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李玟，世界没看见你的另一面

莱克西

7月5日，歌手李玟经过与抑郁症的长期搏斗，不幸离世。这一消息让很多人心痛，见证了李玟的美丽、张扬与自信的人们，大约永难忘记她的笑容。

不再跳舞

2022年，综艺《声生不息》的一次后期采访中，李玟扎着一对羊角辫在镜头前毫无顾忌地开玩笑道：“刘德华其实是我的初恋，只是他不知道。”镜头前，李玟发出一阵爽快的笑声。那阵欢脱和快乐感染了很多观众。乐评人耳帝感慨道：“她的狀态是多么生动鲜活，像有源源不断的新鲜活水流经身体的每个角落。”

也是在《声生不息》这档综艺里，有更多观众发现，李玟不跳舞了。几期节目中，她都是独自站在舞台中央，稳稳地唱完一首歌。节目录制过程中，林子祥最先注意到李玟走起路来吃力的样子，问她是不是腿出了问题。李玟没有否认，说自己的左腿其实已经到了要做手术的程度。

出道以后，李玟的作品大多是劲歌热舞，她一直掩藏着自己左腿的不便。出生时，她的左腿先出来，接生的护士便一把将她拽了出来。到了两岁会走路的时候，妈妈才发现女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送去医院才得知，李玟的盆骨与左腿连接处一直处于脱臼的状态，时间久了，只能住院手术。

后来，李玟回忆，住院的时候，她左腿上绑着石膏，医生用一根很粗的铁棒把她的左腿固定住吊着，一动也不能动。那时候每一个晚上，李玟都是哭着入睡的。然而，这是一次并不成功的手术，李玟的左腿并没有完全康复。她的主治医生曾经断言，她这辈子根本没法跳舞。

在今年2月的一条微博中，李玟才坦陈了自己多年来承受的苦痛：“这么多年，我在舞台上又唱又跳都是靠右腿去支撑全身。每一次排舞或演唱会结束后，我的腿都痛得要命，只是我从来不让人看见我痛苦的一面。这么多年我只想把我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大家，只要大家开心，多痛也值得。”

2022年10月初，李玟在排舞时触及旧患导致髋关节移位，神经线被压住——必须做手术了。手术后几天，她发布了一条视频，记录着她开始做复健的模样。视频里，她站在助行器后边，在幽长的走廊上一步一步移动。48岁的李玟要开始学着重新行走。她说道：“我是女战士呢，我啥都不怕，什么都准备好了。”

“成为CoCo那样的人”

1975年，李玟出生在香港，9岁移民美国，1993年回香港参加歌唱比赛出道。李玟出道时，需要起一个英文名，她本名Ferren太难记，李玟的二姐提议就叫“CoCo”吧，因为“CoCo听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狗狗”。

1994年，李玟发布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爱就要趁现在》。专辑里的歌差不多都是在深夜12点钟录的，因为那个时候录音棚的租金最便宜。专辑发布之后，销量很快就突破了13万张。那一年，她19岁。重要的是，这张专辑里的主打歌《我依然是你的情人》将美式唱腔带入了台湾乐坛。制作人姚谦曾因此毫不吝啬地评价她：“能够将欧美的发声技巧和中文歌曲完美结合，并且吐字这样清晰，她是所有华语女歌手中唯一一个。”就连专辑的封面也具有独特的开创性意味。和过往很多女歌手不一样的是，李玟皮肤黝黑发亮，封面上的她穿着印花露脐装、条纹短裤，笑起来两眼弯弯。几乎很少有人能抗拒那种扑面而来的力量感。

李玟的出现重新定义了美，为当时的华语乐坛树立起了一种崭新的审美范式。大家第一次被一个阳光、健康、自信的女性偶像冲击，很多女孩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CoCo那样的人”。

1996年，音乐人姚谦为她制作专辑《CoCo李玟》，她的性感和热烈被放大，成功从一众走淑女路线的女歌手中脱颖而出。此后几年，她的歌曲红遍大江南北，大街小巷都在放着她的《好心情》《真情人》《想你的365天》等曲目，专辑销量几度破百万。

1999年，李玟签约美国索尼音乐，正式进军美国市场。记者问她为什么要去美国，她回答：“从小到大，我听到的有代表性的歌，好像都由外国人唱，我想怎么没有中国人？我们也一样有才华，只希望有一天美国本土唱片公司签亚洲人，在美国出唱片。”

后来我们看到了，她是首位进军美国歌坛并于全球发行英语唱片、首位登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献唱、首位在NBA篮球赛中场演唱、首位获邀于美国洛杉矶华特·迪士尼音乐厅举办个人演唱会的华人歌手。

2001年，她为李安导演的电影《卧虎藏龙》演唱的主题曲《月光爱人》斩获第2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能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演唱ALoveBeforeTime（《卧虎藏龙》英文主题曲）是李玟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一次演出，这是她成功走向国际舞台的最好佐证。观看颁奖礼的十几亿观众都认识了这位穿红色旗袍的歌手CoCoLee。奥斯卡金像奖管弦乐团的指挥比尔·康蒂说，他在第一次排练时就感受到了CoCo身上所具有的国际明星的气质。

女战士

事实上，李玟自小的成长并不轻松。在她出生前，父亲因病去世。妈妈一个人带着她和两个姐姐讨生活。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钢琴，也学不了钢琴，李玟唱歌完全是从广播里听来的。在李玟9岁时，妈妈带着三个女儿背井离乡，来到了旧金山。初来乍到，李玟在学校没法和人交流，老师告诉她，学不会英语就得留级。李玟一听急了，花了两个月背单词、掌握了发音，解决了交流问题。不到一年时间，她就排到了学校成绩最靠前的梯队里。

在李玟的印象里，当年妈妈就是一边照顾三个女儿，一边不停念书，每天晚上上课，最后好不容易考取了中医师执照。“生活就是要不停地努力。”经历过漂泊和困顿，李玟比很多人更了解苦难和努力的意义。但她却不怎么抒发苦难。相反，她喜欢用笑声逗人。

《声生不息》节目里，她唱《天若有情》。那场表演中，化妆师在她眼睛下面贴了一个“泪珠”状的亮片。表演结束后，她就把“泪珠”揭了下来，贴到鼻子下面假装鼻涕，逗现场的同事们开心。

新冠疫情期间，李玟在酒店隔离。跟姐姐视频的时候，她吃着玉米，把玉米粒掰下来，贴在自己的门牙上，扮丑逗姐姐高兴。

李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姐最聪明，总是能拿年级第一，二姐做事最体贴，经常被妈妈夸赞，生计的苦恼交由妈妈和姐姐，她只需要学着让她们开心。“我天生喜欢逗人家笑，是那种扮鬼扮马让大家开心的人。”李玟说。

2016年，李玟参加《我是歌手》时，穿了一条红色旗袍，那是她15年前登上奥斯卡舞台表演时穿的同一条旗袍。那一季，李玟成功拿下了冠军。这是李玟极度自律的结果。她的腰围29年保持不变。多年来，她工作期间只吃香蕉和巧克力，一撑十小时。

早在20年前，美国《时代》杂志记者在采访李玟时，评价她：这是一个用生命努力唱歌的歌手。

第一张英文专辑JustNoOtherWay发布会前，她染上流感，发着烧躺在床上完成了妆发，经纪人问她是否取消记者会，她说：“你给我5分钟。”5分钟之后，她蹦起來，说了一句“Let'sgo”。上台又唱又跳了足足45分钟，下台后彻底垮掉，被经纪人抱回酒店房间。

在一次演唱会中，她一脚踏空，以为自己腿断了，仔细看看，发现是掉了一块肉，拿卫生纸包上又继续唱跳两个半小时。下台后，化妆师发现她腿上全是血。她在采访中说：“痛死我了。我在舞台上是忘我的，忘记所有的一切。我不要后悔，我在台上就是要毫无保留。”

李玟是在高强度的工作、演出中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李玟称自己是女战士，这甚至已经成为她的一句口号。前不久，她刚刚完成了最后一首《战歌》：“伤痛，血泪模糊过；怀疑过，也重新来过。向命运承诺，泪落，眼神不落魄，全力以赴去拼搏，去守护这脉搏。”

如今我们知道了女战士李玟，也知道了她曾经历着旁人难以想象的苦痛挣扎。大部分人对抑郁症存在刻板印象，觉得阳光、爱笑的人不会得抑郁症。实际上，部分抑郁症患者属于“微笑抑郁症”，他们把抑郁的一面掩饰起来，表现出乐观坚强的一面，导致抑郁症状更难被发现，也更难以及时得到外界帮助。

李玟和抑郁症的抗争并不会减损她的力量与美丽，而是让我们明白，在很多时候我们对他人一无所知，我们必须学会尊重和理解。

（摘自“人物”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