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玛丽亚
2023-11-15[美]赫勒·孙
[美]赫勒·孙
一
玛丽亚和我在教室里找了个角落,正准备继续做我们小组关于南北战争的作业,这时桑切斯老师告诉我,有人传口信让我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我慌张地站起来。我不记得我闯了什么祸,竟然要被叫去见校长。
当我看到捎口信的人是谁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没惹什么麻烦——捎口信的是布莱特妮。她向桑切斯老师挥舞着一张皱巴巴但看上去正儿八经的纸张。我见过那张纸,那是布莱特妮收到过的一张通知,要求她立刻去校长办公室。此后她就一直把那张通知收在课桌里,关键时刻拿它当借口,来摆脱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比如,体育课或者学校大会。
“把我的书还给我!”布莱特妮压低嗓音生气地说,“现在,立刻。”
“我们正在上课呢。”我说,“再说了,你说过我可以留着那本书。”那本书介绍了各种甲虫,是布莱特妮的爸爸给她的。我还能想起当时她把书借给我时脸上不屑的表情:“你留着吧,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是的,我是说过,”布莱特妮说,“但我没说过你可以把它借给别人。我看到玛丽亚吃午饭时在读那本书!”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二
布莱特妮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三年级开学前的那个夏天,我们家搬去了镇上,搬到了布莱特妮家的同一条街。当时布莱特妮邀请我去她家玩,然后发现我们都喜欢看《神探南茜》,喜欢画画,喜欢马。开学后又发现我们放学都会去晚托班等家长下班来接我们。在新学校,一开学就发现有个认识的朋友,这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布莱特妮很聪明,她总能想出很多新游戏。有时候我们假装成最好的战士潜入敌方阵营,有时候我们一路寻找并杀死威胁我们王国的恶龙。我也想出过不错的点子。
也许我的主意没有布莱特妮的好,因为渐渐地,每当我想出什么点子,她总会做些改动,或者提出别的主意。“不行,不行,”她总会这样说,“我有个想法!”最终,只有她有权决定我们的游戏设定。她假扮海盗女王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我扮演的角色是在擦拭甲板。她假扮埃及艳后治理國家的时候,我拿着一片巨大的树叶站在边上为她扇风。那树叶是从她家花园里摘来的,花园里全是杂乱植物,高草丛生。我并不介意这些设定安排,尽管我因为她家花园里有毒的藤蔓得了皮疹,痒了好几个星期。
整个三年级和四年级我都和布莱特妮在一个班,我们做什么事都黏在一起,总是互相去对方家过夜,不过后来我们就只在我家过夜了。有一次布莱特妮的妈妈来接她,而她本该几小时前就走回家了,我听到妈妈小声对爸爸说她是“可怜的孩子”,因为布莱特妮很不情愿回她自己家去。
布莱特妮给我们买了一对友谊项链,两条项链各是阴阳的一半,材质是亮闪闪的液晶石,她那条是阳,我那条是阴。“你必须每天都戴着,”她对我说,“如果你把它摘下来了,我就会心碎而死。”所以我一直戴着它,即使项链上的金属变了色,在我的脖子上留下棕色的印记,我也没有取下来过。
五年级时,我和布莱特妮不在一个班了。开学几周后,玛丽亚搬到了镇上。玛丽亚来学校的第一天,桑切斯老师带着她走向我们班教室,我正和布莱特妮在教室门口玩游戏。
“你好,玛丽亚,”布莱特妮说,带着一丝警惕,“我是布莱特妮,她是安吉拉。”
“很高兴认识你们。”玛丽亚圆圆的、深色的脸颊因为笑容而拱起了弧线,她像大人一样在问候的时候伸出了手,我也伸出手去握,但被布莱特妮一把拍开了。
“噢,笨宝宝,你的尿不湿又脏啦。”布莱特妮对我说。我们正在玩假扮母女的游戏,她是妈妈,而我是宝宝。
玛丽亚一脸震惊,布莱特妮随即转头看她:“我们玩游戏呢,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你也可以当一个宝宝。”
“我就不玩了,”玛丽亚说,“呃,我想去看看那边的同学是不是会让我加入一起玩传接球。”
桑切斯老师安排玛丽亚坐在我旁边的空位置,课间休息结束回到座位,她轻声问我:“布莱特妮总是用那种口气和你说话吗?”
“哪种口气?”我问道,“我不觉得她的口气有什么不对,再说,我们本来就在玩角色扮演游戏,所以她对我说的话都不用当真,不是吗?”
“噢当然,”玛丽亚说,“只是……那样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好。”
桑切斯老师让我帮帮玛丽亚追上我们的进度。我帮她补习了数学题,还告诉她我记住“沙漠”(desert)和“甜点”(dessert)这两个单词拼写的诀窍,因为对于甜点,人总是想要更多,所以它比沙漠要多一个“s”。
“哇,”玛丽亚说,“你很聪明!”
我脸红了。“没有,我挺笨的,而且总是冒冒失失。”
“你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吗?”玛丽亚看上去为我感到难过,“你绝对不笨也不冒失。你很聪明,而且善良。你其实没必要给我讲解那么多的。”
“是桑切斯老师要求我帮你的。”
“你可以只把作业清单给我,”玛丽亚说,“你没有必要教我每一道数学难题。”
这我倒是从没想到。玛丽亚一定是察觉到我有点困惑和尴尬,所以她换了个话题:“你想不想放学后来我家玩?我们住得很近。”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友谊项链,想起课间休息时布莱特妮脸上的表情,那是她像海盗女王准备战斗时的表情。“呃……”我说,“我想……我还是回家比较好。”“没事,那就以后再来吧,”玛丽亚说,“当你想来的时候。”
三
直到几周后,我才第一次去玛丽亚家。我们的生物圈模型作业的进度有点落后,因为我总是兴奋地提出越来越多的想法——要如何实现水循环,如何发电,怎么设计房屋。玛丽亚也想了很多相当棒的点子,但她会从更实际的角度考虑所有想法是否可行。“我喜欢你这个想法,”她会这么说,“我们可以把鸡蛋盒剪开来做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她邀请我去她家过夜,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模型赶快做完。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反对这个提议,毕竟这是为了完成作业呀。
玛丽亚的爸爸做了美味的晚饭,吃完后我们在客厅摊开各种材料,着手制作模型。我们列了个清单,每做完一部分就划掉一项,所以很快就完成了。做完作业后我们一起看了歌舞片,跟着里面的角色唱歌。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睡着。
第二天早上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车里哼唱着歌,爸爸把车在家门口停好后,转向我说:“看来你昨晚玩得很开心!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你那么开心了。”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我郁结沉闷的心绪好像开始松动了。
我和玛丽亚开始在教室里做什么事都黏在一起,但在午饭、课间和晚托班的时候我仍然和布莱特妮一起玩。我提议让玛丽亚和我们一起玩,但布莱特妮不同意,“玛丽亚看上去已经和别人玩得很开心了。”的确,玛丽亚总被其他同学叫去玩传接球,而我和布莱特妮从没被邀请过。
有一次爸爸来接我的时候,发现他和玛丽亚爸爸的音乐品位很相似,于是两人成了朋友。后来爸爸邀请玛丽亚一家到我家来野餐,当所有人都坐在我家的小院子里谈笑风生时,我忽然透过栅栏看见布莱特妮伸着头在看我们,但一下子就消失了。
“怎么了?”玛丽亚问我。
“呃,没什么。”我说,同时伸手摸摸我的项链,确定它仍然挂在脖子上。
第二天午饭,布莱特妮和伊芙琳坐在一起,我在她边上放下餐盘时,布莱特妮说:“對不起,我们正在进行私人谈话,你为什么不去和你最好的朋友玛丽亚一起吃呢?”
我的眼睛感到一股灼热,视线随之模糊了,脸颊也感到刺痛,就像布莱特妮打了我一巴掌。但当我转身走向玛丽亚和其他同学时,我又好像脱掉了厚厚的冬衣,走进了温暖的春风中。
那一周,布莱特妮每天都和伊芙琳一起吃午饭,而我都和玛丽亚那桌朋友一起。最初我很安静,甚至感到害羞,因为我从没和其他同学一起吃过午饭,不知道他们是否欢迎我。但是有一天,我讲了个轻快的小笑话,结果每个人都大笑起来。那周结束时,我已经融入了他们。
我告诉玛丽亚,我很担心,在布莱特妮心里,伊芙琳已经取代了我。“有可能她就是想让你这样认为,”玛丽亚说,“再说了,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我猜布莱特妮也意识到她的计划没有奏效,因为到了下周一,在排队买午饭时她找到了我,就像以前一样。“走吧,”她在我买了巧克力牛奶和炸薯球之后对我说,“如果想抢到我们最喜欢的位置,最好快点。”
“呃,好吧。”我跟着她向前走,这时我看见玛丽亚他们正在哈哈大笑,我转过头去,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不行!”布莱特妮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但我手上端着托盘,巧克力牛奶和炸薯球全部从盘子里翻落,撒了我一身。
妈妈来学校给我送换洗的衣服,她注意到那条友谊项链在我皮肤上留下了印记。“是时候把这条项链摘掉啦。”她说,然后伸手把它从我的脖子上解开。忽然间,我趴在妈妈的肩膀上放声痛哭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哭得那么厉害了。
四
这些都是好几周以前的事了。直到布莱特妮把我从课堂上叫出来,嚷嚷着让我把书还给她,我都没有再和她一起玩了。她和她妈妈搬去了另一条街上另一栋小一点的房子,她爸爸不和她们住一起了。
我很担心她。我看见她一个人吃午饭,一个人在晚托班看书,有时我想朝她走过去,但我总会停下来,好像我的胃感到不舒服和紧张。因为我不喜欢待在她身边时那种感觉,长久以来那种感觉一直困扰着我,就像我不得不让自己像刺猬一样蜷缩起来。
“喂,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才注意到布莱特妮一直在盯着我,还在因为我把书借给玛丽亚而不开心。
我想到了很多种回答。比如,告诉布莱特妮她可以拿回她那本愚蠢的书;比如,指出她是在嫉妒玛丽亚,而且她确实应该嫉妒,因为玛丽亚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但我也想到了变成刺猬的感觉,想到布莱特妮在听到她爸爸妈妈吵架时候的神情。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有过觉得自己像一只刺猬的时候。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
“布莱特妮,”我说,“你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了你爸爸妈妈的事。”
这时候轮到布莱特妮放声大哭了。
(摘自《十月·少年文学》2023年第6期,本刊有删节,德德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