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方言字源、音源考
2023-10-28李若楠
李若楠
摘要:《聊斋俚曲集》是蒲松龄用淄川方言写成的一部中国民间戏曲集,里面保存着众多的方言俗语。以往研究以直接对方言进行阐释为主,较少探索方言的来源。而对方言来源的追溯,不仅有利于分析其字形、读音的变化问题,同时对该词的释义准确与否有着重要价值。因此,在前人研究基础上,选择《聊斋俚曲集》中的七处方言作字源、音源上的考释,分析其字形、语音的形成及变化。
关键词:《聊斋俚曲集》;方言;字形;语音;演化
中图分类号:H07文献标志码:A
《聊斋俚曲集》收录了众多的方言俗语,经过众多学者的阐释,其中的疑难字词已经不多。相比于对字词的直接阐释,从语源角度作专门分析的文章相对较少,隋长虹《〈聊斋俚曲集〉本字考》、雷汉卿《〈聊斋俚曲集〉方俗词札记》、侯玉贵《〈聊斋俚曲集〉词语拾证》等做了一定的努力。方言俗语是针对“雅言”而说,指在“雅言”基础上字的读音、字形发生了变化,除了少数后期产生的专有名词外,往往可以在字书、韵书中找出其本字。而本字的发见,既有利于了解方言的来源,也有助于平息对方言释义的争论。本人不揣浅陋,在前人基础上试图对《聊斋俚曲集》中方言的字源、语源进行一番考辨,不足之处,还望方家指正。本文所引《聊斋俚曲集》出自张泰校注《聊斋俚曲集》,下若未引用校注之文,则不复标注出处。
1.乜
(1)我看不上你乜脏样。(《姑妇曲》第一段)
董绍克曰:“乜应读[ni?藜?蘅],义同‘那。然而,乜,《广韵》弥也切,《通志·氏族略四》:‘乜,蕃姓也。今秦垅多此姓,望出晋昌赵郡。其音义与文皆不合,当为借形字。” [1]105
按:“乜”字在俗有两音,一者读mi?藓55,音咩。关汉卿《望江亭·第三折》:“那厮也忒懵懂玉山低趄,著鬼祟醉眼乜斜。”《紅楼梦》第八回:“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乜斜指眯着眼睛斜看。其本字作“眯”,《说文·目部》:“眯,艸入目中也。从目米声。莫礼切。”字又作“眄”,《说文·目部》:“眄,目偏合也。一曰邪视也。秦语。从目丏声。莫甸切。”“目偏合”即谓眼睛眯着,未能合上故曰“偏合”。“邪视”之义从“目偏合”之义引申而出,凡人邪眼视人目多眯着,故有此义。“眯”之转mi?藓55,与“芈”之转“咩”同,《说文·羊部》:“芈,羊鸣也。”“乜”即“咩”之俗字,《正字通·乙部》:“乜,旧注弥靡切,音哶,眼乜斜。又上声,弥也切,番姓。按:《六书本义》:‘芈作哶,非。借姓作乜,非。据此说本作‘芈,《姓谱》作‘乜,后讹为‘哶,故《正韵》上声三荠收‘芈,删‘哶‘乜二文。”(此说未知何据,凡俗字之变必有其本,“芈”之俗字未有近“乜”者。郭忠恕《配觽》卷下:“也、乜,上羊者翻,之也;下弥也翻,蕃姓。”或“乜”音“也”而造乎?)“咩”又转ma55,《集韵·马韵》收此字,即读此音,今羊鸣声类之。《聊斋俚曲集》中“乜”字音ni?藓51,乃mi?藓55之转,属于音借字。普通话读na51,na51之与ni?藓51,犹ma55之与mi?藓55。
2.报/暴
(2)把火吹,把火吹,一霎报了一头灰。(《蓬莱宴》第三回)
(3)没有盖子闭着口,暴上灰尘怎么顿茶。(《增补幸云曲》第十五回)
张泰注:“报:灰、尘飞扬或落在物体上。也作‘暴。《醒世姻缘传》第五回:‘拿罩儿罩住,休要暴上土。” [2]240
按:此字隋长虹、雷汉卿的论文均有论述,隋氏认为是《广韵》“埄,尘起”之“埄”字,“‘报/暴与‘埄之间只是语音上发生了变化” [3]99。雷汉卿考证得比较详细,其文曰:“蒲松龄《日用俗字·僧道章》:‘齐鲁而今有陋弊,牛驴驩乍跑成群。墣(卜)土坺(报)成十里雾,钹铙飞撇半天云。‘坺注音‘报,足见‘坺也是方言记音字。或作‘堰,1936年山东《寿光县志》:‘尘飞曰堰。可见‘报‘暴‘坺‘堰是一个词,意思是尘土飞扬。同时又作名词,指尘土。《说文·土部》:‘坺,一曰尘皃。……《玉篇·土部》:‘堰,蒲忽切,尘皃。……或作‘坲,《玉篇·土部》云‘尘起皃。……又作‘坌,《说文·土部》:‘坋,尘也。” [4]48二人盖以“报/暴”和灰尘有关,故皆从“尘”字探索字源。但作为名词的“灰尘”、作为动词的“尘土飞扬”、作为形容词的“尘土飞扬的样子”用在此处意思均不惬,此文只有“落在物体上”一个意思。“报/暴”的本字实当为“覆”,《说文·襾部》:“覆,一曰盖也。”本义为覆盖,方言中引申为落上之义。“覆”之转“报/暴”,觉部转幽部也。清华简一《程寤》有“棫橐柞柞”句,整理者曰:“橐,疑读为‘覆。” [5]137“橐”从“缶”声,古音幽部。《释名·释宫室》:“罘罳在门外。”王先谦《疏证补》引苏舆曰:“《广雅·释宫》:‘罦罳谓之屏。《水经·谷水》注及《御览》引并作‘复思,则‘罘罳有直作‘复思者。或作‘桴思,见《明堂位》疏。或作‘浮思,见《考工记·匠人》注。或作‘覆思,见宋玉《大言赋》。或作‘罘思,见《汉书·文帝纪》颜注。其实一也。”“罦罳”“复思”“桴思”“浮思”“覆思”同,“复”“覆”觉部,“罦”“桴”“浮”幽部。幽部字中古以后多转入萧部,如从“孚”之“莩”“殍”,从“翏”之“寥”“蓼”“飂”,隋文“报/暴”一条下列“抱”字,下注“孵”,“孵”“抱”即幽部转萧部(隋文虽以“孵”释“抱”,但又认为“抱”乃“勽”之变,则非)。故“覆”又音转谓“报/暴”。
3.孤对/估堆/孤堆/跍蹲
(4)自从烧了屋子顶,娘们里头孤对着,怎么能买起楼宅一大座?(《翻魇殃》第十一回)
(5)大相公没奈何,常在旁估堆着,夜儿也在旁里卧。(《寒森曲》第八回)
(6)跑了去相对孤堆着唯哼。(《禳妒咒》第十九回)
(7)也去孤堆着一处,少时子雅起来。(《禳妒咒》第十九回)
(8)你就在这门外孤堆着,好思想你那美人。(《禳妒咒》第二十回)
(9)不得已出门边孤堆下略略的避风。(《禳妒咒》第二十回)
《翻魇殃》第十一回张泰注:“孤对,蹲着。” [2]169校:“盛(伟)本作‘跍蹲。” [2]172徐复岭曰:“孤堆,蹲。清桂馥《札朴·乡言正字》:‘踞曰跍頧。跍頧,即跍堆、孤堆。” [6]274隋长虹曰:“本字是‘跍蹲。《广韵》:‘跍,跍蹲也。苦胡切。《集韵》:‘跍,蹲貌。空胡切。黄侃《蕲春语》:‘今吾乡谓蹲曰跍,亦曰蹲。由此可知,‘跍蹲是一个同义并列复合词。与现代音相比,‘ku dun(跍蹲)与‘gu dui(孤堆等)发生了音变,g、k是语音相近而发生了声转,dun、dui则是发生了阴阳对转。” [3]103
按:此字隋氏云“堆”等本字为“蹲”是,以“估”等本字为“跍”则不精确,“估”之本字当即徐氏引桂馥所云“踞”字,“跍”乃“踞”之变。《说文·足部》:“踞,蹲也。从足居声。居御切。”“踞”下“蹒”曰:“蹒,踞也。从足荂声。苦化切。”桂馥《义证》:“踞也者,《一切经音义》七引《字林》同。经典借‘跨字,《晋语》‘不跨其国韦注:‘跨犹踞也。”“蹒”“跨”实即“踞”之音转,《周礼·秋官·壶椓氏》“木橭”郑玄注引杜子春曰:“橭读为枯。书或为‘樗。”“踞”“楛”并从“古”声,“蹒”“跨”“樗”并从“于”声,均鱼部。“蹒”“跨”溪纽,“踞”见纽,见溪邻纽双声。上桂氏引《国语》以“跨”为“蹲”,“踞”作“蹲”见《楚辞·大招》“长爪踞牙”洪兴祖补注:“踞音据,蹲也。”例反晚出,则“蹒”“跨”或早出,而“踞”反晚出。《广韵·模韵》“跍”字苦胡切,《集韵·模韵》空胡切,并溪纽,与“蹒”“跨”古音同;“孤”“估”并见纽,与“踞”古音同。《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父子男女相对踞蹲。”《歧路灯》第六十五回:“谭绍闻、夏逢若、小豆腐、张二粘竿及秦小鹰俱带铁锁,在仪门外狮子旁边踞蹲着。”是尚有用“踞蹲”者。
4.憩
(10)看他那人物丑甚丑,他倒跟个俊的憩,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汉子总像有了仇。(《禳妒咒》第一回)
侯玉贵曰:“邹注为‘憩(kóu)‘山东方言,精明,处事不肯吃亏,不确。在山东方言中‘憩读作(kóu)是对的,但其义多指‘女子性子厉害凶狠,脾气暴躁。‘憩其本字当做‘寇。《说文解字·攴部》:‘寇,暴也。本义为入室行凶抢劫。……入室或入境抢劫的贼寇性情往往凶狠,脾气暴躁。……后‘寇词义泛化渐渐用来形容人的性格凶狠、暴躁,而在山东方言中多用来形容女性脾气厉害。” [7]19董绍克曰:“憩,义为脾气暴烈、泼凶,多用于女性。字书无载,应为当时的新造字。” [1]235
按:欲明此字之本源,必先明其造字之理。“憩”字从“酠”,《玉篇·酉部》:“酠,口下切,苦酒也。”《五音集韵》音跒,则读ka214。此字当非其本字,凡《聊斋俚曲集》所造字,其所取偏旁皆与所造字读音相同或相近。董绍克书中所举“扒”之作“巴刂” [1]108-109,“巴刂”所从“巴”与“扒”音同;“摆”之作“巴刂” [1]109,“巴刂”所从之“百”与“摆”音同;“铡”之作“鐧” [1]111,“鐧”所从“算刂”与“铡”音同。“酠”与“kóu”音不近。疑“憩”所从之“可”当为“句”之形讹(“酉”字未知有形讹否),“句”本见纽侯部,见溪邻纽,故从“句”之字多有转入溪纽者。如“怐”“敂”“竘”“眗”“佝”等字,今皆读溪纽。既明其字本从“句”,则其字之本字亦可考见。其本字当即“凶”字,《说文·凵部》:“凶,恶也。”人恶曰凶,即“脾气暴烈、泼凶”之义。“凶”之与“句”,阴阳对转。《说文·酉部》:“酉句,醉醟也。从酉句声。”段玉裁曰:“《书》作‘酗。某氏传曰:‘以酒为凶曰酗。《周礼·司救》注亦云‘酗醟。”“酉句”即“酗”,是其证。
5.嚓
(11)若是狗改了嚓食,你说话就是那公鸡拂群。(《俊夜叉》)
董淑慧曰:“姜宝珠释为:‘嚓:吃的贱称。……《广韵》和《玉篇》收‘犭及。《玉篇·犬部》释为:‘犭及:犬食。《金瓶梅词话》写作‘嗏。万历本《金瓶梅词话》第75回:‘往来有声,如狗嗏镪子一般。李申、王文晖解释为:‘嗏与犭及通,嗏是犭及的借音字。北方话中称狗吃食为犭及。史大丰认为‘嗏、嚓义为‘狗猫猪等大口吃食物,狗嗏屎,猪嚓食。……在现代汉语北方方言中,不仅狗大口吃食称为‘嗏(嚓),猪大口吃食也称为‘嗏(嚓)。” [8]191
按:《字汇·口部》“嗏”音初加切,读t?拶hɑ55,今山东沂水、莒县一带方言读t?拶huɑ55,即“吃”之义,非但动物言之,亦可作用于人,但是含贬义。董氏认为即“犭及”字是,然“犭及”亦非本字,本字当作“狧”,《说文·犬部》:“狧,犬食也。从犬从舌。读若比目鱼鲽之鲽。他合切。”他合切读透纽缉部,音ti?藓35。又《说文·舌部》:“舓,以舌取食也。从舌易声。舌也,‘舓或从也。神旨切。”神旨切读船纽脂部,照三归端,缉脂旁转,“狧”“舓”实一字之变。郭忠恕《汉简》云:“狧,见史书。咶,见《庄子》。”史书盖即《汉书》,《荆燕吴传》:“狧糠及米。”颜师古注:“狧,古‘舌也字。‘舌也用舌食也,盖以犬为喻也。舌也音食尔反。”是“狧”“舌也”“舓”同之证。字又作“舐”,《汉书》之“狧”,《史记·吴王濞列传》作“舐”。《庄子·列御寇》:“舐痔者得车五乘。”陆德明《释文》:“舐,字又作‘舌也。”字又作“舌它”,唐写本《切韵》:“舌它,或作‘舓。”从“它”从“也”同,“舌它”即“舌也”之变。字又作“咶”,上《汉简》云“咶”见《庄子》,今《庄子·人间世》:“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又《荀子·仲尼》:“伏而咶天。”杨倞注:“‘咶与‘舐同。”字又作“舌豸”“舌眔”,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十六:“《说文》云:‘舐者,以舌取物也。从舌氏声。正作‘舓。……《考声》或作‘狧‘舌豸‘舌也‘咶,五体并古字也。”卷七十五:“舐,食尔反,误用字也。《说文》云:‘以舌取物也。正从‘易作‘舓,或作‘舌也,并正体字也。字书或作‘舌眔‘狧‘咶,皆俗字,或古字也。”又马王堆汉墓帛书《五十二病方》:“令牛吔之。”整理者注:“吔,即‘舐字。《说文》作‘舌也。” [9]350综上,“狧”“舓”“舌也”“舐”“舌它”“咶”“舌豸”“舌眔”“吔”乃一字之分化。此等诸字今作“舔”字,《正字通·舌部》:“舔,俗‘餂字。”“餂”即《说文》“飠占”,《食部》:“飠占,相谒食麦也。从食占声。奴兼切。”即今“舌头舔”之“舔”,乃借字。“狧”之转“舔”,增鼻音也。犬食之“狧”后世又变作“犭 ”“犭 ”“犭 ”“犭及”,《類篇·犬部》:“犭 ,托合切,犬食也。”“犭 ,托盍切,犬食。或作‘犭 。”“犭及,测洽切,犬食也。”托合、托盍二切与“狧”音同,测洽切则自照三纽转入照二纽,“嗏(嚓)”则又“犭及”之记音。
6.错1,错错2
(12)一家人闹呵呵,端菜碗找家伙,席完已是日头错。(《墙头记》第一回)
(13)避风的去处好磨陀,到家就是晌午错。(《墙头记》第二回)
(14)瞧他的牌抓他的快,错错眼睛受他的害。(《俊夜叉》)
(15)你看这光阴似箭,转回头日落西山。错错眼睛又一年,光阴不能着千金换。(《富贵神仙》第八回)
隋长虹曰:“本字是‘趖。《说文·走部》:‘趖,走意。从走坐声。大徐注:‘苏和切。普通话注音为suō,口语读音为cuō,系一声之转。段玉裁注:‘花间词曰:“豆蔻花间趖晚日。”今京师人谓日跌为晌午趖。如《儒林外史》第二十六回:‘又慢慢梳头、洗脸、穿衣服。直弄到日头趖西才清白。俚曲用‘错是同音假借。……也写成‘锉。《醒世恒言》第二十七回:‘(李承祖)急回头仰天观望,果然日已矬西。今方言中仍有此用法。如‘你错错眼皮,我就不和你算完,‘趖趖的‘日落;眨眼义是引申义。” [3]101
按:隋氏据段说,然“趖”字实不可考,其引《花间集》晚出,不可为据。朱骏声《义证》以为《礼记·曲礼上》“拜而蓌”之“蓌”,然其引“蓌”字古今亦无达诂。“错”实当为“夨”之音变,《说文·大部》:“夨,倾头也。从大,象形。阻力切。”“夨”即古“侧”字,象人头偏侧,《公羊传·定公十五年》:“日下夨。”《白虎通·谥》引“夨”作“侧”。《仪礼·既夕礼》:“曰日侧。”贾公彦疏:“《尚书·无逸》云:‘文王至于日中夨。‘夨即‘侧也。”“夨”乃“夨”晚出字,因日侧而加“日”字。字又作“仄”,《说文·厂部》:“仄,侧倾也。从人在厂下。阻力切。仄,籀文从夨,夨亦声。”籀文从“夨”,明“仄”乃“夨”晚出字。“夨”既衍出“夨”字,“仄”亦衍出“昃”字,成日偏斜之专用字。《周易·离》“日昃之离”,《丰》“日中则昃”,两“昃”字,陆德明《释文》并作“夨”。“夨”“仄”“侧”上古音庄纽职部入声,“侧”《广韵·职韵》阻力切入声,仍归庄纽,《洪武正韵·陌韵》侧格切入声,则读如t?蘩?藜k51。“错”字《洪武正韵·药韵》七各切入声,则读如tshak,与“侧”音近。今淄川方言曰“错错身子”“错歪着身子”,“错”皆“侧”之音变,“错错”即“侧侧”,“错歪”即“侧歪”。故《墙头记》第一回之“日头错”,即经典之“日侧”“日昃”“日仄”。俗语又曰“日头斜”,元杂剧《诸葛亮博望烧屯杂剧》第一折:“一个日头出扶立高皇位,一个日头正策定中兴帝,你到日头斜怎立刘家国?”《龙凤再生缘》第六回:“少华却不过情面,直饮至日头斜西,方才辞别。”“斜”即倾斜,与“日头错”同义。“晌午错”之“错”也是“夨”之变,但意义上发生了引申。因为“日头错”是指中午过后下午之前一段时间,于是变说法为“晌午错”,指晌午已经过去。
又按:隋氏将“错错”与“错”字同解,恐非。“错错眼睛”即“眨眨眼睛”的意思,老舍《生灭》:“梅不错眼睛的看着娃娃的腮,好像没有一点思想。”“不错眼睛”即“不眨眼睛”的意思。“错”实即“眨”,与之同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五六:“眨,《通俗文》作(‘作原误‘非)‘幉,《字苑》作‘眨,同,庄狭反,目数开阖也。经文作‘ 夾,子叶反,目毛也。‘ 夾非字体。”此文言“眨”“幉”一字,又即“ 夾”字之变,“眨”“幉”庄狭反,读庄纽叶部,“ 夾”子叶反,精纽叶部,照二归精,庄狭、子叶读同。然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一:“幉,又作‘ 聶,同,火涉反。《通俗文》:‘一目曰眨,谓眇目视白也。眨音庄狭反。”以“幉”“ 聶”为火涉反,晓纽叶部,精纽晓纽音远。慧琳《音义》以“眨”“幉”自“ 夾”字变来,此字旧似即分为两音,一读精纽,一读晓纽。其读精纽者,《说文·目部》:“ 夾,目旁毛也。从目夹声。”大徐子叶切,精纽叶部,即今“睫”字。玄应《音义》引《通俗文》“一目曰眨”,亦作“ 夾”,然来源不同。《韩非子·说林上》:“田驷欺邹君,邹君将使人杀之。田驷恐,告惠子。惠子见邹君曰:‘今有人见君则 夾其一目,奚如?君曰:‘我必杀之。惠子曰:‘瞽两目 夾,君奚为不杀?君曰:‘不能勿
夾。”据文义,“ 夾”为一目闭之义,即“一目曰眨”之“眨”字。后世变为“瞎”“ 曷”,慧琳《音义》卷十六:“瞎,正字作‘ 曷,火鎋反,《字书》:‘一目合也。”其音火鎋反,晓纽月部,与作火涉反读之“幉”“ 曷”音近。作匣纽读之字,实从“合”字变来,《说文·亼部》:“合,合口也。”谓闭嘴,大徐注侯阁切,古音匣纽缉部。又变为“翕”,《尔雅·释诂》:“翕,合也。”“翕”晓纽缉部,晓匣并喉音。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五五:“翕,呼及反,犹眨眼也。翕,合也,亦敛也。《说文》:‘起也。经文从‘目作‘ 翕,书无此字。眨音庄狭反。”眨眼本包含张、闭两个动作,闭而必张,故“翕”可用为眨眼义。故“眨”字唐时虽有两读,然其本字不同,一者眨眼之义,齿音;一者闭眼之义,喉音。“错”古音清纽铎部,乃自“眨”字变来,精清临纽,同属齿音。
7.靸
(16)那一日靸着鞋,跑出去把门开,王银匠已在门儿外。(《墙头记》第三回)
张泰等曰:“靸,本义为名词。《说文·革部》:‘革韦,小儿履也。《广韵》或作“靸”。《急就篇》第二卷:‘靸鞮卬角褐袜中。颜师古注:‘靸谓韦履头深而兑平底者也。是说:早期的靸前头深后头平。唐代诗人杜荀鹤《山寺老僧》诗:‘草靸无尘心地闲,静随猿鸟过寒暄。后来用作动词。如《赵礼让肥》第一折:‘破嘛鞋脚下靸。《红楼梦》第二十五回:‘宝玉便靸拉着鞋,走出房门。” [10]101
按:《说文》无“革韦”字,有“靸”字,《广韵·合部》:“靸,小儿履。或作‘韋及。”释本《说文》。张文盖有误引。方言“靸”虽与《说文》“靸”音同,然其义非。此之本字《说文》作“躧”,《足部》:“躧,舞履也。革丽,或从‘革。”大徐所绮切,生纽歌部。字又作“屣”,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七六引《声类》:“屣,舞履也。”字又作“縰”“纟步”“革延”“革徒”等,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十四:“縰,《考声》云:‘履之不蹑跟者也。亦作‘纟步‘革延‘革徒。”其本义是舞鞋,因为当时的舞鞋皆没有跟,所以后又引申為没有跟的鞋。穿无跟之鞋走路,往往脚不能抬高,故又引申为不提起鞋拖沓着走。《文选·长门赋》:“蹝履起而彷徨。”李善注:“‘蹝与‘躧音义同。”《汉书·隽不疑传》:“躧履起迎。”颜师古注:“履不著跟曰躧。躧谓纳履未正,曳之而行。”“蹝履”“躧履”并靸履之义。
参考文献:
[1]董绍克.《聊斋俚曲集》俗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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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Dialectal Origin and Sound Source of Liaozhai Liqu Ji
LI Ruo-nan
(Advanced Institute of Confucian Studie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 Liaozhai Liqu Ji is a collection of Chinese folk operas written by Pu Songling in Zichuan dialect,in which there are many idioms and dialects preserved. Previous studies focused on the direct interpretation of dialects and seldom explored the origin of dialects. The traceability of the origin of dialect is not only conducive to the analysis of the change of the form and pronunciation,but also of great value to the accuracy of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word. On the basis of previous studies,this paper selects seven dialects in Liaozhai Liqu Ji as the textual analysis of their etymological and phonological sources, and analyzes the formation and changes of their glyphs and phonetic sounds.
Key words: Liaozhai Liqu Ji;Dialect;Glyphs;Phonetics;Formation and chan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