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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人的传奇《循环序》”质疑

2023-11-23赵兴勤赵韡

寻根 2023年5期
关键词:齐如山剧目传奇

赵兴勤 赵韡

齐如山是当代著名的戏曲研究家,其研究涉及戏曲发展史、菊坛掌故以及服饰、髯口、脸谱、角色、道具、动作、歌唱、戏台、乐器伴奏、戏馆设置、戏班营运等内容,大大超出一般学院派学人所涉足的范畴。“他的许多重要观点是从丰富的艺术实践中归纳总结而来的,又反过来对戏曲演出产生指导、启发作用。”(苗怀明:《从传统文人到现代学者:戏曲研究十四家》,中华书局,2013年)这是非常难得的。据有关学者统计,齐如山一生撰有戏曲著作60余部,且擅长编剧,仅为京剧名家梅兰芳编创的剧作,就超过30部。在同时代的戏曲研究家中,这是非常少见的。台湾戏曲界通称其为“齐公公”,而从不直呼其名,足见大家对他的敬重。

齐如山知识渊博,涉猎内容丰富多彩,但若说他“治学严谨”,似乎也不尽然,如谓“我国则绝无神话戏”。(齐如山著,王晓梵整理:《齐如山文存》,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年)果真如此,元代《张生煮海》《柳毅传书》诸剧又该如何看待?他又称汉口“数十年前不过一商镇,万不能有文化或娱乐事业发达”(《齐如山文存》)。岂不知,“汉口自明以来,久为巨镇,坊巷街衢,纷歧莫绘”(范锴著,江浦等校释:《汉口丛谈校释》,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因此地是七省交通要道,早已是“瑰货方至,集贿纷陈”(《汉口丛谈校释》)。以业盐客汉者,接踵而至。后湖数十处茶肆“弦歌喧耳,士女杂坐”(《汉口丛谈校释》)。在酒楼,还有傀儡戏当场搬演。富豪人家的花园水榭,更是“选舞征歌兴未阑”(《汉口丛谈校释》)。可知齐说之谬。其他如称皮黄梆子剧目,“《浣纱记》来源于《伍员吹箫》杂剧”“《天雷报》来源于《合汗衫》杂剧之第三折,《乌盆记》之审盆来源于《生金阁》等杂剧”(《齐如山文存》),等等,这些观点都很值得推敲。由此,笔者想到了另一问题。

问题缘起

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曾编撰《京剧谈往录三编》,其中收入齐如山《谈四角》一文,文叙谭鑫培、陈德霖、杨小楼、余叔岩四位著名艺人。在末一段,叙及皮黄戏《凤还巢》之本事出处。余叔岩试探着问道:“您编的《凤还巢》一戏,是由《风筝误》变来的吧?”齐如山闻听大笑,径称所编乃是“由明朝人的传奇《循环序》改编的,一切情节,都是原曲中有的”。该剧“恐怕比李笠翁还早百十来年,若说《风筝误》偷的《循环序》尚可”(《京剧谈往录三编》,北京出版社,1990年),意谓余叔岩闻见寡陋、有道听途说之嫌。齐如山女儿齐香在回忆文章中也指出:

《凤还巢》演出后,有人认为这出戏是由《风筝误》改编的。我父亲说,他是根据明朝人的传奇《循环序》改编的,一切情节都是原曲中有的。这本传奇比李笠翁的《风筝误》恐怕还早百十来年。据说梆子腔中也有整本的,名叫《阴阳树》。父亲曾找到这个本子,果然与《循环序》大同小异。(齐香:《回忆我的父亲齐如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编》第32辑,北京出版社,1987年)

齐氏《凤还巢》源于明传奇《循环序》的观点,后世少有人質疑,如有学者谓:“京剧《凤还巢》改编自明传奇《循环序》,与李渔的《风筝误》无关。”(沈达人:《齐如山剧学探析》,《戏曲研究》第88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年)并称:“齐如山对京剧剧目来源、出处的论述,建基于对京剧界前辈的认真调查,从而为今天的京剧剧目来源的考订提供了有相当可信度的研究资料。”(《齐如山剧学探析》)

值得注意的是,《循环序》这一为齐如山非常看好,且据以改编成《凤还巢》的剧本,他竟然极少提及。在《中国剧本涵意之分析》长文中,齐如山叙及“才子佳人”剧69种、“忠臣孝子”剧35种、“义夫节妇”剧28种、“侠义忠烈”剧35种、“受恩图报”剧7种、“平反冤狱”剧11种、“骨肉团圆”剧6种、“释道神话”剧43种、“演述历史”剧11种、“奸臣逆子”剧19种、“为富不仁”剧12种、“奸夫淫妇”剧8种、“贪官污吏”剧2种、“恶霸土豪”剧5种、“忘恩负义”剧5种、“倚势凌人”剧11种、“胁肩谄笑”剧10种、“欺诈倾陷”剧39种(其中有重复出现者),共涉及剧目356种。这么多的剧作,其中有元人杂剧,也有明清传奇、杂剧及少数花部剧作,竟然丝毫未提及他最看好的“明朝人的传奇《循环序》”,岂非怪事?

齐如山对自己寓目之广、戏曲藏书之丰富非常自信,尝谓:“舍下向来存书颇多,只戏曲便有四百来种,仍只是杂剧传奇,至于其他梆子、皮黄等戏还不在内。按全中国存戏曲最多的,当推国立北平图书馆为第一,其次恐怕就是舍下。”(齐如山:《齐如山回忆录》下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他自撰的《齐氏百舍斋戏曲存书目》(《图书季刊》新第九卷第一、二期合刊,1948年6月),“明人传奇杂剧”中未见《循环序》只言片语,说明即便真的有“明朝人的传奇《循环序》”,齐氏也未藏有原作。俞冰《齐如山百舍斋藏善本知见录》(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亦未见此剧踪迹。

疑点追踪

《循环序》一剧,齐如山外,似极少有人提及。以笔者目力所见,除直接、间接转述齐氏观点的论著或文章,只见到张子的文章叙及。张文谓:

梅此次到春和演剧三晚,其剧目已定为《玉堂春》《凤还巢》《太真外传》,内中以《凤还巢》为最新编排之一剧,曩有昆曲名《循环序》者,情节极为美妙,嗣经人改为皮簧,名曰《阴阳树》,但久已不见演唱,且其穿插场子,以及词句等项,均未臻完善,现经梅另行编排,并将词句大加整理,以新颖婉妙之声腔唱出,易名为《凤还巢》,在上海曾一度演奏,甚博好评。此次在春和开演,诚属难得也。(张子:《歌舞春秋》,广益书局,1951年)

张子(1895—1955),名厚载,字采人,号子,笔名聊止、聊公,江苏青浦人。他曾就读于北京大学,酷爱京剧,是梅兰芳的忠实粉丝,尝与胡适、钱玄同等人辩论,“以一人敌新文化运动诸主将”(马勇:《张子:小人物撬动大历史》,《博览群书》2019年第5期),不同意他们全盘否定旧剧的观点。1913年至1935年间,张氏发表大量梅兰芳剧评,引起较为广泛的社会关注,被后世誉为“梅兰芳评论的开风气者”(赵山林:《张子:梅兰芳评论的开风气者》,《戏曲艺术》2013年第3期)。著有《听歌想影录》《歌舞春秋》《京剧发展略史》等。张文透露出如下两个重要观点:一是昆曲有《循环序》一剧,至于是何时段之昆曲剧本,是明清之时,还是民国初年,则没有谈及;二是几个剧目的继承关系是,从昆曲《循环序》到皮黄《阴阳树》,再到京剧《凤还巢》。既云“情节极为美妙”,流传度应该不低,至少也不会湮没无闻。然而,翻检各家辞书,俱未见昆曲《循环序》之踪迹。至于剧目之承继,也只能看作是一家之言了。

如果说在当时限于文献的难以搜访以及检索方法的简陋,罕有人叙及《循环序》一剧,倒也正常。而时至今日,戏曲研究领域那么多新创获、新发现,竟然也无人就此发论,则未免令人生疑。

陶君起《京剧剧目初探》,于《凤还巢》提要后注曰:“原名《阴阳树》(又名《丑配》)。梅兰芳编演。或本内洪功作洪承畴,则为明末事。秦腔、评剧均有此剧目,河北梆子有《循环序》,桂剧有《阴阳树》,情节、人名小异。”(陶君起编著:《京剧剧目初探》,中国戏剧出版社,1963年)难得提及《循环序》,但不是明传奇,而是河北梆子剧目。王森然《中国剧目辞典》,以360万字的篇幅,收入15855个剧目,是“迄今所看到的同类辞书中规模最大的一部”(郭汉城:《〈中国剧目辞典〉序》,王森然遗稿:《中国剧目辞典》,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该书收有京剧连台本戏《阴阳树》,乃清宫所藏旧本,并于本剧提要后称:“据《剧学月报》三卷八期吉水《近百年来皮黄剧本作家》一文,‘毓五在丹桂班管事日,编有《丑配》一戏,当日未盛行。死后二十余年,伶人改作《凤还巢》,乃大显于世。”(《中国剧目辞典》)然而,并未提及《循环序》,又令人增疑。

文中所提毓五,又作裕五。王芷章《中国京剧编年史》附“京剧名艺人传略集”收录其人,谓:

裕五名云鹏,满清宗室。以票友下海,初习小生,《岳家庄》《飞虎山》等戏,演来颇佳,后改文丑。搭四喜班有年。光绪八载与杨隆寿、姚增禄等共起小荣椿科班,自为教师。光绪十九年,又在小丹桂班执教,生旦净丑,俱能胜任。……并曾在长华家中,居住一年。萧家剧本极富,云鹏心爱之,萧父即多用以相赠。能戏最多,非当时名丑角刘赶三、罗寿山等所及,如《跑驴子》《换棉花》《入院出演》《缝衣》《女店》《烧灵》《杨七郎吃面》等,今俱失传。后于庚子年殁于大连,年五十余岁。(王芷章:《中国京剧编年史》下册,中国戏剧出版社,2003年)

景孤血《由四大徽班时代开始到解放前的京剧编演新戏概况》一文则称,毓五其人,“因清制宗室不准演戏”(《京剧谈往录》,北京出版社,1985年),才将名字改作“玉鼎臣”。

按照如上所述,毓五大概出生在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之后。上文中“庚子”,即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这一年的8月,英、美、德、日等八国联军攻占北京,烧杀劫掠,人民遭受沉重灾难,戏班纷纷停演,名伶龙长胜、时小福、杨隆寿、黄月山,皆卒于是年。又据《中国京剧编年史》所附“京剧名艺人传略集”杨隆寿(又名杨双全、杨全)小传载,清光绪八年(1882年),杨隆寿“联合姚增禄、沈景丞、范福泰、沈易成、唐玉喜、沈明、裕云鹏、王求安、万春茂九人,在自所居李铁拐斜街路南住宅之内,创办小荣椿科班”(《中国京劇编年史》下册)。其中裕云鹏即毓五。当时,他不过三十来岁,已充任教师之职。

清车王府所藏戏曲剧作,收有《阴阳树》一种。车王府所藏曲本,大都为道、咸之前物。由此可知,毓五所编创的《丑配》,当是据皮黄戏《阴阳树》改编而来。《阴阳树》改编自《循环序》。车王府藏本《阴阳树》多有“流寇造反”“流寇扰害”以及“明朝的众将官”“剿流寇”等语,皆不似明朝人口吻。即使《循环序》果然存在,也当出现在明清之交,不会太早。《风筝误》的作者李渔,出生在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他的许多剧作,大都完成于清顺治中后叶,又何谈“比李笠翁还早百十来年”?照齐氏所论,该剧当创作于明正德或嘉靖年间,似绝无此可能。

《循环序》如若是明人传奇,总会多少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然而,检索相关戏曲目录著述,如吕天成《曲品》、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远山堂剧品》、清佚名《传奇汇考标目》、清笠阁渔翁《笠阁批评旧戏目》、清高奕《新传奇品》、清姚燮《今乐考证》、王国维《曲录》、董康《曲海总目提要》、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北平国剧学会图书馆书目》、马廉《不登大雅文库书目》、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李修生《古本戏曲剧目提要》等,都未检索到其踪影,不能不令人心生疑窦。

近些年,学界又相继推出的《明清抄本孤本戏曲丛刊》(线装书局,1995年)、《故宫珍本丛刊》(海南出版社2000年起陆续出版,该丛书第660—731册,为“清代南府与平署剧本与档案”)、《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学苑出版社,2003年)、《绥中吴氏藏抄本稿本戏曲丛刊》(学苑出版社,2004年)、《傅惜华藏古典戏曲珍本丛刊》(学苑出版社,2010年)、《日藏中国戏曲文献综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哈佛燕京图书馆藏齐如山小说戏曲文献汇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程砚秋玉霜戏曲珍本丛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梅兰芳藏珍稀戏曲钞本汇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9年)等大型戏曲丛书或书目,亦未收《循环序》。目前可查到的,只有河北梆子的清抄本《循环序》,见于王文章主编的《中国近代地方戏曲剧本丛刊》第二辑(学苑出版社,2019年),秦腔的清刻本《阴阳树》亦收录其中。所以,称《循环序》乃“明朝人的传奇”,似不大可能。

再说,明代传奇剧的命名,大都有规律可循。以《六十种曲》为例,或以剧中与主干情节相关联的物事(砌末)为名,《香囊记》《明珠记》《玉簪记》《紫钗记》《玉镜记》《鸾记》《绣襦记》《蕉帕记》等,皆是其例;或与所写主要人物性格品行有关,如《精忠记》《八义记》《双烈记》《四贤记》《狮吼记》《节侠记》等;或紧扣相关重要情节而为剧名,如《浣纱记》《千金记》《三元记》《运甓记》《四喜记》《焚香记》《灌园记》《飞丸记》等;或突出主要情节发生地点,如《东郭记》《牡丹亭》《西楼记》《邯郸记》《南西厢》等。一般都意义显豁,不假思索,一睹便知。而《循环序》则不然。究竟“循环”者何?是天道循环,还是事物运动的往复回旋,令人如坠云里雾里,难辨所以。这与明传奇命名惯例迥然有别,也远远逸出作为通俗艺术的戏曲的本质诉求。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齐如山指称《循环序》是“明朝人的传奇”,都难以令人置信。

于是,我们不妨作一大胆揣测,齐如山所看到的可能是一清内廷藏本或河北梆子的早期抄本,未加细细分辨,便径直认作明传奇。依其治学风格来看,不是无此可能。如他在《国剧中五种大戏之盛衰》一文里,就将晚清震钧《天咫偶闻》中一段话,直接抄入节录自清乾嘉时人戴璐《藤阴杂记》一段内容之中,以致出现去世已数十载的戴璐,竟然在其著作中还能载述身后近七十年之事的错误。(赵兴勤:《近代以来两汉伎艺研究的成就与不足》,《中国古代小说戏剧研究》第11辑,甘肃人民出版社,2015年)

“讹”之原因

余叔岩快人快语,径称齐如山创编的《凤还巢》是由李渔的《风筝误》“变来的”。尽管是试探性的发问,但已引起齐氏的不快。齐如山一学富五车的学人,当面被艺人道破行藏,心中的不悦是可以想象的。而齐氏之所以“听了大笑”(齐如山:《谈四角》,《京剧谈往录三编》),甚至不无讥讽地称余误信耳食,则是有较为明显的情绪上的因素。余叔岩出身梨园世家,京剧“前三杰”之一的余三胜是其祖父。其父余紫云,花旦、青衣兼擅,声腔柔脆,“台步之工,一时无两”(《中国京剧编年史》下册)。又娶名伶陈德霖之女。余叔岩9岁入科班学戏,16岁演出于津门,人以“小小余三胜”称之,轰动一时。又系谭(鑫培)门高足,书法学米南宫。习艺转益多师,技艺大成,遂自成一家,创立“余派”。名伶杨宝忠、谭富英、李少春、孟小冬均出自其门下。余叔岩“能戏一二百出,皆宗老谭。常有冷僻之戏,他人所不能演者,叔岩皆能之”(罗瘿公:《菊部丛谭》,张次溪编纂:《清代燕都梨园史料》下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演技精湛,影响甚大,有“须生首座”之誉。与杨小楼、梅兰芳鼎足而三。

余氏技艺超群,凡事亦多较真儿。齐如山所编《霸王别姬》演出不久,因戏中有唐人陈陶《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诗句,余叔岩质疑道:“为什么前人可以念后人的诗呢?”曾引起齐如山的不满,称:“又没有看过传奇剧本,偶尔知道这么一两句,就随便大发议论,以为独得之秘,其实若照他所说的情形来办,那元明清三朝传留下来的杂剧传奇各种剧本都得烧喽才成。”(齐如山:《谈四角》,《京剧谈往录三编》)齐如山《国剧艺术汇考》中所叙及的“盔头”,竟有130余种。余叔岩称:“有些人著书专论盔头,不下数百种,连篇累牍,几及万言,但也属一鳞半爪,并非全豹。谈论盔头的书,应当以故宫中的乾隆藏本为最完备,但见过的人很少。”(陈维麟:《余叔岩生平回忆片段》,《京剧谈往录》)说明他知识面非常广,非一般艺人所可比拟。这与其广交朋友、虚心学习有很大关系。而且,余叔岩还精通音韵,曾与文人张伯驹合作,编有《乱弹音韵》一书,被许为“几十年来,京剧界中通晓音韵的,余叔岩为第一人”(陈维麟:《余叔岩生平回忆片段》,《京剧谈往录》)。或许由于他自视清高,且心直口快,又有其祖“讥刺讪笑”(《中国京剧编年史》上册)之风,无意间得罪一些人,自是难免。

叙至此,我们自然忆及一桩古人之事。据宋叶梦得《石林燕语》记载,苏轼为文,笔力豪骋。省试时,作有《刑赏忠厚之至论》一文,中引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然而,试官皆搞不清此段话出自何处。放榜后,试官梅尧臣向苏轼打问。苏轼答曰:“想当然耳,何必须要有出处?”(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中华书局,2006年)人皆赏其豪迈。此事,陆游《老学庵笔记》、杨万里《诚斋诗话》等皆有载述。齐如山此举,与此事有点近似。不过,苏轼自恃才高,信口一说,竟瞒过了一众考官,就连学识渊博的欧阳修也称:“此郎必有所据,更恨吾辈不能记耳。”(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中华书局,1979年)而齐氏故作高深,突发此语,虽然亦将许多人都瞒过,但多少有点大言欺人之况味。

齐如山撰文,既称道余叔岩曾向戏曲界钱金福、贾洪林、李寿峰等“最高的角色”请教,很有才分,“实在是不错”。又谓其“眼高而骄傲”“瞧不起同行的人,对许多人,他都很讥讽”“很骄傲”(齐如山:《谈四角》,《京剧谈往录三编》)。“在本行中得罪人”,“人缘不好”。(齐如山:《谈四角》,《京剧谈往录三编》)齐氏恐怕也是他得罪的人之一。否则,绝不会在一篇不算很长的文章內,五次三番地提及余叔岩的“骄傲”。而罗瘿公的《菊部丛谭》、陈维麟的《余叔岩生平回忆片段》诸文,对此均未涉及。其实,谓《凤还巢》脱胎于《风筝误》,至今仍有不少人持此说法,如许姬传1983年元旦撰文称:“《凤还巢》又名《循环序》,出处不详,故事脱胎于李笠翁所写的《风筝误》。”(《京剧曲谱集成》第一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近几年推出的《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中《阴阳树》题解,仍称“剧情与清李渔《风筝误》传奇相类”(黄仕忠主编:《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第11册,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齐如山之所以抬出较李作“早百十来年”的“明朝人的传奇《循环序》”,似乎在有意给余叔岩当头棒喝,刹一刹其傲气,真讥其“戏看得少,曲子脚本看得更少”,奉劝余氏不必“信文人的话太深”,鹦鹉学舌式地“跟着说下去”(齐如山:《谈四角》,《京剧谈往录三编》)。至于《循环序》是否为几百年前的明人传奇,则似乎不必予以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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