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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女儿花”

2023-10-28陈文峰

上海人大月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面皮姑妈表姐

文/陈文峰

临近中秋,我接到一项比较意外的“任务”——聊聊中秋时节本地人的美食,大抵是看我属于比较标准的“吃货”吧。说起中秋时节我们奉贤庄行本地的美食,人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南瓜塌饼、眉毛饺……而我想起的是记忆中的那一篮“花”。

古来庄行素有“衣被天下,花米通八江”的美誉。其中的“花”当指棉花,而在本地人口中,“花”还是一道庄行美食。庄行美食不仅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乌金蛋(麻花郎圆子)”“羊肉烧酒食俗”,还有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庄行蜜梨,民间则有南瓜塌饼、眉毛饺、香酥烧饼、菜卤蛋等本地传统美食,本地人还会把类似于麻油馓子的一种食物叫做“馓子花”。在传统习俗中,母亲会在丰收季节邀出嫁的女儿回来团聚,家里的女眷们一起制作品尝“花”和眉毛饺之类的点心,故我们又把它叫做“女儿花”。

我是庄行农村出生的孩子,从小最喜欢的季节就是金灿灿的秋天,不仅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丰收的味道。上世纪80 年代,农村人经济条件拮据,唯独农忙过后,宅地上会时不时飘出阵阵面食的香气。

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我就会缠着奶奶问:“奶奶,姑妈啥时候回来呀?”奶奶往往会笑着答:“你这个小馋猫,你姑妈有空就会回来的。”

姑妈回娘家是我最盼望的时候,因为奶奶说过,中秋前后,人们收获了粮食,嫁出去的女儿都会携家带口回来看望父母兄弟,阖家团圆,还会有好多好吃的。家里热闹,奶奶就带着女眷们做起了“女儿花”,而我和表哥表姐堂哥堂姐们就学大人的样子,捏面团做“花”,不仅两手捏得都是面粉,脸上、额头上也都会白花花的。看到一群“白眉大侠”“白发魔女”,大人们也不恼,只会乐呵呵地说我们是一窝小馋猫。

记忆中的“女儿花”,有的像菊花,有的像花篮,有的像蝴蝶,还有的像蜈蚣,金灿灿的一片一片叠摞着躺在竹饭篮里,闻一闻香喷喷,咬一口满嘴发出酥脆的“咔咔”声,唇齿之间略过的丝丝香甜,就好像家人团聚的幸福和粮食丰收的喜悦都被包含在了大人小孩的嘴里,让这一整个秋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女儿花”的制作工艺也不简单,可以说是我小时候见过制作农家食物阵仗最大的一种了。奶奶会先把搪瓷面盆、八仙桌,还有长长的擀面杖一遍遍擦洗干净,将雪白的面粉用大碗舀到搪瓷面盆里,在其中加入适量白糖或盐和少许食用小苏打后用筷子搅匀,再按照两大碗面粉配一小碗冷开水的比例将水浇进面粉,这时就可以开始揉面团了。揉面团不仅是一项体力活,还是一项技术活。奶奶算得上是制作传统面食的“老手脚”了,随着她的手上下按压翻揉,不多一会儿,沾在手上的面粉和盆上的面粉屑全部都没了。眼见着盆里的面团开始变得越来越光滑,奶奶的额头已经微微出汗,直到面团被揉出表面滑溜发亮的样子,她的手才停下。这时,我们便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讨好奶奶:“奶奶,我给你擦汗。”“奶奶,我给你喝水。”“奶奶,你坐这里歇会儿。”“奶奶,我给你捶背。”奶奶喜笑颜开地回答:“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其实她早就看出了我们的心思,问道:“你们是不是想捏面团子玩儿啊?赶紧去把手洗干净,每个人只准捏一小块,不可以弄脏,最后要还给我,不可以浪费粮食哟。不然,天公公要不给你们饭吃的……”没等奶奶说完,我们早已欢呼雀跃地扯着一小团面团子四处散去,姑妈她们只得在旁边无奈地笑笑。

在我们追逐打闹的时候,姑妈找来了小凳子布在脚下开始擀面。八仙桌上,醒过的面团从厚重的一整块渐渐平坦铺开,站上小凳子的姑妈一遍遍地弯腰起伏,不断地卷、擀、撒面粉、再卷、再擀……直至面团被擀压成薄薄的一张面皮。她那如同农忙时收割水稻的擀面动作,机械疲惫却又灵活欢快。大伯母或者妈妈看姑妈累了,就会接过手帮忙交替着擀面皮。

面皮尚未成型,小孩子们就又围拢到八仙桌旁撸着袖子跃跃欲试了,手中捏得暖乎乎的小面团已经无法满足我们贪玩的欲望,一会儿帮忙撒面粉,一会儿捏捏这里,一会儿戳戳那里。此时,奶奶连忙劝阻,只有手里的小面团仍旧干净雪白的孩子才可以继续跟大人们一起做“女儿花”,我和表姐堂姐们就总是可以参与其中。面皮成型后,大人们将折叠的面皮剪好,让我们学他们样子去捏成花型,而我们总是“别出心裁”做起自己喜欢的“花样”,还个个神气活现地端着自己做的花式说好看,总会为了谁做的“花”更好看而争得面红耳赤,这时又少不了一阵打打闹闹,沾得满脸满手的面粉,难怪还没吃上“女儿花”,大人小孩都已经笑靥如花了。

“女儿花”不仅讲究剪面皮需粗细适宜,捏成花型的时候更是要小心翼翼不能断,因为只有这样,在油锅里炸出来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姑妈传承了奶奶手艺,经她手剪出的面皮总能捏出最好看的花型,只见她时而叠成三角形来剪,时而叠出长方形来剪,时而又叠出半月形来剪。其他人会按照姑妈剪的形状捏出花篮、蝴蝶、蜈蚣、菊花等等,平铺在竹匾里等待下锅。只待灶台烧热,冷油浇入热锅,油锅稍起气泡的时候,就将雪白的“女儿花”沿着锅沿轻轻滑入油锅,待它再浮上来时已经略带了一层金黄色。待到起锅的时候也需要轻拿轻放,避免成品有断枝。油炸的这道工序,大人们往往只允许我们远远看着,直到成品出锅,稍微晾凉可以上口吃了,我们这些小馋猫才可以七手八脚地伸手去拿自己喜欢的花式来吃。至于口感和口味,考量的是制作者的手法以及品味者的喜好和心境。那时候做“女儿花”总要炸上几锅,除了大家庭一道分享,奶奶还会分给隔壁的邻居们尝尝,也不会忘记让姑妈带一些回婆家孝敬公婆,她说,好吃的东西只有大家一起吃才是最大的乐趣。

奶奶过世后,传承了奶奶手艺的姑妈偶尔会叫嫁出去的表姐回来做“女儿花”,表姐便邀那时还在读书的我一起回去品味儿时的滋味。后来的“女儿花”,我便是跟姑妈、表姐一起做的。照例,我们开开心心做好,吃过,再分装起来各自带些回家。再后来,许是曾经嬉戏打闹的这群孩子逐渐为人父为人母,各自为生计奔忙,团聚的机会不多,聊的话题却不少,也就无人得空做“女儿花”了。

如今,本地人的家庭条件愈发好了,农村的老宅拆的拆、搬的搬,砖砌的灶头也没有了。虽然家里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们每年都会团聚,但是曾经围着灶台炸“女儿花”的大人们渐渐苍老,加上吃东西讲究个少油少盐,而年轻人的手上功夫都用在了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上,“女儿花”这种油炸食品更是鲜少制作,制作和品尝“女儿花”的氛围终究成了记忆中那段值得回味的念想……

后记:回忆到这里,我考虑再邀约姑妈和表姐她们一起来制作“女儿花”,减少油、盐、糖的使用,在原料里加入海苔或者芝麻等等,用更健康的现代口味让“女儿花”的制作工艺和品尝“女儿花”的传统习俗继续在我们的手上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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