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能只在心上
2023-11-20杨卓然
文 杨卓然
●成长是一个和解的过程,与他人,与自己。
●有些爱,不能只停留在心上,在情感的表达上,哪怕向前多走一步,天地便豁然开朗。
今晚有两件事发生。
一件是大学舍友不约而同地给自己的母亲打去了视频电话,聊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过得怎么样,几点睡之类的话题。另一件事是我在操场上刚跑完步,收到了两条来自父亲的微信消息,第一条是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第二条是一段简单的文字:“儿子老爸好想你!老爸欠你太多太多。”两个“太多”后面还分别配上了一个代表悲伤含义的表情符号。
暮色沉沉,路旁立着一根根光线昏黄的路灯。我走在小道上,在阴影中,我看不清远处学校后山的轮廓,但谁说后山就不存在?后山依旧存在。
父亲能给我发消息是很不易的。因为在本学期之前,我将父亲的微信拉黑已近一年。起因很简单,我因看不惯他平日在家中饭店只会指派我的母亲去端茶倒水,而自己却不干,就指责了他几句。他一时气恼,便在店内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指责我对他的不理解,之后便是沉默。那晚,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他的沉默,与我的不解,在我的成长中一直并行。
整个高中阶段,都是母亲在学校旁边租房照顾我。父亲由于工作原因,一年之中有半年在外上班,半年在家中也很少来我们所租的房子里。
一次,在父亲同学家吃酒席,那些许久未见的叔叔问起我在市里的生活,话题的最后还是谈到了父亲。我将对父亲的埋怨诉诸各位叔辈。如同对我一样,父亲在事后面对那些同学的指责时,也选择了沉默。
某个周六晚上,父亲开车接我们回镇上。在路过市区时,他指着路旁一处楼盘对我说,打算给我在市区买一套房子,现在正在筹备首付。我对买房没有什么概念,因为似乎还过早。隔了几天,父亲进了我房间,在彼此沉默一阵后,他支支吾吾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儿子,老爸没本事。”而后又是沉默。
我和父亲的交流大体如此。
那次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之后,由于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将他的电话从黑名单中解除。
我反感的是,他总是趁着喝了点酒,在晚上给我打来电话。我并非讨厌他那“称兄道弟”的语气,却无法接受他传递来的负面情绪。他总是传输着自己人到中年,身为“过来人”的感慨;也有“不要怨天尤人,只怪自己无能”“父母帮你,是平路;父母不帮你,是弯路”等等中年人常常刷到的人生“格言”。
暂且不谈他所说的正确与否,但他不懂表达却是实实在在的。也许是我爷爷过早离世,让他无法习得如何做一位父亲。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在酒后向我高谈阔论。
但这么多年不变的是,不论我对他态度如何,他待我始终如常。如学校后山不因是否被人所见,但依旧存在一样。他的爱,不因我注意与否,一直都在。
有许多学生会选择在假期里做兼职挣点零花钱,我也是。每逢得闲的假期,我总会和同学一起找点事情做。今年春节前干过一份工作,是在某快递公司打包快递,工作时间9 点到24 点,每天吃饭时间分别是11 点和17 点,连续干了17 天。要说从吃完晚饭开始一直干到下班,一点不饿是不可能的。但我想控制开支,没有在仓库门口的流动小摊处买过一次夜宵。
当我回到家时,总能在院子外看见客厅中依然亮着灯光,我知道,父亲正躺在沙发上等我。他有时未眠,有时在我开门时惊醒。那时候他的微信依然被我拉黑着。他的第一句话总是“饿吗”,而我的回答也总是“不饿”。他相同的问与我相同的答,是在我们彼此之间常年沉默中,默契的对白。
他知道问我总是得到回绝,之后便不再多问,直接做好饭菜,倒上一杯开水,放在我房间的桌上。我默默吃着,心里有股暖流。汪曾祺先生说,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和父亲没有那样亲近平等,但心领神会的温暖是有的。
新学期初,他开车送我到学校,拎着行李与我一同进了宿舍,路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停留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分别的交流也很简短:“照顾好自己。”“嗯。”
前些日子,我满20 岁。这些年走来,许多往事历历在目。成长是一个和解的过程,与他人,与自己。它的力量,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们身上的作用愈发显著。每每追忆起往事,总是有新的感悟与体会。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能把人的生命不断放大,放大到黄河一样壮阔,从远古和天边走来,向未来和大海流去,那我们的生命就不用再斤斤计较于幸福和痛苦的混合,而变成了一曲唱不完的黄河交响曲。”俞敏洪在《幸福和痛苦的领悟》中如是写道。
生命不是因为有了幸福和痛苦才叫生命,而是因为生命本身存在,才有幸福和痛苦这几种途中的风景。我如是理解。
我看着校园的后山,回复了父亲一句话:“我不介意,也不计较那么多。”依旧简短。有些爱,不能只停留在心上,在情感的表达上,哪怕向前多走一步,天地便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