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赋能“非标油”综合治理法律监督实践

黄宇峰 钱科萍 温一浩

编者按：检察公益诉讼已全面施行6年，由开局起步的注重办案规模迅速增长阶段进入到聚焦办案质效高质量发展阶段。多年来，全国检察机关始终心怀“国之大者”，依法能动履职，积极在国有财产保护、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等重点领域加大办案力度，努力在精准监督、效能监督上下功夫，并不断拓展国财国土领域监督内涵和外延，助力保障国家惠民政策有效执行，努力维护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办理了一批在事实认定、证据运用、法律适用、政策把握、办案方法等方面有好经验、好做法的好案例。为充分发挥指导性案例的示范引领作用，最高检以“守护国财国土 保障国家惠民政策有效执行”为主题发布浙江省嵊州市人民检察院督促规范成品油领域税收监管秩序行政公益诉讼案等4件案例（检例第183—186号）作为第四十六批指导性案例。为助推案例价值发挥，促进提升公益诉讼检察工作质效，本刊特约请案件承办检察官围绕案件办理的要点、难点、启示等撰文，以飨读者。为方便阅读，特附相关案例二维码，扫码即可阅读。

摘 要：税收作为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有财产保护领域公益诉讼办案的一个重要方面，针对“非标油”领域偷逃税款行为隐蔽性强、监管难度大等行政监管痛点、堵点问题，检察机关立足法律监督主责主业，积极能动履职，坚持“溯源监督、数字监督、综合监督”，以法律监督助力行政机关及时填漏补缺，保护国有财产安全。检察机关积极倡导“业务主导、数据整合、技术支撑、重在应用”的数字检察模式，通过构建“非标油”综合治理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让“个案办理-类案监督-社会治理”法律监督路径落地落实，并注重加强与行政机关协作配合，深入推进诉源治理、系统治理，提升社会治理效能。

关键词：行政公益诉讼 国有财产保护 非标油 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

一、基本案情及办案过程

成品油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国家重要战略物资，事关国家能源安全和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与人民群众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受不法利益驱使，大量“非标油”（指除正规成品油以外所有非法油品，包括来源不明确、渠道不合规、质量不达标或偷逃税款的非法油品）在市场上流通、销售，混乱无序的竞争严重破坏成品油市场秩序，催生无证无照黑加油点、流动加油车等地下非法供油服务，形成隐蔽性极强且稳定的黑色产业链，造成国有财产严重流失、威胁危害公共安全，污染大气环境。2019年8月，浙江省嵊州市人民检察院（以下简称“嵊州市院”）部署开展综合整治“非标油”专项法律监督活动，发现部分物流运输、工程基建等用油企业，大量违规购买、使用“非标油”，并以非成品油增值税发票进行违规抵扣；部分加油站则通过“无票销售”、账外走账等方式大量销售“非标油”，逃避税收监管。

2019年12月，嵊州市院對在专项法律监督活动中发现的无证无照加油点损害公共利益问题进行立案调查。率先抓住用油企业将购油资金作为经营成本入账抵税的特征，探索运用大数据思维，碰撞多部门行政监管数据，锁定72家用油企业使用非成品油增值税发票进行抵扣，涉及发票品名有“复合柴油”“导热油”“轻质循环油”等9种油品名称，涉案货值共计6200余万元。上述用油企业将非成品油发票作为成品油增值税发票进行违规抵扣税款，造成国家税收流失，损害了国家利益，遂监督税务部门规范用油企业票据行为，有效遏制“非标油”消费端市场。另经调查发现，“非标油”不仅在消费端违规抵扣增值税问题突出，还存在销售端偷逃税问题，部分加油站在销售“非标油”过程中，通过“无票销售”、账外走账等方式逃避监管，造成国家税收大量流失。嵊州市院以油罐车运行轨迹数据为突破口，将监督视野从终端消费市场延伸至前端销售市场，与相关科研机构合作，设计研发了“非标油”综合治理监督模型（以下简称“监督模型”）。该监督模型依据“非标油”物流运输规律计算出加油站实际应税销售收入，与税务部门监管数据进行碰撞分析，从而锁定偷逃税违法线索。通过该监督模型排查某加油站，核算出2021年1月至8月期间该加油站自行申报应税销售收入与实际应税销售收入存在较大差距，最终督促税务部门依法查处加油站偷逃税违法行为。截至2022年底，浙江检察机关推广应用监督模型，督促税务部门追缴税款共计2.8亿余元；通过监督模型还发现黑加油点线索93处，移送相关部门依法处理，并推动浙江省人民政府成立专班，打造“成品油综合智治”数字化多跨场景应用，规范成品油税收监管秩序，助力省域成品油市场“全链条”数字化闭环管理。

二、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赋能“非标油”综合治理的可能性与方式

本案最大的特点在于立足检察公益诉讼职能定位，切实转变传统检察工作模式，以数字改革赋能新时代检察法律监督，通过解析跨部门、跨领域的交通运输部门车辆轨迹数据，结合公益诉讼办案规则和经验做法，打造可复制可推广的监督模型，实现法律监督质的飞跃。

（一）物流是监控成品油销量的最佳途径

成品油生产、运输、销售、存储等环节，涉及到市场监管、交通、税务、应急、环保等多部门职能，产业链条长，监管难度大，一直以来缺乏有效治理手段，其非法利益的核心在于偷逃税款。然而“非标油”销售存在无票销售、账外走账等违规经营方式，导致传统税收以“资金流”和“发票流”为主的监管方式失灵，偷逃税行为十分猖獗。考虑到成品油属于需求量极大的消耗品，且加油站所需油品只能依托油罐车进行运输，物流是增加库存的唯一途径。同时，物流运输公司与加油站并不必然存在非法利益输送问题，为了确保运输安全，物流运输公司往往严格按照危险化学品标准进行运输，所以从物流角度去统计卸货量，进而评估应纳税申报销售额具有现实操作性，且物流无法被加油站实际控制，难以存在弄虚作假的空间，数据的客观性和真实性能够得到有效保障，故创新利用物流数据去破解成品油领域监管难题，成为可行路径。

（二）充分释放车辆轨迹数据巨大价值

嵊州市院抓住物流运输关键环节，依托《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关于危险化学品运输车辆必须强制安装并正常运行卫星定位装置的规定，将大数据技术与公益诉讼案件办理紧密结合，与中国科学院空天信息创新研究院密切协作，从油罐车的物流时空数据入手，共同打造监督模型。利用交通部门掌握的油罐车“行驶轨迹”，结合装卸油至少需要15分钟以上的时间规律特征，将轨迹数据投射到卫星地图坐标上，可以清晰显示危险化学品车辆运输的时间、起点和终点，锁定油品装卸货地点和数量，再比对加油站税务申报数据，精准计算出偷逃税数额，从而有效破解困扰税务机关多年的加油站进销项数量无法确定的核心监管难题。以浙江嵊州市一个民营加油站为例，经监督模型计算，测算该加油站一年销售油品数量近6200吨，而加油站税务申报销售数仅为406吨，交税占比不到7%，上下游偷逃税总额在1300万元左右。

（三）延伸拓展破解涉物流运输监管难题

根据车辆轨迹的时空数据，监督模型还能筛查异常装卸货点，可视化锁定走私油品沿海线的上岸点和配置储油设施的黑加油点，从而精准发现违法犯罪线索，有效惩处无证无照非法经营的流动黑加油点以及私自储存等违法行为。嵊州市院还将监督模型的范围延伸拓展至甲醇、天然气等其他危险化学品监管领域，助力打击了一批无证无照非法经营危险化学品刑事犯罪，维护公共安全。另外，嵊州市院通过解析12吨以上重型货车轨迹数据，研发了非法采矿监督模型，有效检索矿产加工点停留车辆，通过还原车辆运行轨迹，倒查矿产加工厂矿产资源的来源，对来源地为非正规矿产企业且为河流、耕地、山区等位置的矿产资源丰富区域的，确定为非法采矿违法线索并有效开采总量，破解非法采矿监管难题，也成功为江西、河北等地检察机关提供技术服务。

三、办理涉“非标油”综合治理案件的要点

嵊州市院始终坚持以理念革新引领基层公益诉讼工作高质量发展，通过贯彻落实溯源监督、数字监督和综合监督理念，围绕“非标油”运输、储存、销售、使用等诸多环节，不断剖析研究、层层深入解决“非标油”领域难点、堵点问题，以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助力实现对“非标油”跨领域、全链条数字化有效监管。

（一）坚持溯源监督，深挖社会管理深层次问题

针对党委政府关心、人民群众反映强烈、新闻媒体曝光的“非标油”危害公共安全、污染大气环境等问题，嵊州市院立足法律监督职能，注重运用系统思维，以斩断“非标油”灰黑产业链为突破口，坚持溯源监督。“没有市场就没有买卖”，检察机关经深入调查发现，质量低劣的“非标油”几乎都流向了物流运输、工程基建等高耗油企业，于是抓住企业需将用油成本入账抵扣的规律特征，进一步查实用油企业大量将非成品油普通发票当作成品油增值税发票进行违规抵扣，导致成品油消费税大量流失的突出问题，遂监督税务部门督促用油企业规范票据行为，有效遏制“非标油”在终端消费市场上流通。嵊州市院在走访了解到用油企业开具非成品油增值税发票只是“冰山一角”后，持续加强溯源监督，进一步打击加油站通过“无票销售”、账外走账等方式大量销售“非标油”，逃避税收监管违法行为，将法律监督视野从规范“非标油”消费端延伸拓展至严惩销售端，以法律监督助力行政机关规范成品油税收监管秩序，推动成品油市场“全链条”闭环管理。

（二）坚持数字监督，释放数字检察动能

对于在履职中发现的用油企业使用非成品油增值税发票进行违规抵扣和加油站偷逃税款的普遍性社会治理难题，嵊州市院以数字检察战略为牵引，在开展公益诉讼法律监督过程中，高度关注并积极开发具有全国统一标准且国家强制采集的数据，打造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如《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强制将公路营运的载客汽车、危险货物运输车辆、半挂牵引车以及12吨及以上重型载货汽车在出厂前应当安装符合标准的卫星定位装置，并接入全国道路货运车辆公共监管与服务平台，故监督模型具备全国应用推广的数据基础。针对企业违规抵扣问题，嵊州市院利用税务增值税底账大数据，通过循环碰撞用油企业和“非标油”发票名称，快速锁定嵊州市辖区72家购买使用“非标油”用油企业，“非标油”商品品名9种，累计购买“非标油”总量1.15万吨，涉及金额共计6261万元。在打击加油站偷逃税问题方面，跳出传统税收监管以“资金流”和“发票流”为主的调查方式，抓住物流运输数据无法被加油站弄虚作假的关键环节，实现对加油站偷逃税款、无证无照黑油点等违法线索的主动排查，辅助引导案件调查。

（三）坚持综合监督，能动履职提升社会治理效能

嵊州市院探索实践“个案办理-类案监督-社会治理”法律监督路径，以更大的参与度、贡献度融入社会治理大格局，着力破解法治领域深层次问题。行政机关在保护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方面目标一致，嵊州市院坚持立足检察法律监督职能，尊重行政机关作为行业整治、社会治理的第一顺位，做到不缺位更不越位，发挥公益诉讼检察统筹协调多元主体共治的独特优势，以“我管”促“都管”，助推行政机关实现数据资源共享、优势互补，形成公益保护合力，以数字赋能行政管理创新，深入推进系统治理、数字共治，助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应用监督模型实现类案监督的基础上，主动移送违规销售“非标油”偷逃税款和无证无照黑加油点线索，激发行政机关履职积极性，实现监督模型共享、数据互通，既“治已病”，更“防未病”，助力完善社会治税体系，将公益诉讼制度优势实实在在转化为社会治理有效动能。

四、监督模型推广应用的启示

车辆轨迹数据具有全国统一性，监督模型也已先后在浙江、北京两地推广应用，其科学性、可复制性、可推广性已经在不同地区、不同政策环境下得到充分验证，能够有效打击“黑加油点”、惩治加油站偷逃税款违法行为，成为检察机关护航安全生产和挽回国家税收款流失的重要利器。

（一）监督模型“重在应用”

监督模型的成功打造，是檢察干警办案智慧的结晶，是成功办案经验的总结，但监督模型实质上却是计算机代码的集合体，如果没有数据支撑，监督模型也就失去了其应有的生命力。各地检察机关应积极主动采集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所需的基础数据，让大数据法律监督模型动起来，让数据活起来，利用数字化手段发现社会治理存在的监管漏洞，进而改进提升，最终促进社会治理。

（二）模型运算结果需进一步调查核实

本案中，监督模型运算的基础是作为客观性证据的车辆轨迹数据，但在打造监督模型过程中难免受人工定义关键阈值等影响，使得监督模型计算获得的一些数据只能当违法线索予以处理。在利用监督模型的过程中，要加快探索“算法审计”，尝试以审计结果证实运算逻辑和结果的科学性，如果模型运算结果能够在执法司法过程中直接服务办案，将真正体现数字检察的重大价值。但是，在无法将运算结果作为关键证据使用的前提下，需要各地检察机关深入基层、沉入一线，以监督模型运算结果作为办案的指引、调查取证的目标，通过其他证据予以印证，形成证据锁链。如监督模型能够合理评估加油站的实际销售金额，在锁定其偷逃税违法行为的前提下，仍需要通过查台账、做笔录、调物流数据、查银行流水等方式予以印证，只有依托检察机关和税务部门的力量开展调查核实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