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的小老太太
2023-11-15刘瑜勍
刘瑜勍
太阳总是带着它东升西沉的命运,盲目而彻底地沉沦海底,带走所有的光亮,只余下橘灯两盏,照着孩童一蹦一跳的背影和老人佝偻的身躯。
高三离家太久时,我总站在栏杆旁,看着远方的灯火,想起那个坐在门边的小老太太和那溢满雾气的灶台和厨房。記忆像被砍掉双脚的稻草人一样停留在原地,我与她都还记得幼时模模糊糊的冬夜里,我因为蹦跳而散开的羊角辫和她干枯却温暖的手心。橘黄的灯光下,是裹着小脚的姥姥,日复一日地看着报纸,静静地等待她的小宝贝从楼下蹦蹦跳跳地回到家,然后一起分享热乎乎的栗子饼。
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对老少相互依偎,互相传递温暖。在冷冷的深夜里一起吃一碗面,喝一碗汤。夜灯下,那个总是穿着一身整洁的黑色衣服,有着矮小的身材和一头白色短发的,一张脸已被皱纹爬满却总是露出慈祥笑容的小老太太,是在我胆小、怕黑的那些年岁里,唯一的勇士。她带着我,告别西沉的落日,披荆斩棘地冲破一个又一个黑夜……
风把风吹走,灯把灯照亮。穿过曲曲折折的时空,这个独属于我的勇士,我的小老太太,在走过饿殍满地的土地,挨过青黄不接的岁月后,把自己做成了一盏小小的灯。在年复一年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里,这盏灯不断鼓舞着我和我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姥姥她从不讲大道理,只是一遍一遍地重述着她的故事,幼时的食物,青年时期干活儿的经历,平凡而又充满波澜的生活以及她过往的劳累与欢欣。在昏暗的灯光下,她轻声哼唱时代的悲喜,只有灯光照射着的脸上,露出一点点坎坷的端倪。没有愤恨和恼怒,只有遗憾,深深的,像是一片海。头顶橘红色的灯,没有作声。
夜暗方显万颗星,灯明始见一缕尘。在四尺见方的灶台上,在深深浅浅的雾气里,在不甚明朗的灯光下,在我十几年的生命里,她守护着我的梦想,连同她自己的一起。我知道姥姥一生都崇尚文化,崇尚美好,其实这一切她都未能拥有,但又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有。“太阳要落,谁也拉不住。孩子,天黑了,你就得开灯。”
岁月骛过,十八岁的我开启了新的征程。时间很贪婪,它会独自吞噬掉记忆里所有的细节。但我会牢牢地记住,送别时,那个躲在人群后面的小老太太脸上的笑——天真、单纯,像是时光倒流,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为自己即将进入新的生活而欣喜雀跃,毫不在乎身后的冷雨凄风。
气流,饥荒,深林,老旧的钟,吱吱呀呀的电风扇,黑发白发,梦里,我又一次偷窥姥姥的历史,空气缓慢,我渐渐长大,姥姥一直在灯下。这是一个一辈子真真正正地活在灯下,从不畏惧黑暗,也不吝于给予他人光明的小老太太。她像是从门框里挤进来的风,执着而坚定。我将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心向光明。
昨夜风雨里,有栗子饼的香气,还有几点橘灯。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