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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护的体悟

2023-10-29冯耀民

雪莲 2023年8期
关键词:病室护工哥哥

【作者简介】 冯耀民,女,湖北南漳人,中学高级教师,湖北省作协会员。在《中国民族报》 《延安文学》 《雪莲》 《散文选刊》 《散文百家》《岁月》《延河》《牡丹》等报刊发表散文多篇。散文《书香默默》获得河北省作协举办的全国征文大赛二等奖。

1

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刚进办公室,同事就对我说我的手机响了几次,叫我快看看。是弟媳打来的。打过去,说父亲快不行了,他们正在来县城的路上,叫我快点到县人民医院急诊科推辆救护床,到外面等着。弟媳是镇卫生院医生,父亲送到镇医院,医治不了,送到县里来的。我转身就向县人民医院奔去。

天阴呼呼的,我站在急诊科外面救护通道处,紧紧盯着场院入口处的车辆,生怕看不清,弟媳说过半小时就到。前两天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只是感冒了,说不要紧,声音还刚强。父亲买手机后,打电话,他怕隔着一百多里的高山我听不见,总是很大的声音。我也总是以他说话的声音来判断他身体的好坏。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到底到什么程度?我不敢多想,脑子里一片空白,站立不安,恨不得把救护床推到大门外去。

不断有小轿车进来,可没往急诊科方向开。一辆往急诊科来了,我连忙把救护床往前推。车门开了,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来看急诊。不是,我忧心如焚地退回。又一辆往急诊科来了,我又向前几步,还是不是,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老奶奶。“又不是。”我焦急的心冒出了声,老奶奶抬頭看了我一眼,满眼疑惑。心急如汤煮,天愈阴沉,阴云像灰黑色的布片,挡在眼前,我眼睛睁得愈大。

父亲终于来了,把父亲抬上救护床。父亲微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父亲的眼睛极无神,我的心愈紧缩。我握住父亲的一只手推向急救室。十几步的距离,却觉得有几百步、几千步。时间就是生命,在此时显得格外准确。心里只默念着“快点!快点!”其他都是虚空。

急救室里不准留家属,我们被挡在门外。松开父亲的手,门被关上。心里咯噔一声,似乎父亲会这样永远离开。收回的手,停在空中,不知怎么办好。左手和右手无措地绞着。盯着急诊室的门,时间的漫长,在这种生死未卜的等候中,体会是最深刻的。

在小城居住二十二年,这是我第二次送亲人到急救室抢救。去年七月,哥哥得急性心梗,也是从百里外的老家送到县人民医院,我也是推着救护床等着。因抢救及时,哥哥化险为夷,手术后康复得好。一年后的冬月,我再次体会时间与生命的关系,感受分秒必争的真意,感受生命与死神较量的残酷与侥幸。

急救室的门开了,我们涌向父亲,俯身唤着父亲。父亲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极大的幸运把我们的心填得满满的。

推着父亲入住病室,像去年推着哥哥入住病室一样,感觉自己的生命又重生了一次。

父亲打着点滴,昏睡着。似乎睡得很踏实,眉目舒展,面容舒展。平时习惯往下抿的嘴角,微微闭合着,没有丝毫的力量,极松弛。不胖的父亲更瘦了,面颊凹陷,眼窝凹陷,皮肤紧贴在骨头上,感觉得到骨头的每一个棱角。没有鼾声。输着氧气,吸氧的气流都觉察不到。病毒消耗了父亲的力量,已是气息微微。

父亲住在二内重症监护室。是个大病室,分里外两间。里面三个床位,外面五个床位,父亲住在里面。这里是不得安静的,可我耳朵里只有父亲床头心电图监护仪里的滴滴声。父亲的心率在30次至35次之间波动,看着这微弱起伏的波浪线,心被揪着,生疼。医生交待要注意心率不能降到30次以下。听着医生的叮嘱,心更紧缩。看着父亲的脸,看着监护仪,每分每秒都感受到死神的威胁与逼压。生命在死神面前的渺小和脆弱,在此时显得极深刻。

2

父亲今年八十四岁。

老家人都说七十三、八十四,是老人的坎儿。老家还有本命年的说法。属相年跟自己的属相相同就是本命年,对自己不利。逢本命年,从正月初一就要穿上红色内衣,或系红色腰带,或系一个红兜兜。父亲年岁大了,我们给他买内衣多为红色。年前,我又给他买了新的红色秋衣,红色内裤,叮嘱他一定要穿,天天都要穿。

父亲懂我的意思,可他却不以为然,乐呵着说,没事的,不必担心喽,那俗语只是个说说而已。厄年,你不把它当回事,就没事;你若时时放心上,反而会有事。还说本命年,全国那么多属牛的,即使这一年对属牛的不利,也不只是他一个人。

父亲就这样乐观地过着他的厄年。父亲是教师,年轻时就爱写作,年老,读书、写作依然是他的嗜好。他不吸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摸纸牌。退休后,他完成了三本书——《创新楹联》《创新吉语》《三景庄地方志》。《三景庄地方志》是他七十八岁时接受县、镇两级政府的邀请,历时四年完成,并用钢笔一笔一画誊写了两本,一本上交到村里,一本自己留着。父亲不仅写文章,还开商店。他退休后在离家半里路的乡集上买了一间门面,开了一家店铺,经营一些日常小用品。

做着有益的事,时间过得快。父亲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十六。在老家,有关老人,又有这样的老话:“男怕生前,女怕生后。”是说老人在七十三、八十四这样大节点,要注意生日前后的病,男的生日之前,女的生日之后,若得病,可能得重疾,难以度过。我们担心着,父亲的生日到了。我们给父亲买了生日蛋糕,四世同堂,庆祝他的生日。父亲安然度过八十四岁。乐观的父亲,生日的第二天早上,还风趣地说:“瞧,我这不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啰。”

老人最怕过冬。大山的凛冬,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冰天雪地,老人更难熬。在凛冬,村里总有老人熬不过而离世。可是,爱写对联的父亲,进入冬月,还在他店铺前搭起写案,在寒风中挥毫写春联。

我总放心不下,总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总说我很好,今天还是晴得好得很哪。语气里满是喜悦。我想象得出父亲在他店铺,一边卖东西,一边写春联的忙活情景。因为到腊月,远近的村人找他写春联的人很多,他要提前写好。

其实,在老家,干旱的冬天依然很冷。乡集面临河流,河风又大。自信的父亲到底还是感冒了。开始父亲还是用单方治,想抗过去。严重了,才去乡诊所拿药。没想到,病情愈来愈沉重,以至于吃不下饭。父亲依然坚持着不到镇上治疗,他想以他坚实的身体精气再抵抗抵抗。可是,病毒消耗着他积攒的阳气,以至于送到县人民医院抢救。

昨天父亲做了CT,今天上午又做心脏彩超、脑部磁共振等检查。每项诊断结果出来我都紧张。弟媳是医生,一边给我解释,一边安慰我。可父亲得了重疾,生命处于未知中,我心里总是惶惶然。

夜深了,快十二点了,病室里在抢救一个老奶奶,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极忙碌,陪护的亲人是老人的两个女儿,神色极其紧张。此时,父亲依旧处于昏睡中,对于病室的情况没感觉。我看着父亲,父亲的脸庞极祥和,他就像远离尘世,到了一个极安宁的地方。他已经昏睡两天了,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安睡过。在这之前,父亲只住过一次医院,是七十八岁那年做前列腺手术。父亲八十四岁了,他的生命,这仅仅是第二次让我们护佑。而父亲却一直护佑着我们,即便耄耋之年,仍然开商店,还亲自到县城进货,挣得钱补贴着家用。他一生节俭,总攒着每一分钱,在我们需要帮助时帮助着我们。当我们遇到困境时,他总是说:“别怕!有我呢。”如今他已是四世同堂的老人,他的子孙,哪个有困难了,哪个生病了,他都装在心里,他都揪心。

想到这些,我眼睛潮湿了。

3

今天的重症监护室,八个床位都有病人,医生、护士频繁进出。住在这个病室的病人都是心脑血管重症患者,需要精心照护,不得丝毫疏忽。陪护者更要警醒。

跟父亲住在一起的两个病人都快六十岁了,都是急性心梗,做手术没几天,都有亲人陪护。住在父亲病室外面斜对面的是一个老人。父亲住进来时,我经过他的病床,就见老人伸长胳膊,在空中乱抓,嘴里乱喊,很痛苦的样子。医生来了,有人说,这样咋行?医生说:临死的人都这样。医生说得很平静。可我听着心里紧绷绷的,一股凉气直穿脊背,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又连忙握住父亲的手。在这重症监护室,随时都可能有生命止息。医生也许已经习惯了,甚至麻木了,可是我们却难以面对。

这位老人没有亲人陪护,陪护他的是一个女护工,四十多岁的样子。从她和别人的说话中,知道老人七十一岁,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老大和老二都在外地做事、安家。老二在县城做事,住在县城。两个老人住在离县城六十多里的乡下。母亲前几年因脑溢血去世了。父亲住院,老二负责,可事多,没时间,就请了护工。老人在老家病了很长时间,病重了才来住院,入院五天了。

吃晚饭了,女护工把一瓶盒装牛奶的吸管喂到老人的嘴里,俯身叫他喝,可都从嘴角流了。老人的二儿子中午来过,晚上没来,也许真的很忙。“也是在拖命,挨不了几天了,来时就什么都不吃,这两天喂水都不晓得吞。”女护工说着。

我听了,连忙把手伸进父亲的被窝,握住父亲的手。父亲在家时也是几天不想吃东西,来了,住下后,问父亲想吃什么,说想喝糟汤(醪糟汤)。我到超市买了,在家煮时,加了鸡蛋。可是他只吃了两汤匙,就不吃了。这两天熬的粥,煲的鸡汤,每次也只吃了几口。

夜又深了,病室的每一个声响都极清晰,父亲床头的心电图监护仪的滴滴声愈响。医生来看过几次,护士也不时过来监护,父亲的心率有所上升。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照护父亲时,总不自觉地看向斜对面的老人,老人总是间歇性地伸长两只胳膊乱抓。也许累了,今晚没有乱喊,可手还是不住地伸向空中乱抓,总觉得他心里不舒服,才这样。

4

晨曦透过窗户,把红红的光照进了病室。父亲的病床挨着窗户。父亲笼在晨曦中。父亲在病室里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又是好晴天了啊。”父亲今天精神好了些,望着鲜艳的太阳光,露出了笑,面容祥和又疲乏。

“我不要紧的,住两天就能回家。”父亲安慰着我们,“就是吓着你们了,让你们着急了。”又自责着。

我们小时候生病了,他心急火燎地找医生,日夜看护,生怕有什么差池。可是,临到他生病了,麻烦儿女了,却感到不安。他总说我们都有事不能耽误,他总说不给我们添麻烦是他做老的应该的。八十四岁了依然如此。

“不知你哥咋样了?”父亲昏睡中,一醒来,就问哥哥的情况,现在忍不住又问。哥哥在父亲生病没严重之前,开车到市里办事时,突然心梗复发,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父亲放心不下。父亲住院,我们对哥哥是隐瞒的。

“小妹,爹咋样了?”中午父亲还在打点滴,我在看还有多少,听到哥哥的声音,很意外,扭头,哥哥已到父亲病床前。父亲一看到哥哥,就从被窝里伸出没有打点滴的胳膊,叫着哥哥的乳名。哥哥连忙握住父亲的手,说是他住院让父亲的病拖延了。父亲的眼圈红了,问哥哥咋晓得他在这儿住院的,问他好了没有,是不是出院了。哥哥是今天早上给老家一个邻居打电话时,那邻居说的,哥哥还没有出院,是趁中午时来。父亲叫哥哥快点回去,好好治,别担心他。

哥哥来后,下午,父亲精神好多了,晚上能吃小半碗粥。父亲是不放心哥哥呀,精神治疗多重要。

那位老人还是一阵一阵地乱喊乱抓。老人喊的最多的是:二姐,我要撒尿。中午他二儿子来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看着老人,心想:老人一定是心里很难受,要是有亲人握住他的手,他或许会好受一点儿,或许能平静会儿。那位女护工给老人换尿不湿,给他喂水,给他喂牛奶,还给他擦洗身子,却没有坐在老人床头,握一会儿他的手。这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病人,一双温暖的手,也许胜过药物的治疗。

我听他老喊“二姐”,也想:老人也许是二姐帶大的。他现在撒尿是没有意识的。他说的撒尿,不是现在,是小时候。他那在空中伸得老高的手,是不是想叫二姐拉着呢?二姐肯定也死了,二姐对他一定很好,母亲似的把他照护大。女护工若愿充当他的二姐,握住他的手,他是不是会好受点儿?给一个临终者的魂灵以抚慰,是不是也胜造七级浮屠?

我也想,如今子女都忙于自己的生计,很忙,家里老人生病住院,不得闲照护,请护工也是很自然的了。像我,子女是独生子女的父母更多,孩子将来要照顾双方的老人,更是忙不过来,请护工帮忙,更是自然之事。此时,我看着眼前的女护工,想她护理得是好的了,然而,又多么希望每一个护工像她一样给予病人肉体上的精心护理的同时,要是还能够给予病人心灵上的护理就好了。

5

夜,又渐渐深了。父亲白天安静地熟睡,晚上依然安静地熟睡,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似的。是父亲没有力气思想了,只能沉沉地睡吧。

父亲跟哥哥生活在一起,都是哥哥照顧他。我这是第一次照顾父亲。父亲的病沉,我的心也沉。但能守护在他身边,心里踏实。

守护着父亲,我也想起了母亲。眼睛里立即涌上了泪花。现在能守护在父亲病床前,是莫大的宽慰。

母亲去世三十三年了。那年我二十岁,师范毕业在老家镇中学教书刚两年。那天上午我上完第一节课,去百货商场买东西。刚到百货商场,就遇到一个乡邻,他看到我就说我咋还没回去。我忙问为什么。他说我妈去世了。我脑袋如临炸雷,不相信,连问他是真是假。他说这样的话咋能乱说。我奔出百货商场,没有回学校请假,向家奔去。

家离镇上三十几里,每天只有早上一趟从县城到那里的班车,这趟班车路过镇上,早过去了。没有班车,我就沿着公路跑。哭不出来,也没有眼泪,只有使劲地跑。母亲前一个星期还来学校看我,给我送来我爱吃的火烧馍馍和一些菜。母亲好好的,也没听她说哪里不舒服。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一次感到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回去。拦了几次货车,都没停,才跑了一半。又一辆货车来了,我干脆站到路中间,拼命地挥手、喊叫。终于停了,司机听了我的原由,带上了我。远远地看到场院上满是人,帮忙的人都来了,知道是真的了,只是到学校通知我的人在我知道时还没有到。

母亲是突然去世的。头天还在种麦子,晚上还做好第二天做活要带的馍馍。没想到在凌晨三点多钟,突然起病,上吐下泻,等父亲找来乡医,已无法抢救,永远地去了,才四十八岁。

母亲在世时家里还很贫穷,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我虽然工作了,可又参加函授学习,衣服都没有给母亲买过一件。母亲也总叫我趁年轻多学习,以后再买也不迟。年少的我哪会想到母亲会这么早离世呢?

母亲没有让我们在病床边服侍一天,哪怕喂一次汤药都没有,就这样走了。这样的痛是无法去除的,一想到母亲,我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憾,是痛彻骨髓的。

好在父亲健在。有父亲,我就有故乡故土和家的感觉。在那大山深处,高山脚下的一栋房子里,生活着我的父亲,我越过重重山峦,看向那里,我的心就安然、温暖、慈和。我知道哪一天父亲也走了,我就成了永远的异乡人,心也会没有着落。牵挂着父亲,是我的一种甜蜜。能够侍候父亲是我的幸福。

夜又深了,听着父亲均匀的呼吸,我的心甜柔、祥和,病室也是温馨的了。

我最喜欢听父亲均匀细微的鼾声了。有时父亲来我这里小住,九点钟刚过,父亲看完新闻,再看一会儿戏剧频道就睡了,不大一会儿,就会听到父亲轻微的鼾声。听到父亲均匀细微的鼾声,我的夜晚渐渐平和、安详,一天的疲劳也悄然抚平。夜深了,我睡前,去看父亲是否睡得安稳,父亲依然是均匀轻小的鼾声,在静悄的深夜,父亲祥和的鼾声,消散了尘世间所有的喧嚣和烦忧,我的心变得清灵、甜柔。

此时,在这病室,我是多么希望永远听着父亲均匀轻微的鼾声。

6

在嫣红的晨曦中,父亲又迎来新的一天。这是第四天。

父亲的气色好些了。九点钟主治医生查房时,也说综合各项检查,父亲没有大碍,主要是肺部感染严重,引起心衰。医生的话给了父亲安慰,也让我们的心放松了不少。

中午吃饭,父亲又有了进步,能吃大半碗粥。吃饭多少,是衡量病人病情轻重的一个标准。

可斜对床的那位老人,这一天,是一阵一阵地哭。哭声时大时小。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老人的哭声,这是第一次。用苍凉、悲怆来形容,显然是不够的。只觉得心像被一根细绳捆着,他一哭,心就拉紧一下。女护工说以为他在干嚎,没想到眼角还有泪。老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是他的灵魂在下意识地哭泣吧。

下午老人的大儿子、小儿子都来到病室。大儿子走近,俯身说:我是杨老大。老人回应不了,眼睛睁不了。小儿子站着不说话。他俩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也没握一下老人的手,也没给老人擦擦泪。什么都没做,连喂一下水都没有。晚上他俩也没再来,二儿子来了一会儿也走了,没有一个留下来陪护。

老人似乎累了,晚上很安静。没想到,等女护工凌晨五点多醒来,发现老人的心电图监护仪成了一条直线,赶忙呼医生。抢救无效,死了。老人趁病室里的人都睡着了,悄悄地走了。

可是,医生、护士、护工给他二儿子打电话,打不通,关机。电话都打爆了,不见开机,七点多才打通。八点多,二儿子来了。二儿子买了寿衣,请来专门装殓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给老人擦洗身子,穿好衣服。十点多,大儿子和小儿子来了,一起带走了老人。

“有老人住院,咋能关机?真是不孝!”父亲同病室的两位病人都愤慨地说。

父亲默默地,没一句感慨。也许父亲八十四岁了,看得多的缘故。

父母亲病的时候没有亲自侍候汤药,死的时候没有送终,是我们终身最大的遗憾。可是,那个女护工在老人死后,他三个儿子还没来时,说老人这几天悠着一口气不断,是在等他在外地的两个儿子回来,见了两个儿子,就咽气了,没什么遗憾的。听着她的话,我心里的悲凉像霜后的荒原,好大一会儿散不了。

老人的病床被消了毒,下午又有病人住,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爷子,陪送来的人有四五个,他们商量着,都做新冠肺炎核酸检测,轮流陪护。他们有情味的话,消散了这张病床的凄清与悲哀。

这重症监护室总是进出不断。进来的无疑都是重疾,出去的,要么是转危为安,到普通病室;要么是进火葬场。对于临终者,能够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就是最大的慰藉。我们若能尽最大的努力,让临终的亲人面容祥和,嘴角带着微笑离开,是一种最大的孝敬吧。

听着父亲床头心脏监护仪的滴滴声,夜又悄悄来了,望向窗外,月亮已六分圆了,挂在高楼的上面,莹亮亮的。等月圆时,父亲的病也一定好了,父亲八十四岁的“坎儿”也迈过了。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又握住父亲的手,满心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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