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精细运动与认知能力分析幼儿键盘乐器学习的最佳启蒙时间
2023-11-12孟繁佳
长久以来,对于键盘乐器学习“何时启蒙”的问题,在器乐教育教学领域给出的建议往往聚焦于经验层面,即参照职业演奏家的“启蒙”时间给出幼儿的启蒙建议,例如叶甫格尼·基辛2岁学琴,莫扎特、阿格里奇、郎朗3岁学琴,贝多芬、佩拉西亚4岁学琴,索科洛夫、齐默尔曼、哈默林、特里福诺夫、波利尼5岁学琴,王羽佳6岁学琴等。事实上,真正制约启蒙时间的是主体身心发展的条件,即手部的操作能力与认知能力。因此,本文从音乐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视角,分析3—6岁学前期幼儿的身心发展现状,揭示该阶段幼儿接受乐器教育的可能性。
一、键盘乐器学习的精细运动基础
手部精细运动能力的发展现状,是幼儿是否可以进行键盘乐器学习的必要条件。在学龄前阶段,儿童的大肌肉运动技能已经日趋完善,而手指的精细运动任务则显得更具挑战。这是由于儿童的手指正处于逐渐分化的过程之中,使得在执行复杂或精细的动作任务时存在困难。
实际上,幼儿从形成钳形抓握手势(一般在18—22个月左右)开始,便已进入手指逐渐分化且独立性快速发展的阶段。3岁时,约52%的幼儿可以完成单手连续的选择性手指任务,即各指分别与拇指对扣任务,到4岁时,相同任务的完成率达90%。[1]
不仅如此,在控制手腕和手臂运动、完全依靠掌指关节运动完成手指独立敲击键盘的实验中,4岁10个月至5岁11个月的中大班幼儿可以完成与成人相同的手指独立敲击任务。同时,实验结果显示:(1)幼儿食指与中指的独立敲击速度,在初测中达到成人的41%—45%,7日内复测达成人的50%,呈现出明显的练习效应;(2)幼儿与成人均存在双手敲击速度慢于单手敲击,左手敲击速度慢于右手敲击,小指敲击速度慢于其他手指(幼儿组尤为明显)。[2] 这一研究结果与实验数据充分证实了幼儿在日常生活中频繁采用的钳形抓握手势,充分地锻炼了食指与中指的掌指关节运动,促进了手指分化,使之独立性也明显优于小指和无名指。
事实上,每个手指的动作都需要手部内在肌与外在肌间良好的功能性相互支援。[3] 手指的每一次动作都是形成与加强肌肉训练、形成肌肉记忆的重要环节。这也解释了为何在上述研究中,复测速度明显优于初测速度,食指与中指敲击速度优于无名指与小指。那么,为何双手敲击速度慢于单手敲击呢?这是由于人们在执行双手敲击时所产生的注意分配与肢体控制任务过于复杂,由此造成了任务速度降低的现象。
可见,对幼儿园中大班儿童而言,他们虽尚处人生的幼年阶段,但他们大部分手指的独立运动(尤其是手指依靠掌指关节独立运动)水平已接近成人的一半,完全可以承担键盘乐器学习中对手部精细运动的要求。而且,随着键盘类电子产品在人们生活中的普及,使得以往出现在键盘乐器演奏中的手指独立敲击活动,同样广泛地应用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相较于上世纪的实验数据,21世纪以来,儿童手指独立运动能力与敲击速度已得到了稳步的发展。[4] 毫不夸张地说,这已为幼儿的键盘乐器学习与演奏,奠定了坚实的生理基础。
二、键盘乐器学习的认知基础
乐器学习所需要的认知能力,具体包括:音乐感知、注意及分配、短时记忆与思维能力。
1.音乐感知
任何乐器的学习,或者说音乐的学习,都需要儿童具备基本的听觉能力,即对声音高低、强弱、长短等物理属性的辨别能力,以及对音高序列或旋律中明显变化的辨别能力。
事实上,听觉能力是人与生俱来的基本能力,仅出生2、3天的新生儿,便可辨别出母亲的声音。音乐心理学领域大量的转头实验表明,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也具有对声音基本物理属性的辨别能力,并表现出明显的音乐偏好。这些展现出来的早期能力表明,人类在生命之初便已为处理音乐做好了生物学准备。同时,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其听觉敏感性也在逐步增加。
5—11个月大的婴儿便已展现出对音高轮廓變化的敏感性,5岁左右的儿童更是可以识别出旋律中音高时距与音高关系的变化,并可以用自己的语言来描述这种变化。同时,3—6岁幼儿可以在聆听普罗科菲耶夫《彼得与狼》和圣桑《动物狂欢节》的音乐片段中,选择出与音乐表现相匹配的图片形象。[5]
不仅如此,如果音乐节拍与幼儿自身的自发性运动速度一致(Spontaneous motor tempo,SEM),不足2岁的幼儿也有可能实现音乐同步,但如果节拍过快或过慢,则难以同步。这便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幼儿“合乐律动”与“随乐律动”现象。这一现象表明,拍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最基本的音乐处理能力。但对不同年龄的幼儿而言,同步的速度不同,4岁儿童的自发性敲击速度约为600ms(毫秒),相当于100拍/分钟,在5岁时约为500ms,相当于120拍/分钟,6岁时的自发性敲击要更快,相当于140—150拍/分钟。[6] 但此后随年龄的增长,人们的自发性敲击速度会逐渐减慢。幼儿对2/4拍的节拍律动掌握程度相对优于3/4拍,大班幼儿可以敲击比较复杂的节奏型,如含有附点音符和切分音符的节奏型。在5岁左右,儿童节奏同步的准确性便已接近成人的水平。
以上,这些在幼儿期便已具备的旋律感知、节拍同步与节奏敲击方面的自然能力,存在着显著的随年龄发展的趋势。这为幼儿接受音乐教育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体现出幼儿具有接受音乐教育的“本能”。大量音乐心理学实验表明,相较于成人,在幼儿期进行音乐训练,其训练效果要优于成人期。换言之,在儿童自然能力显著发展的阶段接受任何形式的音乐学习,都是激发幼儿音乐本能、培养音乐能力、提升音乐素养的有效手段,其教育效果会更加显著。
2.注意及注意分配
在乐器学习中,尤其是键盘乐器演奏中的“非对称双手协同”(asymmetrical bimanual coordination)的能力,不仅需要手部精细运动的支持,同时还涉及手、眼、耳三个感觉器官的协作,这其中包含大量幼儿注意及注意分配的问题。
随着大脑额叶逐步发展、神经纤维进一步的髓鞘化,儿童注意力的稳定性与保持能力,以及注意分配能力呈现出不断完善的态势。不同年龄幼儿在注意保持、注意时间长度方面,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3—4岁小班幼儿,可以聚精会神地投入自己喜爱的游戏和感兴趣的活动,但容易受到新异、强烈刺激的干扰,注意难以保持。在良好的教育条件下,一般也只能集中注意3—5分钟。4—5岁中班幼儿,注意时间有了进一步发展,专注程度提升,甚至会对其他外界刺激出现置若罔闻的现象,集中注意的时间可以达到10分钟。5—6岁大班幼儿,对感兴趣活动的注意保持时间比中班幼儿长,对干扰因素表现出反感,甚至可以自觉地调节注意力与行为,注意集中时间延长到15—20分钟。
在注意分配方面,厦门市心理学会鼓浪屿区学习小组曾面向不同年龄班幼儿进行注意分配能力研究,研究结果显示:相较于小班儿童,中班幼儿的注意分配能力有所发展,可以完成简单的双手识谱演奏任务。同时,中班幼儿能够在听口令或听节拍合乐律动/做操时,有意识地调控姿势。大班幼儿的注意分配能力有所增强,在随乐游戏中,不仅可以始终关注游戏任务,且可以在完成游戏任务的同时,注意到同伴是否遵守游戏规则。[7]
可见,幼儿的注意及注意分配能力随年龄而发展。幼儿在4—5岁阶段所表现出的发展现状,尤其是注意时长与注意分配能力,可以支持乐器演奏中所涉及的手、眼、耳三个感觉器官的相互协作,即幼儿在双手执行乐曲弹奏任务同时,需要眼睛继续视谱并随时注意双手演奏的位置,以及依据听觉上的弹奏反馈(对与错)及时调整双手的弹奏动作。由于儿童间的个体差异,因此在相同任务的条件下,不同儿童的表现存在差异——主要体现在反应的速度。虽然注意及注意分配的差异影响个体学习效果,但随着反复练习、不断积累,会逐渐缩短反应时长、提升反应速度。因此,在乐器学习过程中,训练与经验是取得良好学习效果的重要条件。
3.短时记忆
幼儿期主要发展的记忆属于短时记忆(short-term memory),即在5秒—1分钟内储存少量信息的记忆系统。对键盘乐器学习而言,尤其是启蒙阶段,乐器演奏姿势、手指触键的具体技法等的教学示范与模仿,都涉及主体短时记忆容量的问题。
1956年米勒(Miller)在《心理学评论》(The Psychological Review)发表《神奇的数字7±2:我们信息加工能力的局限》(The Magical Number Seven,Plus or Minus Two: Some Limits on Our Capacity for Processing Information)一文,明确提出了人的短时记忆的容量为7±2个单元(一个单元既可以是一个数字、字母、音阶,也可以是一个单词、短语或句子)。
学龄前幼儿受到大脑发育和注意及注意分配能力限制,其在短时间内信息处理能力有限,造成了他们的短时记忆容量有限。随着发育,短时记忆所能容纳的实际信息量会增加,这种容量的变化,既与年龄有关,也可能是采用了记忆策略而导致。
从现有研究中发现,2岁的儿童只能在大脑中保持2个信息单元,到了5岁,他们的短时记忆容量达到4个信息单元,7岁时,他们的短时记忆容量才可以达到5个信息单元。[8] 直至成年,人的短时记忆容量才能达到米勒提出的7—9个单元。
由此可见,3—6岁是儿童短时记忆迅速发展时期,虽然发展速度与年龄相关,但短时记忆到了一定的年龄,具有相对的稳定性。整个3—6岁的学前期,幼儿的短时记忆容量可以概括为3±1个信息单元,即2—4个信息单元。以乐器学习为例,乐谱视奏或乐谱视唱/模唱的片段长度,既可以是2—4个音符(以音符为单元),也可以是2—4个音列(以若干音符组成的音列为单元),这取决于主体经验与主体能力。
虽然3—6岁的学前儿童的短时记忆容量有限,但可以通过策略增加短时记忆的信息存储。复述(rehearsal)便是最常采用,同时也是最简单的一种策略。在一项经典的短时记忆研究中发现,即时复述的正确率可以达到100%;但当时间间隔为3秒时,复述的正确率为80%;时间间隔为6秒时,正确率下降到55%;时间间隔延长至18秒时,正确率只有10%。[9] 但只有大约10%的幼儿会自发采用复述策略,同时采用复述策略的儿童的记忆效果更好。
上述研究数据表明,短时记忆中的信息,既受到主体短时记忆容量的限制,也受到记忆策略的影响。幼儿的短时记忆容量有限,如果信息得不到及时的复述,将会被迅速遗忘。幼儿的这一记忆特点,正符合幼儿乐器启蒙中的基本学习方式——模仿。在启蒙学习中,存在很多乐器演奏姿势、手部技术动作的即时模仿,在教师不断示范与幼儿反复模仿中,持续强化幼儿的学习内容,从而将其从短时记忆转化为长时记忆。
4.思维能力
在乐器学习中,由于涉及乐谱的学习,其中包含了图形符号、语音符号、物件符号、字母符号的多重交叉的对应关系。这些符号的对应关系考验着儿童的思维能力。
3—6岁学前儿童处于皮亚杰认知发展四阶段的“前运算阶段”之中,这一阶段的幼儿已经开始发展早期的信号功能,即能指与所指之间的符号对应。在幼儿的日常生活中,这种符号对应关系随处可见,例如“树”,能指是人们赋予“树”的语音符號(“shu”)和文字符号(“树”),所指是我们记忆中或者现实中形态各异的“树”的形象。
事实上,从生命早期开始,人们便通过听觉的语音符号来认识世界,尔后通过视觉、触觉等其他感觉器官,逐渐将能指的语音符号与其所指对应,并通过归纳与类比,形成了概念的集合。由于我们将其视为人的“本能”,从而忽视了其中蕴含的复杂的逻辑关系。可以说,幼儿从“本能”层面上,便已具备了处理复杂逻辑关系与符号对应关系的准备。
在乐器与乐谱学习中,包含了四种符号的多重对应关系:语音符号,即每个音的唱名(do re mi fa so la xi);字母符号,即每个音的音名及其国际通用的字母表示(C D E F G A B);图形符号,即各个音符在五线谱中的表示,这其中还包含着同音不同时值在五线谱中的标记、同音同时值在不同谱号中的标记、以及五线谱的记谱规范等;物件符号,即各音在乐器上的位置。以440Hz(赫兹)标准音为例,语音符号是“la”,字母符号为“A4”,图形符号是其符头在五线谱高音谱号第二间的位置(以及不同谱号与不同时值的谱面标记),物件符号是其在键盘类乐器上的位置。
虽然乐器上的每个音都存在着四种符号的交叉对应关系,但这些符号之间属于嵌套关系,以任何一个符号为线索,均可以顺利完成各个符号的学习。而且,乐器学习由浅入深、先易后难的学习规律,也保障了幼儿乐器启蒙学习的顺利进行。因此,只要教育者遵循学习规律、采取相应的教学策略,便可以帮助幼儿掌握乐器学习中所涉及的多重符号对应关系。
三、幼儿乐器学习的启蒙时间
基于上述对3—6岁儿童精细运动与认知能力的分析,笔者认为4—5岁的幼儿园中班阶段,较适宜作为键盘乐器的启蒙时间,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顺应儿童发展,覆盖动作技能与认知发展的关键期。
一般而言,动作技能与认知发展的关键期被界定在4—7岁,而音乐技能学习与训练的最佳时期为3—10岁。[10] 4—5岁正是动作技能与认知发展关键期的起点,也与音乐技能学习和训练的最佳期相交叠。
同时,这一时期幼儿手部精细运动技能与认知能力的发展现状,也为乐器启蒙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选择在这一时期进行乐器启蒙,既顺应幼儿发展的趋势,也通过学习促进了幼儿的发展。
第二,以始为终,激发学习动机。
喜欢音乐、喜欢音乐表演是幼儿的本能,也是众多幼儿选择学习乐器演奏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如何将主体的兴趣转化为持久学习的动力?这其中蕴含一个很重要的“教育契机”的问题,也就是“何时教”的问题。
我们清楚,幼儿兴趣保持的时间很短且不稳定。如果没有在学习之初获得积极的体验,幼儿的兴趣便很难长久的维持。那么,如何让幼儿获得积极体验呢?首先,确保任务难度在幼儿的能力范围内,即符合幼儿的发展现状与最近发展区,让任务本身成为幼儿成就感的来源。其次,教师与家长的积极反馈,即来自教师与家长的赞许与鼓励,也是增强幼儿自信、激发学习动机的重要因素。
键盘乐器启蒙学习就任务难度而言,符合幼儿的能力发展现状,从乐器学习的方式来看,一对一的教学形式,利于教师与家长及时给予正向、积极的反馈,利于激发幼儿的学习动机。
可以说,这一时期幼儿的身心发展现状已为接受乐器启蒙做好了准备,足以支撑乐器演奏的学习任务。只要教育者在遵循儿童发展规律与学习规律的基础上,设计教学步骤、组织教育实践,便可顺利开展教育活动、实现教育目标、持续强化幼儿的学习动机。
注释:
[1]Lefford,A.,Birch,H.G.,& Green,G.C. (1974). The perceptual and cognitive bases for finger localization and selective finger movement in preschool children. Child development,45 (2),335-43 .
[2]Miles A. Tinker,Florence L. Goodenough. A Comparative Study of Finger Tapping in Children and Adults[J]. Child Development,1930,1(2),152-159.
[3]保罗·曼斯菲尔德,唐纳德·诺伊曼:《基礎肌動學》,郭怡良,李映琪编译。
[4]Greg Payne & Larry Isaacs. Human Motor Development: A Lifespan Approach (10th Edition)[M]. New York: Routledge,2020.
[5]Laurel J. Trainor & Sandra E. Trehub. The development of referential meaning in music[J]. Music Perception,1992,9(4),455 -470.
[6]Gary E. McPherson. The Child as Musician: A handbook of musical development (2nd ed.)[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7]陰国恩,沈德立:《中国儿童注意的发展》,《天津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 年第5期,第26-33+18页。
[8]威廉·戴蒙,理查德·勒纳:《儿童心理学手册(六版)第二卷》,林崇德,李其维,董奇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9]彭聃龄:《普通心理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24-232页。
[10]宋蓓,侯建成,骆丹,周加仙:《音乐训练的“关键期”与“敏感期”及其音乐教育启示》,《教育生物学杂志》2020年第4期,第278-285页。
孟繁佳 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教师,中央音乐学院
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