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方法·路径:社会记忆视域下的《滇南本草》编纂研究⋆
2023-11-30杨林芬都德标
杨林芬 都德标
(1.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 昆明 650091;2.云南省中医医院 昆明 650021)
0 引言
《滇南本草》是我国现存较早、较完整反映云南特点的本草古籍,成书于1436年,早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142年,是云南最早的药物学著作,在我国医学古籍中占据了特殊地位,虽然该书早期版本著述药物排列未举纲目,排序品类有一定的随意性,但该书编纂思想、编纂特点,无不为后来的地方性本草编纂提供了典范。该书经历代多次增补、传抄,目前流传的版本达15种以上,版本间既有社会记忆的历时性传承,也有共时性传承,每个版本即每次编纂,对《滇南本草》这一记忆文本及相关资料的整合实现了对其所承载记忆的延续、传承与再现。无论何版本,都是社会记忆的再现与重构,以此方式赓续中医药(民族医药)文化血脉。截至目前,学术界从医学、药学等角度,从学术特色、方药运用特点、药物辨性、医案附方等方面,对《滇南本草》作了较为详细的整理研究,并对《滇南本草》版本、著者、价值等作了梳理探讨,但多集中于对《滇南本草》中药物及其附方等方面的研究。将其作为社会记忆的历史文本,对《滇南本草》编纂进行研究还有很大空间。笔者立足社会记忆视角,对《滇南本草》形成的背景、编纂发展和现实困境进行分析,提出基于数字人文的再编纂措施,赋予《滇南本草》新的时代意义,以期对其编纂质量提升、功能强化以及使其影响力从云南拓宽延伸至全国甚至国际视野有所裨益,也对其他类少数民族古籍文献,如傣族贝叶经等的编纂工作有一定启迪意义。
1 记忆缘起与固化:《滇南本草》编纂的背景
1.1 多元一体王朝国家治理下云南“国家化”进程加速
《滇南本草》著者兰茂,字廷秀,杨林千户所籍,生当明季初叶。经过元末明初的政治更迭,明朝进一步强化了元代已形成的控制力度,在云南采取“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内宜流不宜土”之策,进一步巩固了中央王朝对云南的统治,同时,明王朝调军入滇,移民实滇,推行规模空前的军屯、民屯和商屯。作为昆明东北门户的嵩明,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自然条件优越,是云南最早改土归流的地区之一。[1]改土归流作为一场由中央王朝主导的政治变革,把嵩明纳入到中央王朝的直接管理之下,并由此导致该地区经济、文化、认同、治理等各层面的巨大变化,尤其从国家化角度看,使国家主权与治权在嵩明统一,减少了社会争夺,这为嵩明的经济、文化发展营造了良好社会氛围。[2]
1.2 汉民族与云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加强
历史上经过汉、唐、明三次较大的汉族移民入滇,屯田、军屯等政策的实施,使古都洛阳及其附近文化发达之地者进入云南,随之而来的是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促进当地经济、文化发展,随军入滇的人中不乏通晓医药之学之人,甚至有人带着医药之书入滇,驻屯后将医药文化传承给下一代,此外,嵩明地处交通要道,是汉文化进入云南最早的地区之一,中医药学术思想体系较系统的传入滇南地区,极大促进了云南医药发展;此外,据《明太祖实录》等史料,可推测兰茂之父可能是明洪武二十一年被征往云南,后编籍屯戍杨林千户所的河南洛阳人。[3]受中原文化影响,《滇南本草》编纂中体现出把兰氏自己和云南民族民间用药的经验上升到理论、又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辨证用药、十分重视药物药性(如性味、归经等)撰述的特点。
1.3 儒医文化及明朝考试制度对兰茂的影响
明代,官方尊崇儒学,倡导孝道,把懂得医学知识、为人治病视为履行孝道的重要手段。许多知识分子,特别是绝意科举或科举失意者,不为良相,转过头来,留心医药之学,医术高超,便为良医。儒医兰茂原籍河南洛阳,受中原文化影响较深,幼年学习刻苦,晓通经史,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因明朝考试制度“文武官舍军校匠余,不许外郡入试”,不能回本籍河南应试,兰茂对仕途无望,以教书授业养家糊口,长期潜心于医药研究,后因母病,此志益坚,故“考其性味,辨地理之形,查脉络之往来”,以毕生精力,废寝忘食,历时三十余年,终成《滇南本草》。
2 记忆再生产:《滇南本草》编纂发展
2.1 编纂主体由单一个体向多元主体转变
《滇南本草》从传抄最早的“范本”,即滇南范洪于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抄录的《滇南本章图说》,到1959年云南省卫生厅整理组的“整理本”,《滇南本草》的编纂主体呈现出由个人向集体转化的特点。《滇南本草》历代流传版本多数为个人主导编纂,如传抄最早的“范本”滇南范洪抄录,光绪十三年的“务本”由管浚、管喧重订校勘,交昆明务本堂刊刻等,其编纂主体较为单一,且以个人主导,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滇南本草》出版的3种版本,才开始由集体整理出版,可以说新中国成立后3种版本的《滇南本草》,是集体智慧的产物,带有更加鲜明的时代特征。
2.2 编纂体例和格式逐步规范化
从最初问世的“范本”到“整理本”,《滇南本草》的编纂历经十余次变迁,编纂体例不断与时俱进、走向科学规范,如传抄最早的“范本”主要以“图说”形式编纂,三卷齐备的“清初本”无图,无序、跋,残缺不全的“于本”“翰本”“琴本”“李本”以及清光绪十三年最完备的“务本”,都存在编纂内容未科学分类的特点,体现兰茂边实践边著作,直到整理本,各卷对每种药物在保留不同历史版本内容和格式的基础上,每卷药物的排列次序按照生物的进化趋势排列。每卷除编录一般药物外,果品类、蔬菜类、菌类及动物类药物分别编入第一卷、第二卷、第三卷中,使其具有比较明显的归类,且科学鉴定出药物的科、属、种,并加以拉丁学名、形态描述、生态环境、分布地区、药用部位及附注等,对所述药物附墨线图。“整理本”的问世,大大推进了《滇南本草》的科学化,为《滇南本草》走出云南铺平了道路。
2.3 编纂中的民族记忆建构与重构
编纂中,通过对文献资料的挑选、考订、校勘、编排和注释等,将某一专题零散、分散的材料组织成有机一体的系统性材料,使断裂记忆得到延续,破碎记忆得到整合,进而重塑了历史记忆。[4]作为民族记忆的承载,《滇南本草》的形成基础、形成过程中体现了汉族与少数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医与民族医药的融合。《滇南本草》记载的药物来源于民族民间经验的汇集、著者实践的总结和医药典籍的继承。[5]据《滇南本草》及有关文献记述,兰茂除经常在嵩明等地进行药物调查,采集以及医疗活动外,还到过凤庆、保山、元江、东川以及滇南、金沙江一带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等,进行药物实地考查,收集各族人民防病治病的经验。据不完全统计,仅《滇南本草》务本堂刊本中明显记载者就有十余条之多。如“白地骨”条下:“夷人治小儿生火,调麻油搽火即散。”又如“假苏”条下:“夷人用此治跌打损伤,并敷毒疮亦效……”。引文中的“夷人”不是专指一个地区或一种少数民族,而是对云南各种少数民族的泛称。[6]书中收录一半以上云南地方性民族药和民间草药。作为滇南地区特产药品和少数民族医药经验的“集大成者”,为我们研究民族医药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对其编纂、再编纂,是民族记忆的代际传承,通过对其解读与诠释,从某种程度实现了民族记忆的再现与重构。
3 现实困境:《滇南本草》编纂中存在的问题
3.1 展现形式和内容单一
《滇南本草》从传抄最早的“范本”,到1959年云南省卫生厅整理组的“整理本”,历经十多个版本的变迁,内容上主要变化是收入药物数量、品种及是否插图,如:传抄最早的“范本”收入药物274种、有238种附水墨写生图,三卷齐备的“清初本”载药物280种、无图,最完备的“务本”收载药物458种,云南省图书馆刊刻的《滇南本草》三卷本,也叫“丛本”,收药物280种、无图等。[7]但总体说来,编纂形式单一,基本上还只有些图片和文字,且无多语种版本、多模态展现形式,也无白话文本,加之缺乏先进技术的利用,数字资源平台单一,导致大众的知晓度和利用率低,不利于《滇南本草》的充分保护和综合利用。笔者在检索时,只能通过登录云南大学图书馆账户进入“大成故纸堆全文数据库”检索查阅“丛本”,通过登录云南中医药大学古籍数字图书馆检索查阅“务本”,检索获取电子资源困难,能够查阅的版本较少。
3.2 馆藏机构保护意识淡薄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古籍保护工作的日益重视,尤其自“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实施及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古籍保护工作的意见》以来,各古籍收藏单位对古籍的保管设备和场所都进行了改造和升级,相关馆藏单位也加强对古籍《滇南本草》的原生性和再生性保护,但总体情况不理想,图书馆普遍存在对古籍数字化及数据库建设的人力、物力投入不足,笔者到云南中医药大学、云南民族大学、云南大学等高校图书馆调研中发现,所藏的珍贵古籍诸如《滇南本草》损坏较严重,数字化程度低,数字人文资源作为客体的损毁现象总体上仍然比较突出,不利于对《滇南本草》进行多模态编纂及开发利用。[8]
3.3 数字内容的深度挖掘和知识发现有限
笔者在中国基本古籍库、大成故纸堆全文数据库、云南中医药大学古籍数字图书馆等平台进行检索发现,目前读者通过各类数据库较易获取的《滇南本草》版本为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昆明务本堂刻本(也叫“务本”)、民国三年(1914年)云南省图书馆刊刻本(也叫“丛本”),且数字化形式均为原书扫描,格式为页扫图片形式。对于有15种版本之多的《滇南本草》,数字化及开放程度较低,不利于对《滇南本草》进行深度挖掘,从而影响其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的提升。[9]
4 记忆重构:基于数字人文的《滇南本草》再编纂措施
4.1 基于文本挖掘技术的数据信息深层次分析
《滇南本草》系兰茂融合总结整理云南及各少数民族民间用药、防病、治病经验的地方性本草书,其中不但有地方用药经验,还有地方疾病治疗的单方、验方、病案收录,在收录的517个附方及44则病案中囊括了中医内外科以及妇儿、骨伤、五官等学科专科病证,采取文本挖掘技术与分析技术,对收录的单验方及所举验案所涉及病证进行梳理、推演、总结,一方面,可以进一步了解当时云南地区的常见病、多发病病种,通过方药的记载,诠释疾病的发病特点及用药遣方的经验和规律,从而反映明代云南地区人民特别是少数民族的健康状况及医疗水平。另一方面,对其数据资源多维度分析,提升编纂成果知识含量,以不同样态的档案文献编纂成果提供知识性服务,有针对性地推送“按需服务”的信息和记忆。[10]笔者以“丛本”为例,先用“OCR图片文字识别”软件将其转化为扩展名为doc或txt的格式,并进行校对后,利用“微词云”对《滇南本草》词频进行统计(见表),并通过 python 的 wordcloud模块制作词云图进行可视化(见图)。根据词频统计表,“疼痛”“味苦”“水酒”“筋骨”“咳嗽”“发热”等词出现频次在30以上,根据词云图,词频越高的词如“单方治七肿疝气”“过山龙”“酒煎或泡酒”“防风”“杏叶”对应的字体越大,越突出显示。可初步推断咳嗽、发热、筋骨疼痛、风湿、脾胃病等在当时为云南地区的常见病、多发病,另外,“水酒”“饮食”“酒服”“烧酒”等词出现频率也较高,也进一步应证了兰茂在用药中对酒的重视,以酒为诸多药物的“引”“使”的用药特点。
表:“丛本”《滇南本草》词频统计(词频次10以上)
图:“丛本”《滇南本草》词云图
4.2 基于文本可视化等技术的编纂形式创新
目前,《滇南本草》编纂载体形式主要以印刷型文献为主,既花费读者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汲取知识信息,又缺乏足够的趣味性吸引读者消费,这种传统的载体形式已较难满足读者深层次研究需求。“数字敦煌”对古籍文献资源的数字化开发提供了成功经验和借鉴。《滇南本草》的编纂特色之一是图文并茂,以“丛本”为例,全书共三卷,上卷分上下两部:上为药品图注,载白云参、飞仙藤、双位草、石葡萄、土余瓜等六十八种,种皆有图,图颇精致,并考注其性味,标举其功用于图之旁。因档案编纂工作本身就是社会记忆再生产的过程,具有记忆唤醒、传承及增值的功能。[11]通过新型手段转换《滇南本草》编纂内容承载模式,如利用可视化与AR、VR 技术将图像进行复原转化为三维数字影像,将编纂内容从传统平面向更生动的样态转化,打造生动直观、叙事化的记忆空间,从内容再生产、形式再生产和意义再生产三个层面推进社会记忆再生产;[12]《滇南本草》不同的版本中深刻着时代烙印,使其拥有不同的价值取向。基于文本分析和大数据分析,对各版本间传承发展、叙事流变进行分析,可揭示叙事流变的原因及其蕴含的多姿多彩的文化要素、文化场景和文化习俗,重构民族记忆,增强民族文化认同,促进民族医药传承与发展。
4.3 基于数据分析技术的知识重组
《滇南本草》不仅是兰茂一生医学经验所集,更是长期田野考察的成果,大量资料均来源于人民群众、来源于实践、来源于基层,是著者基于田野考察形成的历史文本,一方面,通过知识关联的数据分析,深入探索兰茂在书写、行动间流露的个人社会处境、情感、意图,可以深入观察并了解明代云南政治、经济、文化之本相,发挥《滇南本草》作为基于田野考察的历史文本研究明代云南历史的重要史料的作用;另一方面,利用知识关联组织法、聚类分析等技术,基于对《滇南本草》等云南特有地方性医药古籍文献数据资源的挖掘、分析,构建具有云南地域文化特征、反映民族医药文化的大数据集合,以开放共享的叙事内核、多元广泛的叙事主体、丰富多样的叙事内容,共同构成有机联系的民族医药文化大数据叙事生态,以不同民族医药文化间的关联,映射各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的记忆空间。[13]
5 结语
《滇南本草》作为一部汇集地方药物知识和少数民族用药的草本专著,是现存唯一一部较为完善的区域性本草古籍,是我国现存已知最早、最为系统编辑整理的地方性本草专著,尽管兰茂所著原稿毁于明末兵燹,但现今流传的各版本是在兰茂所著基础上与时俱进抄补、重订、整理之成果,是对兰茂医药的一种传承与发展。《滇南本草》重视收载地方性药物和用药经验、注重医药结合等编写特点以及“辨证论治”思想的运用,使其历经近600年的历史沧桑,仍褶褶生辉,光耀未来,不仅开创我国地方性本草系统编纂的先河、开云南植物学之先河、树民族民间医药应用结合之典范,更是研究民族医药、了解云南人民健康状况的重要史料。
《滇南本草》是著者兰茂在结合云南本地各少数民族特点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是云南各民族记忆的重要承载,其根植于云南各民族的文化土壤中,长期以来为各民族繁衍生息作出了重要贡献,至今仍在推进中医事业发展、保障人民健康中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应积极利用数字人文技术,通过文本挖掘技术与分析技术,第一,对其收录的单验方及所举验案所涉及病证进行梳理、推演、总结,诠释疾病的发病特点及用药遣方的经验和规律,服务百姓健康,助推中医药(民族医药)发展;第二,深入探索兰茂在书写、行动间流露的个人社会处境、情感、意图,深入观察并了解明代云南政治、经济、文化之本相;第三,对各版本间传承发展、叙事流变进行分析,揭示叙事流变的原因及其蕴含的多姿多彩的文化要素、文化场景和文化习俗,增强民族文化认同,重构社会记忆;第四,创新编纂形式,将停留于文本加工的编纂提升到蕴藏知识的深层次开发,强化社会功能、文化功能,实现《滇南本草》这一历史文本的叙事转向,拓展叙事空间,赓续中医药和民族医药文化血脉。因笔者目前掌握的技术和资源有限,本研究中,仅基于“微词云”、python等软件对《滇南本草》词频统计、词云图进行简单分析与展现,以上措施及展望还有待今后作进一步研究与展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