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如山,静默似海
2023-11-24◎纸袋
◎ 纸 袋
宿舍因为突降暴雨带来的潮湿,显得越来越闷热。舍友小瓜刚洗完澡,光着膀子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进来打开风扇,风扇转动时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伴随着窗外头来势汹汹的大雨,搞得人心里总感觉有什么在挠痒痒,想抓却见不着,甚是郁躁。
被我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父亲的电话已经挂断了,手机页面跳转回淘宝页面,我能清楚地看到搜索栏那几个字,仿佛长了张嘴巴在肆意地嘲笑我。
我近来沉迷遥控航拍飞机,网络上的图片、视频不足以满足我的欲望,一直想攒钱自己也买一架。我本是兴致勃勃地在淘宝里收藏自己中意的产品,直到付款时手机提示的余额不足,才把我一下子从幻想里拉回现实。
平时我花钱没有精打细算,省钱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来没有按照计划执行过。况且现在已是临近月底,卡里的余额甚至不足三位数,在我犹豫是否要找父母要钱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打来的是父亲。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苍老了几分,没说几句话就开始询问我学校生活的一切。因为升学换到寄宿制学校的关系,我离开了父母,周末也很少回去看望他们,最多的交流不过是要钱的时候,敷衍地回应几句他们过于热切的关心。
我听烦了父亲的询问,他总想把我一整天所有的动向都搞明白。有时候聊到没什么话说了,他就把“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放假回家”这几句颠来倒去地问。
父亲那里传来水珠滴打雨衣的声音。我好奇是否小镇也下雨了,想来两个地方相隔并不远,天气相同也正常。我几次想插缝提起要钱的事,随便找个交班费或是买教材书的借口,总能从父亲那儿要到钱。
父亲开始自顾自地讲述家里的近况,说到自己工作的时候稍显迟疑了一下,继而摊开了他因为工厂倒闭而被迫下岗的事。母亲身体不好,只能干些挣钱不多的散活。父亲下岗对家里必然是致命的打击,想必他们的生活也很拮据,何况还要按时支付我每个月的伙食费。
终了,我还是忍下了要钱的那几句话。父亲挂电话前,想问我宿舍在几栋几楼,开学的时候他因为有事没来,到现在还没看过我的学校。我当下没听清楚,就草草地挂了电话。
没能从父亲那里要到钱,预示着我接下来的几天要省吃俭用了。小瓜说外头雨大,要不别去食堂了,怂恿着我点外卖。我想着至少点个便宜的,在APP 搜索了一下,都没见到既合胃口又划算的吃食,好不容易看到一份价位较低的“珍珠丸”,我二话不说就下单了。
这东西是我家乡的特产,很久没有尝到小镇的美味了,正好以此聊解乡愁。
小瓜点的外卖很快就送到了,直到他吃完准备走了,我点的“珍珠丸”还没有送到。还有不到十分钟晚自习就要开始了,我犹豫了一阵,觉得索性退单不吃了,还能省下钱,可刚打开手机屏幕,就听到宿舍门被敲响了。
小瓜打开门,原来是我点的“珍珠丸”送到了。这外卖整整迟到了快十五分钟,可是送单员放下东西就走了,我连人影都没见到。我接过外卖,拆开包装袋,发现饭盒上贴了一张便笺。
“同学,实在不好意思。我儿子也在这学校上课,我觉着好不容易来一次想给他带点东西,所以耽误了送餐的时间。这雨下得大,我已经赶忙送来了,麻烦您别给差评。真是谢谢了!”
“珍珠丸”还是热的,用手摸上去能感受到雨天独有的温暖。我看着便笺上的笔迹,心中的猜想越来越明晰,打开手机外卖送餐的页面,发现送单员那一栏写的是父亲的名字。
我抓着那张便笺,慌急地推开宿舍门跑下楼去,看到父亲站在舍管屋子的窗口外求人家办事。他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弓着半身把头探进窗子里,求舍管把他带来的东西给我。
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听到他因为淋雨感冒而显得沙哑低沉的声音。宿舍大门被经过的人打开又合上,我就站在那层台阶上看着父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以外的地方。我也没能和父亲说什么,最多不过提醒了一句:“爸,多注意点身体。”
我没有拆穿父亲的谎言,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他落魄的样子。父子关系对我来说很奇妙,我们都在隐藏,隐藏自己的脆弱和不美好,把完善和坚强的那一面展示给对方。
雨停后,空气有些清冷,宿舍楼前悬挂下来的灯光照亮了我的脸庞。我的手心紧攥,想留住刚才触碰“珍珠丸”时感受到的热度。
如父如子,像远山一样低沉,像深海一样静默。但我知道,在我们遮掩、隐藏的表面背后,是温情的热切与滚烫。我知道山也有山的巍峨和险峻,海也有海的汹涌和翻腾。
抬起头,能看到云后显露的霓虹。
(米粒摘自《知识窗》/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