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润疆背景下新疆高校书法教育暨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探究
2023-11-14李文亮
李文亮
(伊犁师范大学 边疆中华文史研究中心暨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书法是一门以汉字为依托的符号造型艺术,其根本是要立于汉字之上的,脱离了汉字的软笔书写可称为“造型艺术”,但与“书法”相去甚远。“中国书法,是伴随着汉字的产生而产生,又伴随着汉字的发展而发展的。所以,一部中国书法史,实际便包含了一部汉字发展史。”[1]1文字是书法的根本载体,现在说的“汉字”“文字”或“字”,古时则有“文”“名”“书”等多种叫法,如叫“书”者,《尚书序》“造书契”。陆德明《释文》“书者,文字”。《荀子·解蔽》“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韩非子·五蠹》“古者仓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厶’,背厶谓之‘公’”。由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书法”亦可称为“字法”“文法”,名虽有异,然意义于书写汉字的艺术不变。
书法教学根据授课对象不同,可分为幼儿书法、青少年书法、成人书法、老年书法等,本文所言教育对象大致是指新疆各高校开设“书法”课程的对应学生群体。由人群和书法课型对应,粗略可分为三类:书法专业的本专科生,美术、设计等艺术类专业的本专科生,汉语言文学、汉语国际教育等语言文字相关专业的本专科生。然,无论必修课、选修课,甚至是公选课开设“书法”课程,皆应在课业里融入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的成分。
一、问题的提出
凡事应时应势而立,当谓之名正言顺。“汉字是中华文化的根与魂。中国书法独特的精神气韵之中,沉淀着中华文化的基因。不论是甲骨竹简、勒石刻碑还是雕版刻印、活字印刷,都离不开文字,离不开书法。”[2]而今之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实践,正乃文化强国而文化自信,文化自信而文字自信,文字自信而书法自信。质言之,以文字、书法承载文化自信,以文字、书法推进文化繁荣。
国内关于高校本科教育层面汉字与书法融合方面的教学实践和研究都是相对较少的,如肖敏《对外汉语汉字教学与书法教学的融合》、王孟瑾《对外汉语书法教学研究》、任晓明《对外汉语教学中汉字书法的文化价值刍议》等,此类研究针对的是对外汉语汉字教学,对象是外国学生,具有很强的指向性,教学内容层次深度有限。另有一些相关著作,如庄义友、熊贤汉《汉字与书法艺术》及秦晓华《汉字与书法艺术》等,前者是就基础教育新教师教育而编写的教材;后者是从汉字与中国文化生态系统视角编写的系列丛书之一,对象是中学生和一般民众,均属带有普适性的著作。除此以外,关于汉字书法教学研究、汉语书法教学研究,或书法教学研究等方面的探讨较多,但是其重点是有差异的,诸如国内部分高校会在汉语言文学(或文字学)本科专业开设书法课程,或在美术学(或书法学)本科专业开设文字学课程,但鲜见将汉字与书法两门课程融合教学的情况。究其根本,一者在于教学理念与设计的改革问题,二者两门课程的融合对授课师资的专业要求极高,教师既要具备汉字学(乃至古文字)的相当理论水平又要具备书法艺术良好的理论功底和技能技法。故此,在高校尤其是艺术类、师范类高校开展汉字与书法的融合教学研究极有必要,且具有开创性。
第三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召开以来,文化润疆工程作为新时代党的治疆方略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成为新疆上下须深入贯彻实施的重要工作。文化润疆的根本是中华文化认同,目的是构建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实际上与文化润疆工程密切相关的还有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该工程2020年由中央宣传部、教育部、国家语委等八部门统筹协调发布,以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宗旨,在全面系统开展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研究的同时,深入发掘蕴含在古文字中的历史思想和文化价值。文化认同、文化强国及提升中华文化影响力都是有机统一的,汉字是中华文化的基因和根脉。“我们既可以通过汉字记载的文献来了解中华历史文化,也可以通过解析汉字的结构和系统,来捕捉中华文化的精神。汉字是书写汉语的表意文字,是五六千年从未间断的、因义构形的文字系统。它是中华文化的活化石,在古老的汉字中,可以追溯中华文化的种种原生态!”[3]92书法艺术是以汉字作为载体的,书法是汉字在不同时代的造形演变和发展。因而,在高校开展文化润疆和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以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的课程教学改革实践,无疑是以文润心,筑根系魂的上优策略,亦是将中华文化融入文脉血液的直接现实需求。
社会越前进、越发展、越发达,对哲学社科艺术人才的需求也越大、越多、越高,培育光耀时代、光耀世界的中华文化人才是高校必须面临的时代责任,培养知中国、爱中国、堪当民族复兴大任新文科艺术人才为时代所必需。“新文科”呼唤文科教育的创新发展,其重要一环“新艺科”建设亦要实现理论突破、实践创新和全方位拓展。“新”表现方式是形式之新,更重要的是内容理念之新、测度体系之新;需要探讨新的改革对象,探索新的研究范式,适应新的时代需求。高等学校,如何实施“新文科”“新艺科”,以汉字、书法教学而言,书体演变的实质往往是字体的演变,没有汉字学为依托的书法教育无有根系;反之,没有书体的参照汉字教学亦无有形据。故而,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即是以专业优化、学科交叉、模式创新为突破口的有益尝试;以汉字与书法融合为平台,打通语言学(汉字学)和艺术学(书法)的学科壁垒,回归本源(汉字与书法二脉同系),力争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教学增益。
二、文字发展、教学理念和教学实践
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是立意于汉字上的书法教学。从某种程度上说,更多地侧重于字法而谈书写艺术,至于行气、章法、墨色等层面亦必是立于此基础之上的。
(一)文字发展以简易为“宗”
一般而言,人们把汉字分为古文字和今文字两个阶段,其中隶书是个分水岭。隶书以前的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籀文、古文)、小篆叫古文字;隶书及其以后的楷书、今草、行书叫今文字。楷书的成熟,标志中国汉字构形发展的最终定型;今行与今草书成熟,标志中国书法书体品种已经发展齐全。自此,中国汉字形体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阶段,而以汉字外形为依托的中国书法,则沿着篆、隶、楷、行、草所开创的字体和书体相辅相成的道路持续向前发展[1]16。
纵观历史,适应时代发展“以趋约易”(简化易于书写)是根本动力,隶书之所以能成为分水岭最是如此,且隶书之最大成就在于完成了小篆圆转线条化到方正笔画化的跨越;同理,行书、草书的出现,亦是以简明利于书写而成的。正由此,启功先生认为字体可分为四种:即是篆、隶、草、真。其他如行书是草、真的混合物,各种花体字只是各类字的变态或说装饰体而已[4]5。由繁至简是大趋势,但并不是说没有特例,如金文多铸造,相对较甲骨文刀刻容易,故时有见金文比甲骨文繁复者,如甲骨文牛作“”,金文作“”。简易者,小篆至隶书,隶书至草书,楷书至草书,以至于繁体到简化字,盖不如是。一如卫恒《四体书势》云:“书契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爰暨末叶,典籍弥繁,时之多僻,政之多权,官事荒芜,剿其墨翰;惟多佐隶,旧字是删。草书之法,盖又简略,应时谕指,用于卒迫,兼功并用,爱日省力;纯俭之变,岂必古式。”[5]
(二)教学理念以融合为“要”
汉字教育乃传承中华文化、增进文化认同最重要的途径之一,正如王宁先生所言:“语言文字是文化的基石,语言文字自信是民族文化自信的第一要义。文化的认同不能停留在政令、公告、宣传上,是要入脑入心的。”[6]同样,书法教育亦应充分展示汉字与书法在国家统一、民族融合和文明进步中的伟大力量,增强文化自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汉字书法融合教学,根本是以汉字纵向演变为本的汉字与书法知识结构的深层次融合,是从培养计划、理念设计、内容安排、教学跟进、质量监控、技法相辅构建立体多维的综合系统体系;打破汉字学和书法篆刻学的学科壁垒,实现教学设计、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教学形式等方面的贯穿和统一;微观可至每一个汉字音形义的历史变迁,宏观可至汉字与书法两大学科几千年的庞大理论体系。
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理念的前提即书法的本质是书写不同时代汉字的不同形体;汉字是根本,书法是其造型艺术。具体而言,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以汉字学、书法史、篆刻学多门课程为依托,固有课程教学各有教材、大纲、进度及教学设计等,“新改革”自非一般意义上的拼合,摒弃以往讲汉字时穿插书法,或讲书法时穿插汉字的简单组合形式,而是从教学设计、理念,授课内容、方法、形式上进行深层的融合。就课程内容侧重而言,如针对书法专业学生的培养,可专门开设汉字与书法课程;其他专业学生的培养,介于课程类别和课时的限制,恐无法专门开设汉字课,可在书法课程中适当安排约三分之一的学时用来教授汉字的相关知识。
(三)教学实践遵循文字演变为“序”
从设计和内容上看,以汉字纵向发展史(即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小篆、隶书、楷书)为主线构成整个教学设计和授课内容之大纲,分古、今文字两个阶段。今文字从时代和实用性上都离现在较近,较为人们所熟知,然从汉字与书法根本把握上来看,教学必须遵循文字的演变历程,即从汉字早期形态(甲骨文)入手。甲骨文是我国最早成系统的文字,当然书法美的要求从来与其相伴而生。正如启功先生说:“中国的汉字(各个有文字的民族都一样)一出现,写字的人就有要‘写得好看’的要求和欲望。如甲骨文就是如此,不论单个字还是全字,结构章法都很好看。可见,自从有写字的行动以来,就伴着艺术的要求,美观的要求。”[7]汉字是表意文字,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为主的造字法在殷商时代已普遍存在,甲骨文、金文等书法虽然立于实用,但能知其造字本义在其书写(书法)时就可事半功倍,金文、战国文字、小篆仅是其不同时代的演变。对古文字书法,有如吾丘衍《三十五举》谓:“学篆字必须博古。能识古器,则其款识中古字神气敦朴,可以助人。又可知古字象形、指事、会意等未变之笔,皆有妙处,于《说文》始知有味矣。”[8]今文字与书法教学,与古文字大不相类,可从汉字构形、笔画、结体等进行介入,至于书体、流派、碑帖等都万变不离其宗,可自破其垒。
在新文科背景下,可在书法学、美术学、汉语言文学等专业本专科生教学中,首先开设汉字和书法融合专业课教学实践,为保证教学质量,当以两门专业课的课时量作为基准,即至少开设两学期,每学期72 学时,以每周4 课时18 周计;按照前述课程内容设计,第一学期当以古文字与书法教学为主,第二学期以今文字与书法教学为主。按照思考和技能、理论和艺术两大层面四个维度同时推进安排,当依据学生掌握和反馈程度,适时调整理论和技法的课时安排,以及通过问卷调查和临摹书迹适时考量测度其知识理论、临摹水平。
三、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内容举隅
谈到汉字与书法,就须了解两个概念,字体与书体。字体是汉字在长期书写过程中形成的、相对固定的式样特征和体态风格的大类别、总风格;而书体则与书法家的艺术个性密不可分。比如大家熟知“颜(真卿)体”“柳(公权)体”“欧(欧阳询)体”“赵(孟頫)体”等,都是历史上著名大书法家的不同书体,风格十分鲜明[3]143。启功先生说:“字体风格变化,手写常是开端,范铸刊刻也先由手写,那些直接刻划的也即是用刀代替笔。……书写风格却每人必然不同,所以签字会在法律上生效,而风格的变化程度,又常是由细微而至显著的。”[4]5我们探究汉字与书法融合教学,实际上也是围绕着字体、书体这两个概念在阐述,可以说字体是偏向于汉字本身的,而书体是偏向于汉字书写风格的。
(一)书法艺术须以汉字书写和传达意义为根本
纵观历史,尤其是汉字发展史,书体是基于字体之上的,而无论书体还是字体,都是以书写实用和传达意义为最初目的的。首先,来看甲骨文的分期问题,即对盘庚迁殷至纣王灭亡这273 年间的殷墟甲骨文进行“分段断代”。于此问题,一直存在多种看法,如:陈梦家先生的“九期”“三标准”说,胡厚宣先生的“四期分法”说。代表性分法,当数董作宾先生“五期”“十标准”说:
第一期:武丁及其以前盘庚、小辛、小乙、(一世三王)
第二期:祖庚、祖甲(一世二王)
第三期:廪辛、康丁(一世二王)
第四期:武丁、文丁(一世二王)
第五期:帝亡、帝辛(一世二王)
判断五个不同时期,依据十项标准:
世系、称谓、贞人、坑位、方国、人物、事类、文法、字形、书体
我们着意于“书体”,即甲骨文的书写风格。董作宾先生将一至五期书法特点概括为:雄伟、谨饬、颓废、劲峭、严整。下以“史、吉”五期甲骨文字形为例:
表1 “史、吉”五期甲骨文字形表
可见,以实用记事和卜辞记录为目的的甲骨文,有对美的追求,同时也可从美的角度进行书法描述。同理,用以记录祀典、赐命、诏书、征战、围猎、盟约等“祭祀军戎”事之金文亦如此。如,同属西周晚期的重器,人们一贯说毛公鼎铭文字形修长、中规中矩,线条趋细,堪为大篆正统、正宗之代表;而散氏盘铭文方正趋扁,纵逸潇散,可谓奇古雅逸一派之代表。下以“王、于、自、武”为例:
表2 毛公鼎、散氏盘同文“王于自武”字形对比表
同文构形对比,更可见书写风格的不同,毛公鼎构形瘦劲竖长、散氏盘趋于方正逾扁显而易见,风格上毛公鼎工稳正统、散氏盘粗放豪犷亦可察可见;但人们熟知,其最初目的是为纪事实用的:毛公鼎乃周宣王之初,毛公勤勉无私得颁赠命服厚赐,毛公因而择吉金铸鼎传示子孙永宝;散氏盘乃记述周厉王时期“井田制”下土地赔偿、交割之事。
至于小篆,乃秦始皇统一天下“书同文”的标准典范,为李斯等人在大篆(籀文、古文)之上或颇省改、加工改易而成。“秦四山刻石”(《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刻石》《会稽刻石》)为秦小篆之代表,今有《说文解字》小篆及《峄山刻石》宋代摹刻碑等为参照。于篆书书法而言,《峄山碑》一向被奉为小篆临摹之不二圭臬;当然,《峄山碑》起初同样是作为丞相李斯等颂秦德而刊刻之物,其歌功颂德的实用性自是第一性的。
秦以后的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等无数书法神品佳作,多亦是以实用为根本性的,如行书至品《兰亭序》《祭侄文稿》等皆是如此,即便是为百姓所不好识辨的草书作品,亦有“草体”规范所准绳,若专以不可释读为目的而创作,其是否被称为书法就另当别论了①。
书法艺术的汉字书写性和实用性,在古代是毋庸置疑的,纵观历朝历代的书法名家,虽风格各异,千姿百态,不乏个性鲜明者,然无一以不可识、丑怪而著称。对此,启功先生有深刻的认识:“现在书法上的流派很多,有的偏重于点画奇特,有的偏重于结构的安排与前人不同,有的在章法上参差交叉。可不管怎样写,总有个条件,写出来得是‘字’。”[9]启功先生的话,阐明一个重要道理:书法艺术必须建立在汉字书写的规则之上,如果脱离了汉字之可读性,书法艺术也就成了海市蜃楼。当下一些书家搞书法创作,总以“怪”为新,自不可取。有如王宁先生所言:“汉字必须先有记录语言的实用价值,才能进入艺术的大门,形成书法,具有审美价值。因此,艺术的汉字首先是符号的汉字,它的艺术表现必须遵循汉字符号的内在规律。”[3]144
(二)古文字与书法融合创新举隅
小篆以前之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籀文、古文)统称大篆。本文主要以大篆为例,探讨倘若能明字理,则或易于创新。即依字本义探索书法的出新变化。
传统小学而言之“六书”,经清乾嘉时期戴震归纳而成“四体二用”说,“四体”者“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四种造字法,“二用”者“转注、假借”两种用字法。“入古出新”乃书法艺术由临摹到创新的不二法门,而书法有法,灵魂在于文字构形艺术,古来名手早有精辟之见解。王羲之曰:“视形象体,变貌犹同;逐势瞻颜,高低有趣。分均点画,远近相须;播布研精,调和笔墨。锋纤往来,疏密相附;铁点银钩,方圆周整。起笔下笔,忖度寻思;引说踪由,永传今古。”[10]我们于此,主要以“四体”为例各概举一二例,说明“六书”与书法出新的关系。
1.指事。《说文》曰:“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11]492许慎说上、下是指事字,我们以“本、朱、末”为例。
表3 中本、朱、末之甲骨文、金文、小篆构形基本未改变其造字原始义,分别指树根、树干、树梢。于此说来,从其书写风格上讲,指示之点、横,则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其树形可具象、抽象,如木作:“”,可规矩、可歪曲、可臃肿,于“木”之内亦可千姿百态。
表3 “本、朱、末”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表
表4 “鱼、雨、鸟”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表
表5 “牧、监、射”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表
表6 “河、期”甲骨文、金文、小篆字形表
2.象形。《说文》曰:“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11]492许慎说日、月是象形字,我们以“鱼、雨、鸟”为例。
所谓“画成其物,随体诘诎”,即依物描绘,随其形而线条圆转方折;但文字毕竟不是图画,象形字是抽取实物特征来描绘,如象突出其长鼻作“”“”,虎突出其大口作“”“”,牛突出其上扬之角作“”“”,羊突出其下弯之角作“”“”。所列字形,均为前者简洁后者繁复,但即使繁复者也不是说如实描绘的多么惟妙惟肖,依然是取其特征而已。亦如“鱼”字,其构形即描摹鱼之形,独体字,虽有鱼头、鱼身、鱼尾之形,但不可分割。故大篆书法创作时,既知其本身为勾摹鱼之形,书写开来可多几分“游刃有余”,即鱼头可左可右、可长可短,鱼鳍鱼鳞可上可下、可多可少,鱼尾可偏可正、可简可繁,整体字形(或艺术风格),可横可竖,可象“海鱼”俊逸舒朗作“”,可似“河鱼”肥美稠密作“”。相对而言,楷书“”“”字,与其造字本初已大相径庭,可拆分为“刀”“田”“灬”三个部件,其书法创新则在“刀”“田”“灬”笔画结构、笔法等方面与大篆鱼字自不可同日而语了。
同理,甲骨文、金文雨象下雨之形,鸟象鸟之头身羽尾之形,故书法创作时,当了然于胸,即雨之雨点可多可少、可高可低,雨向可偏可正,如“”“”“”“”“”;鸟之头向可左可右、鸟身可竖可横、鸟羽可多可少、鸟尾可长可短,如“”“”“”“”“”“”“”“”。
3.会意。《说文》曰:“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11]492许慎说武、信是会意字。所谓“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比,即组合;类,指事物的类;谊,即义;指,即指向,意向;“撝”同“挥”。整句的意思即:会意,把两个或两个以上表示事类的字组合在一起会合其意义,从中体现出一个新的意义。下以“牧、监、射”为例说明书法创作的灵活性。
牧,《说文·攴部》:“养牛人也。从攴从牛。”[11]105许说不确。由上揭甲骨文、金文构形可知,其会以手持“”(鞕)放牧意。故我们进行书法创作时,即可在字理以内找到较大的创新空间,即以手持“”,“”可在手中,亦可在手外,手持“”左右无别;所牧牲畜亦不仅限于牛,羊亦在其中;同样牛、羊之象在突出牛角上弯、羊角下弯之特征外,其形亦可有简有繁,千变万化,如“”“”“”“”。
监,甲骨文字形,象一个人坐着睁大眼睛在往下看(臣,竖目),旁边是个器皿。金文又在器皿中置一小横,指示器中有水。古人以水为镜,“监”就是一个人弯着腰,睁大眼睛,从器皿的水中照看自己的面影。会监督,察看督促之意。如此,在书法创作时,写甲骨文则人可在皿左,亦可在皿右,竖目之形亦可有所变化;写金文时,人与目可相连接,亦可分离,皿中可空,亦可指示有水,人可坐,亦可站立,如作““”“”“”“””。
射,会用弓发箭使中远处目标之意。甲骨文即一独体字,象箭在弓上之形。金文字形,象箭在弦上,以手发放,部件由一至二,会意造字本义更加明显。然,小篆已将弓矢之形变为“身”字。在射字甲骨文、金文书法创作时,即可在弓之方向、形状,矢之构形,手持与否等诸多方面综合变化出新,如作“”“”“”“”“”“”等。
4.形声。《说文》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11]492许慎说江、河是形声字,我们以“河、期”为例。
形声者,即根据词所反映的事物取一个字作为意符,再取一个表示读音的字作为声符与意符相结合。河,从水,可声。在书法创作时,自然“可”形可在水左,或在水右,水之上下左右实则无别,水之样貌亦可富于变化,如作“”“”“”“”“”。
期,从月,其声,本义为约会,约定。《说文·月部》:“会也。”[12]317段注:“会者,合也,期者,邀约之意,所以为会合也。”[12]317金文作“”,从日,其声。《说文》古文作“”,即战国文字,楚简文作“”,可见日可在丌上,可在丌中,战国文字省“”是有道理的,在上古“”“丌”音同(见母之部),甲骨文其作“”“”,象簸箕形,金文作“”“”,缀加了声符“丌”。金文从日,或从月,因日、月均有表时间的意思。期由其孳乳,故书法创作时,写甲骨文时,尚无“期”字,即写“其”作“”“”即可。写金文时,则即可从日,亦可从月,日、月在其之上下左右亦无别,其之构形也可多变,如作“”“”“”“”。
(三)战国文字分域对书法创作的取资启示
战国文字的分域问题,肇始于王国维先生。其首肯之战国文字分东土、西土两系,“秦篆(籀文)”即“西土系”,“六国古文”即“东土系”。李学勤先生也说:“‘西土系’也就是秦国习用的字体,独成一格,已成定论。‘东土系’即六国古文,现在我们虽然能分得更细一些,在某些场合下鉴定文字的国别,但总的来说,仍是与秦对立的一系。”[13]一般而言,我们将战国文字分为秦、齐、燕、楚、晋(韩魏赵)、巴蜀等六系。下以战国文字“陈”“马”之齐、燕、晋、楚、秦五系分域构形启示之书法创作为例。
图1 战国时期“陈”字分域字形表[14]56
图2 战国时期“马”字分域字形表[14]117
以“马”字为例,五系文字构形各异,书法创作取资时,只要细细观摩,自有所获,如上可见:齐系之马,突出了马头、嘴、四肢和尾巴,减省了马鬃;燕系之马,留存了马头的庞大威武,省略了马之躯干;晋系之马,则主要突显了马面的圆弧状和马鬃的凌烈;楚系之马,马身或简或繁,鬃毛在面弧之外;秦系之马,显然是小篆构形之祖,马身马首俱全。
实际上书法临摹创作的对象是非常广泛的,除一般意义上的甲骨文、金文、小篆、汉碑、魏碑,以及历代名家墨迹法帖之外,战国时期大量的六国金文、古玺文、简牍、帛文、货币文、陶文等亦可成为书法取资之大宗。有时未引起注意,或许是一些书家对古文字研究的认识和了解还不全面。
从甲骨文至今中国书坛的发展情况看,高度稳定的中国汉字,没有束缚住中国书法富于创造性的灵性;品种齐全的汉字书法,却为智慧的创造者们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1]16。书法的本质是书写不同时代的汉字。书法自古就是以汉字为表现对象,以毛笔等为表现工具的一种线条造型艺术,本就兼具可读性和艺术性。鉴上,期望抛砖引玉,使得汉字与书法在新时代焕发新气象!
注释:
①2022 年2 月以中国书法家协会为代表的十一家协会,联合发布《关于规范使用汉字的倡议》。《倡议》指出,汉字是传承中华文明的重要载体,是中华文化的根,是最具代表性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标识。规范使用汉字、表现汉字之美,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各协会、学会将加强引导,推动行业把汉字美的特征展示出来,反对为了迎合市场而粗制滥造、牵强附会,无序传播、贻误大众,大力弘扬汉字所蕴含的中华文化精神,更好地服务人民群众美好文化生活新期待和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