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城区车贴语研究

程永淳

（青岛工程职业学院 信息工程学院，山东 青岛 266112）

近些年来，学界越来越关注社会用语的研究。所谓“社会用语”，是指具有行政、商业、公益等性质的某个社会实体，在社会公共空间里向公众传递各类公共信息时使用的交际用语[1]（P1）。从广义上来说，车贴语亦是社会用语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越来越多的车主喜欢将各种文字张贴于车体的尾部或侧面，或是传递各类公共信息，或是表达自己的观点、愿望等，构成一幅流动的语言景观，潜移默化地实现传播目的。

青岛是我国沿海重要中心城市、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国际性港口城市、滨海度假旅游城市、幸福宜居城市。新时期以来，青岛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城市建设日新月异，人民生活水平逐年提升，汽车消费市场增长迅猛。截至2023年上半年，青岛市机动车数量大幅增加，保有量为378万辆[2]。本文主要以青岛城区的非商业性车贴语为研究对象，通过拍照等记录方式，共收集到相关语料195条，并从语言特征、交际功能、社会文化心理三个方面，对青岛城区车贴语进行系统研究。

一、青岛城区车贴语的语言特征

总的来看，青岛城区车贴语的语言特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以纯汉字居多，二是注重分行排列，三是用字数量多样化。

（一）以纯汉字居多

青岛城区车贴语的书写形式丰富多样，主要包括五种类型：纯汉字、中英文混合、纯英文、汉字加数字符号、汉字加拼音等。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车贴语书写形式统计

通过表1的统计数据，我们可以获知以下信息：

1.在195条车贴语中，纯汉字形式的用法最多，共有161条，占比为82.6%。这表明汉语作为我国的母语，在国人心目中居于最重要的地位，使用频率也最高。

2.相对汉语而言，英语在车贴语中的使用频率较低。其中，与中文相混杂的有21条，占10.7%；纯英文的有6条，占3.1%。当然，与其他外语语种相比，英语仍具有一定的传播优势。

3.在车贴语中，汉字＋数字符号的共有5条，占比为2.6%。这说明车贴语与数字符号的关联不是特别密切，多数车主更喜欢选用汉字表情达意。

4.在车贴语中，汉语拼音的使用最低，仅有2条，表明车贴语与汉语拼音的关联度最低。这是由于汉语拼音在表意的直接性、明确性等方面均不及汉字，因此，车贴语中该类数量最少。

（二）注重分行排列

车贴语通常会置于汽车尾部，也有少数贴于侧面。从收集到的语料来看，在青岛城区的车贴语中，很多都采用了分行排列方式，行数从2行到7行不等。例如：

（1）女司机

请多关照

（2）再牛的肖邦

也弹不出

老子的悲伤

（3）请给我些运气

我不能倒下

一帮人里都在看我的笑话

剩下的 我自己努力

以上3例，车贴语分别排了2、3、4行。在多行排列的车贴语中，2行排列的数量最多，共有91条，占46.7%。车主之所以选择分行排列，一是受到汽车车体面积的限制，只能以分行形式来呈现。二是采用分行形式，能使他人在最短时间内理解句意，有效实现传播目的。

（三）用字数量多样化

我们分别以1—5字、6—10字、11—20字、21字及以上为界，对所收集的161条纯汉字语料进行分析，可以发现，青岛城区车贴语的用字数量呈现多样化态势。具体如表2所示：

表2 车贴语用字数量统计

从表2可以看出，6—10字的车贴语数量最多，共有76条，占比为47.2%；1—5字与11—20字的车贴语数量相当，分别占22.4%和21.1%；21字及以上的车贴语数量最少，共有15条，占比为9.3%。这些数据表明，1—5字的车贴语，由于字数较少而对车主的意图表达形成一定限制；而11—20字、21字及以上的车贴语，由于字数比较繁复，则不便于他人在短时间内了解传播内容。因此，多数车主倾向于选取6—10字的车贴语，一方面，它能够比较完整地传递出车主的传播意愿并快速达到交际目的；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影响其他车主开车时的注意力。

二、青岛城区车贴语的交际功能

英国哲学家奥斯汀提出了言语行为理论，并将人类的言语交际划分为三种行为：以言指事、以言行事、以言成事[3]（P182）。在奥斯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塞尔又对以言行事行为进行了重新分类，认为该行为主要包括阐述、指令、承诺、表达、宣告五类[3]（P190-191）。作为借助车体进行言语交际、传播某种意图的车贴语，其交际功能也可以从上述五类展开分析。

（一）阐述

阐述类以言行事行为表示说话人对某事做出一定程度的表态，对话语所表达的命题内容做出真假判断。它的适从方向是使说话人的话语符合客观现实[3]（P190）。这一功能体现在车贴语中，主要是指车主告知他人一个基本事实。例如：

（4）带宝宝专用

（5）接宝贝豆豆专用

（6）新手上路

例（4）、例（5）的阐述功能大致相近，都点明了车主的家长身份，他们所驾驶的汽车具有特定用途，即“带宝宝”与“接宝贝豆豆”，这一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例（6）则表明车主是“新手”，“新手”一词主要是确认、表态，同时也含有宣告、提醒等意味。

（二）指令

指令类言语行事行为表示说话人不同程度地指使听话人做某事。也就是说，说话人在心理上的需求是希望或需要[3]（P190）。很多车主都借助于车贴语这一形式，来表明自己的意愿，希望能引起他人的注意或向自己提供某种帮助。在用词方面，具有指令功能的车贴语经常使用“请”字，在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中，“请”字共出现了27处。例如：

（7）车内有宝宝 超车请低调

（8）准妈妈在车内！请多关照

（9）顾前不顾后 请保持车距

上述三例的表述都包含两层含义：第一句是解释背景，第二句则用“请”字引出车主的要求。例（7）中，“车内有宝宝”，是说明车内乘客身份特殊，“低调”则是请求他人超车时最好慢一些。例（8）中，“准妈妈在车内”，也是说明车内乘客身份特殊，“关照”一词是通用的礼貌用语，这里着重体现车主对他人的文明行车请求。例（9）中，“顾前不顾后”突出车主技术不佳，“保持车距”则明确点明车主对安全驾驶的重视，希望能在行车过程中引起其他车主的注意。

除了“请”之外，具有指令功能的车贴语还经常使用“别”，在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中，“别”字共出现了21处。相对而言，“别”比“请”字的指令意味更加浓重，体现出的车主需求也更为强烈，同时还隐含着一种威胁之意。例如：

（10）保持距离 别逼我

（11）别滴滴滴 越滴越慢

（12）别贴太近

（三）承诺

承诺类言语行事行为是指说话人对未来的行为做出不同程度的承诺[3]（P191）。这时，说话人往往抱有一定的意图，即将做出某一行动。在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中，单纯表示承诺功能的车贴语数量很少。通常情况下，具有该类功能的车贴语字数较多，并且附有相应背景，最后一句才引出承诺内容。例如：

（13）因为我不知道

下一辈子还是否能遇见你

所以我今生才会那么努力

把最好的都给你

例（13）的相应背景是“我不能确定下一辈子是否还会与你相遇，但是现在我们相遇了”，后面两句“我今生才会那么努力 把最好的都给你”，则是车主的承诺。再如，前文例（3）的相应背景是“我现在境况不是很好，接近崩溃的边缘，但我不会丧失信心，只要我有一点运气，我一定会努力改变这种境遇，让未来变得好起来”。最后一句“剩下的 我自己努力”，则是车主所承诺的内容。

（四）表达

表达类以言行事行为是指说话人在表达话语命题内容的同时，也体现出某种心理状态[3]（P191）。在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中，这类功能的车贴语不仅数量较多，而且内涵丰富。具体来说，主要包括以下几类：

1.表明志向

（14）奋斗

（15）所有的坚持

和孤独都会发光

（16）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

命虽薄纸应有不屈之心

例（14）用语朴实、简约，适用对象广泛；例（15）的关键词是“坚持”“孤独”“发光”，主要是用于鼓励那些感到孤独却不轻言放弃的坚守者；例（16）中的“鸿鹄之志”，出自《史记·陈涉世家》[4]（P59），借用历史上反秦义军首领陈胜的故事来宣扬与命运抗争的精神。这三例尽管字数不等、表述不一，但都传递出一种正能量，人活着就应当奋斗、坚持、不屈服于命运，只有这样，才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光明前景。

2.人生感悟

（17）总以为自己还年轻

却忽略了岁月的脚步

当身边一道道风景变成回忆

却忽然发现 风景依然在 人已非少年

例（17）重在抒发韶华易逝、物是人非的人生感慨，本以为自己仍是青春年少，转眼间却已芳华不再。需要指出的是，两处“却”字含义不一。第一处着力渲染的是自己多年来一直没有关注时间在生命中的份量，也没有停下来欣赏周边风景，表现出对时光转瞬即逝的无奈；第二处则运用对比手法，突出身边风景的不变与自身年龄的变化，流露出一种岁月无情、时不我待的感慨。

3.美好祝愿

（18）女司机

请理解 包容

感恩遇见 祝君安好

（19）祝你今天愉快

上述两例都带有“祝”字，反映出车主对他人的良好祝愿，为人们带来浓浓的暖意。例（18）中，“女司机”表明车主的性别，暗含着自己车技不佳，这属于阐述类以言行事行为；“请理解 包容”，是用“请”字引出车主的要求，这属于指令类以言行事行为；“感恩遇见 祝君安好”，则表达了车主的感恩之情、祝福之意，这属于表达类以言行事行为。例（19）中的“你”字，涵盖了所有看见这句车贴语的人，涉及的祝福范围十分广泛；而“今天”一词，既不同于“昨天”，也不同于“明天”，从而突出了“珍惜当下，珍惜眼前”的意义。

4.劝解安慰

（20）生活嘛

笑一笑就好了

（21）若有一天

你的情绪不能用语言说出来

那就抬头看看天空吧

它那么大一定可以包容你所有的难过和委屈

上述两例都是劝慰他人的车贴语，鼓励人们以积极的人生姿态去迎接各种挑战。例（20）的关键词是“笑”，当人们在生活中遇到烦心事时，不能一味地消沉下去，而应及时调整情绪，看淡荣辱得失，百折不挠，笑对人生。例（21）的关键词是“天空”，当一个人处于人生低谷时，要多看看广袤的天空，会越发感觉自己的渺小，逐渐忘记所有的难过和委屈，调整心态再出发。

5.隐含威胁

（22）礼让我 STOP

是你活下去的基本原则

（23）礼让女司机

是你活下去的根本原则！

上述两例的最后一句基本相同，但首句的主角不同。例（22）的首句主角是“我”，指车主本人，例（23）的首句主角则是一名“女司机”。无论司机具体指的是谁，最后一句“是你活下去的基本/根本原则”，对其他车主而言都含有威胁意味，给人一种冰冷、阴森、强硬的感觉，具有一定的威慑力。

（五）宣告

在宣告类以言行事行为中，说话人可以通过这一行为改变有关事物的状况或条件[3]（P191）。它往往暗含一种假设条件，表明一旦前述假设成真，那么就会发生随后的结果。在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中，这类车贴语的数量并不多。例如：

（24）追尾必嫁

例（24）带有调侃意味，假如行车途中出现“追尾”情况，那么将会出现“必嫁”的后果，这里将“出嫁”这一人生大事与“追尾”相组合，给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三、车贴语折射出的社会文化心理

文化与语言相辅相成，密不可分。语言是文化最重要的载体，是实现文化传播和交际功能最有效的工具。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用语，车贴语不仅展示出汽车文化的独特魅力，而且体现出一个城市的文化内涵，还反映出各位车主的价值观、人生观。通过对第一手语料的考察与分析，不难发现，青岛城区车贴语亦折射出当下的社会文化心理。

（一）生命安全至上

可以说，安全第一、生命至上是车主所要表达的首要心理。在195条车贴语中，涉及安全的有96条，占比为49.2%。从表现形式上看，这些车贴语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直接型和间接型。在表述安全心理时，直接型车贴语往往开门见山，直切主题，径直亮出车主的性别、行车身份等信息，以此引起他人的注意。如“女司机 请多关照”“小仙女 女司机 请多关照”“女司机 stop 保持车距 随时急刹”及“新手驾驶 保持车距”“新手上路，别滴滴……”等。有些车主还将性别与行车身份结合起来，形成了更加具有震慑力的车贴语，如“女司机 新手上路”“女司机 磨合期 头一年”等。与直接型相比，间接型车贴语则显得委婉含蓄，更为幽默风趣。比如，“駕校除名 自學成才”，该句以自黑方式暗示车主的车技极差，其他车主要注意避让。再如，“喂，别碰我，我要喊非礼！”该句运用拟人手法，把车辆比作女性，同时，借助语境的变化，突出了安全第一的信息。

（二）创造美好生活

从我们所收集到的语料来看，很多车贴语都传达出车主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比如，“日子温暖 所遇皆是阳光”“今天 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这些车贴语既反映出广大民众对美好生活的新需求、新期盼，同时也是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显著增强的体现。又如，“接宝贝豆豆专用”“接爽爽专用”“接闫路小可爱专用”等，在朴素的字里行间洋溢着浓浓的亲情，“专用”一词则表达了对下一代的无限关爱与殷切期待。有些车贴语还体现出车主努力奋斗创造美好生活的决心和意志。比如，“星光不问赶路人 岁月不负有心人”“单枪匹马你别怕 一腔孤勇又如何 这一路上你可以哭 但是你不能怂 加油”等，展现出踔厉奋发、砥砺前行的坚强意志，传递出永不言弃、积极进取的时代精神。又如，“无畏Dauntless”“生活嘛 笑一笑就好了”“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等，当面对激烈的社会竞争时，应保持一颗平常心，敢于挑战自我；当面对各种困难与挫折时，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这些车贴语都显示出车主理性平和、乐观豁达的心态。

（三）缓解精神压力

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生存竞争日趋激烈，人际关系更加复杂，不少年轻人的工作、生活、心理压力越来越大。为了缓解各种各样的压力，一些车主就将车贴语作为情绪的“泄压阀”，以诙谐幽默的语言形式表明他们的人生态度，这尤其体现在爱情婚姻观念上。如“本人已婚 请勿再追 免得越陷越深”，这一车贴语采用调侃的方式，一方面，点明该车主的已婚身份，另一方面，也含蓄告诫后面的车主注意安全，避免相撞。“后面的小哥哥 一脚油门我和车都是你的了”，同样采用了幽默方式，表明该车主是一名年轻的单身女孩，既提醒后面车主开车要当心，又暗含对解决终身大事的迫切之情。“已有女朋友 小仙女一枚 比你漂亮 比你优秀”，则点明车主是一位已有女友的男士，重点说明其女友远远胜出其他女士，进而委婉道出“保持车距，注意安全”的真实意图。

（四）彰显独特个性

青岛既是我国首批沿海开放城市，也是国际性港口城市，近些年来，经济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岛城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同时，青岛城区的司机以年轻人为主，当代青年追求独立自主，标榜时尚新潮。这些因素都对车贴语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的一个显著影响就是有些车主喜欢标新立异，打破语言常规，以简繁体相混、中英文并存等特点来吸引人们的眼球。比如，“Incomparable 晴·天 JAYCHOU 杰·伦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该句把歌手周杰伦的姓名、经典歌曲《晴天》以及其中的代表性歌词作为车贴语的内容，并将“Incomparable（不可比拟的）”作为评价语置于最上方。可见，车主对周杰伦的喜爱之深。又如，“我这个实习标志 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该句采用口语化的表达方式，比“实习”“新手上路”等车贴语更为新颖别致，也更为幽默风趣。再如，“吃饭不吃菜 省钱谈恋爱”，该句写出了车主为了谈恋爱而不顾一切的形象，虽然有悖常理，却也体现出一种“无理之妙”，彰显出车主求新求异的心理与鲜明独特的个性特点。

总之，车贴语作为一种反映大众文化的特殊语言，是车主和阅读车贴语的司机、行人共同参与的结果，以无声的形式表达形形色色的功能诉求[5]。就青岛城区车贴语的语言特征而言，纯汉字形式仍然占据绝对优势；车贴语往往分行排列，这与其书写空间有关；车贴语虽然用字数量不一，但受车体范围所限，更多车主喜欢选用6—10字的车贴语。就青岛城区车贴语的交际功能而言，该类语言借助车体进行言语交际，具有阐述、指令、承诺、表达、宣告等行为功能，从多个角度传达出车主感性和理性相交织、现实与理想相结合的交际意图。同时，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用语，车贴语还折射出当下的社会文化心理，具有特定的社会导向性。其中，生命安全至上是车主的首要目标，创造美好生活是民众的共同追求，缓解精神压力与社会的激烈竞争息息相关，而彰显独特个性则反映了岛城开放包容的文化心态、年轻一代求新求异的群体心理。需要指出的是，车贴语与广告不同，它没有明确的受众，仅仅受车主个人喜好、爱憎的支配[6]（P26），在语言选取、意义提炼、意境营造、价值追求等方面都没有严格规定。在这一背景下，车主个人的道德观念、审美情趣、文化自觉等就成为一个非常现实的社会问题，因此，如何健康、文明、规范使用车贴语，是值得学界深度关注和深入探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