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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的空间叙事研究

2023-11-20陈怡诺

今古文创 2023年44期
关键词:何其芳

陈怡诺

【摘要】《预言》收录了何其芳1931—1937年间的诗歌作品,这些作品中蕴含着大量的空间意象,营造了一个如梦似烟的幻境空间。本文借助空间叙事学的相关范式对其结构、技巧与意象进行分析,挖掘诗歌中表现出的不同的空间叙事理论特色,力求在相对合理的解读中加深对何其芳及其诗歌的理解。

【关键词】《预言》;何其芳;空间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4-003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4.010

一、引言

“跨文类与跨媒介叙事学”这一概念的提出使诗歌与叙事学紧密联系在一起。普鲁伊旨在将叙事学的概念运用于不同文类与媒介,力图说明这些文类与媒介并非叙事文但具有叙事层面[1]。因此,侧重于对抒情类作品研究的诗歌叙事学应运而生。文学的“空间转向”为诗歌叙事学打破线性叙事的桎梏提供了可能。

1945年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中大量引用埃兹拉·庞德、T·S艾略特的诗歌作品作为例证,从侧面说明诗歌的空间叙事的可能性。[2]1957年巴什拉从现象学和心理学的角度,对诗歌中的建筑意象展开了独到的思考和想象,将其视为作家和诗人内心空间的隐喻。[3]20世纪60年代西方具象派诗人以空间展示的形式进行创作,他们的诗用单词或字母拼接组成,给读者营造出了别样的奇妙意境。墨西哥诗人、散文家奥克塔维奥·帕斯也十分关注文学中的空间问题,他认为,诗人在作品中构造空间,而空间与时间一样处于不断地运动之中,将空间视作创作过程中的一个值得考量的重要议题。[4]他深受喇嘛教影响,他的诗歌《白》就是诗歌空间叙事的成果。在今天,研究者开始将对时间的青睐让渡给空间,诗歌尤其是抒情诗的空间叙事引起了学界的广泛讨论。

闫建华借助瞬时空间并置、物理形式及精神空间的建构等叙事空间理论探讨诗歌叙事的可能性。他强调意象在诗歌的空间叙事中的主体地位,认为诗歌的空间叙事实质上就是诗歌意象的空间叙事。[5]谭君强持相似观点,他在《论抒情诗的叙事空间》一文中指出,由空间意象组成的画面更有活力,能唤起读者更为丰富的想象,展现出更为多重的意义。[7]

本文的立意正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用空间的视角以及空间叙事理论对诗集《预言》进行解读与阐释。《预言》中充斥着各种地理空间:有温郁、多雨,爱情的发生地的南方;有昏暗、寒冷、老态的北方;有风沙弥漫、寒冷寂静、枯木丛生的古城,也有作为精神意义的空间“梦”。可以说,诗集《预言》并不是扎根于土壤中的现实存在,更多的是从诗人绮丽的梦境中幻化而成的梦幻般的存在。

二、《預言》中的空间呈现

语言的线性与时间性是束缚诗歌叙事学的重要原因之一,《预言》中依靠诗歌结构布局与空间瞬时并置的技巧创造出一幅一幅生动的画面,推动叙事的发展,突破了语言对诗歌叙事学的限制。正如李健吾在《咀华集》中对何其芳的评价,他将不同场景聚集,如万盏灯火交相辉映;又像溪水环游世界再次拥抱它出生的河流;他用一切来装饰他的语言,语言的背后充斥着诗人的心灵图记。[9]90

(一)物理空间的构造:线性叙事的突破

诗人本就是空间的构造者,读者阅读诗歌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在诗行和诗节之间的穿梭的空间行为。何其芳对诗歌诗行与诗节的结构布局极具空间感,通过诗节与诗节的切换完成情节发展,打破线性语言对诗歌叙事学的束缚。

以诗歌《预言》为例,诗的第一节中从一个“心跳的日子”开始谈起。第二节所写是对“年轻的神”展开美好的幻想,借“月光”与“春风”诉说自己的一片痴心。第三节,“年轻的神”终于与“我”相遇,“我”殷勤招待,用歌声诉说衷肠。然而在第四节中“年轻的神”并没有为“我”驻足,想到前方的危险“我”忧心忡忡,对他进行挽留。第五节中,他去意已决,无奈之下“我”祈求同行,我愿为他探索“平安的路径”,给予他“手的温存”。遗憾的是,这些并没有打动“年轻的神”。在最后一节中“年轻的神”终还是无语而去了。诗歌六小节完成了“期待-幻想-热恋-挽留-让步-分手”一系列叙事过程,每一诗节都为一个独立的空间,为相应的主题服务,诗节的切换推动诗歌叙事的发展。

(二)瞬时时空并置:时间的突破

诗集《预言》在诗歌叙事进程的推动上不拘泥于时间而是通过空间意象的叠加、环境情景的构造来完成抒情叙事。现代小说家为完成对某一瞬间内不同角色、环境情景、个性语言、心理细节的同时呈现而将其并置,“瞬间”超越了本身所具有的时间意义,而是在场景的转换与叠加中凝驻停滞。对于“瞬时时空并置”这一观点在何其芳的诗歌创作中也有迹可循。

何其芳对“刹那间”的感觉十分重视。如其在如其《扇上的烟云(代序)》《燕泥集后话》都反复提及“刹那间握住了永恒”这样的感觉。除此之外诗人对“刹那”一次也情有独钟,在《梦中的道路》中也有论及。因此,可以感知诗人对瞬间感觉的关注,他将刹那间所产生的情思利用意象展现出来,通过意象的有机结合使诗歌脱离了时间顺序的束缚成为空间维度上的产物,这一点在诗集中均有体现。

《秋天(二)》中诗人打破时间对语言的限制,将秋天这一时间词汇以空间的形式呈现。全诗共分为三节,分别勾勒出三幅图景:农家秋收图、渔船收网图,少女思春图。三种空间相继呈现,共同凸显出秋收这一主题。《病中》通过“翻着黑色的浪的湖水”“灰瓦黄瓦的屋顶”“旋转着沙土的大街”和“四野无人的郊外”等环境情景奠定了诗歌凄凉的感情基调。《昔年》中对旧时光的追忆也是依靠空间的流转完成,在古老的落寞的屋子里青苔的阶石、假山石、小庭前、木梯与高墙承载着诗人童年的记忆,随着一草一木静静地长,这些回忆也从石阑畔和瓦檐间轻轻地去了。相较于传统的按照时间顺序的叙事,空间叙事更能引起欣赏者的丰富的想象与情感共鸣,利于情感的抒发。

三、《预言》中的空间意象

意象是诗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意象的拼接、推移、转换经过诗人的内在化组合最终形成了诗歌。提炼意象、建构意象是诗歌创作的重要一环。关于意象与诗的关系,诗人郑敏曾以预制板和建筑物的关系类比两者之间的联系。[10]52因此,诗歌的空间意象是诗歌空间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预言》中的空间呈现

《预言》中充斥着大量空间意象,以《何其芳全集(卷一)》为样本对重复出现的空间意象进行梳理,统计结果如下:

由上表可以看出“南方”一词多集中于卷一,与“南方”相对应的“北方”一词,在卷一中多用于和“南方”比较。“古城”“墙”这类相似意象也是在卷二中开始出现。唯一贯穿三卷的便是“梦”一词,诗人十分珍重这些梦,并将它们细细的描绘下来。《预言》中他为我们勾画了千姿百态的梦,有对青春的娇矜,对爱情的渴求,也有个人烦闷心情的低语。这些梦正是诗人主体情感的寄托,他生活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用幻想对抗现实世界。

(二)空间意象的演变

不同于小说的情节叙事,诗歌的空间叙事主要是依靠意象完成的,空间意象的流转就是诗人心态的转向。诗集中有两种明显的转变,卷一中的“南方”意象在卷二中消失,由“北方”这一空间意象替代;前两卷中作为美好事物的象征——梦开始与其他负面意象同时出现,标志着诗人反抗意识的觉醒。列斐伏尔指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对于空间的研究必须通过历史、社会等诸方面的考察来进行。”[10]诗人所构造的文本空间与诗人自身的生活经历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

1.南方与北方

何其芳出生于四川,因求学缘故从万县来到遥远的北平,《预言》的卷一与卷二就是在这个时期创作出的。南方作为诗人的家乡是诗人再熟悉不过的存在,北平作为诗人的“第二故乡”也给他带来了别样的感受。

南方与北方是《预言》中出现的一组相对的空间意象。爱情在何其芳心中都有着鲜明的南北差异:南方的爱情缠绵慵懒,如花朵般含苞待放,带着春的希望与气息,给诗人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令其沉醉其中不愿醒来。而北方的爱不带有一次缱绻,它突然惊醒,留下一行残忍的脚步。

南方已成为诗人对爱的探索的梦幻空间,荒凉的北方则是诗人忧郁情绪的发泄口。北大哲学系枯燥的功课令他感到迷茫与孤独,心境的变化也带来了环境上的改变,因此,在诗人笔下的北方总是呈现出一幅寒冷而又老态的面貌:阳光仿佛也衰老了,不能提供足量的温暖,这导致北方的夜显得更阴暗也更长。同时这阴冷孤独的北方也埋藏了诗人数不清的烦恼:“在屋角的旧藤椅里,/曾藏蔽过我多少烦恼!/那时我常有烦忧”。[8]38《预言》中的“古城”正是诗人读书生活的北京,这座北方城市在西方文明的入侵下更显孤寂落寞,这种变化也为诗人内心世界填充进更多摆脱的焦虑,诗人的心也随之越来越封闭。诗歌中怪诞的意象是诗人破碎心境的真实写照:“举颈怒号的长城变成了石头”“拦不住的胡沙”“成冰的湖水”“树木摇落”这些怪诞的意象都是诗人这位浪游人破碎心境的真实写照。[8]44-46

“城”的本义是城邑四周的墙垣,因此,“墙”可以看作是“城”这一空间意象的延伸。诗歌《墙》中“我”经过一条很长的灰色巷子,在朦胧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蜗牛在砖隙爬行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8]53“墙”并非是单纯的物理空间而是诗人情感空间的深刻折射,何其芳善于利用色彩营造诗歌意境,灰色本就具有压抑之感,在两面封闭的长巷中这种压抑愈加强烈了。从南方到北方,从北方到古城,从古城到墙,意象的流转是诗人封闭的内心的层层演绎,也是詩人内心苦闷彷徨的真实记录。

2.梦与现实

睡眠中,身体将自身合拢在一起,信息感受器官对外关闭,于瞬间穿越它自身的真实、美丽和价值即到达“梦的时空”—— “它更像一个剧场的空间:一个为了自身而将自身以形象表达出来的空间。”换言之,诗集中人物的形象隐含着作者自身的情思。在诗歌《预言》中何其芳将自己幻化成了年轻的神,一位不畏艰难勇敢前行意志坚定地生命独行者。《罗衫》中以“罗衫”为叙事视角回忆起昔日嬉游时的欢乐。诗歌《扇》中塑造了一位寂寞伤感的闺中女子,同样以女性为抒情对象的《休洗红》通过“寂寞”“慵慵”“砧”和“捣”塑造了一位忧郁感伤的捣衣女形象。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无一不体现着诗人对青春、爱情、时间与生命的思考。列斐伏尔认为梦这一虚拟空间因身体感知系统的休眠故是缺乏色彩,但何其芳的梦却是绮丽的,如琉璃般光感鲜明,精致细腻。这说明这一阶段的何其芳是一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抛弃理性的判断与对现实的关注只愿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抒发自己,书写自己的幻想和感觉。

大学毕业后,何其芳前往山东任教,在这里他目睹了人间疾苦,不再沉浸在个人主义的梦中,开始关注现实世界。1937年《云》是其创作的转折点,他开始觉醒,表示要将诗歌植根在社会、植根在脚下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植根于土地上受难的人民。他决心要放声歌唱,要叽叽喳喳发表言论,让自己的作品成为抨击不合理社会制度的一把利器。[8]148《醉吧》中“梦着死尸,/梦着盛夏的西瓜皮,/梦着无梦的梦”正是作者对都市文明光鲜下腐朽麻木的讽刺,也是对过去“彷徨、寻找着道路的悠长岁月”的否定,体现了其反抗意识的觉醒。此时的诗人已走出自己所编织的幻境,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革命迈进。

四、结语

叙事空间理论的诞生为诗歌叙事的研究提供了一个突破口,物理空间的构造与时空并置的表现技巧使诗歌在叙事上不再拘泥于语言的限制。与此同时,《预言》中丰富的空间意象证明诗集中空间叙事特征并非空穴来风。意象本身就是血肉兼备的情感符号,意象的流转就是诗人情感的流动,起到推动着诗歌叙事过程,抒发诗人情感的效果。因此,借助空间叙事理论再度回望《预言》,我们能够对何其芳极其诗歌内在的精神资源与文化价值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参考文献:

[1](美)布赖恩·麦克黑尔.关于建构诗歌叙事学的设想[J].尚必武,汪筱玲译.江西社会科学,2009,(06):33-42.

[2](美)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A].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C].秦林芳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1-49.

[3](法)加斯尔·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空间诗学[M].龚卓军,王静慧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17:1-296.

[4](墨西哥)奥克塔维奥·帕斯.批评的激情——奥·帕斯谈创作[M].赵振江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252-253.

[5]闫建华.试论诗歌的空间叙事[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09,(04):87-95.

[6]谭君强.论抒情诗的空间叙事[J].思想战线,2014, (03):102-107.

[7]谭君强.论抒情诗的空间呈现[J].思想战线,2018, (06):110-122.

[8]何其芳著,蓝棣之主编.何其芳全集 第1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1-529.

[9]李健吾.咀华集·咀华二集[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90.

[10]郑敏.英美诗歌戏剧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52.

[11](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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