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书（组诗）

初梅

去西藏

我们在长安，谈了两次西藏和

乱糟糟的尘世

第三次谈起，遥远的雪山上，白云落下

雪莲花一瓣一瓣，徐徐打开

我说好吧，去西藏。白云又落下

雪莲花又一瓣一瓣，打开

我将遇见的伙伴，已遇见

我们将遇见的神迹，也会一一遇见

比如现在

每个人的头顶，都有苍鹰

每个人的眼里，都有朝圣的信徒

而我不急着告诉他们

也不急着张开我的右手

看渐深渐蓝的掌纹

那转折处隐藏的奇缘

到达圣地之前，必须是秘密

车轮滚滚向拉萨

由长安向拉萨

我们的车轮滚滚。六月碧绿的旷野上

没有比这更豪情万丈的声音了

哦，如果惊动了沿途的牦牛和马匹

请原谅这些用半生

小声说话，小步走路，小口呼吸，小滴流泪

越来越小以至于常常

兜不住灵魂的人吧。并请保管我们

一路丢下的面具———

圣地拉萨不会收留我们

林芝，日喀則，也不会

我们总要返回，总要继续

混迹人间

过剑门关

过了剑门关，我们都是不凡之身

仿佛你是开疆拓土的王

我是运筹帷幄的相

他是长剑出鞘的将

十个人就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和大渡河的见面方式

一杯清茶，我喝半杯

剩下的半杯，洒进大渡河

以茶代酒，敬英雄

先辈，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

唯愿世间不再有硝烟

已发生的征战，都是虚构

没有母亲失去儿子

没有妻子失去丈夫

没有孩子失去父亲

已逝的英魂，已散的杀气

化作日月光辉

沐世人，佑和平

一只牦牛宝宝降生在川藏线上

大喜。大喜。

请来往的车辆，都停住

雨也停住

我们的川藏线上喜添新丁

请保持安静

请留出足够的空间

让我们共同完成一场神圣的诞生礼

多么神奇啊

我们走着走着

遇见一只牦牛宝宝降生在川藏线上

哦祝福牠远离污浊，健康成长

请给我一张白纸

请给我一支新笔

我多么喜欢赞美新生命

多么喜欢从新生命里寻求安慰和希望

一个男人在喜马拉雅的旷野上行走

一个男人在喜玛拉雅的旷野上

沉默地行走

他的一身黑衣，加深了旷野的孤独

和摄人心魄的辽阔

他独自在旷野上行走

一只大鸟飞过他时，带动了更大的风

万物领取神的旨意，慢慢退远

他成为长焦镜头的主角

“I am here”

安德烈·波切利的世界男高音

适时从天空的深蓝

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群峰

他停住脚步

站在时间的一隅，若有所思

一只眼睛里是秘境

一只眼睛里，是钟表

我们安静地睡在然乌湖边，

安静地醒来

我们安静地睡在然乌湖边

星子掉进房间

有人的鼾声悄悄溜出去

跳进山羊奶一样的水中，惊醒三两只野鸭

有人趁着梦酣，从自己陈旧的肉体里

起身，像一个独来独往

身形巨大却身轻如燕的人

在岗日嘎布雪山，阿扎贡拉冰川和

伯舒拉岭上，欢快地飞跑

有人的指尖被明珠吻过

连夜写了第九十九封信

写了具体的地址，收信人

已于黎明时分，顺着帕隆藏布江

踏上荡气回肠的邮途

我们安静地睡在然乌湖边

清晨安静地醒来，微笑着彼此道早安

每个人都体态轻盈，眼睛明亮

仿佛都在昨夜的梦中，被湖水圣洗过

巴  塘

此时百鸟争鸣，云朵婀娜

你来得正好

我献给你107个湖泊，50条河流

洗你1500公里的风尘

如果不够，我再截取

金沙江的167公里，献给你

来自三秦大地的，一别千年的人

我只想听你唤一声我的小名

——西羌

远眺珠穆朗玛峰

初次相见，那么多雪峰

那么多圣洁

我认不出哪一座，是珠穆朗玛

但我知道它们都是青藏高原雕刻的神

供凡夫俗子膜拜

我因此将每一座，都多看了几眼

当伙伴告诉我

退在群峰后面圆融自在的那座

才是珠峰

我悄悄伸出双手

模仿大鹏展翅的样子

往那个方向飞了飞

又飞了飞

女友陪我逛八廓街

久居拉萨二十余年的女友

尽地主之谊，陪我逛八廓街

一个下午，她带我过了两次安检

逛了两遍八廓街

拜了两座八廓街的小寺

转了两处八廓街的转经筒

买了两对她曾买过的，八廓街的耳饰

在八廓街最著名的餐厅玛吉阿米

我们待的时间最久

她请我吃价格不菲的藏餐

聊玛吉阿米餐厅的来历

聊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的幽会

聊到爱情，婚姻，宿命

两朵枯萎经年的玫瑰，在八廓街的上空

非虚构地，意外地，轻脆地，落下来

我们吃惊地看着彼此

长久地恍惚

后来我们将视线转向窗外

发现下午七点多钟的八廓街，最具文学性

摇着转经筒的，捻着佛珠的，磕长头的

举着相机的，提着包的，握着另一只手的

攥着秘密的……

拉萨的夕阳穿过每个人的肉身

将他们长长的影子

印在大地上

每个人都拖着自己几倍于肉身的影子

作为个体或主角，有意无意地

试镜，入镜，出镜

最终消失于茫茫人海，无从辨认

我们也很快下楼，走出玛吉阿米

迎着依然晃眼的夕阳

拖着两个毫无二致的影子

汇入芸芸众生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