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废墟中的怨灵（1）

“嘿，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在我拍了拍妮娜的脸之后，这个女孩条件反射地睁开了双眼，但我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大概还看不太清东西：刚才那座自动炮塔发射的震撼弹落点实在是太近了，如果更近一些，甚至很可能会对妮娜造成直接伤害。因此，她的视觉和听觉恢复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不过，我反正有的是时间：在我跑到妮娜身边时，保安队派来的无人攻击机总算姗姗来迟地抵达了W-3区上方，并且用一发小型反装甲导弹彻底摧毁了无法行动的“兵蜂”。而两架运输机也会在随后赶来，将我和三名幸存者带回总部。总之，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技术上是这样。

可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妮娜小姐？行了，我知道你的听力应该快要恢复了，”在耐心地继续等待片刻之后，与小莎交流过的我继续问道，“或者说，你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名字？那我也可以用你的真名称呼你——比如，枫小姐？”

妮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我知道，她已经听到了。

“喏，别激动，更别急着否认。毕竟，刚才的事基本上让我排除了最后的一点疑惑，”我继续说道，“在上来之前，我已经对你解释过自动炮塔的位置了，但你还是故意朝着那里去……因为你以为，那些炮塔真的会发射高爆弹，而不是没有什么实际杀伤力的震撼弹。”

“唔……”

“其实，你的目的就是寻死——而且是以足够痛苦的方式去寻死，就像你的那些同伴一样。”

“我……没有……”知觉开始恢复的妮娜想要否认，但她的声音非常微弱。

“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虽然整件事的真相实在是太过离奇，常人甚至难以想象，但我那聪慧的大脑还是轻而易举地……呜！疼疼疼！”在被小莎的“本体”放出的一次轻微电击戳中后背之后，我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明明发现可疑细节、完成推理的都是我好不好？！真凭某人的那点儿脑子，只怕是到现在都还处于稀里糊涂的状态呢，”小莎冷笑着说道，“之前某人可是一直被枫小姐耍得团团转哦。”

“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在两次听到“枫小姐”这个称呼之后，妮娜终于放弃了徒劳的伪装。

“一点儿运气，外加一些小小的推测……在我们发现第一个牺牲者时，我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由于保安队的人抵达这里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小莎索性耐心地开始了解释，“而在之后，我逐渐确认了这种不正常状态究竟缘何而来：每一次有人丧生时，最先接触她尸体的那个人，都会成为下一个‘意外身亡者。虽然一开始，我也怀疑过曲河先生，但在义真与曲河交谈时，我对他的生理参数进行了测试，发现他完全不像在撒谎，而且，他的几次在死亡现场的出现也太‘凑巧了：小玉的情况虽然无法确定，但艾丽那次，我在霰弹枪的扳机上发现的是她自己的指纹，而曲河的指纹却在扳机护圈上。除此之外，当小玉死于触电时，我因为好奇而接入了你们作为沉浸式主播的专用频道，结果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事：每当有人死亡时，她的客户也就彻底下线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事……”妮娜嘀咕道。

“这能说明很多事：虽然沉浸式主播和客户是相互绑定的一对一关系，但你们四个人是共同组队的，对吧？而你们使用的也是同一个超光速信道。通常而言，如果队伍中有人意外掉线或者无法继续进行直播，那么她的客户应该会转而绑定同一队中的其他人……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的沉浸式主播，在客户合同里通常都会这么规定。可是，与小玉和艾丽绑定的客户却没有任何再上线的迹象，这可不正常，”小莎说道，“另外，在对小玉的尸体进行检查时，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她通过手术植入的设备中，存在着一个非标准接口。虽然很不起眼，但这同样是不正常的。”

“而且，之前在和我交谈时，你们的反应也很诡异：每当有人意外身亡时，你们总是宁愿冒险也要找回尸体，看上去感情应该不错，但当我询问你们的过去时，你们却声称相互之间认识并不太久、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深厚的模样。而且，曲河那家伙两次都出现在‘意外现场，而且完全没有伪装掩饰的意思，如果他是谋杀凶手的话，那这种做法不是过度狂妄，就只能称为太过愚蠢，”我补充道，“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怀疑，那个可怜的家伙只是遭到了栽赃……噢！”

“什么叫‘你从一开始？！明明是在我提到这点之后，你才意识到的好吧？！”小莎又轻轻地电击了我一下，吐槽道，“总之，只要产生了怀疑，之后的事就好办多了：虽然在地下，我无法连接行星上的网络系统进行大规模数据检索，但幸好，我的数据库中存储了所有与土龙星保安队业务相关的数据……其中就包括了某些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技术设备，以及过去在工厂废墟里意外身亡的非法闯入者名单。”

“怪不得你们会知道‘枫这个名字……”妮娜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虚，“毕竟，‘我的名字在那份名单里可是非常显眼呢。”

“没错，在提供非法服务的沉浸式主播小圈子里，枫小姐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了……尤其以敢于前往最极端危险的地点、而且几乎不采取任何安全措施著称。凭着运气和优秀的能力，她成功地战胜了很多次危险，但还是没能赢到最后，”小莎用念诵旁白般的语气说道，“在四年零一个月前，她在不带安全索、也没有携带其它安全设备的情况下攀登一座位于W-3区北部边缘的废弃仓库外墙，结果意外跌落后身负重伤。保安队在她死亡十二小时后才发现她的遗体……当时的记录显示，枫小姐在坠落后并未立即死亡，而是又存活了两到三个小时。由于冲击造成的伤害，她的植入器受损、直播也被断开，但仍然挣扎着爬过了一条通道，并在附近的一处废弃实验室内死亡。”

“那……你也知道我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了吗？”

“在当时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基于目前的情况、以及相关的技术档案，要推测出枫小姐一生中最后的行为，倒也不是难事。”小莎说道，“毕竟，当时她——哦不，应该说是‘你——所进入的废弃实验室，在记载中曾是圣体兄弟会的‘再生者研究设施的一部分。在与旧邦联的战争中，兄弟会一度试图用快速克隆方式制造可以适应特殊需求的战斗人员，但即便是能够以技术手段刺激脑部的发育，人格形成所需的时间却并未缩短，这让他们相当困扰。因此，兄弟会的技术人员在土龙星的实验区内进行了‘再生者实验，试图将战斗人员的人格乃至部分经验复制下来，并通过脑机接口‘植入快速克隆体。不过，这个实验在初期阶段遇到了严重瓶颈，并且失败了。”

“对，就是这样……等等，你说失败了？！”

“没错。准确地说，是不实用：虽然兄弟会在战争中对于伦理和道德问题普遍采取忽视态度，但当时的‘再生者技术，会对人格复制对象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这使得技术本身显得很不实用，”小莎解释道，“因此，甚至早在土龙星被放弃之前好几年，这些实验室就被关停了。而由于太过不显眼，邦联调查人员和拾荒者都没有注意到它……直到奄奄一息的枫意外地抵达那里，并发现当时留下的实验设备还能启动。于是，抱着纯粹尝试的心理，她对自己的人格进行了复制——虽然这一行为自然对她的大脑造成了严重伤害，但考虑到她当时的生还几率已经极为渺茫，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至于这次复制尝试……”

“并没有完全成功，”妮娜耸了耸肩，“我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得到，现在的这个‘我少了些什么：我还有过去的记忆，知道自己应该曾经有过某些爱好，有过喜欢的人，有过亲朋好友，有过梦想……但这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更像是某种与我无关的遥远幻觉。我无法再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憧憬、喜悦或者渴望，唯一真实的情感只有憎恶……那是我作为‘枫最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