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列夫派的 “ 纪实文学 ” 理论及其影响
2023-11-20武淑晖
【摘要】左翼艺术阵线,也称列夫派,于1923年成立,1928年正式解散。在其存在的六年时间里,该团体的理论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从最开始的“生产艺术”理论到后来的“纪实文学”理论,尤其是“纪实文学”理论对后来西方各艺术领域产生了良好的影响。本文旨在分析列夫派的“纪实文学”理论及其影响。
【关键词】列夫派;纪实文学;未来主义;特列季亚科夫;罗琴科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3-006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21
左翼艺术阵线是一个文学团体,它的建立是未来主义发展的一个新阶段。在其存在的段时间里,列夫派的理论观点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可以将列夫派的发展时期一分为二,20世纪20年代初期,列夫派致力于在艺术文本的形式和内容上进行各种各样的先锋实验,扩大文学的可能性和与生命的融合(这些观点反映在“艺术生产”理论中)。而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当时诗歌不再处于文学的中心问题,列夫派在杂志《新列夫》提出了一种新的理论——纪实文学。该理论否定艺术的虚构,要求艺术家不加美化地描写生活中的真实,“纪实文学”理论在电影领域影响广泛。
一、左翼艺术阵线的成立
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革命的结束,未来主义者们宣称共产主义和未来主义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当共产主义消灭了过时的、压迫性的沙皇制度时,未来主义正在消灭资产阶级的思想和旧体制的传统艺术。他们坚称,共产主义提供了一个新的政治和经济框架,而未来主义将塑造新的文化形式。
革命后,未来主义者们出版了唯一一期的《未来主义者公报》,发表了他们的第一个革命宣言。而单靠宣言无法保证未来主义者的生存,他们需要制度的支持,当时新成立的苏联文化行政当局在文艺界遭到了敌意,因此愿意做出让步来获取未来主义者的支持。卢那察尔斯基也认为在当前阶段与未来主义者合作有利于俄罗斯文化生活的复兴,他认为未来派是唯一一个表达亲革命情绪的成熟团体,因此有助于使苏联文化管理合法化。
在卢那察尔斯基的帮助下,未来主义者作品的发表变得非常容易,他们在杂志《公社的艺术》中倡导把未来主义作为新兴文化的基础。不过卢那察尔斯基很快便发现自己资助了一个激进的左派组织,这跟他最初想要安抚所有文化团体的想法不符。第二期《公社的艺术》刊登了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高兴得太早》,这首诗是未来主义者对新旧艺术分离的必要性的声明,马雅可夫斯基呼吁要铲除过去封建艺术的残余,这得到了列宁和卢那察尔斯基的警告。
卢那察尔斯基的警告并没有阻止未来派加紧控制苏联艺術的活动。1919年1月,在库什纳的领导下,一个名为“共产主义—未来主义者(简称‘康夫’)”的组织在彼得格勒成立。康夫社是第一个无条件欢迎新政权并立即响应其号召的团体,在康夫的宣言里写道:“所有形式的生活、道德、哲学和艺术都必须在共产主义的基础上重新创造。没有它,就不可能进一步发展共产主义革命。” ①“必须立即开始建立自己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必须无情地打击资产阶级过去所有虚假的意识形态。必须将苏联文化教育机构置于新成立的共产主义文化意识形态的领导之下。” ②康夫声称未来主义是官方文化政策的新权力,而他们则是革命前立体未来主义的直接延续者。因此,康夫(和立体未来主义者一样)呼吁“无情地打击资产阶级过去所有虚假的意识形态”。在面对“康夫”要求在党内独立地位的要求时,地方党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一建议。1919年5月,列宁公开批评未来主义艺术,他说:“……很多时候,最荒谬的鬼脸都被当作新的东西来呈现,而任何不自然和愚蠢的东西都被当作纯粹的无产阶级艺术和无产阶级的文化。” ③1921年康夫社解散,未来主义走向衰落。
然而很快未来主义者们的转机就来了,列宁在1921第十次党代会的演讲中提出了新经济政策,出版业的形势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921年11月,苏联人民委员会允许在没有政府补贴的情况下成立私营和合资出版企业,导致文学市场上出现了大量低俗和反苏作品。为此苏共于1922年采取了一些行政措施协调文化活动与政府保持一致,最初的干预措施就是给予各文学团体作家在国家出版社上发表文章的机会。政府愿意对各个作家团体做出让步,资助他们出版作品,以便为成立一个亲苏作家团体做好准备。1922年3月5日,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开会迷》得以在《消息报》上发表,这也是未来主义者第一次能够在《消息报》上发表文章。列宁对马雅可夫斯基这首诗的主题表示赞扬:
“昨天我偶然在《消息报》上读了马雅可夫斯基的一首政治题材的诗。我不是他的诗才的崇拜者,虽然我完全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外行。但从政治和行政的观点来看,我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愉快了。他在这首诗里尖刻地嘲笑了会议,讽刺了老是开会和不断开会的共产党员。诗写得怎么样,我不知道,然而在政治方面,我敢担保这是完全正确的。” ④
党的决定以及列宁对马雅可夫斯基认可的公开声明,使得未来主义者们重新以一个有组织的团体的形式出现,但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左翼艺术阵线”(列夫)。
二、列夫派的“纪实文学”理论
《列夫》杂志只发表了七期就停刊了,列夫派也解散了。不过很快列夫派就重整旗鼓,创办了《新列夫》杂志,马雅可夫斯基被任命为责任编辑,编委会的成员得到了扩充,新加入的有拉维尼斯基、帕斯捷尔纳克、罗琴科、斯特潘诺夫、什克洛夫斯基和艾森斯坦等。《新列夫》开始推行新的理论,也就是“纪实文学”理论。在1928 年《新列夫》的元旦贺词中,特列季亚科夫进一步阐明自己的文学观念:
“列夫明确地、不妥协地在事实的文学和照像式地反映生活中得到巩固,我们把这一点列为自己的成绩……我们说,思想意识不存在于艺术所采用的材料之中。它存在于这种材料的加工方法之中,存在于形式之中……列夫对一切具有美学麻醉功能的艺术都表示怀疑。列夫主张采用准确记录事实的方法。列夫认为非臆造的事实文学高于臆造的美文学,并注意到回忆录及札记的需求量在活跃的读者层中正在增加。” ⑤
同年,列夫派颁布了自己的文学纲领,完善了特列季亚科夫的观点:“列夫的文学工作重心正转向日记、报道、采访、小品文之类报纸工作中使用的‘低级的’文学形式;列夫把报纸工作视为文学工作中最现代化的形式……因此列夫反对艺术的文学,赞成事实的材料……因为要能有条理地描述某一事件……恰恰需要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这自然就是通向文学技巧的途径。” ⑥
列夫派一再强调,“纪实文学”根本不是理论,而是他们所支持的文学现象。布里克于1927年写道:“你必须热爱事实,你必须精确而尖锐地区分事实和虚构,你不能把这些事情搞混。”作为列夫派的主要理论家之一,他认为“编辑事实”比虚构的文学情节要长得多。另一位艺术家特列季亚科夫认为,艺术总是扭曲真实的“材料”,而“现在主要对最原始形式的材料——回忆录、编年史、简介、文章、报纸”。因此,“纪实文学”基本上延续了“艺术生产”理论的概念,否认对现实的任何扭曲。
根据列夫的观点,小说中的人物应该是真实的人,而不是虚构的人物。列夫派认为小说的体裁已经过时了,因为它们未能满足社会主义新文化建设的要求。他们将被“人类文献”(человеческий документ)所取代。特列季亚科夫写道:“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由时代的经济性质所决定的写作方式。绮丽的形式对于封建主义是典型的,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它不过是一种风格上的摹拟之作,是不善于用今天的语言表现的一种征候。我们不必等待托尔斯泰们,因为我们有我们的史诗。我们的史诗就是报纸。” ⑦事实上,列夫派理论家们呼吁用新闻代替文学,最好是用纪录片。
在戏剧《防毒面具》中特列季亚科夫进一步发展了“纪实文学”理论,在这部作品中,他并没有以现有的方式呈现虚构的情节,而是选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来说明社会现状的变化。特列季亚科夫认为,在戏剧中使用真实的事实不仅可以唤起人们的情感,还可以为理性的社会批判提供机会。该作品将事实和情节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是“纪实文学”理论在戏剧上的成功。除此之外,特列季亚科夫的长诗《怒吼吧,中国!》后来被改编成戏剧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怒吼吧,中国!》是特列季亚科夫以发生在中国的真实故事为题材写的。这首长诗的音节是以北京街头的呐喊和音响声为基础。此外,特列季亚科夫详细描述了他在城市街道上看到的细节,大部分诗歌都是由细节构成的,这首诗是特列季亚科夫将诗歌技巧与“事实文学”结合起来的典型例子,这也使得《怒吼吧,中国!》成为“纪实文学”理论的一个实例。
作家瓦尔拉姆·沙拉莫夫对列夫派的理论非常感兴趣,并在其回忆录中记录了他是如何看待“纪实文学”的。《新列夫》的编辑特列季亚科夫在一次与沙拉莫夫的会面中谈到了关于对公寓的描述:
“我们将描述这所房子,我们拍摄了两百三十五套公寓的照片。我检查过了,我需要强调的是……当你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你首先看到的是什么?”
“镜子。”我回答。
“镜子?”特列季亚科夫问道,思考片刻后,“不是镜子,是容积。” ⑧
因此,完成某一项任务的方法完全取决于执行者的观点——一个人首先看到物体本身及其反射,另一个人看到空间的体积和组织,这就增加了“纪实文学”的主观性。
列夫派对电影和摄影的关注也不是偶然的,还有什么能比摄像机更能捕捉到事实呢?“摄像机镜头——社会主义社会中文化人的瞳孔”这是罗琴科说的,他是创新摄影师、画家、装饰家和设计师。1924年,罗琴科开始进入摄影行业,他的第一批有名的作品是肖像照(马雅可夫斯基、阿谢耶夫、母亲的肖像等)。作为一名摄影师,他在形式上追求创新,经常尝试令人想不到的角度进行拍摄,通常是俯视或者仰望,其构图手法让他名声大噪。在20世纪30年代,罗琴科开始进行公共宣传,特别是为《苏联建筑》杂志拍了很多照片,后来又开始画画。在列夫时,罗琴科仍然是该先锋运动的主要摄影师,他在《新列夫》倒数第二期发表了一篇文章《警告》,敦促不要“恋物癖”。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不必要的,而且对摄影有害。就像马雅可夫斯基在诗歌中说的那样,罗琴科鼓励只做高质量的工作,避免出版废片:“拍摄事实就像描述事件一样简单,但问题是,简单的拍摄事实就能掩盖绘画,简单的描述事实就能掩盖小说。你们这些事实迷却很难写出来。同志们,你们很快就会分不清,哪边是左,哪边是右。” ⑨对罗琴科来说,简单的拍摄事实不仅不利于摄影中的文化和文化价值,并且这种抽象的理论对实践者构成了巨大的危险。
三、“纪实文学”理论的影响
列夫派的文学主张无疑是一种先锋理论,持续时间短暂。不过特列季亚科夫在《新列夫》主张的纪实文学(当然包括纪实戏剧)对西方艺术的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国学者陈世雄在其文章《从特列季亚科夫看“列夫”的悲剧》中详细梳理了20世纪西方剧作家的纪实性戏剧,并指出:“特列季亚科夫和‘列夫派’其他人所主张的‘纪实文学’是有其合理因素的”,该理论“对苏联戏剧,乃至对整个现代欧洲戏剧的贡献都是不可否认的”。我国学者刘天艺也指出,列夫派强调“真实”的观念对后来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电影领域,與‘列夫派’关系密切的苏联电影家维尔托夫在同一时期提出了‘电影眼’理论,其1929年的纪录片《持摄影机的人》中出现了展示摄影者拍摄过程的画面。这种手法深远地影响了以后的电影叙事理论……在文学领域,叙事者介入叙事、有意强调文本虚构性等手法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此外,亚历山大·罗琴科经常在杂志上发表他对摄影的见解,这也是当今世界摄影领域正在研究的材料。
四、结语
尽管列夫派在当时逐渐衰落并走向毁灭,它的艺术遗产却没有失去其重要性。它的思想主张对20世纪20年代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列夫派的杂志为才华横溢的诗人、作家和视觉艺术实践者提供了发展空间,影响了世界摄影、电影、绘画、装饰艺术和广告设计的形成与发展。
注释:
①②③Людвигович А.,Советское искусство за 15 лет Материалы и документация,Огиз-изогиз Москва Лениград,1933,p.159.
④中共中央编译局:《列宁全集(第三十三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94页。
⑤⑥⑦翟厚隆:《十月革命前后苏联文学流派(上编)》,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194-196页,第257-262页,第259-260页。
⑧Шаламов В.,Новая книга:Воспоминания. Записные книжки.Переписка.Следственные дела, Издво Эксмо,2004,p.21.
⑨Родченко А.“Предостережение”,Новый Леф, 1928,No11,p.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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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武淑晖,女,汉族,山东潍坊人,哈尔滨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