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选择过任何一种人生

杨熹文

我在新西蘭生活了十年，认识了一些奇特的人，每每想起他们的故事，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慨：人竟然可以这样生活呀！

一个朋友不到三十岁，是个很飒爽的女孩子，热爱折腾。几年前她在学校里当老师，后来觉得没意思，开始做修车的小生意，再后来觉得钱赚得没挑战，便把生意交给徒弟，自己去做狱警。没想到狱警也做腻了，又去做普通警察，问她目前的志向是啥，她说“不做到特警不罢休”。

我的房客，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勤奋踏实，曾交过一个“打工不超过一个月定被辞退”的女朋友。分手后，众人欢喜。但没想到他的新女朋友是个单亲妈妈，众人又担忧了起来。可是呢，他们过得倒很幸福，在一起一年多，不久前订了婚。

我的邻居是一对退休夫妻，他们脑袋里充满了赚钱的点子。连续两年的夏天，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他们便把房子当作民宿租出去，然后开房车去外面玩，或者到女方妈妈家住。他们说，用这样的方式，他们不担心退休金养活不了自己，也趁机走遍了新西兰南岛北岛的每一个城镇。

还有一个朋友，做生意破产了，一气之下再也不工作了。他的营生工具是一根鱼竿和一双眼睛。鱼竿用来果腹，眼睛用来赚钱，他最大的爱好是在街边捡别人不要的家具和电器，拿回家修理改造再卖掉。两年过去，他竟然把自己养得快乐又健康。

七八年前在海边露营，认识了一个大爷，他把一辆小卡车改装成房车到处旅行，说自己已经这样生活了好多年。有一天下雨，他借给我一把伞。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人生在世，不要工作，不要婚姻，就要自由。这些年我偶尔在路上碰到他那辆卡车，远远看过去，他还是一个人，还是那么逍遥自在。

一个美国朋友，为躲避控制狂女朋友而逃到南半球。最开始在正骨诊所打工，遇到黑心老板，一度身无分文，在垃圾桶里捡三明治和比萨吃。后来终于有了一些钱，不够买房子，就买了艘很破的船，在海上住了两年。再后来卖了船，回归陆地，做自己的小生意，后来搬去了别的城市。我们在城中心海滨散步，还能远远地看到那艘船。

这十年，我一度活得很紧绷。在我的设想里，成功的人生只能是一种样子，我希望自己的人生在任何时候都是中规中矩的，最好一点儿差错也不要出现，一定要始终朝前，不能后退。这样的期望也伴随着巨大的恐慌，如果我一段时间没进步，就会在心里对父母、伴侣、爱我的朋友一遍遍道歉。哪怕那么努力的人生，也已经不能带给我任何快乐。

我自己的人生很平淡，却有幸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除了上述这些，还有好多：在包装厂认识的朋友，只打零工，攒到足够的钱就出国旅行，至今去了三十多个国家；在健身房结识的朋友，从来不用社交软件，两年前不再上网，一心为简单的内心世界修行；跟我学过中文的学生，快八十岁了，每个月还会给我编辑一段中文……

这群可爱又荒唐的朋友，用他们的生活方式，剥开了我对自我的束缚：成功的人生绝不只是一种样子。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你可以选择过任何一种生活，过上一阵子，或者过一生，并且不需要对任何人说抱歉。

（摘自《时代青年·悦读》2023 年第5 期，图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