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景观在现代首饰设计中的应用研究

刘 星，闫政旭，2

(1.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珠宝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2.湖北省人文社科研究基地“珠宝首饰传承与创新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4)

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并将其进行跨领域结合是当下设计师常需关注的课题。笔者将研究视线聚焦于中国传统休闲文化,希望通过探究其中的曲水流觞休闲景观,挖掘其在首饰中表达的可能性。首饰也可看作是微缩的景观,笔者将曲水流觞中的景观元素进行重构,在首饰中传达其中式美学意境,唤醒人们心中的诗意。

魏晋时期的兰亭雅集中,文人墨客进行了曲水流觞这项传统休闲艺术活动,著名书法家王羲之也由此留下名篇《兰亭集序》,使曲水流觞更加广泛地流传开来。笔者选取曲水流觞景观为实践对象,不仅是由于其优雅的景观形式,也在于其诗酒唱和的文化内涵,情景交融以传达其意境美。本次实践部分采取曲水流觞的“曲水”和“诗文”意象进行重构,将休闲文化乃至文学审美融入首饰中,创造具有中国文人特色的现代首饰,以期推动传统文化在新时代语境下的传承与发展。

1 曲水流觞概述

“曲水流觞”作为一个固有名词出现并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是在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引以为流觞曲水”,根据文中记述,在该宴会游戏上,文人雅客坐在或天然或人工的弯曲水流两旁,在水上漂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酒杯停留在哪位座客面前,客人就得拾起酒杯饮完赋诗。王羲之等人的兰亭雅集极富盛名且广为流传,此后曲水流觞活动有了固定称呼并在文人聚会之间流行。曲水流觞发展至今一般有两层义项,包括这一特定的文人休闲游戏和为这休闲游戏建造的程式化园林景观。

通过文献资料和遗址、字画等实物互证,目前研究多集中在曲水流觞文化的历史源流,溯源其发展历程,在首饰设计方向鲜有应用案例。李璟在《千年曲水话流觞》详细论证了其来源、形式以及景观意义,提出了曲水流觞景观在现代园林中的应用思路[1]。甄珍的《“曲水流觞”在景观空间形态中的形与意》着重分析了曲水流觞的形态特点和文化意蕴[2]。杨艺红、张唯、刘轩宇的《“曲水流觞”在现代景观中的流与变》提出了其在现代景观中的发展方式:从平面转向立体、从宏观缩向微观、融入现代符号性语言等[3]。李楚翘的《从曲水流觞宴到中式礼仪服装的意象表达——曲水流觞意象的解读与思考》将其创新地应用在服装设计中,打破了其应用在景观艺术中的常规[4]。曲水流觞与中国传统美学一脉相承,对于园林景观有着重要影响,并且在当今景观设计及其他设计领域中仍有着广阔前景。本次课题研究有助于填补该景观艺术在首饰设计领域的空白,可以为启发设计师创作出更多具有中国美学特色的首饰,创新性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一些参考。

1.1 曲水流觞溯源

曲水流觞源起于古老的上巳日巫术祭祀仪式[5]。早在先秦时期,上到宫廷下至平民,在上巳日这一天都流行着“祓禊”习俗。在《左传·昭公十八年》中有“祓禳于四方,振除火灾”[6]之句,表明祓禊仪式具有拔除不详、祈福避灾的意义。《周礼·春宫》中提到“女巫,掌岁时拔除,衅浴”[7],可见祓禊具有巫祭色彩,且主要形式为临水洗沐。在《尔雅·释天》中补充道“祭川曰浮沉”[8],所谓“浮沉”即指把鸡卵、红枣等物煮熟漂浮于水面,人们在水边捞取食之,并由此派生出了文人间在曲水边漂浮羽觞杯让其顺流而下,酒杯停留在谁面前谁就拾取酒杯饮酒赋诗的临水泛觞活动。

固有名词“曲水流觞”从魏晋时期的兰亭雅集后开始兴起并广泛流传,王羲之在此次活动中创作了流传后世的《兰亭集序》,文中写道“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引以为流觞曲水,列作其次”[9],既阐明了祓禊与曲水流觞的渊源,又记叙了该休闲活动的整体流程。

1.2 自然化和程式化曲水流觞景观

随着中国古典园林的发展,曲水流觞景观围绕着自然山水化审美和人工程式化审美两种风格交织演变。按朝代来说,曲水流觞诞生于夏商周时期的祓禊民俗,到秦汉时期渐渐发展成为沿水踏春的禊游活动,实现了娱神到娱人的转变,开始出现人工造景的流杯沟。至魏晋时期,随着士大夫雅集文化的发展,在极富盛名的兰亭雅集之后,曲水流觞被更多地认为是墨客之间诗酒唱和的聚会。北宋时期,流杯渠在《营造法式》中有了官方制式,一直流传到清代的园林、寺观中。

自然山水化审美的曲水流觞景观一般尺度较大,依托于不规则自然水体,稍加人工修饰建立园林,巧于因借,能满足不同人群需求。如唐代长安的曲江池,被誉为“关中八景”之一的“曲江流饮”。这座景色优美的开放式园林依据两岸地势建有林立的楼台宫殿,景色开阔壮观,常会作为进士及第御赐曲水宴的首选,贵族及百官来此游赏,文人墨客到此吟诗作画,在这开放的人文氛围里无不暗含着与民同乐的思想。再如著名的绍兴兰亭(图1),源自魏晋王羲之等人的兰亭雅集活动。该地几经重建,旨在重现当时《兰亭集序》所描绘的“清流急湍”“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等景象。该景点以一条“之”字形曲水为主体,利用自然地形落差进行整修,使水体长流保持清洁。曲水内侧立有一块刻着“曲水流觞”四字的木化石,弯道处设有可供游人列坐的墩石使其具有流杯的功能性,整体氛围自然幽静,体现了昔日文人的隐逸思想和喜聆听山水清音的审美。

图1 绍兴兰亭[10]

人工程式化景观在宋代成型,《营造法式》中记录了“国字”“风字”两种流杯渠样式(图2),并在表面凿琢出各种装饰图案。在后世遗留下来的流杯渠中,较少有纹饰雕琢,但其尺寸和样式均与《营造法式》中类似。在之后的发展中,程式化景观逐渐以一渠一亭的流杯亭形式为主,更加精致和抽象。以北京故宫宁寿宫中的禊赏亭为例(图3),其整体造型对称体现秩序感,图案呈抽象的线形,概括性地写意了自然山水的意境。石材用料厚重大气,彰显皇家规范。渠水自假山后暗渠引入,并在亭畔通过堆叠山石、移植修竹模仿兰亭流觞的野趣,力图营造趋于完美的自然景观效果。

图2 《营造法式》国字流杯渠(a) 和风字流杯渠(b)[11]Fig.2 Guo character flow cup canal (a) and Feng character flow cup canal (b) in Yingzao Fashi

图3 北京故宫宁寿宫花园禊赏亭[12]Fig.3 Picture of Xishang Pavilion, Ningshou Palace Garden, Palace Museum, Beijing

2 曲水流觞的艺术风格

2.1 曲水萦回的构图美

曲水流觞景观在园林中的应用广泛,其“曲”的主要构成形式符合园林中曲径通幽的造景规律。在观赏功能上,蜿蜒曲折的水体延伸了游人的游览路径,在有限的空间里形成更多变化,增加景观层次性。从哲学角度来看,曲水的形态符合老子“曲则全”的灵活变通的辩证思想,我们可以从中体悟到古人能屈能伸的若水智慧。曲水流觞景观不仅在园林中有充分应用,还是绘画中的经典题材。魏晋时期的兰亭流觞活动经过了历代画家的多次演绎,以明代文徵明的《兰亭修禊图》为例(图4),画家通过《兰亭集序》的记叙和部分艺术加工来体现曲水流觞的自然意境。整体景观围绕曲水展开,画面以远处的高山和树林为背景,流觞为前景,溪流从左上方呈“之”字形延伸下来,曲水和山石联系紧密,构成了总体斜向的构图。山石由近及远依次变大,时而开阔,时而幽深,远近相呼应,营造出了近景、中景、远景的空间纵深感。水阁的加入为天然景观增添了人文意趣,人物也作为景观构成的一部分点缀其中。曲水整体没有完全显露出来,藏与显之间尽显园林造景中“曲径通幽”的魅力,留给了人们更多想象空间。

图4 (明)文徵明《兰亭修禊图》[13]Fig.4 “Xiu Xi” in the Orchid Pavilion By Wen Zhengming (Ming Dynasty)

2.2 平等开放的互动美

通过概览各时期曲水流觞游戏的特点,笔者发现,其互动形式简单,丰俭由人,包容性强。在参与对象上具有平等美——不论男女老幼、高低贵贱,全民均可在互动中体验快乐。曲水流觞既能满足皇室宴请臣子的需求,又是士大夫闲情逸致的体现,还是平民小酌的自娱活动。皇宫贵族可以在流杯堂、流杯殿设宴,配以丝竹管弦等伎乐活动,营造热闹富贵的氛围;文人可在园林或自然山水中聆听山水清音,饮酒赋诗,体会隐逸休闲的乐趣;平民百姓也可在水上漂浮瓜果等食物轮流取之食用,享受亲朋好友团聚温馨。

曲水流觞景观具有平衡美,每个参与者随曲水弯道列坐其次,保持着适宜的社交距离,能有节律地社交,平衡自我和他人的边界。这种安全距离下,流水宴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哄闹,在游戏中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以诗会友联络感情,而不是单纯纵酒享乐。

2.3 情景交融的抒情美

情景交融是表现的形式,一个人如何表现取决于他如何观照,是感受方式的问题[14]。古代诗人常在自然中调动感官,在山水中抒发情感。曲水流觞的“情”直接来源于追怀魏晋名士的旷达潇洒,思慕古人雅集时诗酒唱和的风雅。因此人们能在曲折萦回的景观中感受酒杯在水面漂浮的魅力,因《兰亭集序》为代表的相关作品流传千年,人们可以在赏景中追怀曲水流觞景观背后的风流韵事,在自然中仰观天地之大,俯察自然万物的繁盛,切身体悟古人所提出的“天人合一”的哲学精神,体会宇宙运行和自然变化的规律。

在酒的催化下,文人们触景生情,诗酒相酬的游戏形式为他们提供了抒情的途径。人们在山水中从客观物象移情到主观心象,环境和心情相互影响达到情景交融的状态。曲水流觞的自然景观成为了他们抒发个体感悟和精神理想的介质,曲水流觞的活动形式为文人之间展示才能和咏物抒怀提供了空间。

3 设计实践

3.1 设计方案

笔者在设计实践中,从羽觞杯、曲水、诗文、流杯亭等一系列代表性事物出发,在众多自由联想中收束到“景观”“文字”“游戏”三个关键词上,沿着工艺、材料、表现形式三大方向,思考它们能与首饰结合的方式。笔者对照曲水流觞的设计主题删繁就简,从这些意象中筛选出诗文和曲水意象作为该景观的代表,诗文选取书法家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文字部分作为主要素材,进行首饰创作(图5,图6)。

图5 “曲水”意象Fig.5 Image of winding water

图6 文字电脑描线图案Fig.6 Using computer to draw character graphics

在构图方面,笔者通过曲线的弯绕再现曲水景观的“之”字形萦回特点,点线结合呈现曲水的灵动。为表现《兰亭集序》中书法的形式美感,笔者利用激光锯切黄铜文字。最先采用了蜡线材料,用电烙铁熔接成集合抽象形态,但效果不佳,缺乏草图中“曲水”的流动感与轻盈感。在多次尝试后采用了925银丝塑形和银丝末端炸金珠的方式,制作出单独的“曲水”单元。笔者将众多“水”的意象单元通过空间上的疏密变化组成一个完整首饰,展现其时曲时折的构图美,如图7所示。

图7 “曲水”形态演化过程Fig.7 The evolution of the shape of winding water(a)蜡线熔接;(b)“曲水”单元;(c)组合效果

为体现曲水流觞从最初单纯的水边祓禊派生出诗酒唱和的曲水流觞宴的发展过程,笔者针对文字和“曲水”两种意象进行空间上的组构。将抒情诗文和曲水景观相互融合,赋予首饰以诗文为载体传达情感的功能,达到情景交融的状态。文字与弯曲的银线交叉焊接会影响佩戴的舒适度,也会影响焊接的牢固度,在多次试验后,采用文字和“曲水”平行焊接的方式,让文字顺着“曲水”的弧度相连接,并通过添加架空胸针背板的方法增加作品层次,如图8所示。

图8 将两种意象在空间中组合Fig.8 Combine the winding water and characters (a)文字散落焊接; (b)相互垂直焊接; (c)随银线弧度焊接

在佩戴方式上,笔者将其中一件胸针的文字部分延伸到手上以戒指作为收尾。这种胸针戒指结构上的连接,不仅可以呈现诗文随流波的意境效果,也可以通过两人佩戴来实现佩戴者之间从形式到情感上的交流互动,体现曲水流觞语境下人与人之间诗酒唱和的诗意关系。

综上所述,笔者在实践中遵循情感化设计在首饰中的三种表现形式,在本能层次上进行首饰外观设计,用银等金属材料的曲线造型促使人们联想到“曲水”波光粼粼的光泽和渠水的灵动;在行为层次上,首饰具有佩戴的仪式感,胸针和戒指的链接模拟出诗文在手下流淌的抽象画面,同时加深其互动美;在反思层次上,笔者通过构建曲水景观,结合《兰亭集序》这一人们熟知的文化符号营造诗画意境,激发人们去想象和探索,满足佩戴者追慕古人山水风雅情怀的情感需求。

3.2 成品展示

基于曲水流觞景观进行元素提取及创作实践出一系列首饰(图9,图10),将“曲水”单元与《兰亭集序》文字重构,呈现诗文和水波荡漾的意境美,传达文人雅士在诗酒相酬中怡然自得的心境。笔者希望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不止存活于历史之中,而是结合现代设计语言,发展出新形式与新内容,宛如一曲活水流向未来。

图9 曲水流觞系列设计作品《不息》

图10 作品展示Fig.10 Display of the jewelry

4 结语

基于中国传统休闲文化景观的研究,笔者发现其中的曲水流觞从造景手法、互动形式以及文化意境等方面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通过提取曲水流觞景观的主要元素,运用意象构图法将其进行空间上的重组,笔者创作了一系列首饰作品,意图说明其优雅的形式和蕴含的精神内涵在现代首饰设计中依旧有转译的可行性。在本土文化日益受到设计师和消费者关注的当下,根据景观特征提取意象元素进行重构的设计方法不仅适用于曲水流觞景观的首饰化研究,同样适用于其他传统文化在首饰设计中的创作。笔者希望本课题能将优秀传统文化在首饰中有所体现,突破其在当今设计语境下的固有模式,实现传统文化在首饰设计中的创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