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跳类针法研究现状
2023-10-30郑倩茹王铁云
郑倩茹 王铁云
得气是指针刺过程中毫针与经气相得,又称气至,现代又称针感或针刺感应。得气是针灸取效的关键,因此判断是否得气至关重要。得气的指征一是患者主观的感觉和反应,一是医者手下的感觉,患者的主观感受包括酸、麻、胀、重、凉、热、触电感、跳跃感、蚁走感、气流感、水波感和不自主的肢体活动等,医者手下的感觉包括如鱼吞钩的手感,可感到肌肉由松弛变紧张,有的还会感到肌肉的跳跃或蠕动[1]。现代临床有研究者将这种针刺后肢体不自主的活动或肌肉的跳跃蠕动作为得气的客观评价指标,认为相较于酸、麻、胀、重等主观描述性针感,这一类跳动性针感更具客观性,有利于临床研究的量化与评价。笔者将引发跳动性针感的针法统称为扎跳类针法,本文将从针法特点、机制及运用现状等几个方面对目前国内临床常见的扎跳类针法进行概述。
1 扎跳类针法概述
1.1 王岱——跳动穴王岱教授是最早提出并在文献记载“跳动穴”概念的针灸大师[2]。王氏“跳动穴”[3]是指针刺得气后在一定手法的配合下,能使肢体跳动或肌肉抽动的穴位,对治疗急性痛症,以及神经、肌肉运动功能障碍类疾病具有较好的疗效。“跳动穴”的针刺手法可概括为“按、找、中”三步,“按”用左手固定穴位,做下针准备;“找”由左右手配合,用提插手法,在穴位所在的经脉垂直面做扇形寻找,直至肌肉跳动或抽动为止;“中”是在运动反应之后将针固定在一定深度,保持针感不丢失。每一步都强调左手与右手的紧密配合。王岱教授认为提高“跳动穴”的刺中率,关键在于所刺穴位下有没有躯体传出神经纤维这个物质基础。《灵枢·刺节真邪》[4]云:“用针之类,在于调气”,王岱教授认为调气的前提是得气,针下运动引发的肌肉跳动或抽动也是一种得气的表现,应该受到重视。王岱教授的“跳动穴”是从腧穴的角度总结了容易被扎跳的穴位,并认为此类腧穴扎跳的原因是针刺部位位于躯体传出神经纤维附近,主要用于治疗急性痛症及神经、肌肉运动功能障碍类疾病。王晓红[5]认为“跳动穴”是通过刺激或影响穴区特定的运动神经纤维,通过以“动”治“静”而达到治疗肢体运动功能障碍的目的。应有技[6]认为“跳动穴”位于肢体重要的神经干上,中风是因为上运动神经元受损,而支配肌肉的下运动神经元是正常的,所以针刺“跳动穴”产生强烈的肌肉跳动或肢体抽动,使瘫痪的肌肉产生自主性收缩,起到防止肌肉萎缩的作用,反复刺激,可将针刺信息输入中枢神经,兴奋脑细胞,帮助恢复和重建反射弧。郑萍[7]发现电针“跳动穴”可显著地提高中风患者患侧肢体的肌力,从而改善患侧肢体功能。
1.2 石学敏——醒脑开窍针法“醒脑开窍”针法是石学敏院士针对中风的基本病机“瘀血、肝风、痰浊”提出“以醒脑开窍、滋补肝肾为主,疏通经络为辅”的治疗大法,该针法具有特定腧穴的有序组合、特定的手法量学标准及处方的规范化加减3个基本操作规范,分为“主方I”“主方II”2种临床方法,其中涉及到扎跳类针法的操作有:刺三阴交,沿胫骨内侧缘与皮肤呈45°斜刺,进针1~1.5寸,用提插补法,使患侧下肢抽动3次为度;刺极泉,原穴沿经下移1寸,避开腋毛,直刺1~1.5寸,用提插泻法,以患侧上肢抽动3次为度;尺泽,屈肘120°,针刺1寸,用提插泻法,使患者前臂、手指抽动3次为度;委中,直腿抬高取穴,直刺0.5~1寸,提插泻法,使患侧下肢抽动3次为度;合谷,针向三间,进针1~1.5寸,采用提插泻法,使患者抽动或五指自然伸展为度[8]。石学敏院士的“醒脑开窍”针法是具有完善的操作规范、量学标准及腧穴组合的针灸治疗方案,而采用特定的针刺角度、进针深度、提插手法引发肢体抽动的操作只是“醒脑开窍”针法的一部分,主要用于改善中风患者肢体功能障碍。如张旭龙等[9]总结“醒脑开窍”针法对脑卒中后睡眠障碍、抑郁、血管性痴呆、吞咽障碍、便秘、呃逆等症状有确切疗效。许军峰等[10]总结“醒脑开窍”针法治疗中风的机制,认为“醒脑开窍”针法对血流变学、血脂、微循环、脑电生理、心功能具有正向的改善作用。左曜玮[11]通过临床对照试验发现“醒脑开窍”针法联合新Bobath疗法在改善脑卒中后下肢痉挛性瘫痪患者的痉挛程度、患肢运动功能的灵活性、日常生活能力方面优于对照组。
1.3 陆飚——扎跳法陆飚教授的“扎跳法”是指在针刺过程中,从外部可以观察到的针刺部位的肌肉跳动、产生局部收缩的现象。陆飚教授认为扎跳时,医患双方均可直接感受到肌肉的跳动变化,故将这种扎跳现象视为肉眼可见的针刺得气的客观评定标准,提出按照局部解剖位置的肌肉走向进行寻气的手法和守气手法,总结为“按、找、守”三步:“按”是指用左手固定穴位并向下按压,起到定位、减少进针疼痛、激发经气的作用;“找”需要左右手相互配合,通过快速提插,顺着肌肉纹理寻着肌肉间隙做扇形寻找,直到出现相应肌肉的跳动或抽动,一旦扎跳立即停止进针;“守”即守气,是指得气后固定针的角度、深度及方向,左右手配合,行小幅度捻转平补平泻手法维持针感[12]。陆飚教授的“扎跳法”从操作手法上看与王岱教授的“跳动穴”类似,通过提插类手法诱发目标肌肉的跳动为目的。刘征等[13]对比了“扎跳”血海、足三里配合电针治疗原发性不安腿综合征与常规头针、体针的临床疗效,发现“扎跳”加电针组总疗效明显优于常规针刺组;孙云霞等[14]对比肩井“扎跳”与传统针刺法治疗肝郁痰凝型乳腺增生发现“扎跳”组可进一步改善临床疗效,改善临床症状及影像学结果,且有助于调节性激素水平,下调血清生长因子的表达;詹天宇等[15]治疗颈椎病采用头后大直肌及头下斜肌、胸锁乳突肌及头夹肌2组肌肉以压痛点为穴位采用“扎跳”的手法,“扎跳”后不留针,在缩短治疗时间的同时取得了较好的临床疗效;熊建平等[16]对比了对侧三角肌“扎跳”与传统针灸方案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发现“扎跳组”的疗效显著高于对照组,且具有取穴少、减轻患者痛苦、节省耗材的优势,值得进一步推广。
1.4 干针疗法干针疗法是不注射任何药液,使用实心或空心针具,刺入身体的肌肉筋膜组织,达到缓解疼痛的物理疗法,主要流行于西方国家。干针疗法操作的关键是要引发肌肉的收缩反应,并在肌肉收缩或抽动后立即出针,一般不留针或仅停留短时间后拔除,如未起到缓解疼痛的作用,则重复2~3次操作。干针的治疗靶点是激痛点,激痛点多位于肌腹中央、肌肉附着骨骼处或肌肉与肌腱交界处,所以干针主要治疗肌肉骨骼和肌筋膜疾病,近年来逐渐扩展到神经系统疾病[17]。干针疗法在理论依据、治疗靶点、操作手法等方面与传统针灸仍存在争议,其诱发的肌肉抽动就与传统针刺得气中的跳跃感十分类似,如彭增福等[18]认为干针疗法是传统针灸现代发展的一种表现,属于针灸学的一部分。干针与传统针灸的关系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但是笔者认为争议的存在推动了国内研究者聚焦中医学的研究,激发了国人挖掘针灸经典内涵的使命感与决心,具有正面的价值和意义。近年来,干针疗法在国内也被广泛使用,罗登攀等[19]发现干针疗法相较于常规电针疗法对颈肩肌筋膜疼痛综合征患者的疗效较好,可有效减轻疼痛、肿胀程度,提高颈椎活动度;肖毅等[20]发现在常规药物治疗的基础上予以干针疗法,可增加患者血清睾酮水平及阴茎血流速度,提高总有效率,且安全可靠,有利于患者生活质量的提高。
1.5 其他扎跳类针法
1.5.1 筋膜瘢痕针刺松解疗法该疗法是刘宝库老师个人经验的总结。刘氏以中医经筋为生理基础,认为经筋劳伤虚损,气滞血瘀,日久会形成瘢痕组织,可存在于全身各部,故以这些瘢痕组织作为腧穴,采用多针刺法,通过扎跳、松解手法,起到松解肌筋膜、缓解疼痛的目的。如臀中肌筋膜损伤运用“双针平行针刺法”,梨状肌损伤运用“三针平行针刺法”,斜方肌筋膜瘢痕组织采用“四针平行针刺法”,臀大肌肌痉挛或劳损采用“五针平行针刺法”[21]。
1.5.2 调横针灸张文勇老师的调横针灸,近年来受到国内针灸从业者的追捧,调横针灸是通过望诊了解人体形态结构的失衡,确定目标肌肉,要求将目标肌肉扎跳,从而缓解肌肉痉挛,调节肌肉张力,改善体态,达到治疗目的。此外,还有一些针法不刻意追求跳动性针感,但是在临床实践过程中常常会出现此类针感。如原山西中医学院李济春教授的“乾坤针法”[22],关玲老师在《结构针灸刺法经验》[23]中提到李济春教授施针,用2根针“对气”,“气对上”后中间的大肌肉开始像波浪一样起伏,节律和缓,此处大肌肉的起伏就是跳动性针感;国医大师程莘农教授的“三才针法”中的震颤催气法[24],将高频的提插与捻转相结合,做小幅度快速的提插捻转略加震颤,可使一次得气率达到80%以上[25],笔者在临床使用 “震颤催气法”时就常常会引发针刺局部肌肉的跳动;郑魁山教授的“温通针法”,是通过一定的针刺手法使所刺穴位产生温热感并传导至病处,起到扶正祛邪的作用[26],该针法重视左手,强调“气至冲动”,在行针过程中要求左手随时感应针下的经气活动[27],在临床研究中,有一些研究者认为郑氏强调的 “气至冲动”就是跳动类针感的一种描述[15,16]。
2 理论探讨
2.1 古代文献研究扎跳在古代文献中并无明确记载,现代研究多从论述针刺得气相关古籍入手。古代关于得气的相关描述浩如烟海,《针灸大成》[28]中明言:“宁失其时,勿失其气”,从古至今,针刺调气是根本,而调气的前提是气至,关于“气至”的论述,《灵枢·九针十二原》[4]记载:“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标幽赋》云:“气速至而速效,气迟至而不治”,可见得气是取得疗效的关键。对“得气”的记载,从医者的角度,《灵枢·九针十二原》[4]有:“孔中之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指出医者手下的感觉难以把握;《灵枢·终始》[4]云:“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描述邪气和正气来时医者手下针感的不同;《素问·宝命全形论》[29]中记载:“见其乌乌,见其稷稷,徒见其飞,不知其谁”,形容得气的感觉如空中飞鸟的来往,忽聚忽散,难以捉摸。《标幽赋》中记载:“轻滑慢而未来,沉涩紧而已至,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饵之沉浮;气未至也,如闲处幽堂之深邃”,此句《针灸大成》[28]注解:“气既至,则针有紧涩,似鱼吞钩,或沉或浮而动;其气不来,针自轻滑,如闲居静室之中,寂然无所闻也”。明确指出得气与未得气的差异。从患者角度,如《素问·针解》[29]云:“刺虚则实之者,针下热也……满而泻之者,针下寒也”。其实古人在判断得气与否时也注重客观指标的变化,如《灵枢·终始》[4]中记载:“所谓气至而有效,泻则益虚,虚者脉大如其故而不坚也,大如故而益坚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补则益实,实者脉大如其故而益坚也,大如其故而不坚者,是虽言快,病未去也”,古人在针刺前后通过脉的变化来判断气至与否,而不仅仅以患者的感受做为评判标准。在针刺手法上,重视左右手的配合,如《灵枢·刺节真邪》[4]云:“用针者,必先察其经络之实虚,切而循之,按而弹之,视其应动者,乃后取而下之”。指出针刺之前应先揣穴;《难经·七十八难》[30]云:“知为针者,信其左,不知为针者,信其右”,强调左右手的配合在针刺得气过程中的重要性。
2.2 机制研究针刺得气研究至今,逐渐发展出显性得气和隐性得气的概念。隐性得气是指针刺后患者未产生主观感受和客观可见的变化,但是病痛能消除的反应[31]。相对的,针刺后患者产生了主观上酸麻胀重等感受或出现客观可见的变化如局部皮肤红晕、皮疹、肌肉跳动颤抖等现象就叫显性得气。跳动性针感就是一种显性得气的表现。有研究者认为显性得气可刺激受试者小脑和边缘系统的负激活、引发脑电图特异性θ波和α波变化,增加微循环血流灌注[32]。针灸得气的物质基础在于穴位区域丰富的感受器,包括游离神经末梢、肌梭、腱梭、环层小体、克氏终球等,针感的性质与刺激到的组织结构密切相关,如刺激到神经多引起麻感,针刺到血管多引起痛感,刺激到肌腱、骨膜多引起酸感,刺激到肌肉多引起酸胀感。有研究发现一些体表部位用最弱的电流刺激就能引发肌肉最大程度的收缩,故将这种刺激点称为肌肉运动点,这些部位是体表神经末梢密集区,又称神经终板部位[33],这可能就是跳动性针感出现的结构基础。魏鹏绪[34]认为跳动性针感是针刺触及了单个肌肉的“触发点”引起的单个肌肉的收缩,这个“触发点”就与肌肉运动点极为相似;肖文迅等[35]认为针刺得气在局部会引发肌张力升高、肌电信号增强、放电次数增多及肌肉收缩力增强等;张琦等[36]指出针刺引起局部产生抽搐反应,肌纤维得以伸展,进而缓解毛细血管的受压状态,增加局部肌肉的含氧量,进而加速局部微循环的恢复,从而使得僵硬的肌肉得到松弛,疼痛及炎症反应终止。总的来说,跳动性针感的出现与针刺部位的解剖结构、神经、肌肉的走形分部密切相关。
3 总结
扎跳类针法是通过一定的针刺手法引发肌肉或肢体的跳动达到疏通局部气血、通络止痛功效的一类针法。作为一名针灸临床工作者,笔者认为扎跳类针法引发的跳动性针感是临床常见的一种针刺现象,具有较强的可量化性和临床实操性,可以作为得气的客观指标进一步研究,但是扎跳是否能作为针刺得气的普遍适用指标,与疗效之间是否存在必然的相关性,仍有待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