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梦想一起长大
2023-11-15阳春
阳春
给母亲写信
我出生于四川威远乡下的一个大家庭,家里二三十口人一起生活,当时在全县甚至更大地域范围都有一定的影响力。爷爷是一位隐于乡野的文化人,也是一家之主,照拂着儿孙们。
我从小是一个偏内向的孩子,当然,其实现在也不算外向。我的叔伯们最近几年还在说,我四岁的时候,经常长时间坐在一个地方,几乎不动,话也很少。即便有人叫我名字,我也充耳不闻,最多看他一眼就不再理睬了。于是,他们曾经小心翼翼地跟我父亲说,这孩子可能智力上有点儿问题。当然,我对这些情景完全没有记忆。不过我后来想,那可能就是我最早表现出的一种专注力。
一个庞大的家族,既有表面上的繁荣和热闹,也有暗地里的争斗和潜流。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尤其是在父母外出的三年,也是我入学最早的三年。独自生活在大家庭中,虽然亲人们都待我很好,尤其是伯父伯母视我为己出,但我仍然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孤独,那种孤独漫无边际地包围了我。我也过早地懂得了委屈自己去讨好他人,或许那就是我最早的生存之道吧。
小学第一学期,我学会了一些汉字,尝试着给远方的母亲写信。在信中,我告诉她,村里有位老人做寿,我跟家里人去吃寿宴,我吃得很饱,肚子鼓鼓的,按都按不下去。这封信里有一些我不会写的汉字,我就用汉语拼音或者别字代替。母亲是不懂拼音的,别字又容易产生歧义。母亲收到信后,她尤其不能理解那句“按都按不下去”,几经琢磨,她认为我生病了,心急如焚,连忙往家发电报询问情况。那时候电话还没有普及,寄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收不到的,所以只能发电报,一两天就能到。
家里人收到电报后,再了解了我寄出去的信的内容,原委已摸了个十之八九。于是,待字闺中的姑姑辅助我写完了第二封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信中向父母重新說清楚了。也是那一次后,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多识字,学会靠自己给母亲写信,通顺而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因为有很多话我不想被别人看到,那是我和母亲之间才能说的秘密。再后来,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总是名列前茅,我认为是这个早期的“写作”志向所驱动的。我的作家梦,从这个时候起已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到准备阶段。
立志当作家
我有一篇散文《和梦想一起长大》,里面提到我的作家梦是在一次语文课堂上确立的。现在回想起来,这并非全是偶然。或者说这个梦想的确立,那天只是一个时间标识,具有里程碑意义。当时已经是初中二年级了,在那之前我已经完成了少年时期的愿望,不仅能很顺畅、准确地用文字表达情感,甚至还做到了文采飞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每次写作文都是班上最出彩的那个。我认为我的作家梦的最终确立,跟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有很大关联。他姓龙,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语文老师。如果说初中前我的作文写得好,更多的是出于少年时期的那个愿望,用那根紧绷的弦在鞭策自己。遇到龙老师之后,我算是真正爱上了语文课和写作。他是我从小理想中的语文老师,学问扎实,课讲得好,黑板板书也漂亮,普通话标准,在那时,能同时兼备这四点的语文老师寥寥无几。龙老师算不上幽默,《论语》说“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他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师。他的课堂有一股魔力,娓娓道来,能把我很快带入进去,我相信其他同学也是这种感受。诚实地说,我早期的写作积累和语言功底,都得益于龙老师的严苛要求和训练。
我相信当我在课堂上立志当作家时,龙老师心里对我是赞许的。我认为那天只是机缘成熟、水到渠成的结果。也是从那天开始,我自觉地从学生作文过渡到了文学创作的阶段,并让阅读和写作成为我最大的爱好,同时成为一种习惯,融入我生活的方方面面。于是,我开始最大可能地涉猎课外读本,并向杂志和报纸投稿。
第一次发表作品
一般来说,第一次发表作品都是非常激动的。最开始的时候,我投稿石沉大海,也遭受过打击,但好在愈挫愈勇。高一时我正式发表了处女作,是一部短篇小说,叫《父去父归》,内容是写父亲远行的。当时还是手写稿,作品也很稚嫩。我在《学语文报》上剪下一个投稿地址,匆匆寄给了《北方作家》杂志社,后来刊发了,还拿了六十元稿费。但我没有像别的作家第一次发表作品时那样兴奋得睡不着觉。我很平静,似乎还嫌这个来得晚了些。样刊只在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中传阅了几天,后来不知所踪,那篇文章也就彻底不见了。拿到稿费后,我被其中一个同学拽着去给他加了餐,因为只请得起一个人,所以不敢招呼其他同学。
要说早期的阅读对我产生过影响的作家,我认为主要有四位:林清玄、余秋雨、余光中、董桥。初中时期的班长,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送了我一本《林清玄散文》,陪我度过了一个暑假。我当时很喜欢,心想文章还可以这样写啊。后来接触到余秋雨,《文化苦旅》《霜冷长河》《千年一叹》,我都读得很认真,再后来是余光中的诗歌和散文,这些作品带给我的阅读快感是语文教材远远不具备的。董桥的著作我读得比较多,譬如《董桥散文》《白描》《小风景》《从前》《伦敦的夏天等你来》等。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的阅读是由近及远的。纵向来看,我是先读当代作家作品,再读古典文学作品,比如辛弃疾、苏轼、欧阳修、杜甫、李白、王维等;横向来看,是从中国文学作品到外国文学作品的,比如马尔克斯、雨果、福克纳、海明威、卡尔维诺、毛姆等。早年的阅读,多多少少会流入我的血液中,对以后的写作产生影响。但到后来,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苏轼,他是中国文化史上的高峰,我认为人生中遇到的所有问题和诗性的追求,在他那里都能找到答案。
转益多师
千禧年的夏天,十七岁的我第一次出门远行。我获得由《人民日报》主办的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颁奖地点在西安交通大学。我从四川内江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了西安,第一次见识了顶尖学府的风采。为期一周的笔会,让我见到了高建群、沈奇、谭五昌、陈村、朵渔等一些著名作家、诗人、编辑。这次西安之行,再一次催生了我对文学的热情。
大学生活对我而言简单而丰富。说简单呢,主要是在南京大学校园内三点一线,宿舍、教室、图书馆;说丰富呢,是因为我经常推门远行,出现在武大、复旦、北大、西南师大的课堂上,国内我想听的中文系名师的课,我几乎都听过。那时候,交通远不像现在这么便利,但我仍然能做到前一天在南大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第二天一早又出现在武大中文系的课堂上,真的可以说是转益多师。相比之下,我那段时间的文学创作并不是很勤奋,也并不急于发表作品。
中学时代,我向往大学中文系的原因有两个:有专业教授文学课程的名师,有很多跟我一样热爱文学创作的同学。前者基本属实,后者并非如此。班上真正创作的人是极少的。20世纪50年代,北大中文系老主任杨晦先生曾公开表示,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中文系确实没有培养作家的任务,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内地高校中文系的主要任务是培养文学专业的理论研究人才。不过港台的高校中文系,一直保留着文学创作的课程。事实上,20世紀90年代北大、南大、武大、北师大、西北大学等高校都曾开设过作家班。进入新世纪以后,大陆一些名校中文系也相继开设了创意写作学专业,仍然旨在培养写作型人才。有一点不能否认,从中文系走出的作家数量还是很多,比如南大中文系就先后走出了赵本夫、储福金、叶兆言、魏微、潘向黎、孙卫卫、臧彦钧、朱山坡等很多优秀作家,也有从其他院系走出的和菜头、张嘉佳。南大系作家已经成为一种文学现象。
我认为作家还是有必要进中文系深造的,具备一些专业素养和训练。南大圆了我的大学梦和中文系梦。当年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兴奋了好几个晚上,半夜醒来也要打开看几眼、摸几遍,生怕是在梦境中。她完全符合我理想中的大学模样,南大中文系历史悠久、大师云集,有很好的传承,师资力量是国内顶尖的。我非常珍惜这段求学时光,它对我来说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笔财富。
我的创作计划
大学毕业后,我先后做过文学期刊编辑、报社记者、网络媒体主编,生活过的城市地域跨度非常大,从成都到南京,再到北京、武汉、上海。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工作仍是编辑出版。
跟许多作家相比,我并不算高产。我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习惯,那就是悔少作。有很多文章,过段时间我再回过头来看,就非常不满意,甚至会感到脸红,心里不停地念“太差了,真的是太差了”。2008年,我几乎毁掉了在那之前创作的所有作品,全部从头再来。
我的诗文集《墙外行人》的出版用了十年时间,这部著作里的文学作品,有散文、诗歌、札记,甚至还有一些代序。《墙外行人》之所以会选入这么多种体裁的文章,目的是对过去十年做一个总结,也尽可能全面地展示自己的创作,这种形式的作品集很难再有第二部。往后再出的单行本,诗集就是诗集,散文集就是散文集,小说集就是小说集。譬如2022年出版的诗集《去云彩里打个盹儿》,辑录了我当时比较满意的140余首(组)诗作。
我常常戏谑自己是在云上写诗、在路上写散文的小说家做了文学期刊主编。写诗从来不是我的志向,准确地说,我三十岁以后才掌握了诗歌的创作要领,但很可能某一天就戛然而止了。散文是我较喜欢的,因为有很多创作客体需要这种体裁去表达,散文创作我不会停止。小说应该是我最终的去向,我的处女作是从小说开始的。小说是一种全景式的叙事,它可以让作家将文学创作上的抱负全部投入其中。我自认为还算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也可以把故事讲好。
我的创作观大致是这样,首先,我认为作家的创作一定要出新,于无人处着笔。我很信奉郑板桥的两句话,“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你看苏轼、曹雪芹、沈从文,他们在自己的文学时代既是继承者,更是开拓者。其次,作家对文字和作品应该始终怀有敬畏之心,下笔要有神,要精雕细琢。如果缺了这两点,即便创作再多作品,我也认为意义不大。
从去年开始,我在计划写一部城市文化系列散文,已经完成大部分的篇章了。写完这些,我会全面回归小说创作。
作家、诗人。1983年端午前夜生于四川省威远县。毕业于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主要著作有《墙外行人》《去云彩里打个盹儿》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文学选刊,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荣获第六届中国青年诗人新锐奖、中华文学年度散文奖、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等奖项。历任《今古传奇》杂志编辑、西祠胡同网站主编。现任《今古传奇》(当代文学)主编,半溪书院院长,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