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2023-11-15洪伟明
洪伟明
“别像你爸一样,心总守着那块地。”耳畔似乎又听到母亲的话,我呆坐在床边,意识到是个梦。我起身开灯,看了看床头柜上相框里的三个人,思绪回到了多年前。
农村漫山遍野都是稻谷,我们家也不例外,在祖上传下来的一块田地上辛勤耕种,风调雨顺时三餐无忧,遇到自然灾害时三餐难饱,有时靠左邻右舍的接济才能渡过难关。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说要买下我们家的土地。话音未落,他便让一旁的随从拿起一沓百元大钞递向父亲。父亲摇了摇头,说:“咱就是个庄稼人,土地不卖!”母亲用手肘碰了碰父亲,父亲像是没注意到。中年人走后,母亲对父亲说:“我知道你性子倔,再怎么劝也没用。但你看家里吃饱饭都成问题,只靠那几颗稻谷,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父亲起身,缓缓走向窗前,说:“你只看到那几颗稻谷,但这块土地是咱祖祖辈辈的根。吃饱饭要紧,我们的根也不能丢呀!”母亲哭着说:“话是这么说,可怜了我们的娃儿!”往后的几年里,父亲和母亲的话变得少之又少。
改革开放那年,父亲听说城里招工,薪酬不错。他没有考虑多少,立刻收拾好行李准备进城。临走前,父亲对母亲说:“等我回来。”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继续干活儿。此后的每个月,家里都会收到一封信,里面夹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从那时起,餐桌上的素菜里有了肉丝。一天,母亲请来村里识字的唐老先生,想学几句简单的话,给远在城里的父亲写信。此后,母亲会不定时给父亲写信,大概内容是让他好好吃、好好睡。父亲识字不多,但我觉得他明白母亲的意思。
几年后的一个春节,家门被敲响,我和母亲在睡梦中被惊醒,她烦躁地摸黑点起油灯。门一开,她愣住了,与门外的父亲紧紧相拥。母亲看了父亲许久,眼含泪水,说:“这些年辛苦你了。”父亲笑着说:“咱家也离不开你啊。”然后摸摸我的头,说:“小子,长个儿了!”我们都笑了。那天,母亲把肉菜摆了满满一桌。第二天,父亲叫来村里的摄影师老陈,三张幸福的笑脸被定格在相片里。
父亲比母亲先走很多年,母亲生命的最后两个月里,陪侍在她病榻旁的很多个夜晚,我都听见她喃喃自语:“别像你爸一样,心总守着那块地。”弥留之际,母亲对我说:“娃儿,我要去陪你爸了,以后常回老家看看。”
我走进厨房,和正在做早飯的妻子商量明天回老家。妻子问:“怎么突然想回去了?”我回答:“梦到爹娘了。”我俩对视了一会儿,她笑了,我也笑了。
不久,那块荒芜的土地重新长出了绿苗。
我们一家人互相深爱着,也深爱着土地。
(责任编辑/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