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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秦姚兴朝的太子监国

2023-11-04

许昌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太子

周 莹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早在先秦时期,华夏王朝已有太子监国的政治现象,即皇帝因事外出时,由太子留守宫廷,代为处理国政。到中古时期,太子监国现象频繁出现,并发展成为一种制度。造成这一转变的原因有三:胡、汉政权林立,战乱频仍,皇帝常常带兵出征;胡族政治体在皇帝生前,便将最高政治权力赋予太子,巩固太子地位,以实现皇位继承从兄终弟及的胡制转向父死子继的汉制;宫廷政变较多,太子监国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1)相关研究成果有曹文柱:《北魏明元、太武两朝的世子监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4期;郭锋:《试论唐代的太子监国制度》,《文史》第40辑,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101-114页;赖亮郡:《六朝隋唐的皇太子监国——以监国制度为中心》,《台东师院学报》2002年第13期(下);窪添庆文:《关于北魏的太子监国制度》,《文史哲》2002年第1期;李凭:《北魏平城时代》第二章《太子监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78-127页。。在具体事例中,太子监国也往往被赋予了多重政治意涵。以羌族姚氏为统治者、立国关中的后秦政权,在姚兴朝亦有过一次太子监国,这自然与当时的政局紧密相关。概因施行时间过短,未能引起学界注意。本文拟围绕后秦太子监国一事,探究其实施的前因后果。

一、太子监国的疑点以及姚兴返都后的宫廷政变

关于秦主姚兴以太子姚泓监国一事,文献典籍所述甚为简略。《晋书·姚兴载记下》云:“(姚)兴如华阴,以泓监国,入居西宫。因疾笃,还长安。”[1]3003《资治通鉴》将此事系于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二月,“秦王兴如华阴,使太子泓监国,入居西宫”。胡三省注曰:“太子居东宫;西宫,秦主所居也。”[2]3684这说明姚泓监国之地在姚兴宫而非东宫。按,姚兴出行之地华阴,位于关中平原东部,距离政治中心长安约120公里,东接潼关,南依秦岭,北临渭水,是中原通往西北的要道,具有重要战略地位。史籍虽未直接记载姚兴此次出行的动机,但其已成为我们理解姚兴以姚泓监国缘由的关键所在。关于姚泓监国事,有两个疑点。

其一,此次太子监国,因姚兴病势沉重返回长安而快速终结。其实,姚兴并非突然生病,早在后秦弘始十六年(414),其身体已欠安。《资治通鉴》记,五月,姚兴“有疾”,稍后“疾笃”[2]3664、3665。《晋书·姚兴载记下》有言,“寝疾”[1]2998。虽未能详知姚兴所患之病,但从需要卧床休养来看,病情不轻,且有恶化苗头。弘始十七年(415)九月,姚兴“药动”[2]3681,病情又一次加重。因此,永和元年(416)二月,姚兴拖着病重之身前往并无战事的华阴,令人十分疑惑。

其二,姚兴自皇初元年(394)登位后[2]3414,离开长安的次数屈指可数,且都是带兵出征。皇初四年(397),姚兴率兵入寇湖城、上洛[2]3458。弘始四年(402),秦、魏柴壁之战中,姚兴率戎卒四万七千,援助姚平(2)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12晋安帝元兴元年(402)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3543页。房玄龄等:《晋书》卷117《姚兴载记上》,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982页。。弘始十一年(409),姚兴自平凉如朝那[2]3613;率兵如贰城,讨伐赫连勃勃[2]3619。姚泓在弘始四年始为太子[2]3536,于姚兴亲自带兵征讨敌国或巡游时,虽常被委以“留总后事”[1]3007,但不曾监国。

综上,永和元年二月姚兴在去往并无战事的华阴时,以姚泓监国,似不合常理。永和元年前后,姚兴定是面临某种难以应对的困局,不得已才采取了拖着病重之身前往华阴、以太子姚泓监国的反常举动。当姚兴返都之际,长安城正在酝酿着一场宫廷政变。据史书记载:

尹冲等先谋欲因泓出迎害之,尚书姚沙弥曰:“若太子有备,不来迎侍,当奉乘舆直趣公第。宿卫者闻上在此,自当来奔,谁与太子守乎!吾等以广平公之故,陷身逆节。今以乘舆南幸,自当是杖义之理,匪但救广平之祸,足可以申雪前愆。”冲等不从,欲随兴入殿中作乱,复未知兴之存亡,疑而不发。[2]3003

按,尹冲官为黄门侍郎(3)《资治通鉴》卷117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条,第3684页。黄门侍郎“秦官也,无常员,掌侍从左右。汉因之,秩六百石”。李林甫等撰:《唐六典》卷8引《晋职官志》,陈仲夫点校,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43页。,属皇帝身边近臣。广平公为姚弼,乃姚兴之子,姚泓之弟。以尹冲、姚沙弥为首的姚弼党羽欲趁姚兴返都、姚泓接驾之时,伺机而动,谋杀太子,发动政变。东宫宫臣预判姚弼党羽有所图谋,遂向姚泓谏言:“今主上疾笃,奸臣在侧,广平公每希觊非常,变故难测。今殿下若出,进则不得见主上,退则有弼等之祸,安所归乎!自宜深抑情礼,以宁宗社。”[1]3003此谏言表明太子宫臣对广平公姚弼及其党羽谋划杀害太子的企图十分清楚,因而行事谨慎小心。姚泓也在东宫宫臣的谏言下,未出西宫接驾,只拜迎姚兴于西宫之门—黄龙门樽下(4)西宫宫门即黄龙门。《十六国春秋》卷56《后秦录·姚兴》记载:“皇初五年(398)兴长水校尉姚珍奔西秦,是年兴建南台、武库、朝堂于长安,又立西宫,名宫门曰黄龙门。”见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影印本,第758页上、下栏。。姚弼党羽谋发政变的消息,似为姚兴所觉察。姚兴返宫后,“命泓录尚书事,使姚绍、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内外,遣敛曼嵬收弼第中甲杖,内之武库”[1]3003。

从姚兴返都后,姚泓与东宫势力、姚弼与其党羽以及姚兴三方的举措来看,姚泓与姚弼之间的博弈,显然不是新仇,而是旧怨。那么姚泓与姚弼二人的矛盾又始于何时呢?

二、姚兴对企图夺嫡的姚弼的纵容

姚弼任雍州刺史,镇守安定时,在后凉叛臣姜纪的怂恿下,暗中联结朝廷官员,谋求还朝,后被姚兴任命为尚书令、侍中、大将军。姚弼得志后,“既居将相,虚襟引纳,收结朝士,势倾东宫,遂有夺嫡之谋矣”[1]2995。《资治通鉴》将此事系于晋安帝义熙七年(411)一月[2]3642,又比《载记》多出“国人恶之”四字,说明姚弼夺嫡之谋已是公开的秘密。姚兴在姚弼有明显夺嫡倾向时,不仅未进行制止,反而对其言听计从,任其发展一己势力。弘始十六年五月,“弼宠爱方隆,所欲施行,无不信纳。乃以嬖人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治书侍御史,左右机要,皆其党人,渐欲广树爪牙,弥缝其阙”[1]2998。

其实,姚兴在弘始四年以姚泓为太子时,“泓孝友宽和,喜文学,善谈咏,而懦弱多病;兴欲以为嗣,而狐疑不决,久乃立之”[2]3536。弘始四年左右,后秦在北方诸政权中虽然较为强大,但外部形势十分严峻,东有拓跋魏虎视眈眈,西有诸凉政权纷争。考虑到这一严峻的外部形势以及姚泓的个性、身体状况,也就可以理解姚兴为何在立太子时狐疑不决了。而他最终确立姚泓为太子,恐与姚泓的长子身份不无关系[1]3007。姚兴在立太子时的犹豫不决以及纵容姚弼的态度,很容易让人误解为他将更换太子。右仆射梁喜、侍中任谦、京兆尹尹昭就以为姚兴有意更换太子,但姚兴否认其有废立大计,却又不斩除姚弼党羽[2]3665;大司农窦温、司徒左长史王弼劝姚兴立广平公弼为太子,姚兴不从,但也不责怪[2]3665,令人十分费解。

姚兴模棱两可的态度助长了姚弼的嚣张气焰。姚弼趁姚兴病重之际,潜聚数千人图谋作乱。朝臣在劝说姚兴对姚弼及其党羽采取措施无果后,弘始十六年五月姚氏宗室姚裕又遣使召集后秦宗室在藩镇者,共赴长安,讨伐姚弼[2]3665。

姚裕遣使告姚懿于蒲坂,并密信诸藩,论弼逆状。懿流涕以告将士曰:“上今寝疾,臣子所宜冠履不整。而广平公弼拥兵私第,不以忠于储宫,正是孤徇义亡身之日。诸君皆忠烈之士,亦当同孤徇斯举也。”将士无不奋怒攘袂曰:“惟殿下所为,死生不敢贰。”于是尽赦囚徒,散布帛数万匹以赐其将士,建牙誓众,将赴长安。镇东、豫州牧姚洸起兵洛阳,平西姚谌起兵于雍,将以赴泓之难。兴疾瘳,朝其群臣,征虏刘羌泣谓兴曰:“陛下寝疾数旬,奈何忽有斯事!”兴曰:“朕过庭无训,使诸子不穆,愧于四海。卿等各陈所怀,以安社稷。”尹昭曰:“广平公弼恃宠不虔,阻兵怀贰,自宜置之刑书,以明典宪。陛下若含忍未便加法者,且可削夺威权,使散居藩国,以纾窥窬之祸,全天性之恩。”兴谓梁喜曰:“卿以为何如?”喜曰:“臣之愚见,如昭所陈。”兴以弼才兼文武,未忍致法,免其尚书令,以将军、公就第。懿等闻兴疾瘳,各罢兵还镇。懿、恢及弟谌等皆抗表罪弼,请致之刑法,兴弗许。[1]2998-2999

由上述记载来看,后秦朝野上下对姚弼谋反之状已人尽皆知。姚兴在宗室藩镇以及朝臣的联合上表下,迫于压力,仅免除了姚弼尚书令一职。此后不久,后秦藩镇诸公,姚懿、姚洸、姚谌、姚宣再次入朝希望姚兴斥散弼党、严惩姚弼,朝臣姜虬、梁喜亦坚持此立场,但依然遭到姚兴拒绝[1]2999-3000。弘始十七年三月,姚弼愤恨杏城镇将姚宣等人,便联合姚宣司马权丕诬陷姚宣,导致姚宣入狱[1]3001。

综上所述,姚泓和姚弼二人之间的矛盾始于姚弼有夺嫡之谋。面对姚弼结党营私、威胁东宫地位的现状,姚兴对其采取了纵容和默认的态度,甚至不顾朝臣和宗室外镇者的大力反对。可以说,在姚泓与姚弼二人矛盾的形成和深化上,姚兴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姚兴到底面临怎样的困境,才使他对姚弼的夺嫡行为视而不见呢?

三、姚兴纵容姚弼结党营私的原因

弘始八年(406)姚兴以秃发傉檀镇守姑臧,后秦势力全面退出河西地区[2]3590。弘始九年(407),赫连勃勃叛秦[2]3597。以此二事为标志,后秦由盛转衰。尤其是赫连勃勃此后长期蚕食关中以北地区,严重消耗了后秦国力。市来弘志将赫连勃勃的军事活动分为三期,“第一期是自从后秦独立至控制高平(今宁夏固原市)以及河套根据地时期(407—408),第二是在黄土丘陵地带与后秦相互混战的时期(409—417),第三是从后秦灭亡至争夺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时期”,“相比第一时期像火花闪现一样轻取鄂尔多斯与高平,第三时期如狂涛怒浪一般迅猛地征服了关中地区,第二时期却呈现出拉锯式的长久胶着状态”[3]381-393。姚弼谋反正发生在市来弘志所说的第二期。在此期间,岭北兵患成为后秦顽疾,赫连勃勃发挥其游牧民族游击战的优势,导致后秦在军事方面颇为被动。因此姚兴特别重视出镇将领的带兵作战能力,并在将领的选择上十分谨慎。这可以从郭播举荐将领人选一事略知一二。

兴以勃勃、乾归作乱西北,傉檀、蒙逊擅兵河右,畴咨将帅之臣,欲镇抚二方。陇东太守郭播言于兴曰:“岭北二州镇户皆数万,若得文武之才以绥抚之,足以靖塞奸略。”兴曰:“吾每思得廉颇、李牧镇抚四方,使便宜行事。然任非其人,恒致负败。卿试举之。”播曰:“清洁善抚边,则平陆子王元始;雄武多奇略,则建威王焕;赏罚必行,临敌不顾,则奋武彭蚝。”兴曰:“蚝令行禁止则有之,非绥边之才也。始、焕年少,吾未知其为人。”播曰:“广平公弼才兼文武,宜镇督一方,愿陛下远鉴前车,近悟后辙。”兴不从,以其太常索棱为太尉,领陇西内史,绥诱乾归。政绩既美,乾归感而归之。[1]2995

《资治通鉴》将此事系于晋安帝义熙七年[2]3642。“任非其人,恒致负败”,可以说是姚兴让郭播举荐将领的原因,也反映出后秦与大夏对峙岭北的事态。从姚兴对郭播所举之人的评价上,以及他接连拒绝郭播举荐的王元始、王焕、彭耗三人,可以看出姚兴对岭北镇将的要求颇高。姚兴明确拒绝继续任用姚弼为出镇将领,已表明他对姚弼在朝结党一事有所察觉,并意图对其有所制衡,但最后还是未能确定以何人出镇岭北,仅以太尉索棱任陇西内史绥诱乾归。岭北镇将迟迟无法确认,亦反映出姚兴在此事上的困境和慎重。

据史料记载,姚兴在乞伏乾归重新归附后,欲借助乾归之力缓解岭北问题。“西秦王乾归遣使送所掠守宰,谢罪请降。兴遣鸿胪拜乾归都督陇西岭北杂胡诸军事、征西大将军、河州牧、单于、河南王。”乾归所在的陇右,东邻岭北,他对后秦叛服不定,意图借助后秦威信,侵入陇右。姚兴授予乾归“都督陇西岭北杂胡诸军事”的官衔,更多的也是笼络之意,而乾归未必有实力或真心为后秦控御岭北,抵抗赫连勃勃。《晋书·乞伏乾归载记》中的相关记载,可以证实上述猜想。“姚兴力未能西讨,恐更为边害,遣使署乾归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陇西岭北匈奴杂胡诸军事、征西大将军、河州牧、大单于、河南王。乾归方图河右,权宜受之,遂称藩于兴。”[1]3122

弘始十四年(412),适值赫连勃勃继续南下进攻安定,姚兴以尚书杨佛嵩为都督岭北讨虏诸军事、安远将军、雍州刺史,率岭北见兵讨伐赫连勃勃,却在杨佛嵩发兵数日后,“谓群臣曰:‘佛嵩骁勇善果锐,每临敌对寇,不可制抑,吾常节之,配兵不过五千。今众旅既多,遇贼必败。今去已远,追之无及,吾深忧之。’群下咸以为不然。佛嵩果为勃勃所执,绝亢而死”[1]2997。姚兴预言杨佛嵩将败事,固然有先见之明,但他在已确知佛嵩能力的前提下,仍然派其出兵作战,足以反映出姚兴在选择将领上的困境。

姚弼虽然结党,威胁太子地位,但此人雄武善战,尤其在打击赫连勃勃方面立有功勋。弘始十七年九月[2]3681,“勃勃遣其将赫连建率众寇贰县,数千骑入平凉。姚恢与建战于五井,平凉太守姚兴都为建所获,遂入新平。姚弼讨之,战于龙尾堡,大破之,擒建,送于长安。初,勃勃攻彭双方于石堡,方力战距守,积年不能克。至是,闻建败,引归”[1]3001。后秦与赫连勃勃对抗,很少获胜,故姚弼打败赫连建,所立功勋颇大。市来弘志有言:“自413年开始,不断与北魏夹黄河展开小规模争战的赫连勃勃,在415年3月一举攻克杏城(今陕西黄陵县)。9月赫连建乘势夺得贰城、新平(今陕西彬县)。虽然后来赫连建在龙尾堡(在今陕西岐山县)遭身擒,尚未达到对长安城构成直接威胁的程度。但这却是大夏军初次比较成功地侵扰关中平原的举动。”[3]383弘始十七年九月,姚弼不仅打败了赫连建,还导致勃勃不得不放弃进攻多年的彭双方堡垒,成功地抵抗住了大夏由岭北入侵关中的第一次尝试。可见姚弼作战能力之强,所立功勋之大。因此,姚兴对姚弼纵容的态度,出于应付岭北兵患一事上,需要倚靠姚弼(5)学人认为后秦建国后,推行官僚君主制、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与滠头集团推选领袖的政治传统发生冲突,姚兴为防范觊觎皇权的宗室及牵扯参与决策的异姓臣僚,采用了培养东宫与扶植“才兼文武”皇子(即姚弼)以及模仿西晋宗室出镇制,以宗室为镇将、异姓家族为幕府僚佐的方式来巩固皇权独遵地位,但这一策略降低了东宫的地位,在朝廷以及地方军镇等诸多场域形成了东宫与姚弼阵营的党争和分裂,动摇了东宫地位,削弱了官僚君主制权威,宗室出镇制负面作用也日渐凸显,从而使姚兴极力维护的君主制走向了崩溃。李磊:《中华认同与后秦盛衰》,《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此为卓识。由于笔者是从太子监国角度切入,着眼于岭北兵患问题对后秦的影响,因而在分析姚兴重用姚弼的原因上与李文侧重点有异。。姚兴拒绝对姚弼处理的理由中“才兼文武,未忍致法”也可证实这一点。关于姚弼雄武善战的能力,在宋人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中亦有反映。《琅琊王歌辞》中最后一曲记载:“快马高缠鬃,遥知身是龙。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6)郭茂倩编撰:《乐府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342页。祝注先:《十六国时代少数民族的诗人和诗作》,《民族文学研究》1985年第3期。

后秦自柴壁之战后,元气大伤。因丧失了关中、杏城及岭北的精锐,四品将军以上、包括尚书右仆射狄伯支在内的四十余人均被俘,既引发此后后秦与赫连勃勃对抗岭北时乏将可用来的窘境,也间接导致了后秦经营河西的败局[4]152。柴壁之战后,后秦汲汲于向北魏请求归还降将,应是为了弥补国内乏将的局面。这从侧面再次证实姚兴对雄武善战的姚弼应当是十分重视的。

四、姚兴对姚弼势力的考验和铲除

弘始十三年(411)郭播曾建议以广平公姚弼镇督兵患问题严重的西北,但遭到姚兴拒绝[1]2995。弘始十六年在朝臣上表铲除姚弼势力后、宗室藩王上表前,姚兴安排“抚军姚绍及侍中任谦、右仆射梁喜、冠军姚赞、京兆尹尹昭、辅国敛曼嵬并典禁兵,宿卫于内”[1]2998。被姚兴授权掌握禁兵的文武官员,恰恰就是此前上表要求去除弼党的人物,这说明姚兴不仅早已知晓姚弼及其党羽的谋叛之心,而且还有所防备。姚兴拒绝姚弼外镇西北,应该也是防止他坐大难制。这一时期姚弼尚能听从姚兴指挥、仅是暗中聚兵,所以姚兴暂时选择了隐而不发。

弘始十七年九月,姚弼在讨伐赫连建一战中立下赫赫军功,称疾不朝,公开聚兵于第,挑战姚兴权威。姚兴在岭北兵患问题暂缓的情况下,这才选择果断收拾弼党[1]3002。就在此时,这一事件的关键人物太子姚泓出面了。

姚泓在姚兴将要处决姚弼及其党羽时,一再请求姚兴赦免他们[1]3002。需要注意的是,姚兴在病重之时,终于决定铲除姚弼及其党羽,其结果对太子是百利而无一害,但却遭到姚泓的一再阻拦。太子的这种行为,除了从其孝友宽和、珍惜兄弟手足之情来解释之外,还与这一时期后秦岭北兵患依然严重,需要骁将出征有关。在姚泓的数次请求下,姚兴选择赦免姚弼及其党羽。但问题并没有结束。姚兴以“泓天心平和,性少猜忌,必能容养群贤,保全吾子”,听从姚泓建议而宽宥姚弼,其实也有自我安慰的嫌疑。从此事后姚兴的举动来看,他还在寻找机会,力图在去世前铲除姚弼及其党羽,为姚泓创造一个安定的政局。

由前后史实观之,姚兴在永和元年(416)带着病重之身,前往华阴,是一次考验姚弼及其党羽是否悔过自新的大胆测试。而事实是姚弼党羽尹冲、姚沙弥仍试图在姚泓出宫迎接姚兴时发动叛乱。从姚兴西返后,迅速派遣心腹保卫宫廷,并遣人收取姚弼甲杖来看,他已知晓尹冲、姚沙弥的谋反之状。但此二人毕竟深处宫廷,属于单兵作战,威胁尚小,曾聚兵于第的姚弼才是最大的危机。因此姚兴派遣大将收取姚弼甲杖,转存武库。或许是因尹冲、姚沙弥二人尚未将谋反之事付诸行动、姚弼也在宫廷之外,他们之间可能无法声气相通,再加上姚泓也听从东宫臣子的建议,未外出迎接从华阴归来的姚兴,事态并未扩大,所以姚兴除了将姚弼武器转存武库外,再无其他严惩措施。姚兴对姚弼党的行动似乎就此终止了。

但就在姚兴病情进一步加重时,姚兴幼子姚耕儿、姚愔叛乱,似表明姚弼党羽牵连甚广,已不再单纯是上文提及的异姓大臣。

兴疾转笃,其妹南安长公主问疾,不应。幼子耕儿出,告其兄南阳公愔曰:“上已崩矣,宜速决计。”愔即与尹冲帅甲士攻端门,敛曼嵬、胡翼度等勒兵闭门拒战。愔等遣壮士登门,缘屋而入,及于马道。泓侍疾在咨议堂,太子右卫率姚和都率东宫兵入屯马道南。愔等不得进,遂烧端门,兴力疾临前殿,赐弼死。禁兵见兴,喜跃,争进赴贼,贼众惊扰;和都以东宫兵自后击之,愔等大败。愔逃于骊山,其党建康公吕隆奔雍,尹冲及其弟泓来奔。兴引东平公绍及姚赞、梁喜、尹昭、敛曼嵬入内寝,受遗诏辅政。明日,兴卒。泓祕不发丧,捕南阳公愔及吕隆、大将军尹元等,皆诛之。乃发丧,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和。泓命齐公恢杀安定太守吕超,恢犹豫久之,乃杀之。泓疑恢有贰心,恢由是惧,阴聚兵谋作乱。泓葬兴于偶陵,谥曰文桓皇帝,庙号高祖。[2]3685

据上所载,姚耕儿、姚愔以为姚兴已死,起兵作乱宫廷,其中未见姚弼的参与。而姚兴察觉后所做的第一件的事,就是“赐弼死”,从侧面也反映出姚氏宗室中亦有姚弼党羽。

五、结语

后秦永和元年姚兴拖着病重之身前往并无战事的华阴,使太子姚泓监国,令人十分疑惑,这应是姚兴面临某种难以应对的困局而采取的措施。姚兴返都之际,长安城酝酿的宫廷政变,暴露出太子姚泓和弟弟姚弼之间积怨已久的矛盾。姚弼夺嫡之谋以及党羽的形成恰好是由赫连勃勃入侵导致的岭北兵患问题最为严重的时期。姚兴在应付岭北兵患上倚重于姚弼,因而不顾朝臣和宗室外镇者的一再要求处理姚弼及其党羽的呼声,对企图夺取姚泓太子之位的姚弼采取了纵容的态度。当岭北兵患缓解、姚弼公开聚兵谋反之际,姚兴欲对其进行严惩的举措因太子姚泓的一再反对而被迫终止。其实,早在弘始十三年姚弼势力刚刚形成时,姚兴就拒绝任用姚弼外镇西北;弘始十六年姚兴拒绝朝臣处理姚弼势力要求的同时,还任免这些朝臣典禁兵,宿卫于内,反映出姚兴对对姚弼提防的一面。所以姚兴在同意姚泓不杀姚弼的请求后,实际上还在寻求铲除姚弼势力的机会。因为一旦病重的姚兴去世后,很难想象柔弱的姚泓能应付姚弼及其党羽。姚兴不顾病重,突然离开长安,以太子监国,其实是对姚弼及其党羽的一次考验,在姚弼及其党羽发动宫廷政变时,终于对其进行了最后的铲除。太子监国乃华夏传统政治制度,姚兴利用这一制度铲除了姚弼及其党羽,是胡族统治者熟练运用汉制解决当下政治困境的一次成功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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