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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译〈红楼梦〉》评点中的爱情观剖析

2023-11-27乌日力格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0期
关键词:薛宝钗宝钗爱情观

乌日力格

《红楼梦》通过人物性格塑造表现出了进步的婚姻与爱情观。蒙古族文论家哈斯宝对曹雪芹的《红楼梦》用蒙古文进行节译和评点,命名为《新译〈红楼梦〉》(文中部分出现的《新译〈红楼梦〉》中的引文内容为笔者所译)。本文从爱情问题入手,剖析了哈斯宝评点中的爱情观内涵,着重分析了哈斯宝对木石之盟—宝玉和黛玉,金玉良缘—宝玉和宝钗,以及汗巾之交—宝玉和袭人等三对人物形象的评点。

《红楼梦》作为中国小说林中的巅峰之作,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写法上,都具有丰富的现代性特征。所谓“现代性”,不是指它具有现代人的思想,而是指它对现代思想与生活的切入能力。《红楼梦》通过人物性格塑造表现出了进步的婚姻与爱情观。哈斯宝在《新译〈红楼梦〉》的《总录》中自谦说道:“我要全译此书,怎奈学浅才疏,不能如愿,便摘出两玉之事,节译为四十回。”而宝黛的爱情故事,原本就是《红楼梦》最精彩、最感人的部分。哈斯宝节译的《新译〈红楼梦〉》及他的评点蕴含其高超的文学造诣的同时,也表现出他独特的爱情观。

有关爱情问题的表述在不同的种族和地区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西方学界认为爱情是较感性的、激情的状态,如司汤达在《爱情论》中认为:人们在满怀期待时,也会眼呈异彩,喜形于色,以至在举动中把自己内心的情感宣泄无遗。只有“激动之爱”才是真正的爱情。瓦西列夫也在《情爱论》中指出:“爱情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强劲电弧一样,在男女之间产生的那种精神和肉体的强烈倾慕之情。”阅读大量古籍文献会发现,在中国,关于爱情的表述不像西方学者们所指出的那样直接而充满激情,中国古代文人对爱情的表达方式多半是比较隐晦的,他们回避热情奔放和直抒胸臆,更倾向于温婉柔情且缠绵思慕。有学者探析以《诗经》为代表的先秦文学中出现的情爱字词,发现在《国风》中使用的最多的具有现代爱情意义的,即“思”“怀”二字,倒很有几分恋爱的意味。综上所述,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表达与陈述都各不相同。而深受中原文化和地域文化影响的哈斯宝在他的《新译〈红楼梦〉》中也表达了其独有的爱情观。

一、木石之盟—“你心我心”

哈斯宝主要以两玉之事为主线摘译《红楼梦》,他曾在评点中多次强调此书大半是这两个人的故事,这两个人的结局也就是此書的结局。“所以我说,一言半语定全书结局的是才子。”哈斯宝在他的人物评点中将对两玉爱情的颂赞及讴歌表达得淋漓尽致,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深入探析哈斯宝对爱情的审美追求。

首先,哈斯宝欣赏宝玉和黛玉“你心我心”之真诚。

在《新译〈红楼梦〉》第二十二回中,宝玉刚去探望完凤姐,路过潇湘馆见黛玉满脸泪痕,宝玉着急说道:“妹妹脸上有明显的泪痕,还为何骗我说没有伤心,妹妹素日身子又不大好,这样为凡事所担忧弄坏身子叫我如何。”(笔者译)宝玉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彼此之间心里清楚,虽一同起居成长,现在却不能一同分担琐事,两玉便痛哭了起来。哈斯宝看到如此场景便评道:“宝玉爱潇湘,出于真诚,而潇湘总思量宝玉是否知道我对他爱之已极。潇湘爱宝玉,也出自真诚,而宝玉总思量潇湘是否知道我对她爱之已极。此语不逢出自宝玉之口,送入潇湘耳中的机会,犹如不逢出自潇湘之口,送入宝玉耳中的机会。如此则二人互不相知。爱之已极而互不相知,呵,还不如双双死去的好!”(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

哈斯宝看到了两玉对彼此的关心是发自于内心的真诚,这种真诚并不掺杂任何功利性,也不含对彼此的占有欲。从哈斯宝的评语中能捕捉到宝玉和黛玉都只是单纯的爱情追求者,而这种单纯里透露着人类对爱情最本真的认识。但是,哈斯宝对宝玉和黛玉谁都不捅破那张纸而感到惋惜和悲哀。爱情里的倾诉是抑制分离和孤独的方式之一。从哈斯宝所说的“爱之已极而互不相知”可以看出,他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爱情观,即爱情需要真诚且主动。哈斯宝的批语里呈现出了成熟爱情的定义,即在保持自身尊严的条件下,真诚且主动地去突破彼此之间的屏障。

其次,哈斯宝认为宝玉和黛玉“你心我心”是相爱相知。

哈斯宝指出宝玉和黛玉之所以心心相印、惺惺相惜,是因为两个人在精神上能够产生共鸣,心灵上也是一点即通。在《新译〈红楼梦〉》中,黛玉见宝玉从宝钗屋里出来,便带着醋意跟宝玉拌嘴,后来宝玉见黛玉哭泣便三番五次过来哄劝,说道:“妹妹这等聪明人不明白先来后到之意。”黛玉一听便说:“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我只为我的心。”宝玉亦说:“我也为我的心,只不过你的心只知道自己的心,而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的心。”听到这里,黛玉低头不语,好一会儿说了句:“你只知道说我不明白你,而你自己也并不知道多让人担心。”(笔者译)哈斯宝对此情节评道:“在宝黛二人抢嘴,说‘你的心‘我的心这一段里,好似说:我心中早知道你为什么笑,我虽不说,你心中也明明白白。古人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一段是风流文字中绝妙之笔。”(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

哈斯宝品评的批语把两玉的爱情升华到了精神追求的层面上,他认为两玉的爱情是心灵深处的情投意合,是脱离世俗后的灵魂交际,认为两玉之间的爱情打破了以往的花前月下和卿卿我我,升华到了心灵相契的灵魂伴侣。

二、金玉良缘—“费尽心机”

哈斯宝曾在自己的评点中指出:“全书那许多人写起来都容易,唯独宝钗写起来最难。因而读此书,看那许多人的故事都容易,唯独看宝钗的故事最难。”(《〈新译红楼梦〉回批》)深读《新译〈红楼梦〉》的评点不难发现哈斯宝对薛宝钗这个人物评点上花费了很多的笔墨。哈斯宝认为“金玉良缘”费尽心机的表现则是薛宝钗对掌权者谄媚阿谀,笼络仆妇之心。

在《新译〈红楼梦〉》中,袭人冷笑着对宝钗道:“宝玉与姐妹不分昼夜地黏在一起,别人再怎么劝阻全当耳边风。”(笔者译)宝钗一听明白了其中之意,从袭人话里看出她很“机智”,便跟袭人聊了好些。哈斯宝对此评道:“袭人因宝玉去别人房间,吃了一肚子奇酸醋,无处发泄,一见宝钗进来,便用一两句话打动了她……如果宝钗不怀着同样心病,那两句话如何打得她?宝钗被打动,只因她也有那种心病……只有奸狡人才能降住奸狡人,只有奸狡人才能打动奸狡人。故云同志相谋,同恶相党。”(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哈斯宝认为宝钗善于拉拢对她有利益关系的人,使袭人感觉到宝姑娘比林姑娘容易相处。哈斯宝认为这是薛宝钗为了“金玉良缘”而费尽心机拉拢仆妇的表现。

哈斯宝深知薛宝钗不仅笼络下人还谄谀掌权者。薛宝钗深知自己的恋爱对象是宝玉,但宝二奶奶人选的最终决定权仍在贾母、王夫人等掌权者手中。所以,她只管把大家闺秀的模样做给贾母和王夫人看,并非与宝玉心心相印成为知己,只是捕捉掌权者的心理动态,迎合他们的生存规则。薛宝钗来贾府才一年,贾府上下为她庆生,还专门请了戏班子,而她迎合贾母的喜好点了戏曲。哈斯宝认为:“黛玉来这里已经过了几年,宝钗来了才一周年。可是不闻曾为来此已阅数载的黛玉做生日,为什么给来了才一周年的宝钗做生日?……呵,我明白了,就因宝钗得了上谄贾母、凤姐等人,下则取悦仆妇丫鬟之力。”(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

从哈斯宝的批语中我们不难看出,薛宝钗是现实的利己主义者,她为了讨好贾母、王夫人而逢迎她们的喜好,不惜忽略自己的感受。薛宝钗竭尽全力为达到正统标准的女性的同时,也在试着掌握宝二奶奶位置的主动权。再看第十三回中,金钏投井死后,王夫人想用黛玉的衣服给金钏装裹,又怕黛玉忌讳,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宝钗说道:“我前天刚做了两件新衣,现在给她拿过来,她在世时也曾穿过我的旧衣,身量相对。”(笔者译)对此哈斯宝在批语中说道:“我读此书,对宝钗又喜又怒。喜的是她聪明伶俐,胸怀宽广公正,怒的是她奸狡狠毒,诡计多端……宝钗出来说:‘我从来不计较这些。起身就走,取了衣服回来。这是何等善人,何等仁人,王夫人怎能不喜欢,下人怎能不爱戴?我前面说的评语并不错。”(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

封建统治者眼中的闺阁少女薛宝钗,在哈斯宝眼里就是迎合正统封建思想、维护封建利益,且谋求个人地位的诡计多端的奸狡之人。对于金钏跳井一事,王夫人心里明白是自己逼死金钏的,表面却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而薛宝钗很敏锐地察觉到王夫人的心思,道出“金钏失足掉进井里”和“从来不计较这些”。对此,哈斯宝的批语表露出薛宝钗在修正自己的性格去迎合封建伦理道德,薛宝钗的言语对王夫人的行为来说无疑是一剂精神良药,而王夫人也会优先考虑“深得我心”的宝钗当宝玉的正室。宝钗如此煞费苦心的目的不是宝玉这个人,而是“宝二奶奶”的专属称谓。正如王昆仑先生在《红楼梦人物论》中所说:“宝钗在解决婚姻,黛玉在进行恋爱;宝钗把握着现实,黛玉沉酣于意境;宝钗有计划地适应社会法则,黛玉任自然地表现自己的性灵。”

三、汗巾之交—“大禁大忌”

哈斯宝的评点中,袭人是汗巾之交的狂徒,是男女大禁大忌的代表,不仅诡计多端而且有“姨太太”幻想的嫌疑。显然,袭人等有汗巾之交的人物遭到了哈斯宝的唾弃,与哈斯宝认知里的男女情爱背道而驰。

在《新译〈红楼梦〉》第五回,宝玉和袭人悄悄有了云雨之事。哈斯宝对此评道:“读《红楼梦》的人都说袭人是第一等好人。我看,再没有比她更精通奸计诈术的人了……最先同宝玉发生奸情的是谁?”(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再如第十一回中,宝玉晚上睡觉时袭人见他束着大红色汗巾,就说道:“你有这等好东西,就把我那个旧的还我。”(笔者译)宝玉这才悟起汗巾原本是袭人的。宝玉怕袭人生怒气,夜间把昨天的大红巾悄悄束在袭人裤腰上,早上起来宝玉笑道:“昨夜是小偷偷了你的裤腰。”(笔者译)袭人明白这是宝玉昨晚捣的鬼,就急忙要还他……宝玉花言巧语求一阵袭人,袭人不得已把汗巾束上了。哈斯宝对此非常愤怒地评点道:“那些北静王、琪官、袭人等等都是丧失大禁大忌的。这条汗巾来自茜香国,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淫夫荡妇才落在北静王手里,所以说它是来路不明之物。后来返回琪官身上,又不知经过多少淫夫荡妇之手,而今又在谁人身上!呵,内室中怎能轻易接受外来不明之物!怎能轻易接受!”(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哈斯宝自称是曹雪芹的后世知音,哈斯宝对曹雪芹关于世态风气堕落散漫的悲叹感同身受。哈斯宝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社会风气的腐朽与糜烂,更是严厉批评袭人大失男女禁忌,从而延伸批评了更多的人物以及整个荒废恶劣的社会风气。

哈斯宝眼中的袭人为了谄谀封建掌权者,不惜一切地叛卖同阶级的姊妹。怡红院服侍宝玉的丫鬟雖有好几个人,但袭人是头等丫鬟,就连宝玉平日里戴的玉也都是她保管打理。然而,怡红院有个叫晴雯的丫鬟,她一直是袭人的“心头病”。《红楼梦》的情节里虽没有明笔写出袭人告了晴雯的状,但袭人借刀杀人的行为终究是逃不过哈斯宝的法眼:“我前曾说,写得稍隐之处总要以近指远,这里又是。宝玉诔文中有‘鸠鸩恶其高,‘薋葹妒其臭,便是明指。王夫人当作心腹的是谁?连四儿、芳官私语都听到了,不是耳目又是什么?……明眼人自会领悟。到这时我才明白第七回中袭人‘天长日久……可叫人怎样过这句话的厉害。”(哈斯宝著、亦邻真译《〈新译红楼梦〉回批》)哈斯宝的批语无疑揭露了袭人以至善至贤、温柔和顺的外表做下掩人耳目的罪行,把袭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一面公之于众。哈斯宝如此严厉谴责袭人是因为她狡猾多端的言行举止和哈斯宝的人生观、情爱观背道而驰。袭人等人为满足封建正统的要求,采用卑鄙龌龊的手段“与了宝玉”及不惜残害姊妹性命的行为自然不与哈斯宝的价值观兼容。袭人无论采取何等的手段谄媚惑主、笼络亲信也毫无用处,“诼谣謑诟,出自屏帏”是宝玉对袭人的结论,“妄自尊大,可鄙可耻”是哈斯宝对袭人的评判。

综上所述,支持追求知己、挚爱和寻觅灵魂伴侣,以心心相印的真情与志同道合的思想作为恋爱的前提,是哈斯宝关于爱情问题的真知灼见。与此相反,哈斯宝认为带着某种功利性目的而谄谀笼络他人,并为此以卑鄙龌龊的手段达到所求的不是爱情而是交易。哈斯宝对于木石之盟结局的惋惜之情,为残害女性的封建伦理道德敲下了警钟。《新译〈红楼梦〉》一书通过对女性爱情问题的关怀与呼吁,对女性追求自由爱情的赞美,表达了哈斯宝对和谐社会的美好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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