊起了救命,喊了几声便休克了。”这是一场绳索的狂欢,是一次捆绑的狂欢,各种各样的绳子化身正义力量对郑老板讨伐,绳索代表了人民的意志权威,这场以郑老板死亡为结语的绳索寓言充分表明了绳索所象征的威严和力量。

小说以《黄雀记》命名,却不见一只“黄雀”,甚至“螳螂”都只是三人命运中的轮流转换,宿命才是“黄雀”。三人的命运早已注定,如首尾衔环的蛇,没有开头亦无结尾。少年在初现欲望前还未建起理智便被冲昏头脑,冒失的少年象征的是“未完全的人”,绳索串联起三人的故事,故事始于捆绑的保润,也终于捆绑的保润。在象征罪恶和男性生殖欲望的水塔上,保润用充满隐喻的“莲花结”捆住了十五岁的仙女,仙女无力挣脱被柳生侵犯,柳生却动用关系逃脱了法律审判,虽逃离牢狱之灾,但心灵的枷锁让他永远背负罪恶苟活人间,这份罪恶也终究成为他悲剧的根源。仙女从此离开香椿树街,但她的灵魂永远被捆在十五岁的水塔上,无论如何逃脱,三人都离不开香椿树街。保润看似经受了无妄之灾才是受苦的“蝉”,但实际上,三人谁都不是胜者,他们的魂都丢在了少年时期,“失了魂”的三人在命运面前都是受苦的“蝉”。出逃的仙女因为怀孕终究回到了香椿树街,保润也终于出狱,以柳生为绳索,三人继续在命运的捉弄下纠缠。少年时期的恩恩怨怨化作一把刀由保润捅向柳生,三人的故事并未因死亡而结束,怒婴的出生以生代替了死,生生死死间仿佛又是新的轮回开始。

当捆绑和绳索同时出现在欲望和性的书写中,常常让人与“虐恋”联系在一起。“虐恋”的翻译方式是潘光旦提出,李银河说这个译法不仅简洁,更能表达出虐恋这种行为和人类爱恋相关,不单是表现为性爱的成人游戏。在文学书写中,用绳子的意象来表现虐恋和纯粹爱情的文学作品也不在少数,如张贤亮的《男人一半是女人》,如陈希我的《抓痒》。绳子成为欲望的一部分,延展为男性的占有欲出现在文学创作中。在《黄雀记》中上演了各种各样的绳子,绳子的柔软材质特性蕴含了男性生殖的内涵和特征,以此成为欲望的象征。柳生侵犯了仙女的肉体,保润则侵犯了仙女的精神。在这场灵与肉的书写中,绳子是侵犯的主体,它已经成了保润身体的一部分。被绳子侵犯的仙女也被保润侵犯,欲望在绳子的狂欢中找到出口,独特的“莲花结”则是少年对懵懂爱情的理解,被绑缚的过程,以及绳子的打结方式、材质和松紧都被欲望掌控。

二、《黄雀记》中绳索的时代内涵

在《黄雀记》中,苏童通过主角三人的爱恨纠缠展示出了20世纪80年代社会的整体风貌,苏童通过种种意象的构造重现了那段记忆,在“失魂”的寻找中,我们看到了祖父头上留下的伤痕。通过祖父,我们看到了贯穿始终的井亭医院,看到了那个时代的“特一”和“特二”号病人,苏童以不同的叙事方式游走在历史的记忆中,试图再现历史的真貌。

贯穿《黄雀记》中无法死去的祖父浓缩了时代的象征,他见证了时代的交替,见证了几代人的悲欢,是过去与未来的交汇,是历史和现代的见证,没人真正知晓他的年龄,祖父的年龄仿佛被暂停,时代和众人都在现实中逐渐走远,唯独丢了魂的祖父无法离开。苏童在书写中让人产生一种时代被割裂的错觉,小说以三个少年的成长为脉络,如丢失的“冬季”一样,没人知道三个少年是如何长大的,时间被刻意潜藏进叙事的表象之下,时空割裂的错觉伴随始终。

丢了魂的祖父在香椿树街四处开挖,向着历史开挖的祖父触到了历史的记忆,现实的绳索紧紧束缚住挖掘的祖父,保润的绳索捆绑着肉体,祖父脑中的记忆则成了捆住他精神的绳索,祖父生于过去,长于过去,衰老的肉体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无法摆脱的记忆让他被捆绑束缚,隐藏在记忆深入的痛苦永远无法摆脱,保润捆缚在祖父身上的绳索便是时代的“症候”,文学分析中的“症候”是作家在书写中无意识表现出的悖谬,混乱反常的现象,这种反常的悖谬现象往往蕴含了作家心理的深层结构,对其分析可以直达文章的里层,破译作者的精神心灵密码。

绳索和绳结富有深刻的民族内涵,在古代,绳结作为女工存在,中国结的内涵以吉祥平安为主,形态不同种类不同的绳结蕴含不同的文化内涵。文中频频出现的“民主结”和“法制结”便是《黄雀记》的“症结”。对于祖父而言,日新月异的国家让他手足无措,一声声的“严禁挖掘”和“为人民服务”虽已成为历史,但被时代的绳索禁锢束缚的祖父则体现了在飞速发展的时代下面对日新月异的社会时,人们心理迷茫的忧思。

苏童的小说创作中出现了众多的青少年人的形象,如《乘滑轮车远去》《舒家兄弟》《刺青时代》等。青少年象征了“未完全成熟的人”,他们在面对喷薄的青春,面对命运与时代的變化时,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丧失理智导致命运的悲剧。《黄雀记》中的主角三人生活在社会转型发展的时期,日新月异的社会也让少年躁动不安,青春期的焦躁欲望与成长的残酷绝望相互交织,最终酝酿出了这一悲剧。

《黄雀记》中的少年成长都是不完整的,三位主角都是“不全的人”。保润成长环境复杂,母亲善妒,父亲软弱,祖父不愿相信子女的孝顺,家庭的矛盾造就了他冲动易怒的性格,不幸福的家庭让他极度缺乏认同感和尊严感,他的成长缺失了家庭的温暖,正值保润青春年华,却要面对父亲卧床,祖父疯癫,他本该在校园中茁壮成长,却只能在医院中看着祖父,然而在捆绑祖父中,他意外地觉醒了自己的天赋,让人眼花缭乱的绳结和精湛的技术让他受到了众人的崇拜,他的自信也不断上升。“我捆人的速度,不是世界第一,就是中国第一,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殊不知,他在捆绑祖父时,绳索也在慢慢捆绑自己,绳索带来的尊严感让保润不敢放松,绳艺和尊严挂钩,绳子成了他的一部分,然而无法诉说的孤独和少年的情欲终究将他推入深渊。被捆绑而导致悲剧发生的仙女一生也充满了缺憾。仙女自幼被年老的花匠收养,精神病院是她成长的天地,无父无母的她从未知晓什么是爱,水塔的悲剧后让仙女再一次偏离了人生的正规,还未长大的少女早早走入了社会,改名为白小姐后坐过夜总会,当过“二奶”、公关小姐,最终意外怀孕,生下“怒婴”。

绳索紧紧缠绕起了主角们的一生,捆绑隐喻的暴力和敌对是少年对抗世界的唯一方式,保润面对不听话的祖父使用了绳索,面对恼怒他的仙女使用了绳索,面对自己的欲望和尊严依旧使用着绳索。青春期少年的生理冲动取代了情感理性,选择用暴力来抒发生理上的苦闷。逃避是少年的选择,而逃避恰恰意味着少年并不知晓该如何处理人生的困境,家庭和父母角色的缺少才是少年成长悲剧的核心,在逃避和冲动下,少年终究酿成了人生的悲剧。

三、总结

苏童极为擅长运用意象来构建自己的文学世界,相较于其他意象书写,绳索虽看似不起眼,但其中也蕴含了诸多历史记忆和时代内涵。先锋作家们都擅长将笔触伸向历史,承担起挖掘人文精神的责任,苏童也是一位迷恋历史的作家。苏童用主角三人的成长描摹了时代历史的变迁和精神发展,用主角的眼带我们走进了那个时代,“绳索”意象的构建串联起了时代的发展变迁。

《黄雀记》作为“香椿树街”的回归之作,苏童不仅将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少年的成长中,更将目光放在了时代和历史的问题中。绳索串联起了少年和祖父,也串联起了未来和过去,在小说中绳索独具特性,可以是任何材质,可以是任何形状,可以是有形,甚至是无形的。对于主角三人来说,绳索都意味着在社会转型时代下人精神的迷茫和困顿,他们被绳子束缚,更被绳子而毁灭。不止他们三人,在小说中的每一人都在被绳索捆绑,或是陷于时代的藩篱,或是陷于家庭的困境等。贯穿全文的祖父虽一直被捆缚,但一直旁观着主角三人的命运始终,他浓缩了时代的记忆,俯视着当下的悲欢,少年们始终都被命运捉弄,但在这条有灵性的绳子上,挣扎亦是束缚,解脱亦是捆缚,时代的藩篱捆缚着每一个人。就像“失去的冬季”一样。《黄雀记》中没有绝对的黄雀,也没有被困的蝉,每个人都在捆绑,每个人都在束缚,而人的精神也在这绳索的“捆绑束缚”中闪现光芒。

参考文献:

[1]苏童.黄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2]葛红兵.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J].社会科学,2003(02):107-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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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许玉洁.转型视域下的精神困境——论苏童《黄雀记》的意象化书写[J].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学报,2022,35(06):75-79.

[5]周洁钰.苏童《黄雀记》中“绳索”的隐喻及时代意义[J].汉字文化,2021(23):130-131.

[6]李焱美.试析《黄雀记》中祖父的“失魂”与“寻魂”[J].名作欣赏,2018(18):16-17.

作者简介:

李柏昊(1998.11-),宁夏银川人,西藏民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藏族作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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