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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王》悲剧的“必然性”与“偶然性”

2023-11-15徐子欣

大众文艺 2023年18期
关键词:俄狄浦斯王神谕俄狄浦斯

徐子欣 林 琳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300)

一、《俄狄浦斯王》中的必然性

(一)社会环境

一部伟大作品的诞生,它所处的社会环境必然推动了它的发展。《俄狄浦斯王》诞生于公元前5世纪,正值殖民活动大规模的爆发之时,期间传统部落开始瓦解,带有启蒙主义的新思想逐步出现,雅典公民也渐渐脱离了传统社会的束缚,理性意识的加强助推他们新思潮的燃起。在这时雅典民主达到了巅峰时刻,而索福克勒斯创作的初衷便是致力于揭露雅典民主制度危机所带来的深刻反省和矛盾性思考,毋庸置疑《俄狄浦斯王》悲剧的情节便也就成了一种必然性。

(二)宿命论

《俄狄浦斯王》中的一道“神谕”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命运板上钉钉:俄狄浦斯本是忒拜城高高在上的王子,降世之前,他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杀父娶母,他的父母不愿将自己的生命被宿命的“十字架”束缚,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当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未来的命运,他选择抗争,断然离开了养父母的国家。但反抗无论如何激烈,俄狄浦斯最后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了命运的牢笼。尽管他本身行为的出发点不存在错误,但最后还是因为无法摆脱宿命论的操控,选择了自戳双眼,放逐了自己。

“神谕”是一种确定命运的“圣旨”,也是一种塑造命运的审美力量,它预示了发展的结局:人生无论漂浮何处,挣扎都是无谓的,终点只能是一个,命运的痕迹跟随了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将一个时代捆绑起来。在古希腊很多作品中都采用了神谕或者诅咒式的命运形式:是想告诉我们,没有犯罪动机的犯罪也是致死的,宿命终究是难以违抗的。

罗素指出:“在《荷马诗歌》中所能发现与真正宗教情感有关的,其实不是奥林匹克的神祇们,而是连宙斯也要服从的‘运命’‘必然’与‘定数’这些冥冥的存在。”[1]人的命运是注定好的,它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无论如何挣扎,大网都无法破裂。命运论善于利用无形的枷锁给人一种既定的未来,人必然是逃不出来的。这就是宿命,宿命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这是毫无悬念的。

“天神示意,要找出杀害先王的凶手,才可以止住瘟疫。”①

“凡是天神必须做的事情,他自会使他实现,那是全不费力的。”②

戏剧中的开场背景便是瘟疫的席卷,它是导火索,正义的国王为了国家的安危必然会将凶手找出,这一步一步引导着俄狄浦斯找出凶手,最后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成了那个弑父娶母的穷凶极恶之人。他懊悔,他悲痛,他恨自己已经在极力反抗命运,却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俄狄浦斯是“天选之子”,他出生后的命运从一开始便是确定的,是必然的。从神谕的降临开始,到杀害自己的父亲再到娶了自己的母亲最后到自毁双目、自厌一生,命运在其中担任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在无形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步步引导着他走向“祭坛”,更是成了那个道德观念薄弱时代的替罪羊。

(三)人性使然

1.人性缺陷

人性是人的社会属性,是人固有的,即使在时代的更迭中也始终存在的,懦弱是一种人性,爱也是……哈罗德.布鲁姆曾经说过:“在世界文化史上很少有像弗洛伊德一样将研究深入人性,这其实就是俄狄浦斯情节。”[2]俄狄浦斯情节在弗洛伊德看来,这是人性的本能,是人潜意识里隐藏起来的本能,当事态发展到一定地步,是必然会发生的。

俄狄浦斯的时代是被宿命论熏染的时代,是一个将神谕看成是“绝症”的时代,一旦被“确诊”将无法“医治”,最后终将会走向“死亡”。

其实预言本身是假的,是没有根据的,但是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它就变成了真的。这是人在时代的禁锢下,思想被尘封,它们宁可相信虚无缥缈的假象,也无法勇敢面对以及破除它,终究是人性的懦弱使这场悲剧成了必然,这场悲剧无情地将人内心的胆怯懦弱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洛克西阿斯曾说我命中注定要娶自己的母亲,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因此我多年来远离科任托斯。”③

在时代的轮替中,是做人性的臣服者还是做人权的守护者取决于一个人是选择懦弱还是选择顽固抵抗,不外乎有些人抗争,有些人顺从。俄狄浦斯未能做到正视人性的懦弱,他没有做时代的逆流者,而是做了一个刚上战场就逃离的逃兵,他的潜意识最终还是选择了依附于时代的变化了,他的潜意识害怕了,他害怕预言的实现。没有任何的质疑,他选择了逃离,离开自己的养父母,但在路途上神谕终究还是验证了,他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后来又误娶了自己的母亲。

朱光潜也曾研究过俄狄浦斯的悲剧,他认为:“谨慎”是可以帮助俄狄浦斯摆脱人生“悲剧宿命”的,但是俄狄浦斯始终通过逃跑躲避力求避免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却杀死一个与自己亲父亲年龄和地位相仿的人,并且还娶了比自己大很多的母亲。要是决心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下定决心避免杀人,只要杜绝娶比自己大或者正在守寡的女子,就能轻而易举地不将自己置身于险地。[3]

“宿命使然”是为自己的懦弱辩解的最好佳借口,由于俄狄浦斯深受感性意识的驱使,缺乏自主的理性认知,因此导致他自己在得知自己的命运时下意识地害怕,选择离开科任托斯来挣脱神示的降临,却还是陷入了命运早已编织的大网里。

如若他没有逃离而是直面,如若他谨慎一点,如若人不受人性驱使……在俄狄浦斯身上一切解决的“宿命论”的办法都只是假设并无法成为现实,那这场悲剧毫无疑问也就成了必然。

“许多人曾在梦中娶过自己的母亲。”④

同时儿童对爱的需求首先会从自己的母亲身上寻找,“恋母情节”是身为儿子不曾发觉的本性,俄狄浦斯也只是验证了这种人性上的本能,他渴望从母亲身上寻求爱,发泄欲望,“娶母”这种违背伦理道德的行为也就变得理所应当,可以被接受了。

2.自我审视

俄狄浦斯是“天选之人”,他正义他勇敢,但他对性格上瑕疵的忽视也在冥冥之中塑造了他悲惨的结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4]十全十美之人怎么可能存在,性格上的缺陷是必然的,但学会认识自己也是必然的。“认识你自己”对人类来说可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当学会正确审视自身时,命运塑造的结局也就变得毫无意义,追溯根源,对性格缺陷不恰当的审视才造就了这必然的结局。

俄狄浦斯是冲动武断的,是不懂克制的,他是欲望的化身,如同一只受到威胁的雄狮,他害怕神谕的诅咒会降临,但“权利”与“性欲”又在无休止地“拉扯”着他,将他的双眼蒙蔽,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此沉沦,更不愿做出谨慎的审视。

当俄狄浦斯被指控是杀人凶手时,狂妄自大此时是他的代名词,他气急败坏,他恼怒,他大声辱骂先知。他不相信自己是凶手也不愿去相信,他是正义的国王啊,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那阴谋者已经飞快地来到我的眼前,我得赶快将计就计!”⑤

“你尽管质问,反正不能把我判成凶手。”⑥

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神使赫尔墨斯指出:“当人们陷入灾难的落网里的时候,人们不是毫无知觉而是由于人们的愚蠢无知才被缠在灾难那解不开的落网里。”[5]俄狄浦斯的狂暴自负是将他推入深渊的帮衬者,他对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不审视不改正,一步一步将自己送上绝路:走进预言的圈套,使忒拜陷入灾难。

3.内在力量

一个时代无论多么的腐朽破败,一个人的命运无论多么的不尽如人意,要相信总是不会缺乏与之抗衡的内在力量的,它是穿越玫瑰丛中经过洗礼的荆棘之花,它是一种可歌可泣的精神力量,它在任何时候必然都是存在的。

“要用怎样的言行才能拯救城邦。我计算日程,很是焦心。”⑦

俄狄浦斯的功勋事迹是无法被磨灭的,他的正义他的智慧,他将城邦的人民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了帮助城邦帮助百姓排除万难,才逐步将残忍的真相一步步揭露。他无愧于他的城邦,无愧于他的子民,他从来不曾辜负人的庄严,在劫难面前,他始终身姿挺拔,高昂着头颅,他因命运的指示降世,命运却没有将他征服,他是一朵荆棘之花,他奋死抵抗在精心编织的命运之网中,即便自毁双眼,即便放逐自我,他始终捍卫着自己的尊严,这也是对命运的一种抗争。

俄狄浦斯自身内在力量的强大是他必然的属性,这也必然促使他找出真凶揭露真相,那么俄狄浦斯的结局也就成了一种必然性。

二、《俄狄浦斯王》中的偶然性

(一)过失说

亚里士多德对俄狄浦斯的结局主张用“过失说”来代替所谓的“命运说”。[6]因为俄狄浦斯的结局在一定意义上并不是命运使然,相反存在偶然性的成分。“弑父”“娶母”一切都是偶然的,是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因为过失而造成的。人们始终相信“因果报应”,但俄狄浦斯真的如此穷凶极恶需要得到报应吗?答案非也,俄狄浦斯不是罪人,他在其中是无知的、不知情的,他的本意不是为恶,有些事情都是在无意识下发生的,他的一些遭遇也是在自身过失下犯的错误,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偶然性的,是应该得到原谅的。

(二)母爱的偶然性

女性身上是被母性的光辉所环绕的,人们亲切地称她为母爱。大地女神盖亚善良地将人类看作自己的子女,她不忍子女受到无尽的劫难,她愿为她的子女拯救苍生。“虎毒尚且不食子”,天下的众多母亲即使自己受尽无尽的苦楚也不愿孩子身陷牢笼受到命运的诅咒。

“那时候你的左右脚跟是钉在一起的,我给你解开了。”⑧

“做母亲的那样狠心吗?”“因为她害怕那不吉利的神示。”⑨

伊娥卡斯是王后也更是一位母亲,母亲本身是神圣的存在,母亲愿无私地将世间万物赠予孩子,不求回报,她却默许了拉伊俄斯将儿子的脚踵用铁丝穿过,令仆人抛至山野,她的冷漠无情让人胆寒,也缺少了众多母亲皆有独她没有的慈爱与怜悯,她将权利地位看作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不得损害她的利益,在她心里城邦与丈夫的利益是高于母爱的。

古希腊雅典民主政治巅峰时期,母系制度虽然被推翻,但母性的光辉——母爱依然是保留的,这也是绝大多数母亲会拥有的,伊娥卡斯作为一位母亲而出现仿佛是偶然的,她将本该“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用低俗不堪的“权利私欲”来代替,将亲情观念置于脑后,以自我为中心,过分地崇尚自我,她不应该是一位母亲,她应该是狩猎场上精明的猎人,为了得到猎物而不择手段。

“偶然控制着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惧怕呢?”⑩

昆德拉在小说《为了告别的聚会》中指出:“只有伊娥卡斯还保持着神秘,没有人敢扯下她的面纱,母亲的身份是最后和最大的禁忌。”[7]在得知新任的丈夫是自己本该夭折的孩子时,母亲这个身份似乎变成了邪恶的称谓,她极力避开这个身份,极力掩盖事情的真相,只为了继续安逸地享受臣民的拥戴,继续站在统治者的身侧俯视芸芸众生,她宁愿选择接受违背伦理道德的乱伦行为。

(三)父亲的罪过

命运封锁了一个人未来的终点,挣扎是无谓的,终究无法挣脱,可命运为何降临和降临在谁的头上都是偶然的。俄狄浦斯在还没有出生时,他的父亲因为诱拐了恩人帕罗普斯的儿子,致使恩人的儿子自杀身亡,帕罗普斯恳请宙斯给予拉伊俄斯死在自己儿子手中的命运。

俄狄浦斯的出生本不是罪过,本不必接受如此恶毒的诅咒,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婴孩,被神谕下的毒誓却刚好降临在他头上,罪过是由他的父亲的造成的,他充当了他父亲的替罪羊,虔诚地跪拜在祭坛前,等待神示的降临,替父赎罪。他接受了常人所不用接受的毒誓,承担了别人所不用承担的责任,只因为他是伊娥拉斯的儿子。

罪过的本源不在俄狄浦斯,是他的父亲造就了这样的局面,如若他的父亲没有诱拐帕普洛斯的孩子,如若孩子没有自杀身忙……这一切恶毒的预言就都不会降临在他的身上,这只是恰好发生,是偶然性的。

结语

《俄狄浦斯王》中出现的“必然性”与“偶然性”不仅仅只有这几种,本文只是笼统地挑选出了几个观点来进行研究分类。将这部作品细致的根据性质分类能很好地调动读者的阅读兴趣,也能够更好地方便读者研读作品。当然读者也可以根据文学专业知识在其他的方面对作品进行分类探讨解析,但是首先要遵循事实,要客观地以时代发展为依据,再加入主观的思想,要谨记尊重作者的思想,避免犯科学性错误,细细品读作品,深入考量每一句台词,进行独到的见解。《俄狄浦斯王》虽然只是一部文学作品,但是它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历史不断的碰撞下,它韵味犹存,它具有特殊的生命体验,它逼迫人类审视自己,审视这个时代,它震撼着人的心灵。

注释:

①⑥[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21.

②[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35.

③[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42.

④⑩[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41.

⑤[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32.

⑦[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20.

⑧[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43.

⑨[古希腊]索福克勒斯等著,罗念生译.《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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