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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共生:杨万里景物诗的生态美阐释

2023-10-30力涛

新楚文化 2023年16期
关键词:生态美学杨万里自然

【摘要】杨万里作为“中兴四大诗人”之一,其景物诗内涵十分丰富,为我们多角度全方位阐释他的诗歌提供了无限可能性。他的“诚斋体”浅白中见清丽,明晰中显自然,并伴随以幽默情趣,诗中饱含的一种灵性自然、返归自然的蓬勃生命意识,折射出了诗人内心丰富的童真童趣心理和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平等的新型审美观念,一个灵动生趣的生态生存之境得以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之美从杨万里的笔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本文从现代“生态美学”的观念理论背景之下观照杨万里的诗歌,可以发现诗歌中蕴涵着丰富的生态美学思想,对当代中国乃至全人类的生态建设显现出充分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杨万里;诗歌;生态美学;自然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6-0020-04

近年来,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引发的生态思潮愈发势不可挡,由此出现的生态美学理论正成为人们对抗生态危机的创新理论路径。在中国浩渺的古典文学中,杨万里的景物诗以清丽自然著称,诗中饱含着灵性自然和返归自然的生命意识,随着生态理念的不断迭新,这种传统诗歌中的生态智慧也在不断被挖掘,呈现出崭新的面貌。本文从生态美学的视角出发,对杨万里观照自然、复归自然的思想深入探析,揭示其诗歌生态美思想的呈现形态,对当前生态危机下急需建立的新型生态美学观具有一定意义和价值。

一、天人合一观念下的灵性自然

作为南宋时期的诗歌名家,杨万里在诗歌创作上竭力探索。在南宋诗坛较为低迷沉寂的气氛中,杨万里凭借着浅近明白、平易自然、富有谐趣的“诚斋体”在文坛独树一帜。

在杨万里的诸多作品中,景物诗占有很大比例并且颇有成就。诚斋经常寄情山水间,对着自然万物抒发自己的热爱,从山川河流到花草树木,从日月星辰到飞禽走兽,五彩缤纷的世界都被杨万里融入一句句诗歌中,真切体会到他“笔下的自然是人化的自然,万物是有灵性的万物”[1]。诚斋的景物诗构建起了一个极具个性的天人合一的自然世界,自然万物与人之间没有壁垒,是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这就使得诚斋之诗具有了生态美的独特艺术魅力。

秉承着“万象毕来,献予诗材”(《荆溪集序》)的宗旨,杨万里大量从自然风物与社会生活中汲取写作题材和灵感。他的诗创在摆脱了江西诗派和唐人的桎梏之后,尤其注重从自然兴感中提取诗歌的意境,善于发掘许多具有隽永意味的情思情趣,使其诗形成了活泼生机的自然气象。不仅人与自然相互依存,自然万物之间也相互联通,这恰与中国古代传统的“天人合一”的观点相契合。人与自然在诗意中融合为一,构建出生机勃勃的艺术化生态美境。

例如在他的七言绝句“初受遥山献画图,忽然卷去淡如无。莫欺老眼犹明在,和雾和烟数得渠”(《舟过安仁五首》其二)中,巍峨大山一改往日的庄严矗立,竟然和诗人玩起了捉迷藏,山仿佛有了灵性,变成了调皮的孩童。无独有偶,在“春从底处领云来,日日山头絮作堆。恋著好峰那肯去,欲开犹绕两三回”(《山云》)中,一个春日里,云朵不知从何处聚拢过来,环绕着山峰久久不肯离去。由此可见,在杨万里的诗歌世界中,自然物绝非被动存在,人与自然物以及物与物之间都存在着深深羁绊。他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自然作为载体承负着人类的生存,同样地,自然也因为人类活动的存在充满着生气。

杨万里诗歌颇具生命灵性的另一体现是他笔下的自然万物具有人一样的行为动作。在诚斋的笔下,山水不单是无生命的客观实体存在,而是具有了人类一样的知觉与情感。从自然万物的形貌到声响,从行为举止到动作变化,都与人无异。这恰恰是诚斋山水诗的新变之处。以梅花为例,杨万里十分爱梅,因此在诗中经常出现梅花的身影,诚斋现存作品中关于梅花的诗就有四十余首。但是这些诗歌中,并非单调地描绘梅之状貌,而是让梅更加灵动起来:“溪水声声留我住,梅花朵朵唤人回。”(《南溪弄水,回望山园梅花》)两句使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人化后的梅花争奇斗艳,正急切地呼唤着“我”回去;在“酒兵半已卧长瓶,更看梅兄巧尽情”(《昌英知县叔作岁坐上,赋瓶里梅花,时坐上九》)以及“一尊孤斟懒论文,犹有梅花是故人”(《瓶中梅花长句》)中,几句更是直接唤梅花为兄长、故人,显然诗人笔下的梅不再是孤立的生命形态,而是已经变化为能够与人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的生命个体。

钱锺书先生曾在《宋诗选注》杨万里条序中称赞之:“可以说他努力要跟事物——主要是自然界——重新建立嫡亲的骨肉关系,要恢复耳目观感的天真状态。”[2]可以说,杨万里笔下的灵性自然世界打破了以往人们的思维局限,创造性的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了新型的审美关系,将天地万物都化作与人心意相通的知己朋友,以一个平等的视角联系世间万物,由此產生了一种颇具新意的审美效果。这种与生态平等论相契合的观点,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生态审美智慧的体现,对当前形势下的环境保护与美学建设都有着十分重大的启示意义。

二、童心童趣视角下的返归自然

诚斋诗作的另一大特色就是充溢期间的童心童趣。李贽认为童心就是“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童心说》)。即人在生命起源处不受任何外界干扰时的一颗绝对真挚、毫无造作的原本之心。童趣则是指儿童的情趣,即人类童年时期与生俱来的天真的自然状态。杨万里怀抱一颗竭诚的童心观照自然,以纯真的童趣描画勾勒着心中的自然风光。细读其诗,不难发现,杨万里正是以儿童的视角和心理来看待周遭世界,给自然世界赋予了童真色彩。在战火纷飞的南宋,诚斋能够怀抱孩童之心来观察和描写万物,足以说明他的思想具有跨时代的先进性,已经彻底摆脱了江西诗派的约束,并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有了独到的见解。在新时代生态美学的视域下,杨万里已经创新性地回答了人应当以何种态度与自然相处,这对打破现下人与自然的隔膜有很大启迪作用。

诗中对儿童形象的巧妙刻画是杨万里的童心童趣的一大特征。经典诗句“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宿新市徐公店二首》其一)中描绘了十分动人的田园风光,在稀松的篱笆旁,向远处延伸去一条小径,道路两旁的树刚抽出新叶但还未成大片树阴。就在这时,一孩童正在奔跑追赶前方的蝴蝶,可惜蝴蝶钻入了油菜花田里,再难寻觅。诗人选取的景物其实十分平淡,所描写的人物活动也稀松平常,但是白描与动静结合的写作手法,将春日田间奔跑逐蝶的儿童形象以一种轻松愉快的笔触生动描绘出来,这与春意盎然的美景默契映托,成功刻画出了乡间恬淡自然,宁静清新的早春风景,也生动地表现出了儿童的烂漫活泼,对周遭万事万物好奇探索的生动神态。诗中“急”字将孩童在美好春光中追逐快乐和希望的天真烂漫生动传神地呈现出来,同时也向读者暗示出了春天生意盎然的真正原因——活泼的孩童。这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自然景致正是作者对美好自然最为真切的向往。

杨万里以“童心”的角度出发,用充满童趣的角度,对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进行了独到的思考。与许多诗人善于描写华丽盛大之景不同,诚斋往往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生活小事上,关注那些极易被人们忽略的美丽风光,不放过任何的细枝末节,这恰恰是一种孩童特有的好奇心的表现。当作者用孩童特有的眼光观察周遭自然世界,世界也会还给作者意外之喜。比如诚斋最为知名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池》)诗中诚斋用他独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独特的视角,将小池塘中最不起眼的小荷叶与小蜻蜓,稍加渲染,形成了一幅别具一格的美妙景致,妙趣十足;“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证。敲成玉罄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稚子弄冰》)这首诗所体现的正是小孩子想象力和创造力与成人的差异之处。在成人眼中不过是冬季里最为常见的冰块,在孩子眼里,却是他们最喜欢的玩物,而诗人用他那精妙的笔法,把冬天里小孩子在冰面上玩耍的情景,描写得栩栩如生,由此更显他心中的真挚和纯真。

杨万里景物山水诗中孩童不再是烘托元素,而成为与山水相得益彰的主角,詩人通过自己细致而又幽默的描绘将童真童趣巧妙融入山水之中,为人们造就了一个独特的自然世界,这正是他返归自然的一种心理表现,诗人非凡的审美理想和精神追求正是寄托于此。而在诚斋之前的南宋诗坛,江西诗派过于重视“脱胎换骨”“点石成金”等行文法则,使人与自然的关系进入奇怪的对峙局面,文人对自然的描绘不是通过切身感受,而是一味模仿前人诗句,从前人的文字中描摹自然的痕迹。杨万里大胆挣脱了这些枷锁,再一次师法自然、复归自然,重新建立起人与自然的直接联系,打破了人与自然间的隔阂。正是由于杨万里满怀对自然的眷恋和热爱,在自然万物保持着童心童趣,将童稚的心态揉入诗歌中,才形成了自成一派的诚斋体。

杨万里这样的思想背后正是生态美学理论中所强调的人的生态自觉性的体现,人作为唯一具有理性的动物,并不像其他生物一样仅仅只满足于自我生存,而是要凭借自己的理性知觉来维护生态环链的有效循环,维护自然万物的良好存在。

三、“活法”入诗手法下的师法自然

“活法”原是吕本中提出的诗学主张,意在“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3](《夏均父集序》),提倡“流转圆美如弹丸”[4]。活法诗,顾名思义最大的特点就是“活”,即所见万物皆“活”。在诚斋笔下落成的活法诗别出机杼、灵活多样,为世间万物都赋予了“活”的气息。他敏锐地抓住了事物的短暂但美好处,为生活留下了许多永恒的瞬间。杨万里诗中可以看见很多活灵活现、富有生气的动植物,比如说有很“机灵”的小蜜蜂,“小蜂得计欺侬睡,偷饮晴窗砚滴乾”(《南溪山居秋日睡起》);也有很“生气”的盆花,“无数盆花争诉渴,老夫却要作闲人”(《添盆中石菖蒲水仙花水》);有颇为“深情”的高塔,“最感横山山上塔,迎人东去送人西”(《过横山塔下)》;还有极为“傲娇”的桃花,“可是桃花逞颜色,一枝穿过李花来”(《庚申东园花发二首》)……无论花鸟鱼虫,还是山川草木,杨万里都描写得鲜活有趣。杨万里以一颗对自然和生活满含热忱的诗心描绘了一个十分有声有色、无比鲜活的世界。

诗人不单单局限于观察到世间万象所呈现出来的各种生命形态,而是将境界提升一步,着力描写诗人与笔下万物之间的“生命共感”。诗人与自然之间有着亲密的联系,他们时常互相嬉戏、互相调侃。“诗人原自懒,物色故相撩”(《春日六绝句》)、“江山岂无意,邀我觅新诗”(《丰山小憩》),而自然万物也与诗人玩闹调侃,例如“千里江山一日程,出山似被北风嗔”(《丁酉皿月十日之官毗陵,舟行阻风,宿椆陂江》)。杨万里通过对自然物活泼的一举一动的描绘,展现出生机的无限。

而从形式上看,诚斋先生的山水景物诗的“活法”体现在他对景物的描绘不单是着力描写一个完整的场景,而是让场面发展流动起来,并且多侧面多角度的表现事物。如杨万里五言古诗“仰头月在天,照我影在地。我行影亦行,我止影亦止。不知我与影,为一定为二。月能写我影,自写却何似。偶然步溪旁,月却在溪里。上下两轮月,若个是真底。为复水是天,为复天是水”(《夏夜玩月》)中,诗人于溶溶月色下独步,十分舒心惬意,在不经意间抬头仰望月亮。仰望之余,循着朦胧的月辉,月光酒在诗人身上,在地上投下诗人的身影。这时诗人的目光也纵横天地,浏览月影,展现出了天、地、人、月和谐相生的美感,活泼淋漓的画面令人目不暇接。但是回顾全诗,却并未构成一副完整的画面。这种转动自如、轻松活泼的景物诗,正是所谓“活法”诗的最好解读。

在杨万里的山水景物诗中,总能窥见他独特的艺术构思,为了避免诗歌的平铺直叙,他的诗歌通常构思巧妙,层次曲折,想象丰富,诗境跌宕起伏,富于变化。诗歌本身就是语言的艺术,从杨万里的语言艺术可尽见其“活法”之妙。首先诚斋精于调派动词,“好山万皱无人见,都被斜阳拈出来”(《舟过谢潭》)中的“拈”有拈取之义,用字在此,显得尤为新颖生动。以及“岁久树根无寸土,绿杨走入水中央”,一个“走”字瞬间让诗歌变得十分生动。其次,他丝毫不避浅近口语,“低低檐入低低树,小小盆盛小小花”和“日上东窗无个事,送将梅影索人看”这样的诗句都是浅白如话,显得非常平易近人,生活情趣立现。不仅如此,杨万里的语言还十分富有个性和创造性。尽管他十分追求诗歌奇趣,但却尽量用较为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表现自然界的山川草木与云山风月,竭力使用一种人们的日常语言来创造新鲜奇异的艺术境界。

总之,对于杨万里“活法诗”而言,“其创新意义不仅在于灵活的构思、诙谐的语言,活泼的风格,更重要的是,他把江西诗人从枯寂的书斋、书本,拉入鲜活的自然生活”[5],使平常的山水风物呈现出多样的灵秀状态。杨万里大胆师法自然,从自然中汲取大量的灵感,其诗从内容到形式,再到语言,无处不体现“活法”精神,无处不充盈着自然美的气息。

杨万里的作品中的自然始终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生命整体,是一个和谐的灵性世界,显然,杨万里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观视作自己的精神理念乃至人生理想和社会理想。通过对杨万里诗歌的探析,“人类如何与自然相处”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从生态美学的视域下探讨杨万里的山水景物诗,深入挖掘诗歌中丰富的生态智慧,有助于在当前社会下更好地建立“和谐共生”的现代文明理念,更好地解决前人与自然的隔膜问题,加快构建起和谐的自然世界。

四、结语

综上所述,当代的生态美学观的深入研究不单单是为了拓宽美学的学术边沿,更重要的是为当今日益严重的生态问题提供一种缓解途径。以“生态美学”的崭新的审美角度来观照杨万里的山水诗歌,我们可以看到,杨万里一生都沉浸在山水之中,始终坚持以景抒情,用诗歌中的童言来抒发他的童心未泯,他追求一种“物我两忘”的审美境界。人本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万物皆有情,而非凌驾于自然界之上的主人。对杨万里山水景物诗的详细探析有助于重新唤起人们对大自然的尊重与敬畏,使人们深刻意识到物我共生的依附关系,从而以“平等”的态度来对待自然,返归自然,静心去体会灵性的自然,抛弃过去那种为了利益而不顾一切的生存状态,重新树立起一种现代文明生活观,从而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达到人诗意地栖居。

参考文献:

[1]冯霞,王璐瑶.生态美学视域下杨万里景物诗的生态之美[J].今古文创,2022(24):3.

[2]钱锺书.宋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80.

[3]吴文治.宋诗话全编[M].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158.

[4]湛之.杨万里范成大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4:108.

[5]程刚.杨万里活法诗的泛生命化特征及其易学思想渊源[J].中国韵文学刊,2011(04):15-23.

作者简介:

力涛,阜阳师范大学,本科学历,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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