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并行而不相悖

苑天舒

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高理想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句话出自《礼记·中庸》，意思是万物同时生长而不相妨害，日月运行四时更替而不相违背。在这一理想的指引下，我們形成了世界上独有的包容性，以倡导“和而不同”的“普遍和谐”为主旨。“和谐”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概念。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包含着“和谐社会”的理想，以及可以为建设“和谐社会”提供大量有意义的思想资源。

《礼记·礼运》中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少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里的“大同”思想，可以说已经为中华民族勾画出一幅“和谐社会”理想的蓝图。《论语》中的“礼之用，和为贵”，则对调节人们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有着重要的意义；“和而不同”，又可以为不同文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尊重、互鉴、共赢以及和平共处，提供很好的理论依据。《中庸》里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讲的是“中和”思想，要求在各种关系之间掌握合适的度，以达到万事万物之“和谐”的根本。《周易》中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和”即“太和”，经过历代思想家的阐发，已具有“普遍和谐”的意义。“普遍和谐”包含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人的自我身心内外”等诸多方面“和谐”的意义。所以王夫之说，“太和”是“和之至”，亦即“太和”是最完美的“和谐”。

包容，是对与自己不同的他者的一种态度，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是“和而不同”。承认“不同”，在此基础上形成“和”（“和谐”或“融合”），才能使事物得到发展。若一味追求“同”，不仅不能使事物得到发展，反而会使其衰败。

包容与和谐并不是从根本上否定斗争，一味只讲包容与和谐。这里不妨引用北宋张载的一段话：“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必有仇，仇必和而解。”意思是说，世界上的事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例如阴阳、刚柔、寒热、生杀等，都是一对相对的矛盾。这种相对矛盾，在他们的运行过程中会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其过程一定会有斗争，但斗争到最后终究要和解，以达到和谐。承认矛盾和矛盾的对立统一，也是包容的体现。

今日世界的纷争是世界各种矛盾冲突发展造成的。虽然不能说主要是由文明之冲突引起的，但也决非与文明冲突无关。因此，关于文明冲突与文明共处的讨论在世界范围内一直持续，是增强不同文化间相互包容和理解而引向和平，还是因文化隔离和霸权而导致政治冲突，将影响着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命运。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由于殖民体系的瓦解，文化上的“西方中心论”也逐渐随之消退，世界文化呈现出多元发展的趋势。近半个世纪以来，世界经济贸易、信息传递的发展，使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地域与地域之间文化上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世界日益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目前，在世界文化发展中，出现了两股不同方向的文化潮流：某些西方国家的理论家从维护自身传统利益或传统习惯出发，坚持“西方中心论”。与此同时，那些取得独立或复兴的民族，抱着珍视自身文化和珍惜自己发展成就的情怀，形成一种返本寻根、固守本土文化的民族主义和回归传统的保守主义，甚至某些东方学者提出“东方中心论”。如何使这两股相悖的潮流不致发展成大规模的对抗，并得以消解，实是当前一大问题。同时，在西方国家与民族、东方国家与民族之间，由于文化传统的不同也会引发纷争和冲突，这在历史和现实中并不少见，不能不引起我们关注。

中国的“和而不同”可以作为包容的原则，为我们提供有正面价值的资源，使不同文化传统的民族、国家和地域能够在差别中得到共同发展，并相互吸收，开创出在全球意识观照下文化多元化发展的新形势。

一个能够包容的文化，是具有“自觉”意识的文化。只有实现“文化自觉”，才能实现“文化自信”。包容是“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体现。

提到“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费孝通曾在《反思·对话·文化自觉》中讲过一段话：“7年前我在80岁生日那天在东京和老朋友欢聚会上，曾瞻望人类学的前途，说了下面这一句话：‘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句话我想也就是对我今天提出的文化自觉历程的概括。”这段话极具文化包容性，也是对文化自觉的概括。“各美其美”，每个民族应对自己的文化有全面的认识，了解自己文化的价值，因为它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基；“美人之美”，对其他民族的文化要包容和认可，应认真学习他们的长处，以补我们文化中之不足；“美美与共”，应该使各民族文化的优长汇合起来，并能让各民族优秀文化的特点以“和而不同”的原则为指导，得以保存和充分发扬，使我们的世界成为丰富多彩的文化场景；“天下大同”，只有在“美美与共”相互包容、学习的基础上，人类社会才能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

“和而不同”对于消除因文化的不同而可能引起的矛盾和冲突，并且能在相互尊重对方的基础上和谐相处，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它无疑是实现“天下大同”这一人类社会崇高目标的一项原则。不同民族的文化虽有差异，但也存在着许多相同的文化理念，这些共同的文化理念同样是人类社会的宝贵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