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奎“瘟疫六经治法”理论认识及用药规律探析*
2023-11-13汤小茜邢晓东周雪梅
汤小茜,邢晓东,宋 敏,许 晴,周雪梅
(安徽中医药大学,安徽 合肥 230012)
清代嘉庆年间名医刘奎[1-2],字文甫,号松峰,山东诸城人氏。其自幼体弱多病,时逢瘟疫横行,刘奎为济世救人,拜师郭右陶,发奋学医。刘奎对《黄帝内经》《伤寒论》与金元四大家所著医书研究颇深,吐故纳新,结合临证经验著有《松峰说疫》一书,首创“瘟疫六经治法”,在瘟疫治疗方面独辟蹊径。其临床辨证治疗先论五运六气,再言病机,最后谈论方证。整个理论体系一元化,每经附录患疫后正邪相争表现出的症状及方药。“以六经钤百病”的治病宗旨使瘟疫辨证的理法方药更加具体化,充实论治内容。笔者拟从《松峰说疫》“瘟疫六经治法”源流、瘟疫六经病机、治方数据分析及用药特色等多方位展开详细论述,以期为临床提供参考。
1 “ 瘟疫六经治法”传承衍化
1.1 “六经辨证体系”萌芽与发展“六经”首见于《黄帝内经》[3]。文中详细记录“三阴三阳”运行次序和“六经”与之相对应的五脏六腑,但只阐释“三阴三阳”“六经”两者是不同概念,未赋予经络疾病详细证候分析,仅为理论学说。张仲景在《黄帝内经》“六经理论”基础之上完善了“六经辨证论治”,将六经辨证[4]从疾病的病性、病位、舌脉及选方用药等各个方面进行具体化论述,更加有利于临床指导。吴又可言瘟疫仅在三阳经浮越,三阴经传变发展并不明显,只用“表里九传”辨证瘟疫[5],治疗时重用达原饮和引经药物透达膜原,逐邪外出,或运用汗法走表以阳明经温散,下法入里以阳明经寒泻[6]。张仲景“六经辨证”体系与吴又可表里九传辨证论治思维模式,为刘奎“瘟疫六经治法”的理论基础。
1.2 继承创新,补充张仲景、吴又可之不足 刘奎给予《伤寒论》和《瘟疫论》高度评价并创“瘟疫六经治法”学说。《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述:“瘟疫虽与伤寒不同,但邪在膜原,正当经胃交关之所,半表半里,其热淫之气,浮越于某经即显某经之症,专门瘟疫者,又不可不知也。”[7]8书中记载刘奎依照瘟疫六经传变规律创制18首瘟疫治方,其中12首从《伤寒论》所记录方药演化而来[8],故言“仅读伤寒书不足以治瘟疫不读伤寒书亦不足以治瘟疫论”。[7]49《松峰说疫》进一步扩充瘟疫传变规律为表里分传,三阳传腑:“其表里分传也,在表则现三阳经症,入里则现三阴经症,入腑则有应下之症”[7]41。同时其扩大了吴又可瘟疫仅在三阳传思想,补吴又可之所未及。刘奎认为瘟疫邪气在五脏六腑中无所不到,传变进程中或许不按照伤寒一般依次传经,然而病邪不入三阴,就如把人体的五脏六腑分开一般,六经是一个相互联系整体,瘟疫传变亦是如此。
2 瘟疫六经为纲,病机为本
2.1 三阳经瘟疫
2.1.1 太阳经瘟疫,不外乎热邪内伏,精亏火旺,中气本虚 太阳经瘟疫以寒水主令,寒水居正北方位,主严冬藏气,丙火化气于寒水。如果阳气不得稳固潜藏,便打破人体阴平阳秘,失去健康的平衡状态,阳盛则丙火化热[9]。不应冬时之气,肾脏封藏失职,阳气外泄,相火炎蒸,患者形成“热邪内伏”体质[10],待春日内外相引,卫闭营郁,寒水愈亏,必发病变。主症为头痛、发热、口渴但不恶寒,法当以清营热泄卫闭,宜凉金补水开皮毛,元霜丹主之。
太阳经瘟疫若病机疏泄失职,寒热不均,风强致气不能闭,体内热甚,而外寒达表。故主症为恶寒发热、身痛、脉浮而紧,烦躁无汗者,宜清散经络热,浮萍黄芩汤主之。太阳经瘟疫若表症已解,阳明燥盛,气虚不能生津液[11],烦热燥渴,宜清金解表生津,白虎加元麦汤主之。气虚烦渴者,宜人参白虎加元麦汤。
2.1.2 阳明经瘟疫,燥金太过,敛降有余 阳明经瘟疫以燥金主令,病处于太阳经阶段。肾脏失于封藏,相火升,发展至阳明胃经,津液枯竭。阳明胜使之太阴化气生燥,燥气流行,肝木受损[12],卫阳遏制,营热郁发。故病身热,鼻干不卧,目痛,胸烦口渴。病于其腑热未动之际,宜凉泄经络以清热发表,素雪丹主之。病热甚伤肺者,宜人参白虎汤。阳明经瘟疫,若病机经燥先动,胆经反侮犯胃,使之病呕吐者,宜浮萍葛根半夏汤;若泄利者,宜浮萍葛根芍药汤。
阳明腑证瘟疫,开皮毛见大汗淋漓,应时潮热,燥土损伤心液,遏制腑气,故时谵语、满痛,病情危急需急下存阴,防生变证。遵循“方-证要素对应”组方原则[13],在大小承气汤基础上加以芍药地黄汤,养阴凉血,使之患者脏阴续复,营郁外达。
2.1.3 少阳枢机不利,开阖失司 少阳经瘟疫以相火主令,外邪侵袭或者内生邪气多从火化,最易病火,手足少阳经络循环于身体侧头部,颈部,耳,眼,胸胁和身体两侧,是调达机体表里的重要枢纽[14]。故正邪相争,常常往来寒热,经络所经之处皆出现疼痛,故耳聋,胸胁痛,咽干口苦。相火内郁,外无泄路,必入阳明经,而未入腑者,宜清凉和解以散其炎烈之性,红雨丹主之。若经热不解,传入腑者,阻其入腑之路,清散经邪,以小柴胡加花粉芍药汤主之;若腑气郁遏,病呕吐泄利者,大柴胡加元参地黄汤主之。
2.2 三阴经瘟疫
2.2.1 太阴化燥伤阴,升降失司 太阴经瘟疫以湿土主令,但因疾病前期冬水失藏,相火炎蒸,营郁热旺,阳明盛而太阴化湿为燥,燥亢盛而湿枯[15]。腹满嗌干,发热口渴,宜清散皮毛,泄阳明经燥,黄酥丹主之。
2.2.2 少阴经化寒为热,肾水不足 少阴经瘟疫以君火主令,君火化气于葵水,阴胜癸水违令多生寒。但冬不封藏,相火旺水亏,此时阳盛则丁火司权而化热,次年春夏,厥阴与少阳经渐旺,子实母虚,少阴更为不足,胃中津液匮乏[16]。故发热作渴,舌干口燥渴,宜清散皮毛,泻君火益肾水,紫玉丹主之。
2.2.3 厥阴经瘟疫,阳郁化热,相火郁极不得申 厥阴经瘟疫以风木主令,风木化气于相火,病则最易火郁化热[17]。营藏肝中,冬季火泄,春夏瘟疫外感,卫闭营遏,邪煎迫营血,血热更甚。病证随经络走向发作,从足走胸,绕阴器,故发热、口渴,烦满囊缩,宜清散皮毛,泄相火滋风木燥,苍霖丹主之。
3 数据挖掘
本研究运用Excel软件,将《松峰说疫》记载的18首瘟疫六经治方进行整理归纳并建立数据库,导入SPSS 23.0统计软件进行频数分析和聚类分析。
3.1 六经方药频数分析 频数分析结果显示,刘奎18首方药中共使用26味中药,总使用频数为127次,具有清热解表解毒功效中药居于高位,表明其治疗瘟疫首选清热解表解毒药。(见表1)
表1 瘟疫六经治方高频用药
3.2 六经方药聚类分析 根据15≤距离≤20,可将中药划分七大类。(见图1)聚类分析结果显示:处方以主治阳明经的承气汤类、大柴胡汤、白虎汤为主,清经通腑泻热,祛燥热实邪外出。表2可直观显示《松峰说疫》六经瘟疫治疗的用药分类。
图1 瘟疫六经治方聚类分析树状图
表2 瘟疫六经治方聚类分析结果
4 用药特点
4.1 发汗祛邪,主用浮萍 《松峰说疫·瘟疫六经治法》言:“能发瘟疫之汗者,莫过于浮萍。”[7]82-84六经方药频数分析显示,浮萍位于发表药首列也是刘奎治疫用药一大特色,与张仲景常用麻黄、桂枝等辛温解表发汗之品不同。刘奎认为浮萍“其性凉散,入肺经,达皮肤,发汗甚于麻黄,本草载之详矣,间尝以之治瘟疫,辄效……用之数年,历有成效,始敢笔之于书。”[7]82-84《本草衍义补遗》亦言:“发汗尤甚麻黄。”[18]瘟疫病在太阳经,头痛热渴,浮萍可辛凉解表,发汗力强,清营热而泄卫闭;若病在阳明经,身痛脉紧,烦躁无汗,浮萍可辅助清泻经络,解其热;若病在太阴经,腹满嗌干,浮萍可协助清散皮毛,泻阳明燥以滋太阴湿;若病在少阴经,干燥发渴,浮萍可协助清散皮毛,泻阳君火益肾水;若病在厥阴经,烦满囊缩,浮萍可协助清散皮毛,泻相火以滋风木之燥。然而瘟疫病致阳明腑燥时,不可用浮萍发汗,宜用白虎汤攻泻。病及少阳者,亦不可用浮萍发汗,当用清凉和解之法,以大小柴胡汤加减等[19],其余经络皆用浮萍使邪从表发散。
唐宋元年间,医家善用浮萍[20]以发汗解表,祛邪透疹;至明清时期,医家对浮萍认识更加深入,主用其祛风止痒,多用于外科皮肤疾患。现代药理实验表明,浮萍中的芹菜素具有抗炎杀菌、抗病毒、止痒等作用,多用于治疗肾炎、脱肛或荨麻疹等皮肤疾患,在解表发汗等应用较少[21]。叶橘泉[22]总结多年临证经验,常将浮萍用于治疗皮肤病、湿疮等湿毒攻而发之的遍身浮肿、喘咳、小便不利;或发热恶寒,表闭恶寒,血分有热者。浮萍性寒且味辛,功效胜过性温味辛的麻黄,功效显著。
4.2 邪在三阳,重用阳明经方药 聚类分析结果显示刘奎用药侧重阳明经证,将中药分为七大类,C1组成大承气汤加减,C3组成白虎汤加减,C5组成大柴胡汤加减。频数前5位中的生姜、玄参、生甘草归肺、胃经,可发现邪在三阳,病证多归属阳明经也是刘奎治病特点之一。《松峰说疫》中常出现瘟疫在六经传播时多入阳明经的理论,如“瘟疫三阳症中,往往多带阳明者”,“时疫感之,必先入胃”。瘟疫太阳经、少阳经发病,热盛营郁必内传胃腑,经府同气则表里皆病。瘟疫发病急骤,传遍迅速,感染初期可能不经过太阳经与少阳经,直中阳明,疾病症状或为某一经或两经典型症状同时出现。阳明经症状贯穿整个瘟疫三阳经发展进程,《松峰说疫》瘟疫太阳经章节出现烦热燥渴症,这是阳明经典型症状,但在太阳阳明经此症状都可出现,治疗时经络病程易混淆。太阳经表证未解时出现此症状,方用元霜丹;太阳经方罢,阳明燥盛,此症速即出现,方用白虎汤加减。方药不尽相同,需仔细辨别患者病在太阳还经是阳明。瘟疫病程发展至少阳,但仍存在阳明热症,少阳阳明合病,方用大柴胡加元参地黄汤。刘奎认为阳明经属土,居三阳之长,统领五脏六腑,若瘟疫阳盛,里热发作,一定都归宿阳明,治疗以泻胃为主。数据挖掘结果亦可见大量阳明经方药,可见其重视阳明病症与方药。
范逸品等[23]观察80例遵循六经病变治疗的新冠肺炎患者,普通型患者病在三阳经占100.0%,阳明经占74.1%;重型患者病在三阴经占100.0%,兼病阳明经占75%。可见无论病在三阳或三阴经,绝大多数患者兼有阳明经症状,与刘奎邪在三阳,多归属阳明思想一致。
4.3 量异效别,以量定效 六经用药数据挖掘结果显示,刘奎皆以浮萍、玄参、生地黄等清热、养阴生津润燥药为主。六经总方中共26味药,使用药材较少。18首方药的药物剂量有所不同。
药物剂量和方剂功效有着直接关系,通过增减药物剂量[24],改变君臣佐使配伍比例,可达到辨证施治的目的。瘟疫病在太阳经与阳明经,浮萍用药剂量最大为三钱(15 g),意为运用辛凉解表邪功效,然而浮萍在厥阴经剂量减至二钱(10 g),配伍二钱(10 g)牡丹皮辅助泄相火。玄参在三阳经方药中,剂量为一钱(5 g)或两钱(10 g),用其清热凉血、泻火解毒之功效。在少阴经中玄参剂量高至三钱(15 g),配伍同样高剂量的生地黄四钱(20 g),共奏养阴生津、益肾水之功效。三阴经中生地黄剂量最大,皆为四钱(20 g),居太阴经可滋太阴之湿,居少阴经可益肾水,居厥阴经可滋风木之燥。三阳经瘟疫使用清热药种类多,且剂量明显大于补阴药。三阳经瘟疫使用养阴生津药种类多,且剂量明显大于清热药。方药相同,但剂量不同,功效主治也各异。中药合理的剂量和配伍与临床辨证息息相关,辨病得当方使疗效突出,中药味少但力强。灵活运用中药剂量,掌握最佳方剂结构,可达到最佳效果[25]。
5 结 语
刘奎首创“瘟疫六经治法”,以六经辨证角度探索瘟疫。三阳经瘟疫主要病因由热邪内伏,精亏火旺所致。患者卫阳过闭,邪气不得外出,致使卫闭营郁,热盛火发,在临床错综复杂的病证中应重视“伏热”这一核心因素。脏腑经络整体辨证,治疗侧重阳明经方药,灵活使用经方,及时给予准确治疗。刘奎使得后世医家对瘟疫防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提供了较为完善的理论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