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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物语”的自然表意与现代表现

2023-11-12郭佩佩

新楚文化 2023年19期

【摘要】在许多日本动画的镜头里,天气元素是画面呈现的重点之一。结合新海诚的动画作品《天気の子》,从电影中天气与自然意识的表达,到“天气物语”与动画契合的思考入手,以便于对日本文学传统的自然意识以及“天气物语”的溯源进行梳理,由此把握天气元素与日本动画和文学的关系,以达到对日本动画与文学中的“天气物语”更深层次地感受与理解。

【关键词】“天气物语”;新海诚;《天気の子》;雨;天气书写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9-0037-04

一、《天気の子》里的独特天气书写

对自然与气候的细致观察是日本传统文化对于自然与四季变迁最直白的呈现,气候与季节的更替带来了无数文学与艺术的创作灵感。在这部充满“雨”元素、云与自然的动画电影中,新海诚及其团队利用动画电影的制作充分展示了天气、自然与人的关系。从此点出发,将气候书写的独特性与动画制作者和具体的作品相契合,以便深入地感受“气候”在动画电影中的呈现。

(一)天气与自然意识

天气(weather)是指某一个地区距离地表较近的大气层在短时间内的具体状态。而天气现象则是指发生在大气中的各种自然现象,即某瞬时内大气中各种气象要素(如气温、气压、湿度、风、云、雾、雨、闪、雪、霜、雷、雹、霾等)空间分布的综合表现。在新海诚的一系列动画电影中,镜头将各种场景与环境中的天气情况进行了细腻与真实的展示。新海诚作品中的雨景意蕴,比人们对一般意义上的“阴郁的雨天,快乐的晴天”的内心反映,有着更微妙、更丰富的“表达”和张力。雨天可以很美,也可以夹杂着无助和悲伤。这种作为动画监督的新海诚已经在《叶言之庭》(2013年)等许多老作品中使用过,但没有这部作品那么高强度。

例如,电影开始后不久,在倾盆大雨中,主角船帆几乎被扔出甲板。在关键时刻,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震撼,让观众领略到风雨作为一种灾难现象的凶猛和压倒性力量,以及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脆弱。除了雨,云也是这部作品要描述的主题之一。梅洛·庞蒂对人与空间有这样的总结:“我是在它里面来看它的,我自己也是被包括在它里面的。总之,世界围绕着我,而不是面对着我。”[1]天气能够与周围的环境共同构成能够被人们整体感知的情调空间,在这样的空间之中天气作为构建者会影响环境并直接与环境中的人接触,这样便能激发审美体验。

《天気の子》中天气与人也有着明显的情感交融:主角森岛帆高追随阳光来到东京,他追求的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和自由的生活。天气不仅影响人的身体,而且影响人的心理。晴朗的天气给帆高带来幸福和希望,更有离开家乡压抑生活后获得的自由和友谊,两者交融在一起,在情感和风景之间产生了共鸣。在充满天气元素的动画制作中,大量的镜头配合了其诗歌般的叙事与人物,融合成了“新海诚式”的动画环境,这种视角的体现其实也是新海诚对于天气的描写与强调:人通过天气与自然相连,成为环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2]。《天気の子》将天气状况用现代制作技术展现在动画画面之中,将气候问题与人和自然的关系通过动画人物的行为进行阐述,天气失控从来都不是问题,人们对天气的掌控欲使得自然的天气变成了人类的天气,在这样的空间里,人们时刻与环境相互感知,与自然相互连接,这样就可以理解“内在和外在、意识和物质世界、人类与自然过程并不是对立的事物,而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人类与环境是统一体”[3]。

(二)“天气物语”与动画的契合

其实新海诚早先时候就以《万叶集》为核心美学之源,将季节的更迭、天气、朝昼夕夜的变化、草木、山岳、神社等日本人身边存在已久的事物,都巧妙点缀在其作品中了,细腻渲染出了作品的文化深度。如《言叶之庭》(2013年)的故事源自《万叶集》中描写孤悲之恋的和歌,卷十一的《雷神短歌》成为影片中男女主角的表白之歌,贯穿始终的雨更是情感的连接。从《言叶之庭》开始的季节描写,往前回顾,在经典动画大师宫崎骏的镜头里,围绕着自然与生态美学的“天气物语”也数不胜数。

作为第87届奥斯卡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宫崎骏在其无数经典动画作品中充分展示了动画分镜原稿的色彩魅力与自然的力量。围绕着生态意识,宫崎骏很好地将季节气候变化与故事情节相结合,由生态自然观的阐释到角色成长,都在立体地展现着动画电影世界里的自然与生命。对自然的依存由《龙猫》(1988年)进行体现:电影设定了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界,宫崎骏借父亲角色之口表达了自己对森林的敬畏与依赖“人类并不是这块土地的原住民,植物比我们更早进驻这里,了解这里,更不曾撤离”[4],这更与上文所提到的,日本独特的自然意识相应和了。动画中的季节永远与人物和剧情相联系,色彩与音乐也随着情节推进而产生相辅相成的艺术效果,天气与季节在动画镜头的切换中也顺利地完成了。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位受吉田健一影响颇深的独立动画人——新井阳次郎。在工作室制度下的新井怀着独立动画人的目标,在结识了石田祐康后开启了数码作画的新征程。这里想要以其2015年的首部中篇动画电影《台风的诺尔达》进行“天气物语”的具体契合:蝉鸣与楼下棒球场的叫喊声相应和,主角的视线收回,乌青色的天空仿佛暗示着雨季,从纱帘透过的光线映在少女光洁的身体上,画面切换至大片的云朵和湛蓝的天际,展现着令人神清气爽的晴天。这时字幕淡出:台风的诺尔达。开篇的广播对泥石流和河水涨水作了铺垫,3分35时画面展示了乌云遮盖天际的过程,阴影从河堤左侧缓慢前进,第4分钟开始昏暗的灯与“暴雨区”的提示音将这场突然的台风8号带到观众面前。此時教室玻璃的雨水细节,山风带着小路的易拉罐卷向窗口,所有的背景与色彩都因为雨水而变得晃动与模糊,这是石田作为作画监督为观众所呈现的真实的雨季。数字作画的好处之一就是,在层层渲染的图层之上能够保留细节的灵动,这也是现代技术为动画产业提供的强大支撑。从新海诚开始的一批现代动画的工作者也很好地利用了这一技术,在自然体现与气候转变的细微之处,为观众呈现了一幕幕生动且真实的“天气物语”。

二、日本文学中独特的“天气物语”

在这部围绕“雨”的電影中,不难发现导演对于气候的细致描绘和观察,这与日本传统的四季风物的描写及生存环境有关,从《天気の子》的“雨”也不难联想到日本文学与文化中的“天气”元素与物语传统。通过对日本独特自然意识与日本文学中的“物语”溯源进行相关梳理,也有利于对“天气物语”的表现与日本文学独特的“天气物语”有更好地理解。

(一)日本独特的自然意识

日本人对四季都怀着强烈的关注,以极其纤细而多彩的反应力去体会四季的变迁。这样,对四季自然美的关注就是日本人自然美意识中最主要的特点。而日本古代诗歌的美学观念源泉,便是对天然景色以及生活在四季中的变化。《万叶集》的创作尤其后期的创作,都充分反映了当时日本人对四季自然深刻的关注与重视。有些卷完全根据春夏秋冬四季来界定创作类型,全卷中许多诗歌除了纯粹的季节歌,就是爱恋诗也都或多或少地和四季的自然相结合。《万叶集》中所表达的这种季节感受,直接影响着其后整个日语文学的命运。

日本文学有效地运用季节变换中的自然美,增强小说的内容和丰富作者的思想生活。《源氏物语》通过淋漓尽致地描绘春夏秋冬四季景物和花草植物的千姿百态来表现主人公源氏一生的感情波澜和男男女女各具特点的精神与心灵状态,将大自然和人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室町时期能乐大家世阿弥的能艺论《风姿花传》《花镜》等书,均与四月的花卉世界密切相关联,以松木喻作贺曲,以樱花喻作幽曲,以红叶喻作恋曲,以冬木喻作哀曲,以幽玄美为其创作能艺论的首要准则,从而奠定了能乐的艺术传统,并形成了日本人对欣赏能乐的一种审美情调[5]。江户时期俳人松尾芭蕉则进一步发挥自己的兴趣,创立了以“闲寂”为主题的高尚品德美的表现形式,作为其后日式俳谐的最基本的美学原则,并进而拓展了加深对日本人自然美认识的内容。

相比于中国文学作品的大气恢宏,日本文学往往崇尚细腻典雅,而日本人所钟情的小巧之物,也往往在浩瀚的自然界当中,显得柔弱无力,这也在文学作品进行自然景物描写的过程中,给日本文化带来了一点哀愁情思。例如在日本的樱花绽放时期,虽然集梦幻和美丽于一身,却也因为樱花的花开花落,而导致了美丽的东西在瞬间凋零,从而产生了在日本民俗中关于美丽东西无法持续的一个“哀”,从而导致在文学作品描写中,关于景色和时节都存有着一丝愁苦。如幕末武士土方岁三写下的著名俳句“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作家将樱花与追求忠贞的武士相比,在樱花烂漫却短促的花期中,寄托着作家自己关于“在最美那一刻凋零”的渴望[6]。所以,人们在对风景的欣赏中,由于季节的变化流传,往往出现了某种不可留的遗憾,而这些情感又经过了不断地变化发展,从而产生了某种关于生命意义和美学价值的不同观点,从而导致了“物哀”作为日本文学中的一个特殊的表述形式,透过“哀”的表达,以风景色的形象,借助四季的变迁,表现出日本文学作家的思想感情,并作为某种美学要求,从而丰富了日本文化的季节感和风景观的常态。

(二)“天气”源起与物语传统

日本是一个岛国,由于四周环海,因此多发台风、地震和海啸等天灾。而大自然在为人们提供各种好处的同时,却造成了众多灾害。人们不得不对抗自然界巨大的威力。也由此而使人类对大自然出现了依赖和畏惧的情感,而自然崇拜也正是在这些情感基础上形成的。而正是对自然现象的崇拜与敬仰,构成了日本人“清洁”“冷静”“秩序”“献身”“自我牺牲”的基本思想[7]。

日本的自然气候中,热带气候与寒带天气并存,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在季节变化中,由众多海岛所构成的日本领土上有着不同的生态景观[7]。在古代日本人就有了一个“风土观”,称为“风土”,在此处不光指外部自然环境,而且包含自己的生活心态、习惯,乃至建筑物形态等,既有“大自然的风土”也有“人文的风土”。“风土”被看作是探索日本人生存模式和思维模式的原点所在[7]。四季分明的变化,不但形成了日本人对“界限”“节制”“正确”的价值观。同时,也从和大自然的抗争中,人们深刻了解到一个人能力的渺小,而是集体能力的强大。日本人对大自然非常敬畏,“极尽所能”地去适应大自然、接受自然、适应大自然的变化时序,这不仅改变了日本人的生命形态,而且改变了日本人的审美观念。不圆满既是历史的遗憾,又是一种美。正是这种信仰促使了日本人在欣赏事物的方面具有了与众不同的独特性。比如说,枯山水庭院建筑,是完全不同于西欧或者东方某些城市中的建筑形式的。把原来那种空无,或是由没有生命的小石头所构成的空间概念,演变为或山或水的空寂形式,给了我们无尽的遐想空间。

“物语”早就流行于平安时代。虽然平安初期的“唐风文化”以及佛教文化使得物语文学在创作前期处于底层地位,但不能否认的是,平安时代初期的《竹取物语》通过转变写作结构,以及借用人物语言和行动去反映民族传统与现实社会,为日本文学开辟了创作型文学的先河;紫式部在继承物语写实加虚构的创作方法的同时,以用文叙事,以歌抒情的手法促进了物语文学的发展:在《源氏物语》的前三十三卷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史实的嵌入之深,这种引入史实的创作手法有利于转变当时人们对“物语”的评价。追溯“物语”创作,可以就《源氏物语》25卷中作者借光源氏之口所阐述的话作为其理念的传达:“《日本书纪》之类的历史书只是记载着神代以来的各种大事,而物语小说倒反而把各种各样的真实情况描写得很详细,虽然并非如实地记载某人的事迹,但不论善恶,都是人世间的真事……并非是无稽之谈,人世间无论何人,都有善的一面与恶的一面,照实把它们记录下来,或许就可以称之为物语。”[8]在紫式部的物语创作理念里,跟着具体的故事推动便能感受到其物语论的实践与自我完善。

但需要明白的是,当时的物语创作者们并不是怀着理性的态度进行着文学创作,物语的虚构性本就使得人们对之饱加责难与轻视,加上创作者们对感性以及对前人继承的重视,“物语”到最后仍然被认为是“妇人女子聊以慰藉空虚的玩物”,是架空现实的虚构故事。在面对自身的生存现实与文学演进之时,日本的作家们逐渐将自然气象与文学语言进行交织阐述,结合其细腻的观察与心理变化,“物语”与“物哀”在四季变化中缓缓流向读者的心里,这也是直到文学表现形式多样化的现在,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层次丰富的“物语”世界。

三、结语

从新海诚的作品《天気の子》的“雨”元素到日本动画中的天气元素,“天气物语”与动画以及文学的契合展现了由日本特有的地理与区域特色形成的细腻情感,在人与自然,生态与环境的问题现状面前,新海诚运用现代技术在展现细腻的天气画面的同时,也从生态美学的角度阐述了自己对自然与人的多重思考。让观众从电影画面中的天气意象引发现实中的环境思考,这种感受性的环境体验就日本动画的季节展现而言,给到观众的视觉冲击是现代技术为“天气物语”提供的更为直接的方式。结合现代动画的画面制作对文化传统与元素的呈现,可以探讨的角度只会越来越多。

参考文献:

[1]梅洛·庞蒂.眼与心:梅洛·庞蒂现象学美学文集[M].刘韵涵,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50.

[2]徐易,张建军.自然与人的共生与和解——环境美学视域下新海诚动画电影的天气描写[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33(06):26-32.

[3]阿诺德·伯林特.生活在景观中:走向一种环境美学[M].陈盼,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9.

[4]赵津娴.论宫崎骏动画电影中的生态自然观[J].公关世界,2022(12):153-155.

[5]黄涛.从宫崎骏的动画片看日本人的自然审美观[J].南通纺织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9,9(04):34-36.

[6]许晓娜.关于日本文学中樱花观变迁的研究[J].青春岁月,2019(03):6-7.

[7]徐捷,何跃.日本文化的自然崇拜[J].读与写(教育教学刊),2013,10(09):19.

[8]紫式部.源氏物语:上[M].乔红伟.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6:302.

作者简介:

郭佩佩(1999-),女,湖北宜昌人,宁夏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