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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安全系统理论刍议

2023-11-01祁昊天

社会观察 2023年9期
关键词:学理复杂性总体

文/祁昊天

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国家安全是民族复兴的根基。面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需从学理角度理解国家安全出现的新特点和新趋势。“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关键是总体。”国家安全作为学科其基本属性同样是总体性的,这便自然指向整体性和系统性,作为整体系统的局部、组成部分或复杂系统科学研究所谓的“组元”(component),无论是安全领域还是影响因素,都无法通过机械加总而实现总体系统属性。总体性的要求可以将安全的综合、复合与集成特征置于复杂系统的认识框架下进行阐释。社会科学研究与政策响应可相应地加强对不可预测性与不确定性的探求和应对。不同于现有一些安全学诠释体系的还原论基础,也不同于极端强调整体而忽略组元的整体论,本文希望基于复杂系统视角弥合这两种路径,从个体及整体的关联性出发探讨作为复杂系统的国家安全。

机械还原论与系统转向

国家安全学的学理搭建仍处在起步阶段,目前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这对推进国家安全研究具有积极作用。与此同时,现有诠释体系也存在逻辑性、体系性和自洽性良莠不齐的情况。主要问题在于部分现有方案在本体论层面多呈现较强的机械论和还原论特征。机械论体现在安全领域类属、划分层面,现有方案较多聚焦于对不同安全领域进行排列、组合,对其内在联系的探讨多停留在分类工作本身。还原论的体现则是多数诠释倾向于将国家安全分解为独立个体领域,将国家安全视为领域“拼盘”,缺乏融合、集成与复合的整体论视角,缺乏对子领域交叉并延展之后可能形成的融合、迭代、异化与同化进行探索,实则忽略总体性的要求。

针对这方面的缺陷,已有研究做出了突破,在安全性质、安全预期与安全管理方面拓展了进一步思考与讨论的空间,在不同程度上都指向了系统视角的学理建构,超越了机械观与还原论。具体而言,这些讨论包括几种类型:第一,强调横向连接性;第二,强调纵向联通性;第三,强调整体性与个体性的统一;第四,强调世界观、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整体性。

这种系统转向对突破机械观、还原论的影响至关重要。国家安全学科的学理建构可继续推动从自发向自觉的复杂系统转向,对于国家安全的总体性所必然要求的非机械和非还原逻辑进一步深挖。对于新安全格局所强调的融合性、对传统学科接合部真空的填补、对多安全领域统筹来说,复杂系统视角提供了一种方案。

国家安全的系统本体论

国家安全学对安全的总体性、领域的统筹性、学科的复合性具有很高要求,需要探索跨学科、融学科甚至超学科的路径。考虑到安全主体的多元性,安全领域的多样性,主体间和领域间交叉互动的复杂性,系统论的原理有助于“从国家总体安全的动态特征出发,从多尺度、多角度、多过程、多因素研究自然和人文方面构成的国家安全系统,建立国家总体安全目标体系,协同认识国家安全系统的要素”。

复杂性问题是指整体由大量相对简单且相互作用的组元构成,组元之间的互动具有高复杂程度,无法通过简单线性的方式处理变量间关系。从部分或组元的状态、行为或运动中,难以预测整体的状态、行为或运动,即组元到整体的过程是涌现性的,不能用系统组元本身的特征及其之间简单线性的相互作用来解释。复杂系统宏观结构的自组织是一种涌现效应,其性质大于个体性质的总和,受到微观扰动的影响。

许多复杂系统具有自适应性,它们对环境做出反应,并以某种方式改变自身行为,以便保护或优化其功能,或使自身能够“生存”,即继续作为有组织的系统而存在。复杂自适应系统处在秩序与失序之间,完全失去活性的系统可以在微小的扰动下更具活力,过于动荡的系统也可以通过组织性的加强而更加有序,复杂自适应系统通过学习与演化可以在混沌边缘稳定存在。

复杂自适应系统并非由偶然性、随机性和无序性构成的世界。正如国家安全在总体安全视角下通过学科建设与政策规划,对纷繁且可能存在矛盾的不同领域进行统筹与交叉,使安全的管理与治理更加可控。

作为复杂系统,安全环境是互动和自适应的,国家和其他行为体有能力在复杂的双边和多边关系中单独和集体应对关系和结构面临的新挑战。当这种平衡被打破时,国家和其他行为体能够寻求自组织对行为模式进行调整,恢复过去的平衡状态或获得有利于自身的状态变化。

作为国家安全研究的天然关联学科,政治学、国际关系对于复杂性科学、系统理论的引入非常重视。复杂性理论正式整合入国际关系和世界政治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但是,系统视角的应用在实践中早已有之。近10年通过复杂性方法来解释全球政治的努力显著增加。复杂系统理论突出了系统的非线性、自适应、共演化、网络化和涌现性。这些概念越来越多地被国际关系及相关学科应用于各种观察对象,包括全球治理、国际安全研究、政治经济学与环境治理等。

国家安全的学理体系是由多维度、多层次安全领域相互联系与作用所构成的有机整体,需超越机械观和还原论。这一要求与中国传统战略思想中关于综合要素谋算的强调虽无承接性但有相似性,与克劳塞维茨以降西方军事战略学对不确定性与不可预测性的认知亦有关联,与钱学森“开放复杂巨系统”的要求更是存在学理上的谱系关系。这些不同的思想体系均强调以联系、复杂的思维从总体性出发,否定割裂看待组成部分或组元,同时避免因强调整体而忽略局部。

在复杂系统中,从组元到整体的过程正是涌现的表现,个体安全领域或子领域的组合并不能直接构成“大安全”,后者是前者交叉、融合演化的新产物。单纯研究系统局部,如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包含领域,并不能使人们有效了解大安全的整体性质。还原路径无法处理从单个领域向总体安全过渡的演进,因为这样的涌现过程存在突出的非线性特征。安全场景由于其所包含领域、时空域、影响因素之复杂,属于典型的复杂社会化系统。认识这一系统,可以从复杂性的结构与过程两个维度展开。

国家安全的系统认识论与方法论

统筹是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基本认识方向和实现方法,正如高水平安全与高质量发展的统筹,不同安全维度和领域间的统筹,维护和塑造国家安全的统筹等。而统筹的要求同样指向复杂系统视角的诠释与实践。

(一)动态平衡认识论

基于复杂性的认识论范式反映了构成系统的各要素间关系。不同于机械观和还原论,复杂系统视角突出两点:系统各组元之间相互作用具有非线性特征;复杂系统具有自组织特性,系统在自组织过程中具有适应性和不可预测性。

这种不可预测性并不意味着在具体场景中,如国家安全或全球安全治理系统本身是不可管理和塑造的。恰恰相反,由于复杂系统是自适应的开放系统,它在物理意义上远离了热力学均衡,而形成耗散(dissipative)结构。这样的结构具有不稳定性,处在完全有序和完全无序之间的居间态通过自组织与演化适应环境扰动。因此,自组织的复杂系统能够自发演化出现非均衡的秩序,并非必然滑向失序。

总体国家安全作为复杂自适应系统,与其他类似系统一样具有结构和过程两种属性。结构属性表现为“静态复杂性”,包括系统内的连接性、多样性、组元间互动的强度与水平。其过程属性表现为“动态复杂性”,包括行为复杂性、因果过程、回馈机制、扰动与稳定、循环与时间尺度等问题。如果说结构层面的静态复杂性更强调整体与组元的关系以及涌现特征,那么过程层面的动态复杂性则更侧重系统的自适应与演化。

在结构层面,总体国家安全观与学科导向的安全体系建设需要突出不同安全领域、因素和时空域的连接性、开放性与情境依存性。在过程层面,则需要认识新安全格局的自适应性、非线性演化以及这一演化所具有的复杂因果机制。

第一,在安全的结构连接性层面,总体安全的系统意涵表现在:时间、空间的局部安全或部分领域安全之间的关联比各局部安全本身更加重要,需要接受不同局部领域协调、互动方式的差异性,局部与整体在政策、资源协调方面的差异性。

第二,在安全的结构开放性方面,总体安全的系统性意味着:局部措施的影响不仅局限于该时空域或安全领域,而且会蔓延至其他局部甚至整体。

第三,在系统安全的情境依存方面,脱离具体场景的安全要求,即便在政治上多么正确,都是没有意义的,在诸多安全场景中,这既是我党一直以来对杜绝简单粗暴和“一刀切”的要求,更是习近平总书记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的要求。

第四,在安全的系统过程方面,自适应性意味着政策计划和策略设计需要避免刻板与缺乏变通的倾向,需要在局部之间、局部与整体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允许重复学习和参与式的合作过程,需要接受不同安全政策与领域间存在的共时过程,保持制度和政策设计的连通性与韧性。

第五,安全的非线性过程意味着:政策过程需要考虑不同时空尺度的反馈机制,从而确定系统演进、政策效能的阈值,在非线性政策过程中确定多安全领域相互交织的反馈回路如何影响系统韧性。

第六,安全过程基于涌现性的复杂因果意味着:安全政策与结果之间并不能必然通过线性因果预估进行判断,需对安全领域间的互动关系给予足够关切,需要接受安全系统本质上的不确定性,避免试图通过技术、政策等手段实现绝对可控,高水平安全是可持续的动态演化过程。

在远离均衡和避免熵增失序的自适应系统中,安全政策的制定与规划不应过分强调绝对安全和控制,而应在充分承认局部差异和理解其互动的基础上,实现局部安全与总体安全之间的动态平衡。这种动态平衡不是绝对安全的简单对立面即相对安全,因为相对安全仍然可能是一种静态状态。动态平衡的安全首先是安全系统自然演进的结果,次之才是政策塑造与干预的体现。必要的正向干预有助于对冲失序风险,而过度干预则会破坏安全系统的总体性和统筹性,有悖于新安全格局对风险防范和体系韧性的要求。

(二)演化方法论

宏观社会作为自适应复杂系统具有耗散性。非线性、自组织、涌现性和共演化等概念,在社会研究的场景之下,赋予系统与环境、能动者间、能动者与结构间等关系新的涵义。近30年方法的进步为研究这种结构与过程提供了可能,其中得到较为普遍应用与发展较为成熟的方法为“基于能动者模型”。在这种方法中,在复杂系统中互动的个体与群体能动者被以人工能动者表示,并通过预设规则行动。不同于传统建模的均衡分析,“基于能动者模型”允许对更加复杂社会场景进行建模,能够对复杂系统的非确定性与涌现性进行呈现,即多次推演可能得到不同结果,而非确定性的预测。在这种模型中,能动者的理性水平更加接近现实中的“有限理性”。

这种模型的应用范围很广并催生了大量的新知与不同学科和领域的重要发展。对于模型结果的功能,在理论方法与政策实践之间,需要抹平模型和实操之间关于解释与预测的认识差别。例如,在机器与数据的世界里,“解释”是指模型计算与数据吻合的能力,如果模型的计算结果与新数据也能够实现拟合,那么便称其具有“预测”力。对于包括安全在内的政策场景,解释力是指提供能够被理解并实践的关于不同政策因素的因果关系,而预测力则表示模型及基于它的政策框架能够帮助我们预判未来的情况,包括政策干预使当前情况发生改变之后。

通过复杂自适应系统的路径,基于“基于能动者模型”和其他研究方法已在与国家安全诸多领域得到较为成熟的应用。这些研究很好地呈现了独立行为体、能动者与社会系统之间的差异和关系,凸显了系统在即便是简单重复的个体互动基础上依然表现出的涌现性特征、不可还原性,以及难以准确预料的性质。

在从自发走向自觉的系统性安全研究中,善用、巧用相关具体研究方法,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总体国家安全观对于统筹的重视与强调。只有做好统筹工作,才能够将个体行为体、单一领域与总体安全环境态势的关系理顺,才能够更合理地把握政策平衡,更有效地统筹分配资源。

结语

“总体国家安全观”为安全实践与研究的未来指明方向,同时也为相关学科发展、学理构建提出更加复杂、综合与集成的思想和理论要求。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需要在当前学理阐释基础上完成从自发向自觉的复杂系统转向,需要强调整体、复合、融合的研究路径。

面对安全内涵的深入、外延的扩展,系统视角能够提供不同领域多维、多元、多尺度异构问题的集成可能。这样不仅可以更好地厘清领域间底层关系逻辑,也有助于更好地辅助运筹与决策,避免新议题领域出现而带来的资源协调、政策叠床架屋和效率损耗问题,增强整体性的安全统筹协调。

新安全格局下的任何安全都不再仅仅是状态,同时也是一种过程。安全政策的制定和规划应实现局部安全与总体安全之间的动态平衡,避免安全干预的缺失与过度安全化倾向两种极端情况。在这一开放系统中,无论是学理阐释还是政策响应都应避免对绝对安全和绝对控制的追求,保持足够的弹性、韧性与适应性,这也是总体国家安全观在国家安全研究乃至社会科学哲学层面的深远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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