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鲫鱼的生死
2023-11-30夏龙河
夏龙河
我被我妈喊起来的时候,看到我爹一只手举着纸马,一只手举着纸马车,走进了院子。我爹进了院子后,蹲在院子里勾着头,像一条吃了败仗的老狗。我匆匆吃了点儿饭,便跟我爹一起去我二姑家。我擎着纸马,我爹举着纸马车,边走他边教我到了二姑家后怎么磕头,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不该哭。过程烦琐,我爹念叨了好几遍,我也记不住,最后他烦了,踹了我一脚:“狗脑子!好生看着别人!别人哭你就哭,别人磕头你就磕头!”
这个好记,我说我记住了。
我们走到一个叫借村的地方,我爹因为没有注意脚下的石头,被石头绊得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脸都磕破了。他对此完全没有准备,一脸茫然地站起来,踢我时的霸气摔到了云彩里。我帮他把摔进沟里的纸马车拖上来,马车的两个轱辘掉了,我爹找村里人借了几根铁丝和细绳,好歹把两个车轱辘缠上去,我们继续赶路。
我们就这样举着白色的纸马和纸马车,走了八里路,来到了二姑家。二姑家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想象中办丧事一堆人乱糟糟的样子。马富贵在他家靠屋子的场院里打豆子,连枷甩得啪啪响。
这让我和我爹都很惊讶。
马富贵矮小瘦弱,连枷却甩得有板有眼。连枷板翻卷着从他身后转上来,落下的时候掼足了力道,打得脚下土地颤动,豆秸啪啪响。在连枷的打击下,豆子像被炸弹炸出的水雾一样,遮天蔽日地飞。
马富贵光着脊梁,背对我们甩连枷,甩得上瘾,肩背上的肌肉如波浪般起伏。我爹踩着啪啪响的豆秸走到马富贵身后,被水雾一般的豆子打了个满脸,我爹疼得大叫了一声,马富贵听到,拧着上半身转头,看到是我们两个,才做梦一般惊愕了一下,忙放下连枷。他一脸疑问:“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爹边摸着脸,边恼怒地说:“马富贵,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马富贵一脸迷惑,但是当他看到我们放在场院边上的纸马车纸马后,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脏脑袋:“我忘记通知大哥了。大哥,实在对不起,计划有变。走,进屋喝口茶,咱慢慢说。”
马富贵扯着我爹走出场院,他小心翼翼地举起纸马车,被我爹缠好的纸马车轱辘却突然掉了下来,两个轱辘都被细铁丝拴着,落在马富贵身体两边,像是两个硕大的耳坠,吓了马富贵一跳。
我爹走过去让马富贵把马车放下,他重新把轱辘用铁丝绑在车体上。
把车轮绑好后,我爹推开马富贵,小心翼翼地举起纸马车,朝二姑家走。马富贵举起放在旁边的纸马,跟在我爹后面。
我空着手,抢先跑进二姑家院子。
在方圓几十里,二姑的美跟她的心脏病一样,是无人不知的。我们进院子的时候,二姑刚洗完头,如出水芙蓉。她看到我们进来,朝我们打了个招呼,边擦头,她边走过来,打量放在她面前的纸马车和纸马。
看到纸马车的两个轱辘像偏枯病人的腿一样斜着,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说:“看看这马车,不等我上去,这就不行了。”
马富贵过来说:“我会想法把它修理好的。你别忘了,我曾经当过几天木匠呢。”
我二姑点头,对我爹说:“我当然相信。不过马车弄成这样,哥你得扣他们的钱。”
我爹不能跟二姑发脾气,点头说:“好,好,扣钱。你进屋吧,别感冒了。”
马富贵拿起旁边的衣服披在二姑身上,让二姑进屋。二姑嘱咐马富贵给我们泡茶喝,就进屋去了。
马富贵找了一把茶壶,给我们泡茶。
我爹说:“你别忙活了,马富贵,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马富贵说:“大哥,都怨我,我应该今天一大早就去向你汇报一声,我光顾着打豆子了,把事儿忘了。”
我爹边卷烟边说:“到底是怎么了?”
马富贵一脸神秘地对我爹说:“昨天半夜,兰芝说她还想再活两个月,两个月后是她的生日,她想过了生日再走。我本来想一早就去跟你说的,不知怎么又忘了。我这些年记性出了问题,总是忘事儿。”
我爹一愣,哦了一声,说:“也好……不过……不能犯病吧?”
马富贵摇头,说:“这个谁也说不准。看命吧。”
我爹抽了一袋烟,喝了一碗茶水,又去看了看我已经睡了的二姑,招呼我走出马富贵家院子。
我爹对跟在身后的马富贵说:“你得找地方把马车和马放好,别下雨淋了。”
马富贵点头,说:“大哥你放心,这都花钱买的,我能不好好收着?”
我和我爹走出好远,转头看到马富贵还在屋脚立着,我爹朝着马富贵挥了挥手。
我和我爹从二姑家回来后,马上投入忙碌繁重的秋收之中。
那年是一个丰收年,也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大水之年。
雨水太大,花生被水泡烂,发出一股股恶臭。我们挽着裤腿或者不挽着裤腿站在泥水里,把花生从泥水里拽出来,在水里把根上的泥洗干净后,放在水上漂着。如此弯着腰拽了一会儿,腰疼得受不了了,就把哗哗淌着水的花生从地里背出来,放在路边的马车上。
我爹和我妈弯着腰,背着哗哗淌水的花生蹒跚着走在漫水的花生地里,我走在后头,感觉他们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两只王八。我笑了两声,却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吃了一嘴的泥水。
母亲累极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她感叹说:“刨花生从来没有这么凉爽过。”
在一个阳光明亮的下午,马富贵突然来到了我们正在奋斗着的花生地。
他虽然穿着一新,却也不怕脏,在路上支好自行车后,啪啪踩着水径直走到我父母面前,低着头对我爹说:“大哥,兰芝又住院了,你得借点钱给我。”
母亲好像没听见,继续在水里滑动。
我爹抬头看了看马富贵,说:“哦。”
马富贵说:“大哥,再有三天兰芝就过生日了,我得让她过完这个生日。她今天说了,遭够罪了,过完生日后,她会马上想办法……她死了,我就能攒钱给你们还饥荒了。”
我爹回家拿了些钱给马富贵,回来跟我妈吵了一架。
二姑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天后,她的情况好转,回家过了一个很是热闹的生日。我爹带着我和我妈,我大姑一家人也都来了。马富贵倾其所有,置办了一大桌子肉菜,我二姑穿着最漂亮的衣服,美丽得像个公主。大家都说着吉祥的话,当然最重要的是议论天气和粮食的产量还有价格。一向卑微的马富贵,那天晚上举着酒杯频繁跟人碰杯喝酒,言语豪爽。大家本来还有些拘谨,但是看到二姑兴高采烈的样子,就也跟着兴奋起来了,互相敬酒划拳,仿佛参加婚宴。
我爹也喝得不少,我们朝家走的时候,我爹带着哭腔,反复跟我们说二姑小时候的故事。我妈听烦了,骂他,他就不说了,像一只孤独的老鼠一样,走在我们的前面。
第二天一早,我又被我爹早早喊醒,我们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绑了一提白酒,再次来到马富贵家。
这次,马富贵早早就在村头等着我们。
马富贵一脸憔悴,他对我爹说:“哥,不好意思,又让你们白跑一趟。”
我爹有些纳闷:“怎么了?”
马富贵说:“兰芝……兰芝她昨天晚上哭了一宿,说她暂时不想死了,哪怕是遭点儿罪,她还是想活着,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爹点头,说:“她说得对。死了真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马富贵一脸尴尬,说:“我也没想到,兰芝又变卦了,哥,真不好意思。”
我爹要带我回家继续收花生,被马富贵拦住了,马富贵说我二姑心情不好,让我爹去安慰一下她。我爹有些纠结,因为家里的花生还泡在水里,已经臭不可闻。据说已经有收花生的传来了信儿,說泡水的花生要折价,因为出油少,所以泡的时间越长价格越低。而收花生的,已经掌握了鉴别花生泡水时间长短的技术。
马富贵说他的花生没泡水,已经收完了,他可以帮我爹去收花生。我爹终于答应,跟着马富贵来到他家。
我二姑正在院子的棚子里,看我爹给她买的纸马车。看到我和我爹走进来,我二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哥,对不起你们,我又把你们给骗了。我昨天晚上怕死,现在又不怕了。真是怪事。”
马富贵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二姑说:“我用盐水泡了一条鲫鱼。我听人说,鲫鱼在盐水里泡五分钟,拿出来还会活得好好的,还有人说就死了。哥,你说这鱼是死还是活呢?”
我爹愣了一下,说:“应该很难活吧?”
我二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如果它真的能活,那我就跟它一起活着,如果它死了,那我就死。”
我二姑看了看马富贵,说:“马富贵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他现在盼着我死。我也知道,我再不死,他就被我拖累死了,我现在能不能死,就看这条鲫鱼了。”
马富贵有些尴尬,说:“兰芝,你这是说啥呢。医生说过,只要咱有信心,你的病就能好。”
我二姑说:“医生都是骗子,他们还不如我的这条鲫鱼呢,我养了它两年了。你们不知道,上次我想死,我把这条鱼放在盐水里泡了一分钟,如果它死了,我就不活了,结果它没死。”
马富贵惊讶了:“你上次就用盐水泡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二姑继续说:“那天半夜,我正准备喝农药呢,我都在农药里加了糖,搅和均匀了,我看了躺在脸盆里的鱼一眼,它又活了。我就想呢,这鱼都不想死,我就多活几天吧。”
我爹不好多说什么,就跟着马富贵和我二姑走进屋子,看那条放在脸盆里的鲫鱼。
鲫鱼已经侧翻在了脸盆里,只有尾巴才偶尔动一动,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我爹和马富贵坐在离脸盆稍远一些的地方抽烟,我和二姑守着脸盆看。
我二姑拿了一块已经发硬的蛋糕给我,让我吃。我把那块很难下咽的蛋糕吃完,二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挂钟,把脸盆里的水倒了,又换上了干净的清水。
在咸水里还摆着尾巴的鲫鱼,进入淡水后,反而不动弹了。它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一副完全放弃了自己的样子。
马富贵过来看了看脸盆,看了看我二姑,又走到我爹旁边,坐着跟我爹说话。
我二姑看了看脸盆,说:“这条鱼该死了。”
中午,马富贵热了昨天晚上剩下的菜,我和我爹饱餐一顿。二姑因为看鱼看累了,已经睡下了。我和我爹去看了一眼放在脸盆里的鲫鱼。鲫鱼已经有些恢复了,努力想侧过身来,但是还不太行,它的多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我爹伸手,要帮鱼翻身,二姑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喊道:“哥,别动它!它是我的!”
我爹有些尴尬,手伸到一半赶紧缩了回来。
鱼活了,我和我爹赶回家继续秋收。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感觉天和地都被水淹了的秋季。我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六亩花生从水里捞出来,又蹚着水,去玉米地里掰玉米。那年的玉米棒子长得很大,棒子一个一个斜插在玉米秆上,对在泥水里挣扎的我们不屑一顾。
因为地上都是水,我们需要一只手挎着篓子,一只手掰玉米。篓子满了后,得先把玉米送出地,倒在手扶车上。我们浑身都是泥水,玉米须、玉米秆上的虫子落在头发上、身上,感觉自己都快变成玉米了。
这是一个丰收年,但是人人疲惫不堪。我试图从人们的脸上和语言中寻找某些书上写的“丰收的喜悦”,却屡屡失败。
一天傍晚,收工回家的路上,我跟我爹很认真地谈起了这个话题。我爹对这个词嗤之以鼻。他问我:“写书的人是农民吗?”
我说不是。写书的应该都是文化人吧?
我爹说:“应该让他们来背一天苞米。”
掰了一天玉米,我和我爹还有我妈回到家,我妈开始抱草做饭,我和我爹卸车。
一会儿,家里烟囱就冒出呛人的烟灰味儿和温馨的饭菜香。这时候,我和我爹疲乏至极的身体,就会回光返照一般地冒出更多的力气,赶紧把车卸完,回家吃饭。
有时候我奉我爹命令,会去看我二姑和她养的那条鲫鱼。我骑着自行车,浑身上下穿着干净的衣服鞋子,走在乡间的路上,看着路边在地里忙活的泥水人儿,觉得如果这段时光能变成永久该有多好。
我来到二姑家,二姑正坐在正屋的草墩上,看着脸盆。看到我走进院子,二姑兴奋地告诉我:“鲫鱼昨天晚上不行了,今天又活了,现在活蹦乱跳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跑进屋子,蹲在二姑身边,看着在脸盆里游动的鲫鱼。
几天不见,我觉得鲫鱼有些瘦了,颜色也有些淡,不过精神头不错,优哉游哉,四处逛荡,像大街上的那些小混子。鲫鱼在水里游一会儿,就侧头看看我们,小嘴还吧嗒吧嗒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二姑很神往地看着鱼,说:“它肯定在念经,很有可能它是菩萨派来的呢。”
我点头,说:“很有这个可能。”
二姑说:“也许我前世就是一条鱼。”
我不知说什么,只能说:“也许是。”
二姑继续说:“这些天天天下雨,马富贵一开始掰的玉米都发芽了,长得比马富贵都要高。收玉米的说,今年的玉米弄不好只能喂牛了。昨天季村有个种了二十亩玉米的在玉米地里喝农药了,他老婆以为他在地里看玉米,第二天中午去送饭,才发现他死在玉米地里了。你知道,这些年有人开着拖拉机到地里偷玉米,季村靠公路,每年都有人家的玉米被偷。”
我不得不说:“这个人……应该先收完玉米再死啊,剩下那么多玉米,他老婆怎么办?”
我二姑深表同意:“这个人还不如这条鲫鱼。”
我点头说:“是。他要是喝那么长时间的盐水,早就死了。”
我二姑突然朝我笑了笑,说:“是你爹派你来看鱼的吧?”
我點头,说:“我爹还让我来看你。”
我二姑看着鱼,突然变了脸色,她说:“我知道大家都盼着我死。你回去告诉你爹,如果他想让我早点儿死,就来杀了这条鱼吧。哼,马富贵也想杀死这条鱼,我昨天晚上看到他偷偷朝脸盆里倒洗衣粉,幸亏我发现得早,否则,这条鱼现在就死了。”
我很愤怒,说:“二姑,我回去叫我爹,让他来揍马富贵。”
我二姑摇头,看着脸盆里的鲫鱼,说:“我现在谁也不相信,我就相信这条鲫鱼。我现在看清了,你爹跟马富贵是一伙的,我跟鲫鱼是一伙的。”
二姑温柔地看着鲫鱼。我想说我跟她是一伙的,但是看着二姑决绝的眼神,我知道,她也不会信任我,我只得闭上了嘴。
二姑给我做了我最喜欢吃的葱油饼,我吃得饱饱的,又拿了一些带给我爹。回到家后,我把葱油饼和我二姑的话都跟我爹说了,也跟我爹着重描述了那条鲫鱼的状况一番。
我爹边吃着油饼,边说:“你二姑说得对,我跟马富贵是一伙的。”
我疑惑不解。我知道我爹虽然喜欢占一些小便宜,但是他算不上坏人,他怎么能跟马富贵一伙,盼望我二姑死呢?
我觉得二姑和她的那条鲫鱼真是可怜。
此后的时间里,每隔十多天,我就不得不带上一点儿东西,以各种名义去看望我二姑。
我二姑已经锻炼出了火眼金睛,只要我的腿一踏进她的院子,她就知道,我是来看望那条鲫鱼的。而我的眼睛,其实是我爹的眼睛,我爹一边在玉米地里泥猴一般掰玉米棒子,一边透过我的眼睛,观察着二姑脸盆里的这条鲫鱼。我二姑对我带的任何东西,都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态,她现在除了脸盆里的这条鲫鱼,已经对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失去兴趣了。
玉米收完的时候,我爹和我一起去看我二姑。我们还没走到她家门口,就听到了她的骂声。我爹和我匆匆跑进院子,马富贵从屋里跑了出来。
马富贵一脸委屈,刚要说话,我二姑就跟着从屋里出来了,她哭着对我爹说:“哥,马富贵欺负我!他想把我气死!”
我爹二话不说,抓住马富贵就把他摔了个跟头。矮小的马富贵跳起来,搂着我爹的腰,又把我爹摔倒了。我爹比马富贵高大,平日马富贵对他毕恭毕敬,他怎么能受得了这个?我爹一边骂着马富贵狼心狗肺,一边拽着他,把他压倒在肚子底下。
马富贵不服气,蹬腿、挥胳膊,几次想把我爹掀翻,都没能成功。我爹用肚子压着他,抽空还要揍他两拳头。两个大男人累得气喘吁吁,我二姑不哭了,在旁边给他们拍巴掌鼓劲儿。
两人较量了一会儿,大概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又都松了手,爬了起来。
马富贵给我爹端来了水,我爹洗了手和脸,马富贵才开始洗。他边洗手边说:“我现在老了,要是年轻五岁,哥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我爹哼了一声,说:“我要是年轻五岁,一脚能把你踹到东河里。”
我二姑炒了两个菜,马富贵去商店买了一瓶酒,两人酒量不济,但还是努力把一瓶白酒喝光了。马富贵喝多了后,躺在炕上呼呼大睡,我爹摇晃着身体,坐在脸盆旁看鲫鱼。鲫鱼对我爹似乎饱含敌意,多次从脸盆里跳出来,在地上乱蹦。
我二姑告诫我爹:“你不要动我的鱼,它会生气的。”
我爹离鱼远一些,那鱼似乎还是有意见,一直在脸盆里跳来跳去。
我二姑与那条鱼相依为命,一人一鱼顺利地熬过了冬天,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马富贵来帮我们家犁地的时候,说我二姑现在把那条神鱼搬到了她睡觉的炕上,她睡觉吃饭的时候都守着它,她怕有人谋杀它,特意买了一把锁,出门的时候,就把她睡觉的那个房间门锁上。
马富贵村的人和我们家的亲戚,都为我二姑的生命奇迹而惊讶。然而,就在大家的惊讶还没消退的时候,我二姑突然死了。
来我家报丧的人说,我二姑半夜起床小便,看到躺在脸盆里的鲫鱼翻了白肚子,她惊叫了一声,心脏病发作,当场就身亡了,农药也没用上。
我们原先送给二姑的纸马车因为不小心被雨水淋坏了,我爹不得不去扎纸店另扎了一驾。我和我爹扛着纸马车,来到二姑家门口的时候,首先看到了二姑养鱼的脸盆,和那条肚皮朝上的死鱼。
责任编辑 梁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