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适：你是谁才重要

余驰疆

2023年10月19日，于适在苏州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摄）

苏州一间咖啡馆里，于适准时而至，带着大男孩的清新笑容。他与《环球人物》记者问好、握手，再套上一件新中式唐装，利落折起袖口，露出一抹草青，与身后的红幕布巧妙撞色。

他坐在椅子上，瞟到旁边的吉他，趁着工作人员布灯间隙弹了起来。十七八岁时，热爱音乐的他听到喜欢的歌便会扒曲弹奏，就是不按照现成的谱子来——随性，才是他觉得艺术好玩的地方。

“这琴调过了吧？挺准。一会儿再弹一个。”放下吉他，开始采访。

时间回到半年前的“五一档”，那是许多观众第一次认识于适。《长空之王》并非他拍的第一部电影，却是上映的第一部。当时，相较其他主演，于适还是个“小透明”。

两个多月后，真正的处女作姗姗来迟。2023年暑期档，《封神第一部》口碑和票房一路逆袭，连带着“质子团”一炮而红——健美、阳光、荷尔蒙四溢，有网友评价《封神第一部》改变了当下娱乐圈的男性审美标准。

就这样，生活如同被上了高强度的发条，急速前进。从《封神第一部》路演开始，于适几乎没有停下来的一天；所到之处，总会聚起“粉丝”，他说自己现在最常说的话就是“谢谢”和“注意安全”；健身一直坚持着，房间里总有个健身器，“如果收工太晚，第二天早上也一定要练一下，再去游个泳”。

面对突如其来的盛名，于适相对淡定，反倒是父母偶有忧心。每次挂电话前，总要耳提面命：“一定要戒骄戒躁，一定要不忘初心。”

“他们怕我会骄傲，但我都会让他们放心，这几年我长大了，很清楚自己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这些成绩迷失自我。”

叛逆少年，文艺青年

提到父母，于适花了20分钟时间，向记者讲述他的家庭：具有运动天赋的母亲，文艺内敛的父亲，两人的突出特点，最后都集中到了于适一人身上。

“我母亲年轻时跑步非常厉害。”于适说，“原本省队都已经把她要走了，结果家里长辈没同意”。至于父亲，于适一词以蔽之：诗意。印象里，父亲经常在书房点一盏灯，“写东西，字特别漂亮”。有段时间，父亲迷上了新疆文学，常常跟于适谈起刘亮程和李娟，“那时候我也小，不感兴趣”。再大一点，于适打开父亲的书柜，才逐渐懂得这些文字的妙处。

机会就是这么神奇——去年，于适收到一个剧本，正是李娟的作品《我的阿勒泰》改编的；今年3月至5月，他都在新疆拍摄这部剧集。

于适像母亲，从小就表现出优秀的运动能力，而且自带叛逆。他喜欢敢为人先，小到做班里“各种第一个”，大到13岁走出家乡小城去省会练篮球。如同当时长辈反对母亲进省队，父亲也反对于适学体育。他先给于适安排了一个夏令营，想来一个震撼教育，练不好就回家，“想用这种方式让我自己认输”。没想到，于适坚持了5年，从夏令营到青训队，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每周只有半天假可以离开训练基地，一年只能回家一次。

于适也像父亲，内心文艺。小时候，他喜欢看李小龙、李连杰的电影，爱在家里模仿港片动作；除了篮球，最大爱好是音乐，听周云蓬和万晓利，自学吉他、写歌；还喜欢看各种书和视频，从文学到科普实验都津津有味，心想着以后若要演某些特别角色，这些知识也许还能派上用场；《封神三部曲》拍完后，因为学习骑马他又爱上了传统文化，进修两年骑射，入选骑射世界杯亚洲区小组赛；现在的习惯，是在手机备忘录写日记，但真正走心的文字和灵感，还是会手写下来，和父亲一样。

“20岁不到的时候，特别喜欢音乐，也因为音乐认识了一些文娱行业里工作的人，慢慢地大家说，要不你试试演戏吧？我才萌生了这个念头。”那时，表演对于适来说，一是未知的兴趣，二是潜在的谋生工作。

从面试开始，资料、照片一份份递，片场、工作室一次次跑，最常遇到的问题就是：“是科班毕业吗？学过表演吗？”“不是，没有。”然后，石沉大海。

碰壁多了，于适也想过要不算了，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大家好像特别看重你在哪里学过表演，没有学过难道就不行吗？”

终于有机会上镜，是一个运动广告，“第一次面对镜头，感觉也还行”。广告播出，被《封神三部曲》剧组看到，邀请他进入训练营，“说会提供免费的表演训练课程，非常吸引我”。

1.5万份名单，于适成为进入面试的1/1400。第一轮面试是对着镜头录制独白，内容是小男孩在妈妈面前为自己的贪玩辩解，编出一大段奇事：“妈！我打燕汀山西边看见一只梅花鹿，我跟你讲，它可神奇了！突然间长翅膀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我就跟着它走，越跑越远……”台词是于适的即興发挥，演完后觉得“特别舒服”，如同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而且这是第一次有人让我说话（有台词）了”。

2018年1日2日，三轮面试后，于适成为30个进入《封神三部曲》演员训练营的“后备役”之一，就此转动起命运的齿轮。

电影《封神第一部》剧照，于适饰演的姬发在马背拉弓的画面。

电影《长空之王》剧照，于适扮演试飞员邓放。

训练营里的蜕变

《封神三部曲》剧组堪称近些年最成功的“造星工厂”。电影不仅让费翔等老戏骨再次出圈，更让许多寂寂无闻的演员声名鹊起。对新演员而言，24周的训练营就是一场由内至外的淬炼。

“封神训练营”的成功秘诀有二：全和苦。

全，指的是课程范围。于适等演员的训练安排大抵如下：每周单休，早七晚九，每天有不少于12小时的封闭课程；表演课之外，还要学习以“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为基础开设的武术、马术、弓箭、塑身、鼓乐、古琴等课程；文化课同样重要，先秦文化史、礼仪教学、甲骨文、考古学、影片赏析轮番上阵；每周六，演员们还要进行一次汇报演出，集中展示训练成果。

苦，则是训练强度。“我当过运动员，都觉得扛不住。比如动作课，一堂课就练一个动作，或者扎半小时马步。”再比如马术课，除了基础知识和上马训练，还有大量力量训练。演员们被拉到张家口丰宁坝进行草原拉练，连续骑行60公里。还要自己照顾马匹，为了能在朝夕相处中与马建立亲密关系。

于适给自己的马取名“奥运”。马场里有棵果树，他每天都会摘果子给马吃。后来，只要于适骑上马背，“奥运”就变得异常安静，非常配合。

“当时对自己训练的要求就是：真把我放战场上，我是可以用射箭作战的。” 电影中，于适马上脱缰、回身骑射的镜头令人惊艳，而要穿着40斤重的铠甲，在高速奔跑的马匹上完成这个动作，需要日复一日的训练，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文化课更是如履薄冰，“一是自己本来就有学习的渴望，二是老师上课经常会说‘于是，每次听到都有种被点名的紧张感，不敢懈怠丝毫”。

各项科目的汇报考核并没有公布排名，演员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成绩。直到今年路演，武术指导才偷偷告诉于适，他在训练营所有科目的考核中，都是第一名。

第一并不足以保证拿到角色，真正让于适脱颖而出的，来自与人物更深的契合。训练营快结束时，导演安排每个人讲述过往经历，于适与姬发才有了更多交集。电影中，姬发不想走父亲安排好的路，耍了小手段，去朝歌做质子；现实里，于适也是逆全家之反对，做了篮球运动员。在导演眼中，于适和姬发身上，都有一种理想主义和少年意气。

开机前半个月，于适被安排试装，才知道自己拿到了姬发一角。他为角色写下长长的人物小传：“前传就写得非常详细，从出生开始写，写姬发的梦想，想象父亲送了我一把剑，这把剑是殷寿曾经使用的，从而对殷寿产生了极大的崇拜感，再写自己来朝歌的原因和心理过程……”

他将这些文字拿给导演看，得到了“不错”的评价。“就像新人职员得到了老板的认可，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干这个活，非常开心。”

把戏拍好，其他都是附加品

2018年8月底，《封神三部曲》开拍，于适的第一场戏，就是姬发觉醒后骑马奔回西岐的片段。此时的姬发精疲力竭，需要演员既掌控動作力度，又表现松弛，“既不能用腿控制方向，也不能看着前面，人就失去了方向感”。

这场戏的取景是日出，每天最适合的天色只有5分钟。为了这5分钟，剧组在新疆拍了5天，于适每天都提前四五小时化妆、准备，在山坡上等待。当草原上透出一丝光，靴子里的对讲机接到导演号令：“三二一，开始！”

在剧集《我的阿勒泰》拍摄现场，于适和小羊的花絮照片。

这句话像咒语，让于适瞬间忘记了现场，忘记了机器，忘记了自己，放松再放松，投入再投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成为姬发——一个即将成为男人的男孩，一个心怀理想逐渐觉醒的未来君王。

回想从训练营到电影杀青的一年时间，于适自认最大的收获便是找到了作为演员的方法论，“如何在拿到角色后找到自己的总目标，又如何在每场戏中设置自己的分目标，如同用角色的中心思想带动语气、动作，使之符合角色性格，又如何与整个团队合作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这些方法，至今影响着于适的表演。从《长空之王》到《我的阿勒泰》，再到刚刚杀青的《欢迎来到我身边》，一以贯之，并不断融入个人感悟。

“爆红之后，很多人关注你接下来的角色，会不会造成表演上的压力？”记者问道。

“其实真没有。我知道演员塑造好一个角色才会有更多关注，不能因为这些关注就忘记本职工作。把戏拍好，把角色塑造好，其他的都是附加品。”

他也有些感叹命运的神奇。《封神三部曲》杀青后的3年，他学习马术、看书充电，做与传统文化相关的工作，这是一个消解焦虑的过程，也是一个沉淀自己的过程，他相信这些准备总有一天会用上。

“如果当时很快上映，可能我反而会接不住这样的情况。”近3年的等待，就是父母口中戒骄戒躁、找回初心的过程。

“我是一个很容易自洽的人，不会特别内耗。人的焦虑大部分来自与别人比较，那时候我也羡慕别人有戏拍，但更知道与其羡慕，不如自信。”于适说，“进步不是和别人比，跟原来的自己比就好。”

《封神第一部》上映前，于适在新疆拍摄《我的阿勒泰》，饰演一名哈萨克族青年。他常与当地牧民交流、相处，花了大量时间学习哈萨克语。每当夕阳西下，牧民们赶着羊群回家，他会上前帮忙。新疆傍晚的天如同油画，风吹草低见牛羊，时间都变得绵长了，人也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与时间。

他想起《封神第一部》中姬昌对姬发说：“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这是他最喜欢的台词，与李雪健对戏时便被震慑。

“人生很长也很短。”于适对记者说，“所以要知道自己是谁，想成为怎样的人，尽量去做好每一件事情，让自己没有遗憾。”

于适

1996年出生于辽宁凌源。2019年因出演电影《封神三部曲》中姬发一角进入演艺圈。2023年，由其主演的电影《长空之王》《封神第一部》相继上映，后者获第三十六届中国电影金鸡奖9项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