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进山

春心

小环岛的雪松颜色

亮了一些，低矮的树篱显得

干净而柔软起来。

一场似有似无的新雨，

带来潮湿的甜味——

一种春天的柳芽的味道。

那不正是失散多年的亲人的味道么？

仿佛沿着一条解冻的河流

回到群山起伏的年代

可是，春天是多么缓慢啊

大理石的台阶上

新鲜的情侣，在白色的婚纱中沉醉

镜头里，他们的春天又停顿了半秒。

应该快马加鞭，在钟声

敲响之前回到北方的荒野。

应该在泥泞的沼泽里

留下一个脚印，等半夜的流星着地

让它那颗火热的心冷却下来

跟我回到人间。

我一定要像照顾婴儿一样看护它——

走了那么长的路，这世上

没有谁比它的心更动荡……

复数

一棵粗壮的栎树。

一棵幼年的椴树。

去湖边的人都会看得见——

我在信中描述过，它们在一年中的变化。

山上常有神仙走动

经过我的树林时，总会替我浇水。

我用秋天的果实报答他

他却送给我双倍的果实。

在栎树下远望，黄昏就像神仙的晚宴。

我顶着哗哗响的叶子

把这些记录在信中，一个字都不更改。

迟到的一切一定会来。

当你找到这两棵树，闻到它们的气息

而月亮正好升起。你看

那么多，从天空圆顶的一边

向着一个中心而来，它们故意忽略我

仿佛整片的山林都预定了梦。

旅行中的旅行

桤木多生长在潮湿之处，它最早

听到春天的潮涌沿着隐秘的通道而来。

春天的躁动，在冰冷的泥土里

开始了新的旅行。而我

更喜欢把它叫作水冬瓜树——

一种湿漉漉的食欲，在匮乏的童年

带来成长的平衡。

我会在夏季的大部分时间

加入它的旅行。漫长的沼泽边缘

人群把沉闷的喘息留下来。

暗红的血，溃烂的创口

敷上草木的灰烬。

无知觉的雨水从半空跃下

填满树林的根须——是的，这雨水

改变了它们秘密的航行。

可是群山之内，我不能更改时间的走向

不能同时肯定又否定自己。

树林的声音，叶子和花的味道

生长和腐烂，繁盛衰败

对我来说如此真实、亲密和强烈。

我在这里住了很久

我不能从身体里放下它们的旅程——

徒步的异乡客，当它们睡着时

会有另一种颜色的风

吹着它们和周边的一切

从我的身体开始换乘——

午后进山

春已过半，身体还无可适从。

陡峭石阶散落细碎花瓣

远离居住区，耄耋老妪独自蹒跚而上

为我标立了一个不远的目标。

要记住我的话——

好好活着。不是畏死，而是致敬

向一种独立的生活出发——

新生的树叶鲜亮，有一种古老的味道

它们重新制造了阴影，

完美地覆盖在去年的新坟——

多么和谐的构图，

胜过一切社会学说的渲染。

微风过境，山林肃然，过河的石头柔软起来。

微小的神迹总是拒绝显现

灌木丛里神秘的黄花，

白鸟消失的沟谷，当我去接近它们，

试图化身成它们中的一个

而浓重的气味总让我原形毕现。

岛

向深处是未知的路，是异常安静的月光

裹住了清凉的泉水之声。探询，仅依靠来自大海的距离

仿佛这午夜已准备好接纳。

跨海而来，退潮的沙灘上堆满了杂物。

黄昏里平坦的波浪，

一次次试探，就像了解一个深渊——

对一个孤悬的岛屿，野生的美，来得迟，去也是

没有谁能够截留它私藏的时间。

没有谁，能乘着月光的翅膀飞跃出去

转眼又落在行道树的轮廓——

浓密的，寂静的，俨然海神搭建的私密空间。

为此，我将放弃回顾短暂的一生

向一个陌生的岛屿问候，向一场虚无的台风告别。

走向岛屿的深处——

走向那莫名的漩涡，清晰的你。

炉边谈话

雪是常客，是没有方言的外乡人。

我很少和它们谈起家乡，

避免成为一个孤独又唠叨的人。

他们离开时，我关起门窗，

听桦树枝条在炉子里噼里啪啦的声响。

从它们的语言中探听一些秘密。

我离开人群太久了，不像你，不断地换身

从农场到山村，破烂的机车冒着黑烟。

每次来到我的湖边，

我的那些鸟儿都要失眠几天。

你带来了绿格子的稿纸，它最适合春天

我能想象出春天在上面打滚的样子。

我看见一个浅绿色的身影

在我春天的门外走失。

这火焰的温度还不能融化漫长的冬天，

我还不能蹚水寻找——

不论是溯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

我不能把我个人的孤独扩散，

尽管它有125个化身。

就在此刻你我举杯之际，大雪封山

乌鸦冻死在树林，带走命运的诅咒。

而炉火正旺，像开花的梦

穿越了那些年的迷途，回到我们的身体——

记录

好多年没有了马，松湖的冰面上缺少了歌声。

曾经欢乐的时光在守林人的小屋子里。

黄昏村庄里的炊烟飘满山谷——

远行的人还没有回来。

少年长大，像一个陌生的父亲

他将继承松湖的遗产。

为死神找到一块新鲜的泥土——

就像埋下一枚腐烂的种子。

他还要回到人群，找寻他失散多年的双亲。

白露，清林记

内心不安宁的人，似这荒林——

砍折，又无处埋掉。

你走过来的路，都不是路，仅仅称之谓山。

他们说，稳得住风的树，都会得到星星的照耀。

我信了。

躲在乱草丛里，就着溪水嚼碎馒头——

看，天空摇晃了一次。

这一天，并没有清凉的露水溅落。

断折的枝条，砍倒的荆棘，渐渐露出山该有的坡度。

仿佛是我支撑起它的一个夹角

供落日安全滚下群峰。

我几乎不能确定这事实，

不相信我的身体能承受巨大的

红色火球的滚压——我看到整片山林抬起

我的身体，把我不安的心架空，

任虚无之火熊熊焚烧而过。

我看到虚幻的你——

命运之神，我的孪生兄弟，正从枯萎的

枝叶间爬出来。

——你要去向哪里？

那群山空旷，星光正在寻找坠落之地……

（晓岸，本名代晓伟。黑龙江汤旺河人。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长江文艺》《文学港》《草堂》《诗刊》等。）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