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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绳论读书

2023-11-28张海荣

百年潮 2023年10期
关键词:笔记马克思主义读书

张海荣

晚年胡绳

胡绳是现代中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哲学家、史学家。与大多数成名学者有所不同,他未及弱冠,就进入自己的第一个创作高峰期。据不完全统计,1932—1948年,即胡绳14岁到30岁之间,发表的文章就超过240篇、90余万字(实际上还不止这些),创作、出版专著十余部,涉及哲学、历史、政治、经济等诸多领域,在思想文化界和广大知识青年中间产生巨大影响。胡绳晚年对邓小平理论的阐述和传播,以及在中国近代史、中共党史方面的学术贡献,更是有目共睹。胡绳没受过完整的大学教育,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后,次年就主动退学,南下上海,一面读书、一面写作,并很快投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文化救亡事业。胡绳学术成就的取得,主要依靠自学,是和他毕生勤于读书、善于读书是分不开的。他不但博览群书,还十分注意总结和分享自己的读书方法。

初中时,胡绳就对读书产生浓厚兴趣。他初步接触陈独秀的文章,就觉得陈独秀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后来胡绳又从自己的党义教员处听说,“他参加去抓一个共产党员,跑到共产党员家里去,发现共产党员在很认真地读书”。于是他在读书的同时,逐渐对共产党和马克思主义产生好感。高中时,胡绳开始阅读马克思《哲学的贫困》,恩格斯《反杜林论》《共产主义ABC》,及瞿秋白《社会科学概论》、华岗《中国大革命史》等进步著作。“一方面是国家的命运,社会落后,关心它的前途,逐渐地把希望放到共产党身上。另一方面,从相信共产党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这就奠定了胡绳在青年时期,甚至是他一生阅读创作的基础。

古今中外对于为什么读书,答案各有不同。19岁的胡绳,对于为什么读书,也给出了自己的解答:“我们爱生活,爱人类,所以我们爱知识,爱书。”其时国家和民族正经历血与火的残酷考验,在胡绳看来,“为读书而读书”行不通,古人标榜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更不值得信奉。他还通过反驳当时青年中对读书存在的若干单纯的甚至是错误的流行见解,进一步阐释了读书的意义。譬如,有些人看不起死读书的书呆子,连带对读书本身也产生怀疑,认为只有从生活中学得的知识才是“活的知识”,书本供给的只是“死的知识”。胡绳则指出,书籍与生活实践并不矛盾,“固然书中间常是较一般性的结论,……但是一个会读书的人一定能根据此时此地的特殊环境来活泼地运用这些理论。假如脱离了理论而空说实践,结果只是盲目的行动而已。……轻贱理论,轻贱读书,对于救国是有害的!”也有人将读书看得过于简单,认为只要懂一点基本的理论,简单读些入门书就够了。胡绳则强调,“一个初学者在开始读书的时候,必须有一个出发点,这出发点就是学习人类至今的思想史上的最高的成就,因此也就是最和当前的实践相配合的理论”。他还倡导说:“要向各个时代的思想家去学习,批判地接受他们的成果—也就是要在可能的情形下更广泛地读各个时代的书籍。”胡绳勉励人们一定要深入地读书,多读书,“多读书才能使我们知道知识的园地是何等广大,才能使我们养成尊敬知识的心。……这一个时代要求我们奋不顾身,为生存而努力,同时也要求我们刻苦地‘用功读书。我们的读书和生存不是两件事而是一件事—用读书而得的理论来指导我们求生存的实践,用实践中的经验来充实我们的理论”。换言之,未及双十年华的胡绳,不但已经树立高远的读书志向,还深刻领悟到书本知识与生活实践相辅相成的道理。

年纪稍长之后,胡绳对于做怎样的“读书人”有了更明确的定位。在他看来,古代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将读书人高高置于普通老百姓之上的错误观念,只能培养出“甘于为帝王‘倡优畜之的读书人”。中国真正读书人的代表,是那些“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读书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读书人,“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读书人,“他们只觉得自己对社会负了更多的责任,对于自己的出处进退有更慎重的考虑,而不觉得自己有权利生活在别人的头上”。这样的读书人才是胡绳所推崇和乐于为伍的。

对于读书,人们通常存在两种不同见解:一派人主张,书只有应该读和不应该读的区别,无所谓兴趣不兴趣;另一派人则倡导以个人兴趣为本位。青年胡绳认为这两种看法都不可取,前者是学校里读教科书的态度,后者容易造成许多知识的欠缺,最理想的,是对应该读的书同时具备浓厚的兴趣。在他看来,读书兴趣的养成,不但是重要的,也是可以通过人的主观努力创造和改变的。

胡绳曾就如何培养读书兴趣,分享过自己的四点经验。其一,读书要有计划性,先读自己能够理解的书,这是养成趣味很重要的一点。“读书要从基本的书读起,然后读到较高深的书,再读到在某一问题上深入的专门著作,像这样地顺序而进,就可以感到,任何一种学问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反之,如果一开始就好高骛远,读远出于自己能力以上的著作,结果在知难而退的时候,兴趣必然打个大大的折扣。其二,读书固然应该循次而进,但同时也需要有“泼辣的、突击的精神”。他建议,在细细读过两三本大纲、入门之类的书后,“不妨就大胆地到较专门的、较高深的书里面去探一下险。自然起先不免要感到吃力,但是也正像在奋斗和紧张的生活中才有人生的意义和趣味一样,读书的兴趣也一定要在对于书籍的紧张的斗争中间才能得到。……读懂了一本艰深的书,正如战败一个强大的敌人一样,是会有着最大的愉快的”。其三,带着问题读书,找最能帮助解答此刻发生的问题的书来读。胡绳举例说,譬如想了解中国经济方面的问题而对经济学还缺乏兴趣的情况下,可以先读一两本描写或用浅近的方式解释中国经济现象的书,读起来不会太乏味。这些书告诉你目前中国经济中的问题及其解决方法,但是要进一步了解这些问题,还得多具备些经济学上各方面的知识,随着阅读的逐步深入,对于经济学的兴趣就能慢慢养成了。其四,将读书和发表结合起来。胡绳强调说,“我们不只是被动的收音机,接收下书本上的知识,我们还是可以有自己的意见。不管这个意见对不对,我们都不妨发表出来,让朋友们批评。在写成一篇文章时,我们不得不更多地参考各种书籍,更深入地研究人家所说过的话。所以,倘若能拿发表做读书的辅助,那么,不但更能获得读书的兴趣,也更能提高读书的效能了”。早在青少年時期,他就经常结合自己的阅读撰写相关书评,诸如《读〈俄国社会运动史话〉》《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评〈现代社会科学讲话〉》《读〈哲学与政治〉》,等等。他还建议,仅凭个人力量不能战胜书本的时候,也可以借助集体的力量,通过在读书会共同阅读一本书,共同检讨书中的精义,相互解难释疑,尽一切努力使自己成为“书的主人”。而能成为“书的主人”的人,就是获得“最高的读书兴趣”的人。

胡绳所著《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

众所周知,胡绳治学最大的特点和优点是长于说理、逻辑缜密,这与他的读书态度和读书方法有着密切联系。胡绳曾援引《庄子·外物篇》对“得鱼忘筌”“得兔忘蹄”者的批评,指出读书“得言”容易,“得意”难,“重要的不是记熟文句而是要把握文句中所传达的意思。……倘只死记住文字而并未真正领略其意义,还是空的”。怎样才算“得意”呢?他认为起码要做到三点:第一,不要只记原书的结论,而是要了解结论是如何得出的;第二,不要只知道书中是怎样说的,而是要知道它为什么这样说;第三,不要惑于书中所讲的许许多多东西,而是要想明白这许许多多东西是如何贯穿在一起的。换言之,读书不能只是用“眼”读、用“口”读,而且要用“头脑”来读,这样才能透过原书的文句而把握到其内在的逻辑系统。譬如读《资本论》,目的“不在于记住多少公式,主要是通过读《资本论》,学习科学方法,提高抽象能力、概括能力和分析能力。只要认真读,这些能力就会潜移默化地得到提高和锻炼”。他将这一读书法称为“反省法”。

胡绳实行“反省”的具体办法是做笔记。这一方法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做过读书笔记的人都能由此得到好处。胡绳认为,只有确定在每一时期,对于每一本书,做笔记的具体目的是什么,才能获得最适当的笔记方法。在他看来,笔记的主要作用,应该是帮助“反省”,刺激思考,假如“只是把原文拿来节录地照抄,以便于记忆,那就仍易陷于‘得言而忘意的错误中去”。

胡绳以自己的经验为例,建议在读一些基础科学或者内容比较艰深的书时,可以用分段落的方法记住其要点,最好完全不用原书中的文字,尽可能根据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话进行分析和概括,目的在于弄清這些片段怎样由于它们内部的逻辑系统而构成一个整体;一定要摒弃只抄录结论的错误做法,因为“一本书的灵魂其实并不在它的结论上,而在它如何达到这个结论的全部论理过程上”。他强调,用这种办法做笔记,“可以使我们在读书的同时发展思考,帮助我们领会原书,接触书中的灵魂;可以帮助我们渐渐养成在读书时不是背诵文字,而是注意其内容,不是片段地了解,而是整体地了解的习惯;也可以帮助我们在独立地进行思考与写作时更能够有条有理”。

但同时胡绳也表示,不是任何时候,读任何书,都有必要采用分段记要点的笔记方法,可以根据需要和目的不同而创造出不同的笔记形式。他通过总结自己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指出:“做笔记固然是一件不偷懒的人才能做的事,……但同时,做笔记时也必须知道如何偷懒,就是如何节省精力。笔者自己就曾浪费许多精力做了些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笔记,结果反而使读书和做笔记的兴趣都受了损害。……所以,我要再重复说一句,一定要按照自己的需要来做笔记。”他举例说,如果只是为了以后便于查考书中的某些话、某些说法,在书上划线就行(胡绳认为,即便简单划线,态度也应郑重些,最好自己规定不同的符号来标明各种不同性质的重要地方);为以后容易翻检到原书,那么在笔记本上记上“关于某某问题,见某书某页”,或者再加上几句简单的提要就够了;倘若以后翻检原书不易,就将笔记做得较详细一些,等等。做笔记的范围,宁窄勿宽,“或者是和自己目前的工作有关的范围,或者是目前自己所注意的问题的范围,或者是目前自己的研究范围”,总要求其有用处、有意义。

读书“得意”,在胡绳看来,也只是使书本知识初步属于自己,要想使书本知识完全属于自己,还必须将其运用到实际生活和工作中去,也就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理论通常是一般地、概括地说明某一类或某一方面的事物,带有抽象性;但在实践中,人们遇到的却总是个别的、特定的、具体的事物。胡绳强调说,“所谓把理论运用于实践,并不是单纯的把一般的理论下降到个别的事情上去;而另一方面还要使从生活实践中所得的个别的具体经验,理论化起来—也就是向理论化上升。假如让经验始终停止在个别的特殊的形态下,那么理论是无从和它结合起来的”。毛泽东也讲过:有书本知识的人要向实际方面发展,以避免教条主义;有工作经验的人要向理论方面学习,认真读书,“然后才可以使经验带上条理性、综合性,上升成为理论”。

1959年,胡绳等人在杭州陪毛泽东读书

胡绳认为,要实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关键仍在于认真“反省”。所谓认真“反省”,包含两方面意思:一方面不是死死地就事论事;另一方面也不是从半空中拉一个抽象的大帽子,而是“要切实检讨具体的经验,加以分析研究,并和过去其他的具体经验比较参证,然后从中得到比较一般性的结论”。他还进一步指出,书本知识与实际工作相结合,往往需要经历若干过程和层次,不容越级跳跃。他以婚姻问题为例,指出其中大体包含以下过程:“在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指导下,我们可以了解中国社会与中国革命的一般问题,又在中国社会性质与中国革命性质的理论的指导下,我们可以获得关于我们在这时期,对于家庭关系、伦理关系所应采的基本原则,又在这些原则的指导下,我们才可以顺利解决所要解决的婚姻问题。”如果不顾这些过程,狂跃式地把最大概括性的一般理论直接用于某一局部性事件上,或从最局部的工作经验中直接抽绎出最一般性的理论原则,不但行不通,还容易陷入公式主义、教条主义和主观主义的误区。胡绳很赞同南宋大诗人陆游所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还曾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会万众人,做万件事”,勉励自己的学生。

虽然胡绳是以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中国近代史、中共党史蜚声学界,但他的阅读范围远远超出其专业界限。他的同学任继愈称:“据我所知,胡绳读书范围相当广博,文、史、哲及艺术等都有广泛的接触。”其弟子郑惠也说:“胡绳博览群书,学识渊博。除了中国近代史、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社会主义是他的强项外,其他如社会学、政治学、文艺学、逻辑学、语言文字学等,他也都有很高的造诣。他对中国古典诗词读得很多,又能背诵很多。他从小就喜欢看小说,除《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名著外,中学时从读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礼拜六派文人用文言翻译的《福尔摩斯侦探案》,逐渐过渡到读新文学。先看冰心和郭沫若的,然后看鲁迅的作品。又接触到19世纪俄国和法国的小说。晚年他还浏览许多小说,包括金镛(庸)的全部作品和王朔的大部分作品。他一生读书之多、涉猎之广,在一般学人中是罕见的。”金冲及也称赞胡绳是“百科全书式的马克思主义学者”。

胡绳认为,读书既要讲究专与精,也要注重广与博,“在比较集中地攻一门知识的同时,应该尽可能广泛地把各种门类的各种书都读—些”。这和胡适的看法相近,他也说过:要成为一个学问博大而又精深的学者,要像埃及金字塔那样又大、又高、又尖,“用专门学问做中心,次及于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不很相关的各种学问,以次及于毫不相关的各种泛览”。胡绳曾勉励原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同事们:“作为党史工作者,还要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要有很广的知识面。”“我们搞理论工作的人需要多读点文学的书,否则文字的枯燥和八股气味就很难消灭。”此外,他也建议历史研究者们应该加强哲学学习,提高理论思维能力:“历史研究者需要学习哲学,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学习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和方法,学习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辩证法的理论和方法。这或许是提高我们的研究水平的一个重要的、甚至带关键性的一点。”对于哲学工作者,胡绳则提出:“哲学家总是具有广博的知识,或者对哲学以外的某种专门学科有一定的造诣。哲学家如果只是在哲学概念上转来转去,这既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也不能使哲学向前发展。要把哲学的基本理论运用到具体问题上去,就不能没有各种专门科学的帮助。……所以有必要强调,把哲学和各门具体科学知识结合起来。”胡绳这种读书治学的眼光,和宋代王安石所说“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有异曲同工之处。

1986年,胡绳在遵义会议旧址前留影

与此相应,胡绳极其重视读书的效率,提倡养成快讀的能力和习惯。早自中学时期,他就具备了快速阅读的本领。他说:“我只记得,那时我曾非常贪婪地吞下一切的书。不管这书是什么性质,也不管能不能读懂,只要一拿到手里,便用一点钟八十页的速率飞似地把它读掉了。……而读的书的范围很广泛,也很滥。……这样的读书有时是很苦的,但也有一种趣味,便是能够大致看到了学问的园圃的广大和繁复,虽然不能到处叩门而入,却也多少看到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了。”在胡绳看来,有许多书是可以快读的,快读的能力是可以训练出来的。比如看小说,他一小时可以看四五万字;读理论著作当然不能像看小说那样快,但许多书平均一小时读2万字左右,他是能够做到的。即便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里的文章,他认为,有的需要精读,有的也可以较快地浏览。金冲及回忆称:“他(胡绳—笔者注)说过:我是能快读的,一小时看1万字总不止,《第三帝国的兴亡》那样的书,一小时可以读5万字。读多了,知道有些书不需要每字每句看,跳着看也可以。就是经典作家的著作,也不需要每篇都当经典读,很多可以浏览过去,有个印象就可以。真正要精读的书,最多占1/4。他说,要争取读得多,品种多,特别是年轻时,看一下总有些印象。他有一句话,我一直忘不了,就是:‘眼睛里曾经过过的,和没有过过的大不一样。这一点,在记忆力比较好的年轻时期,尤其如此。”顾颉刚也说过和胡绳类似的话:“倘使无论哪一部书都要从第一个字看到末一个字,那么,人的生命有限,一年能够读得多少部书呢?”

不过胡绳同时也指出,有些重要书籍,尤其是马列著作,还是应该多读几遍,这不是说读完一遍之后,很快再读第二遍,而是说隔了若干年后,再来重新学习。他现身说法称,自己刚开始接触马列著作的时候,才十五六岁,早期的译本往往很难懂,要一字一句去抠很难办到,只能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所以,我读马列著作养成了一种习惯,观其大意,不去抠其中个别词句。这可能不是个好习惯。但不从总体上、基本精神上去了解,而死死地抓住一两句话甚至几个字,好像到处是微言大义,恐怕也不是好办法”。这与晋代陶渊明的读书“不求甚解”,以及宋儒陆九渊提倡的“未晓处且放过,不必太滞”,所说不谋而合。1940—1941年在重庆,胡绳又认真通读了郭大力、王亚南合译的《资本论》三卷本,这比早期的几种不完全译本好读多了,但当时他也不能完全读懂。1956年左右,胡绳又将许多读过的马列主义著作重新读了一遍,收获就很不一样。由此他感悟到:“正像有人所说,年轻人也可以欣赏一句格言,但他对格言的理解和一个年纪大一点、有了一些经历的人的理解大不相同。所以,马列主义的一些著作必须反复学习,要结合实际工作的需要,有计划地反复阅读。”

此外,胡绳还一再强调,读书离不开批判的眼光,不但对于错误的书要如此,对于正确的书也该如此。“有了批判的眼光,甚至有些说谎的书也值得读。看它为什么要说谎,看它怎样有系统地编造谎话,歪曲事实,制造‘理论,可以使我们更有鉴别谎话的能力。另外还有一种书,虽然是错误,但仍是表现着人类追求真理的努力。因为还没有能全都揭露真理,所以成为错误。这种错误中仍包含着片面的、不完全的真理。我们用批判的眼光来读这样的书,就能够辟除它的错误,看出它的正确的一方面,并且从这里更能看出人类怎样一步步向前探索真理,而加深我们对真理的把握。但如果不能用批判的态度来读,读了说谎和错误的书,固然是有害无益,甚至就是读了内容正确,包含真理的书,也未必能得到益处。”晚年胡绳还提出,要“善于从非马克思主义的学术中学习”的主张。他说:“马克思自己读的当然不能是马克思主义的书,列宁如果只读马克思主义的书就写不出帝国主义理论,现在的马克思主义者如果不读非马克思主义的书就无法进行关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研究。……所以马克思主义对非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应是分析批判的态度—吸取其中有价值的东西,否定其中无价值的东西。一笔抹煞的否定是不对的,只否定不吸取是不对的,甚至应该说,否定是为了吸取,在一定的意义上吸取比否定更重要。”他又说:“马克思主义者要敢于接触各种不同意见,敢于去研究和处理各种不同意见的争论中提出的问题,并且善于从各门学科中间、各种学派中间、各种意见中间吸取有用的思想材料和方法。……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如果只读马克思主义的书,他是不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非圣贤之书不读的态度不行。马克思主义者在加深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学习的同时,一定要注意研究各种思想动态,学习许多新的知识,提高分析批评的能力。”

无论采取哪种读书方法,胡绳认为根本要点都在多多思考,“从书中所说的全部内容上来思考,从这本书中所说和那本书中所说的相互对照着来思考,尤其重要是把书中所说的和实际相对照来思考”。他强调说,假如“不思而学”,学到的知识永远不会真正属于自己;反之,“思而不学”,则易于流为自视清高、实则浅薄的妄人。要免于此二者,必须将“好学”与“深思”结合起来。思考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要养成提问题的习惯,努力寻求解答“是什么”“为什么”“应该怎样”。“‘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问题说明了客观事实,‘应该怎样的问题包含着人的主观努力所要采取的方向。”

胡绳一方面主张多读书,广泛地读书;另一方面又坚决反对“唯书”的教条式运用。他说:“书本知识当然是要重视的,但是不能只依靠书本知识来解决具体的现实问题。……对于马克思主义,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老祖宗,也不能采取‘唯书的态度。读马克思主义的书是为了学会观察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解决问题时还是要从实际出发。唯上、唯书,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态度。”他又说:“迷信书本知识而成为教条主义者,就不能真正得书之用。‘开卷有益这说法对于能够正确地运用书本知识的人是说得通的,否则,虽读破万卷书还只是个书呆子。”在他看来,有些人之所以在读了一些书后变成“书呆子”,错不在书籍,而在于他们将书籍看成应对人间一切问题和苦难的“万应良药”;殊不知脱离了具体实际,“良药”也会适得其反,变成有害的东西。只有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原则,边阅读边思考,边思考边实践,边实践边总结,才可能书读得越多,人越聪明。

胡繩80岁时赋诗曰:“揽镜居然八十春,繁花争笑白头人。生逢乱世歌慷慨,老遇明时倍旺神。天命难知频破惑,尘凡多变敢求真。残书懒读扶筇杖,一览环球千载新。”在他的墓志铭上也镌刻着这样一句话:“恨已读之书太少,惟求知之心日增。”胡绳一生酷爱读书,手不释卷。他的儿子胡伊朗回忆说:“在父亲的日记中,对书的酷爱很打动人心。如果说手不释卷是父亲的日常姿态,那么书则是他日记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甚至于公务繁忙和病魔缠身时,他也要遗憾地记上一笔‘一天未读书。”

广大国人尤其是社会科学工作者应该像胡绳那样,不断地读书,读书,再读书。如他所期许的,“我们要为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而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不要在可以做很多工作、读很多书、写很多东西的时候,把光阴错过”。

(责任编辑 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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