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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服饰相关问题研究

2023-11-08朱希帆

发展 2023年4期
关键词:党项供养人西夏

朱希帆

服饰是文化外化的体现,西夏统治时期,积极吸收中原及其他民族服饰制度和服饰样式,同时也保留自身民族传统服饰的特点,这种特点蕴含了多民族间的“多元与共生”。服饰的变迁是历史发展链条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历史文献、图像资料中找寻其服饰文化特点,从文化特点中管窥党项民族心理的构建,这是研究西夏历史文化的重要支点。

西夏主体民族的民族心理及文化建构,呈现出一种多维立体的形式。尤其西夏政权建立后,党项人的服饰文化的特点更具多元性,这种趋势是总体上向着更加先进的中原文明不断靠近,体现了党项人应用灵活多变的外交政策,在夹缝中艰难立国。在西夏历史发展进程中,其服饰文化的演变始终与各个时期的意识形态和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相联系,具有鲜明的时代性。通过对西夏服饰有关特质进行梳理,可以了解党项人生产方式、审美意趣和政治倾向,结合敦煌壁画等一些图像资料,可以进一步发掘其历史变迁及兴衰发展。

随着西夏学近些年的兴起,对其服饰问题的研究也逐渐增多。服饰问题既涉及民族心理,也涉及文化特征。本文以西夏服饰一些特质为研究对象,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相关文献和图像资料进一步梳理,对一些学术争议问题进行思考并做分析。

一、西夏政权建立前服饰特征

党项先民最早分布在现四川西北和青海东南部的广袤草原,从8世纪开始,由于吐蕃的扩张对其挤压侵占,向内地迁徙。对党项族而言,这样的迁徙充满传奇色彩,足以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迁徙最终到达农业与畜牧业交错的地带,党项人的生产逐渐得到发展,因而实力不断增强,进一步向外扩张。中唐以后,大部分党项人逐渐内徙到今甘肃、宁夏和陕西一带。随着党项内迁后封建政权的建立,各种礼仪制度逐渐完善。纵观其制度和习俗,既保留了原有模式,又有大量效仿中原王朝的一些特点。

党项人在政权成立之前采取原始部落制为主的生活方式,衣着材质以动物皮毛为主,《旧唐书·党项羌传》记载了当时党项人“男女并衣裘褐,仍披大毡”。裘、褐都与动物皮毛有关,其实从裘到褐的出现说明党项人经过改良技术后,可以把动物毛织成布。西夏政权建立前,生产力水平低下,加之党项先民生产模式是以游牧为主农耕为辅,生产特征对服饰的原材料有基础性决定作用,所以党项人用动物的皮毛做成皮裘材质的服装,便成为他们生活的必需品。杨富学在《敦煌民族史》中对西夏时期河西地区的农牧业有一定的阐述,“毛褐”“毡毯”是西夏境内重要的畜产品,与相邻地区贸易中此类产品较多,甚至用于贡献。

气候因素会直接影响到居民对服饰的选择,因而生成相对稳定的服饰材质及样式。从9世纪到12世纪初期,党项人仍然以动物皮毛衣服为主,西夏建国后广泛分布在西北地区,所以党项人在服装材质的选择上,一定是保暖御寒为主,尤其是秋冬季节更是如此。哪怕西夏政权建立后,还是在一段时间里沿袭了党项“衣裘褐”的旧俗,而且与他们混居的汉人也会效仿其穿着,改以动物皮毛为主。这不仅仅是文化的互鉴,更是自然环境地理因素的影响。孟德斯鸠的地理环境决定论认为,地理环境对于一个民族的风俗、性格及精神面貌乃至政治制度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在自然地理环境诸因素中,他又特别强调气候对人们社会生活的作用。

描述党项人经济生活中最重要的材料为黑水城出土的西夏天庆年间的典当残契,《杂字》中也有相应“皮衣、裘衣”的记载。从这些材料可见,西夏初期服装材质确实以动物皮毛所织为主,把单纯动物皮毛衣织成袄子、裘,这已经是量变到质变,当然与当时生产力技术以及社会背景都有一定的关系。除此以外,第一部西夏文中文双语字典《番汉合时掌中珠》也出现过“皮裘、毡帽、白毡、马毡……”等与动物皮毛有关的服装材质的字眼。

二、西夏政权建立后的服饰特征

据《杂字》记载,西夏服装搭配有:皂衫、褐衫、披毡、汗衫、衬衫、背心、袄子、草履等。文官装束沿袭了唐宋,武官考虑到要骑射便捷,还是以原本民族服饰为主。西夏立国初有模仿汉服之风,这里不仅仅为政治表达,也是生产生活方式改善的体现。元昊将服饰制度作为政治制度一个重要的举措,他在确立各项制度时会考虑到西夏的外交地位,所以对中原服饰的需求是有选择性的。譬如元昊个人:“衣白窄衫,毡冠红里,冠顶后垂红结绶……”而中原帝王则为“衮龙衣、通天冠”。很明显这跟中原帝王还是有一定的差异。武威出土的西夏时期木版画中的男性武士形象,同样是窄袖长袍、毡冠、红结绶…,武将服饰更是“……金涂银束带,垂蹀躞”。明显文武将还是游牧服饰为主。首先来看服装材质的变化:

(一)服装材质

党项人在李继迁时期就有“夏、银、绥、宥、静五州,缘境七镇。其东西二十五驿,南北十余驿。”这样的地理位置促使西夏既有牧业生产方式又有农业生产方式,这种从牧业向农业、手工业的转化,使得党项人的服装质料随之发生改变,服装材质从单一的皮毛逐渐转向棉、麻、丝等多样性选择转化。根据杨富学书中所列,西夏统治整个河西(尤其控制瓜沙地区的时间)的时间应为1067年。从整个西夏的扩张时间线来看,1036~1067年完全占河西走廊。随后几乎垄断了丝绸之路东段的贸易,西夏与周边多个民族政权都建立了密切的贸易关系。所以很多生活物资可以通过贸易方式获取。西夏与北宋的贸易往来最为频繁,西夏百姓从北宋商人那里获取了大量的绢丝布匹,除此之外,金国也为西夏邻国,金国所处之地接近中原,同样夏金贸易中,西夏获取到了丰厚的丝帛制品。在《金史·夏国传》中记载:“夏国以珠玉易我丝帛,是以无用易我有用也”。正是西夏积极与周边地区发生贸易关系,使得自身的生活物资逐渐丰富起来。服装的樣式以及材质也会不断变化。而且西夏政权建立后,还从宋朝大量购入汉人服饰中重要的装饰物,诸如:幞头、帽子、腰带等。

黑水城出土西夏时期的文书残片是研究西夏历史发展的重要资料。дX02822《杂集时要用字》(亦称《蒙学字书》)收录在《俄藏敦煌文献第十册》中(图1),此文本残片非常能反映西夏先民的日常生活状况。比如饮食、着装。本人在文本残片发现党项人的服装材质是比较多元的。

《蒙学字书》中见西夏服装样式有皂衫、汗衫等,衣料有绫罗、纱线、金线等多种材质,可谓丰富多彩。石小英在《西夏平民服饰浅谈——以ДΧ.02822<杂集时要用字>为中心》一文中对党项民族各个阶层的衣物材质样式做了细致分类和阐释,文中列举了官员贵族及平民服饰内容涉及甚广。既包括各种丝织品,而且种类有衣、帽、鞋、袜等40多种,35种妆饰物,根据其文章可结合史料及图像内容获悉党项人服饰特色中隐含的民族特质。服饰材质的变化是背后经济、政治势力博弈的结果。随着党项势力逐渐扩张,与中原内地区的交流贸易也越加频繁,尤其是丝织品的贸易逐渐扩大。西夏与宋、金的榷场贸易中主要的商品之一就是丝、绢、麻。通过爬梳《黑水城出土夏金榷场贸易文书研究》中文书内容,可略知西夏与周边地区的贸易情况。

从西夏境内出土大量北宋的钱币可以看出西夏对宋朝有一定的经济上的依赖。西夏一方面通过榷场贸易与宋朝的“岁赐”获得大量丝绸,另一方面逐渐也发展自己的丝织业,西夏的织造工具中的文献及实物留存并不多。西夏武将确有一些不同,他们身着蕃服更有利于战场需要,平民的服装材质就不似那般精致,《番汉合时掌中珠》和《天盛律令》中均提到了平民服装材质以皮、毛、麻为主。通过对《天盛律令》有关内容的解读,可以看出元昊称帝后意在使西夏更具有独立性。即便宋夏关系得到了缓和,宋廷赐予的华服源源不断送往西夏,元昊却有另一番见解:“皮毛衣,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琦为!”西夏首领对服饰的选择态度能体现出与宋的政治态度,元昊希望党项人保存其民族特征,衣着及其它风俗有意与宋划清界限。

(二)服饰颜色特征

党项人还在部落时期,社会形态并不是封建化的,服饰表现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内迁后建立封建化政权,服饰的颜色、式样就成为用来区分封建等级的关键要素。服饰色彩体现社会属性,也能凸显民族的审美,是一个民族审美最基本的形式。元昊建立西夏政权以后,服饰制度不断完善,服饰色彩去区分封建贵贱等级。说明服饰颜色西夏是搬用了唐宋服制的规定,又有其特点。

西夏文献中对服饰颜色的记载很多。《番汉合时掌中珠》中印染材料中就有“沙青”“柴皂”“铜绿”之说。西夏服饰的色彩对比很明显,经常出现红配绿.黄配紫。色彩的运用具有明显的民族性,有强烈的视觉对比感。如黑水城出土的摩利支天卷轴画,画中女供养人高髻上插凤钗,外着窄袖褙袄,内着裙褥,均为红色(外深内浅)。从服饰特点可判定此画为西夏民众创作,体现了西夏贵妇女性的形象。

西夏历史发展中,服饰颜色是越来越凸显封建化,服饰制度也在不断完善。西夏平民服饰以青绿为主,官员则以紫色、绯色为主,但实际上西夏官员有着青绿色的案例,黑水城藏品一水月观音图中贵族像其实为西夏官员,他身披绿色斗篷,并不是平民装扮,这就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此现象待进一步研究,笔者将收集材料另述一文,在此不做赘述。

西夏僧侣的地位一向不低。据《天盛改旧新律令》描述,西夏继承了从唐代遗留下的给佛、道中职位较高者“赐衣”的规定(其实为“赐紫”“赐绯”),后又增赐“黑”“黄”。僧人地位高,赐黄、黑、绯、紫色中,会有一个疑问,哪个品级最高?崔红芬老师研究认为僧道赐紫衣者,应该为级别最高,但不代表有一定的官职和品级。

(三)袍子、领身

袍服和领子样式最能体现其服装的特点。从服装的领子来看,西夏时期的官服采用圆领,便服为交领。表现袍服领形的图像资料很多,各类图像资料中只要涉及世俗人物服饰的都有此特征。其实圆领应该为西北少数民族的衣饰,有别于汉族的交领。“圆领”在汉魏时期出现在西域,与中原交领有一定的区别。后圆形衣领在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原,为中原所用,为官吏常服。阎立本《步辇图》中唐太宗的形象威严庄重,皇帝为圆领装,吐蕃来使所着圆领装,唐朝文官皆是圆领装。唐代的圆领装一般不用衬领,颈项是完全显露出来的。然而五代以后的圆领是有一个立领作为衬领的,西夏文官服装多采用唐宋文官样式,更加接近于宋朝,领式与唐代是有一定的区别。唐代受胡人文化影响颇深,唐朝民族政策相对宽松,故中原地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着胡服是一种潮流的象征,服装样式会融合多一些的“胡风”因素。而西夏本为民族政权,受宋的影响颇深,对比自己先进的文化模仿和借鉴成分较高,故在其发展中逐渐摒弃“胡化”倾向于“汉化”,这种民族心理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西夏人的便服却是交领为主。《西夏译經图》(图2)中反映出西夏翻译佛经的场面。根据画中题记,可知右下侧为西夏第三代皇帝秉常。上部中央是主译、上部两翼有助译17人,秉常对面是秉常之母梁太后。图中清晰可见皇帝袍服为交领,而官员袍服为有的是交领,有的是圆领。梁太后为宽袍袖袍服,腰间有玉佩。仔细辨认,秉常交领宽袖,袍长及地。可见秉常时期的“宽袖长袍”与元昊时的“衣白窄衫”有一定的区别,秉常所着服饰与中原王朝皇帝装更为接近。

榆林窟第29窟为西夏时期开凿洞窟,其中南壁西侧为女供养人,而东侧为男供养人,此窟内南壁东侧的男供养人像(图3)很能体现西夏武将服饰的特点。如图所示,此三位并排供养人中第一位供养人(根据排列次序由左至右)头戴云镂冠,身着圆领长袍,长袍有束带,下身着乌靴。根据壁画中西夏文题记,可推测第一位供养人是西夏武官赵麻玉,曲小萌《榆林窟第29窟西夏武官服饰考》中描述,壁画三位供养人排序是根据家族身份地位及亲属关系大小来定的,推断出第一位供养人即赵麻玉,为该家族中位高年长者。元昊建立西夏后,文武官员的服饰不尽相同,文官服饰与中原汉服更为接近,而武官服饰颇具党项特色。壁画中的赵麻玉身着赤色圆领窄袖裥袍。图中男供养人服装颜色均为赤红色系,也可能为时间久远壁画出现一些氧化的结果。曲晓萌认为图中三位武将领襟为左衽,此观点是取决于领侧下方结构线与领缘相接,左侧衣纹线未闭合,而且衣襟重叠,可推测为左衽。但图中并没有详细绘制衣襟上方领缘处的系结,应该是画师绘画手法问题,画中领形衣襟样式还是不能就确定为“左衽”。早在杨富学《文殊山万佛洞西夏说献疑》一文就图像资料中的西夏人物像“左衽”“右衽”问题进行了分析阐述,迄今为止在西夏人物服饰特征中未寻到“左衽”之例。

关于“左衽”“右衽”,在榆林窟第29窟有很多供养人像,有男有女。(图4)是榆林窟第29窟西夏贵妇像。图中贵妇身着紫、红、绿等交领右衽窄袖开衩袍,交领处有小翻领内衣及抹胸,袍身上有形状各异的团花,腰下两侧开衩,内穿百褶长裙,腰侧垂绶,装扮华贵大气。西夏僧人的地位一向很高,很多文本、图像资料中皆有表现。同是榆林窟第29窟,西壁门侧位于男供养人周围的国师像从装扮明显看出为西夏地位较高的僧人(图5),其右上方题款为“真义国师西壁智海”,可断定他身份为西夏真义国师。“真义国师”头戴山形冠,交领短袖内衣,右衽。杨富学认为“山型冠莲花帽”非西夏独有,从冠型是无法确认为西夏特质。文殊山万佛洞上师像,画面有些涣漫不清,该图中僧人帽型也为山型冠,但领襟处为左衽。黑水城出土卷轴画《不动明王图》中的西夏高僧像,其身着圆领黄色内衣,暗红色僧袍,交领右衽,上文《西夏译经图》中的高僧像也为交领右衽,那么“右衽”应为西夏服饰一个典型的标志,暂时找到的图像资料显示如此。那么关于“文殊山上师像”的服饰特征问题,就有了更多疑点。不过单从对襟大领长袍,去判定人物所在的年代是不准确的。

通过上面的阐述,笔者总结出:壁画人物造型、服饰是判定人物年代的一个依据,但不是唯一的例证。而且考察人物年代甚至石窟断代,本就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程,涉及问题较多,不可以点概面,也不可一叶障目。脱离石窟去谈断代也是不客观的,要看窟内壁画整体的分布构造,即洞窟空间性的布局。当然更应结合相关民族史的材料,才能更立体全面地理解特定年代特定具体人物造型背后的深刻历史内涵,研究服饰文化亦是如此。

综上所述,党项人在其壮大的过程中以地缘和政治为纽带,其族源是多元化的,应属一个部落集群体。党项的众多习俗文化,与北方诸多民族息息相关。西夏服饰文化是随着西夏政权的建立发展而形成特有的一种范式,党项人服饰变化史随着自身历史的演变不断吸纳新的元素,这种变化与民族融合息息相关。党项人建立的民族政权在与宋、辽、金对峙中存在时间较长,并没被完全征服,与其民族心理逐渐成熟有很大的关系,这种民族心理的“趋同”性既模仿又独立,这种服饰文化现象确实值得继续深入研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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