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的“文学故乡”
2023-11-20杨妍冰
杨妍冰
【摘要】纵观近现代文坛的小说,一部分作品带有强烈的方言用词和地方性特色,作家们将此作为自己的文学根据地书写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贾平凹笔下的秦岭、迟子建笔下的额尔古纳河,他们的创作实践围绕着他们想建立出来的文学故乡展开,划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使读者领略到独有的风貌和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成为一地文化的典型代表。本文即以此为突破口,讨论作品中体现出的地域文化特征与文化内涵。
【关键词】《白鹿原》;地域文化;关中地区;文学故乡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42-005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2.018
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以关中地区为背景,通过对当地自然环境和人文风情的描绘,展现了20世纪前关中乡村的独特风貌及家族社会面貌。白鹿原独特的地域文化环境为当地居民造就了一种特有的心理身份认同,就像湘西边城的沈从文和北京地道文学的老舍一样,关中印象也与陈忠实的作品息息相关。白鹿原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特质是我们欣赏这些作品所不可忽略的关键因素。关中的自然环境浸润着白鹿原的千沟万壑,也塑造着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劳动人民的性格。在这里,人们培养了坚强和朴素的性格,同时也保留了一些儒家传统文化,这些因素共同作用,形成了白鹿原独特的人文特质。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创作的过程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即先有客观现实的感受,然后通过文字来表达出来。阅读者可以通过文字来了解作家想要表达的情感,沿着文辞找到文章的源头,即使是最深奥的意思也能被人们理解。[1]小说不仅仅是一个民族和历史的记录,它更是作家对现实社会的观察和反思的结果。身为作者审美创作的产物,小说一定会烙印上作家自己的精神印记,加入主观感受。
《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他与笔下的人物有着共同的特点,他出生在关中地区,几十年来一直在这里学习和工作。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他受到了关中文化的深刻影响,并将其融入作品中。可以说,关中文化在陈忠实的思想中占有较大比重。为了将《白鹿原》写活,作者进行了大量的考察探访。
首先,在《白嘉轩和他的白鹿原》中作者有提及,他寻访过书写编纂中国第一部《乡约》的吕大临的终老之地,《乡约》内容详尽率直,该怎样待人接物为荣和以何事为耻,都有规范性地说明,文字通俗易懂,显然考虑到百姓绝大多数文化水平不高。为了深入了解白露原的历史文化,笔者不仅翻阅了这三县的县志和当地历史,而且还进行了大量的社会实地考察,这些资料在中国传统类书籍中被视为最具代表性的地域文化著作。
其次,作者在《原上的革命》一文中,述说自己思考在封建制度解体的大背景下,经历两千多年君主专制下这道原上的乡村土寨应该怎样活着。在两千年的历史大背景下,无数清明或昏庸的帝王轮流执政,给这片关中土地留下了深远的影响。白鹿原村民失去了皇帝,他们面临着如何走向1949年的挑战,以及如何应对这一变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划界。20世纪初贫穷落后而又无知的白鹿原,在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下,原上乡村仍然保留着宗族族长的权威,每个姓氏宗族都有自己的乡约规矩,而社会最底层的部分,也依然坚持着封建宗法的机制,以维持社会的稳定和发展。鹿兆鹏作为白鹿原上第一个中共支部的年轻书记,他深刻理解当地社会的复杂性,勇敢地挑战国民党政权和宗族祠堂,在乡村宗族中发起抗争,以此来改变当地的社会状况,推动党组织的发展壮大。作者认为,要想写出一部优秀的小说,必须全面深入地了解当时的中国,特别是关中地区的历史背景,以及其发展趋势和脉络。
一、陈忠实的历史观照情怀
小说描写出了20世纪初的关中土地上,经历了许多重大的政治、经济、社会和自然事件,比如辛亥革命、饥荒、瘟疫等。陈忠实在后来从事写作的许多年间也没有想到过要写这些,在那几年里,他一直忙于描绘现实生活中的变化,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他开始思考这片土地的过去和现在,这种思考的结果就是一种强烈的渴望,去实现新的创作理想和目标。其根本动因是作者自主加剧了对故乡文学的生命体验的深化,开始深入探究近一个世纪以来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重大变化,并系统客观地来进行分析和评估,从而进一步深化而渐入理性境界进行书写。白嘉轩和鹿子霖是同一种文化底蕴中所衍生出的两种文化类型,他们的全部作为和最终结局不是作者单一的价值评价,而是一种生活和历史的必然。[3]
在新时代,文学创作不管是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还是后现实主义等,尽管艺术形式各异,但都是为了传达民族的灵魂,展现民族的精神和情感。[4]他们将自己所熟知的地方进行深度挖掘,作为自己的文学思潮根据地和故乡。《白鹿原》以其独特的关中文化情调著称,无论是原上风光、人文特质还是语言修辞,都展现出关中大地的独特魅力。作为黄土文化的重要载体,《白鹿原》将关中大地的历史文化完美地呈现出来,令人叹为观止。
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对传统文化进行了深入的反思,他既肯定了传统文化的价值,也认识到它的不足之处;既体现出对历史的思考,也表达了对未来的期待。他的观点既有继承传统文化的意义,也有对其不足的反思,从而使他的作品更加具有深刻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陈忠实的作品充满了历史观照情怀,通过描述白鹿原的历史变迁,他不仅揭示了近代中国社会动荡的状况,更重要的是他还揭示了传统文化的双重性。
陈忠实热情地赞扬了传统文化的优越性,可以延续数千年,这表明儒家文化具有其独特的价值观和不可替代性,并且具有跨越时空的力量。儒家文化所提倡的仁义礼智信以及为政以德的精神,在白鹿村得到了完美的体现。首先,白、鹿二人不及私利地為李寡妇提供帮助,县长特别提名“仁义白鹿村”,以此来呼吁原上村民可以形成对仁义精神的尊重。其次,朱先生孤身一人闯入清军大营,以自己的力量劝退清军,为当地乡民赢得安身之所。他不顾自身安危,视死如归,只为照顾关中人民,这彰显了儒家文化所强调的博爱意识。此外,作为一位族长,白嘉轩的一举一动都需要符合儒家的教义标准,身体力行,村民才会信奉白嘉轩、乡约以及儒家伦理。陈忠实透过《白鹿原》展现了一幅幅壮丽的中国历史图画,即使在动荡的时代,各种灾难接踵而至,白鹿原仍然在内外力的共同作用下保持着生机勃勃的活力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儒家文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可谓丰功伟绩。
陈忠实在寻找民族发展动力的同时,也认识到中国传统民族文化自身的没落性。白嘉轩等白鹿村人始终被仁义、道德的幌子所束缚,他们的个性和欲望被压制,而田小娥却坚持自己的本性,她寻找情感、寻找自我,报复卫道者,她的命运给人以复杂难断的感慨,人性与兽性、正义与罪恶在她身上纠缠不清。她拥有一股强烈的反抗精神,一股不屈服于宿命的勇气。在这个保守封闭、男权社会的白鹿原上,田小娥大胆地释放情欲,以最原始的肉欲把白鹿原上的几个大人物迷得神魂颠倒。小娥死后,她的鬼魂附在鹿三身上,以鹿三的口吻讲述了自己被杀和白鹿原瘟疫的真相,并不断挑衅白嘉轩。小娥要求在她生前居住的窑畔上建立庙宇,族长白嘉轩和鹿子霖亲自抬棺坠灵,否则就会把原上的生灵全部赶尽杀绝。到此,小娥对宗法礼教的反抗已经到了一种极致,更是一位柔弱的、受到侮辱的、被伤害的女性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白鹿原上千百个默默无闻的贞节烈妇才成就了一个人人都记住的田小娥。陈忠实深刻地指出,在新形势下,传统文化面临着双重挑战:一方面,它固然有可继承之处,但另一方面,也有许多值得变革的地方。他以精准的视角来审视儒家文化,从而对其双重性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白鹿原》试图重现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从封建专制统治到民族独立国家的发展历程,这一历程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发展变化。[5]虽然它描述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历史现实,但在新历史主义思潮的推动下,它以生殖欲望、家庭血缘和宗法制度为基础,重新构建了近现代中国农村权利社会关系。它试图揭示出,通过道德约束和人际关系的改善,可以缓解阶级对立,这也表明了当时某种保守思想正在回流。因此,尽管和当时的其他新历史主义小说有所差别,陈忠实还是相信现代革命史的进步性,但在上述中国特色的新历史主义观的影响下,历史的进步表现为与道德本质、文化积淀的冲突,进一步深化为没有洞悉文化背后的政治经济与社会本源。[6]这是时代的症候,不仅仅是作者本人的思想相悖。
总而言之,乡村正是国家民族发展的重要基础和历史发源,探索乡村的历史进步应当以乡民的生活状况为出发点,以人文主義关注为切入点,走进陈忠实的文学天地,人们将会获得对乡村情况的崭新认识,从而提升对人生意义与生命价值的理解与看法。
二、《白鹿原》的艺术特色探寻
《白鹿原》作为荣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作品,不仅取得了非凡的声望,而且也引发了很多深入的思考和探究。很多小说家尝试从不同角度来分析《白鹿原》的宏伟之处,除去对现实主义的深入分析,还创造性地吸取了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和东方民间艺术的元素,超越了近代宗祠家族长篇小说的叙事模式,并塑造了众多经典人物,它在其他领域也表现出了卓越的成就。
(一)审美意象刻画及修辞运用
徐其超表示,《白鹿原》的审美意象系统具有自由性和开放性,并且具有独特的魅力,具有延伸性、对立统一性、朦胧性和不确定性。作者巧妙地将白鹿、白狼和鏊子的象征意义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不仅使作品充满了深刻的意义,而且还使作品的内容和形式达到了完美的统一。白鹿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一个中心意象,在小说中代表着纯洁与善良等终极意义,是幸福美好的象征,也是白鹿原的精魂是所在;白狼则是丑恶的化身,是灾难和不幸的象征,也是白鹿精魂的对立面。白鹿和白狼相互制约,合构成一种自然和人类社会惩恶向善的力量。作者的技艺之高,在于将民间传说转化为哲学思考和审美观念,并运用动物意象来诠释,暗喻着白露原上伦理善恶斗争的发展,作为揭露民族秘史的重要手段。袁红涛则在其文章里指出,在《白鹿原》中总结出了一种多元修辞艺术和修辞格的变化多端,作品借此实现了艺术超越。
(二)现代悲剧风格及其结果
作为对宏观历史的述说描写,《白鹿原》超越了中国古典悲剧的完美人物塑造。这部小说展现了现代悲剧的荒诞和讽刺,在社会变革时期,白鹿原上的人们面临着他们无法预料的悲剧命运,引发了人们的情感波动,也引起了21世纪前后寻求对现实世界的合理解释而精神无法寄托的人们的强烈共情。《白鹿原》的最重要特点是在“命运的不可抗性”中充满了悲剧性的美感,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经常提到《俄狄浦斯王》,他觉得这是远古悲惨故事中最精彩的部分,它描述了一个优秀人物在命运的安排下犯下的错误,从而使得他们的命运变得更加悲惨。这种悲剧性的美感源于他们天生的优秀。但也正是由于他们的不幸遭遇,《白鹿原》才得以完整地展现出来,在时代的变迁中,鹿兆鹏等人远离了他们的家乡,在侮辱和摧折中感受到了愤怒和痛苦。在一次次的发现和转变中,矛盾冲突越来越激烈,最终导致了毁灭性的结果。白鹿原上的乡亲们并非十恶不赦,但是这种命运的转变更加凸显了作为一个人的悲剧性——他们没有做出任何恶行,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怀揣美好期待且充满信心走下去的情况下被命运捉弄。
(三)《白鹿原》的语言独特
陈忠实是一位出生于关中的作家,他的话语与当地的文化息息相关。《关中普通话与文学话语的作用——〈白鹿原〉的话语解释》一文指出,作者非常注重关中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差异,并将它们的使用区分开来,形成了一种雅俗共赏的效果。他广泛地使用关于关中民间的口语词汇和惯用语、俚语等熟语,突出了小说的文化混合和地域特色。在塑造人物时,小说中的方言词汇和民间谚语也有不同的重点。陈忠实认为:“它能够深刻地展现出当时社会的氛围、人物的生活状态以及作者的情感、气质和理智。”
《白鹿原》是一部揭示民族秘史的杰作,它关注的是历史长河中一个个独特而又鲜明的个体,展现出一个具有民族精神的世界,体现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激情,这些感受与秦地方言文艺相似,都具有粗犷豪放、沉重大气的特点。《白露原》中运用的高密度排比句和长句,就像秦腔一般,表现出某种自己的话语节律和感受。它不仅跳脱了中国民族方言字词和语调的层次,而且将关中地域方言的粗犷豪放、深厚大气的风貌融合到作品的语句中。
《白鹿原》的第一句话便是“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这一辈子里娶过七房女人”,这句话与西方《百年孤独》有异曲同工之妙,它没有任何复杂的背景介绍,也没有繁琐的铺垫、烘托、渲染气氛等,而是直接把主题提出来,让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故事的真实情况。在作品中,许多篇章的开篇都简明概述了本章的内容,格局清晰明了。这种结构与关中人物和地区的简洁明了、豪放硬朗的精神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是一部充满活力的作品,陈忠实通过描写生动的人物形象来展现故事情节,他在作品中大量使用“极省法”中所提到的景物描写方法,将其融入叙述之中,使得整部作品的景物描写非常简洁而有节制。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不仅能够避免叙述中的停顿和断层,还有助于形成连贯性和气势性,与“直、硬”等这部关中方言作品中的精髓相吻合。
《白鹿原》是一部充满中国方言文化气息的长篇小说,作者陈忠实在创作过程中精心选择了中国方言文化语汇,并采用了高密度的长句和排偶句来营造氛围和腔调。他不仅注重表面上的语言表达,还深入挖掘了中国方言文化的内涵和神髓,并利用文化思维进行布局谋篇,使作品的整体结构格局与中国方言文化的内蕴和精髓相得益彰。陈忠实在《白露原》中恰当地利用了关中地区的特点,将“硬、正”的精髓融入小说中。他的方言思维和表达方式使得《白鹿原》充满了粗犷豪放、厚重大气的风格。
参考文献:
[1]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2:555.
[2]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501.
[3]姜良.《白鹿原》的地域文化特点分析[J].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3,4(03):105-107.
[4]王珂.《白鹿原》中地域文化特色与作者的关联[J].北方文学(下半月),2012,(07):52.
[5]陈忠实.关于《白鹿原》的答问[J].小说评论,1993,(03):4-13+1.
[6]王晓平.论作为“新历史主义”小说的《白鹿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04):1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