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生育率背景下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滞后还是超前?
2023-10-27周文
周 文
(贵州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一 前言
生育与经济发展之间存在密切联系,随着世界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世界生育水平总体呈现下降的趋势,2019 年世界人均GDP 达到了1.1 万美元左右,世界总和生育率则下降到了接近人口更替水平的2.4左右。但是世界各国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并没有“环球同此凉热”,一方面,世界上还存在相当数量的贫困国家,他们的生育水平奇高,这为他们的工业化起步带来了巨大的人口压力。即使一些发展中国家顺利开启了工业化进程,其经济发展并没有一帆风顺,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便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发展前途未卜[1]。另一方面,生育的持续走低已经成为困扰大多数高收入国家的难题,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生育水平出现明显的回升[2]。例如,日本1995年总和生育率下降到1.5以后再没有回升到该水平,新加坡的总和生育率在1.3 以下保持近20年,而韩国的总和生育率则已经连续两年跌破了1,属于极低生育水平。
从我国经济与生育关系的发展来看,我国生育水平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下降到1.8以下,与大多数发达国家相当,但我国当前仍然是发展中国家,人均GDP刚超过一万美元,经济发展水平与欧美发达国家以及日韩等东亚高收入国家均存在较大差距。我国当前正处于城市化和工业化中后期,不同地区之间发展差距仍然较大。那么在当前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下,我国生育水平会发生怎样的变化?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水平的持续提升以及生育政策的调整,未来我国生育水平将何去何从,生育与经济的关系将走向何方?深入研究不同国家生育水平与经济发展的变迁过程,将有助于加深对这些问题的认识,并为我国未来人口与经济发展政策提供理论启示。本文接下来的行文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文献综述;第三部分为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变迁的路径分析;第四部分为研究设计;第五部分为研究结果;第六部分为结论与启示。
二 文献回顾与评述
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和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生育水平将处于不断下降的过程,“低生育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长率”是现代人口发展的典型特征[3-4],当前大多数关于经济发展与生育关系的研究也都沿着这一思路进行。虽然影响生育下降的因素有很多,但是经济增长、工业化和城市化是影响全球生育水平下降的主要原因[5-7]。影响生育下降的经济因素又可以分为宏观经济因素和微观经济因素。从宏观经济因素来看,绝大多数研究都认为经济快速发展会导致生育下降到较低水平,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8-10]。除了经济发展以外,经济波动和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也会影响人们的生育行为,经济波动会导致个人收入变化,进而对个人结婚和生育决策产生直接影响[11-12],而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则会加剧人们对未来的担忧,进而对人们短期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产生影响[13-14]。微观经济视角的研究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个人和家庭收入水平的上升可能会提升女性的生育意愿和生育水平[15],但女性收入水平的提高则增加了生育的机会成本,反过来对生育产生不利影响[16]。其次,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与生育水平存在负相关关系,受过更高教育的女性在生育过程中会面临更高的机会成本,受教育本身也会促使女性推迟或者减少生育[17]。此外,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和职业发展也会对生育产生影响,而且其影响的结果是负向的[18-19]。
一段时期以来,学术界对中国生育与经济关系的讨论主要集中在生育水平下降是由计划生育政策因素引起还是由市场因素引起。较早的研究一致认为我国生育率的快速下降是由政策因素和市场因素双重作用的结果[20-23]。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水平不断提高、人均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和社会深度转型,越来越多的研究指出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经济发展和市场的力量已经替代了计划生育政策的力量,成为影响中国生育水平下降的主要原因[24-26]。
与其他国家相比,我国生育与经济发展变迁的过程也相对独特。一方面,我国生育水平下降较快,总和生育率从20世纪70年代初的5以上的水平下降到了90年代末的1.6到1.8之间的水平,与发达国家相当[27-29]。另一方面,当时我国还只是中低收入水平的发展中国家,人均GDP 不足1500 美元,工业化、城市化等也都与发达国家存在非常大的差距。对于中国的这一特点,早期的研究认为,中国的低生育水平并不是一个自然的、历史的人口转变过程,而是在计划生育政策的驱动下实现的,由于工业化、城市化和经济发展水平都还远未达到发达国家水平,人口转变从根本上看并没有完成[30],因而如果当时调整生育政策则很可能导致生育水平的反复和出生人口的大幅增加,进而不利于人口总量的控制[31-33]。基于上述原因,2000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人口与计划生育工作稳定低生育水平的决定》指出此后十年人口工作的重点是稳定低生育水平。改革开放40多年后的今天,中国经济发展依然没有实现向高收入国家跨越,城市化水平、工业化水平也与发达国家依然存在差距,但是不论是2014 年实施的单独二孩政策,还是2016 年实施的全面二孩政策,生育政策的调整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34-36],近些年出生人口数甚至出现了快速下降的势头,引发了广泛的讨论。这是否意味着在经典的人口转变理论背后,除了发达国家的经典模式以外,发展中国家的生育转变与经济关系变迁还存在不同的特点,有待深入研究。同时,中国生育率已经在较低生育水平上徘徊了近30年,但当前中国的人均GDP只有韩国的四分之一、日本的六分之一,城市化和工业化水平也存在差距,未来随着中国经济的进一步提升,中国生育水平将走向何方?目前也还没有明确的结论。
总的来看,当前的研究大多着重对经济发展影响生育水平的过程和机制进行深入分析,对生育水平下降的原因有了深入的认识。从我国的研究来看,大多数研究都认为我国生育率的变迁和经济发展的变迁密切相关,市场因素逐渐替代了政策因素,成为我国生育水平下降的主要原因。但目前的研究还存在两方面不足。第一,大多数研究要么仅研究中国的情况,要么只关注发达国家生育与经济转变的规律,少有研究考察近几十年来世界上发展中国家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的特殊性;第二,当前对中国的研究更多的是在中国生育与经济发展的现实与发达国家总结出来的规律之间寻找差距,忽视了发展中国家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模式变迁可能与发达国家并不相同的这一客观现实。有鉴于此,笔者使用181 个国家1987—2019 年生育与经济的数据,对不同国家的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类型进行全面梳理和总结,将有助于加深对生育转变与经济变迁规律的认识,进而全面认识中国当前生育与经济发展的现状。
三 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变迁的分析框架
从理论上看,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每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都会经历从较低水平向较高水平转变的过程,而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生育水平则会从高生育率向低生育率的方向转变。如果使用收入来衡量不同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那么每个国家经济发展都可以分为“低收入水平”“中等收入水平”和“高收入水平”,同时生育水平也可以分为“高生育水平”“中等生育水平”和“低生育水平”。根据上述分类,不同的生育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进行组合,就可以刻画出不同国家经济发展与生育转变的路径(见图1)。总的来看,不同国家经济发展水平与生育水平关系的变迁过程可以分为四种类型。
图1 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变迁的可能路径
第一种类型:生育与经济同时转变的模式,这一模式的特点是生育水平和经济发展的转型同步进行,当经济发展到较高水平时,生育水平也下降到较低水平。随着经济水平的提升,生育水平也相应开始下降。这一类型的转变路径为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开始,随着经济发展水平提升逐渐转变为“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而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进一步提升,生育水平也进一步下降,最后转变为“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类型。图1中路径①到⑨刻画了这一类型的变迁路径。
第二种类型:经济先于生育转变的模式,这一模式的特点是在某一时期或者某一阶段,经济发展较快或者生育水平下降速度较慢,使得生育水平的转变速度滞后于经济发展速度,在经济发展到较高水平后,生育水平仍然维持在较高水平的现象。从理论上看,这一类型的转变路径有五条,第一条路径是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高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再到“中等生育率-高经济水平”,最后到“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图1中②到⑤到⑯刻画了这一路径。第二条路径是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高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再到“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然后到“中等生育率-高经济水平”,最后为“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图1 中从②到⑥到⑧再到⑯刻画了这一路径。第三条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高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再到“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最后到“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的转变路径,在图1 中从②到⑥到⑨刻画了这条转变路径。第四条路径与前三条路径不同,是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再到“中等生育率-高经济水平”,最后才是“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在图1中从①到⑧到⑯刻画了这一转变路径。第五条路径较为极端,是经济首先发展到了较高水平后,生育水平才开始下降,这条路径在图1 中从②到④到⑩再到⑯,这一路径虽然极端,但是在现实中存在这样的国家。
第三种类型:经济发展滞后于生育转变的类型,这一类型的特点是在某一时期或者某个阶段,生育转变的速度比经济发展的速度快,当经济发展水平还不是很高时,生育就已经下降到较低水平的现象。这一现象更有可能发生在经济发展中期和后期,即经济发生停滞不前,但是生育率水平却在持续下滑。这一类型理论上的转变路径也有五条。第一条路径也是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中等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再到“低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最后为“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图1 中从③到⑫到⑮刻画了这一变迁路径。第二条路径则出现在经济发展前期和后期,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中等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再到“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再到“低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最后转变为“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图1 中从③到⑦到⑪到⑮刻画了这一转变路径。第三条路径发生在经济发展的初期,这条路径是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中等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再到“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最后为“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图1 中从③到⑦到⑨刻画了这一转变路径。第四条路径则发生在经济发展的后期,其发展路径是从“高生育率-低经济水平”到“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再到“低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最后为“低生育率-高经济水平”的转变过程,这一路径在图1 中为①到⑪到⑮。第五条路径也较为极端,即生育先下降至较低水平,经济才开始发展,这一路径在图1 中为③到⑬到⑭,再到⑮,这一转变路径在理论上存在,但现实中不存在。
第四种类型: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的“复杂路径”模式。经济发展和生育转变是一个历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长期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生育水平的变迁都很容易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因此,在不同的阶段生育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可能存在明显的差异。从理论上看,这种复杂路径有两个。第一个的特点是在经济发展的早期,经济发展较快,生育转型滞后于经济的发展,但是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经济发展速度下降,但是生育转型的速度却没有降下来,进而形成了生育转型超前于经济发展的状态。这一转型路径在图1中为从②到⑥,再到⑪,最后到⑮的过程。第二条路径的特点是在经济起步的早期,经济发展较慢,生育转变的速度较快,但是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经济增长速度较快,生育转变的速度滞后于经济发展的速度,这一路径在图1中是从③到⑦,再到⑧,最后到⑯。
从理论上看,上述四种模式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各种经济与生育的转变路径是所有国家在经济现代化过程中所有可能存在的路径。但是由于生育转变和经济发展都有其特有的规律,加之不同国家经济发展的阶段不同、人口政策不同以及其他社会经济文化存在差异,上述四类中一些转变路径虽然在理论上存在,但是在现实中可能并不存在。
四 研究设计
为了分析世界各国生育与经济转变过程中关系的变迁,首先对各国生育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分别进行分类,然后再对两者关系进行综合分类。从经济发展水平来看,可以借鉴世界银行对不同国家的分类标准,将世界各国分为高收入国家、中等收入国家和低收入国家,由于世界银行使用人均GNI进行分类,考虑到数据质量和数据可得性,本文借鉴张德荣[37]的方法,使用人均GDP替代人均GNI对不同国家经济发展水平进行分类。这样分类一方面可以横向对比不同经济发展水平下生育水平的差异,同时也可以纵向比较经济发展的动态变化过程中生育水平的变化。为了比较不同国家生育水平的差异,本文也对生育水平进行分类,根据以往的研究[38-39]和生育水平变动的规律和特点,将总和生育率低于1.8 的国家归类为低生育率国家,一些研究将总和生育率长期低于1.5的水平视为极低生育水平,长期在此水平以下则很可能陷入低生育率陷阱[40-41],而1.8接近1.5,与生育更替水平也存在一定差距。将总和生育率在1.8 到2.5 之间的国家分类为中等生育水平国家,1.8 到2.5 之间的生育水平与生育的更替水平2.1 较为接近,人口长期处于这一水平有利于实现人口规模的总体稳定。同时,将总和生育率大于2.5的情况视为高生育水平。根据经济发展的类型和生育的类型,进一步将不同国家生育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分为9 类,即“高生育率-高收入水平”“高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中等生育率-高收入水平”“中等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中等生育率-低收入水平”“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低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和“低生育率-低收入水平”。具体分类情况见表1。
由于世界银行根据收入水平对世界各国进行分类始于1987 年,因而本文也只能考察1987 年以来各国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的变迁过程。为了探究不同时期各国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的关系,以十年为一个考察周期,对比分析了1987 年、1990年、2000 年、2010 年和2019 年世界各国生育与经济发展水平所属类型和转变过程的差异。如果生育水平与经济发展水平在观察的时点上同时转变到更高和更低的水平,那么本文认为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同步进行。但是如果在观察的时点上生育与经济发展其中之一转变到另一个类型,而另一个没有转变,那么则认为生育与经济的转变并不是同步进行的,其中某一项发展相对滞后。
五 研究结果
(一)随着经济发展世界各国生育水平在持续下降
随着工业化在世界范围内深入推进,世界经济发展水平整体上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20 世纪60年代世界人均GDP 仅为3700 美元左右,到2019 年已经超过了11000 美元,增长了两倍多。在经济快速增长过程中,世界生育水平却在快速下降,总和生育率从20 世纪60 年代初的5 左右快速下降到了2019 年的2.4 左右,当前世界的生育率水平已经十分接近更替水平(见图2)。世界生育与经济发展水平的关系整体上呈现出反向变动的趋势,即随着世界经济的持续发展,世界生育水平在持续下降,世界经济水平和生育水平的关系总体上呈现出边富边不生的转变路径。
图2 1960年以来世界生育与经济发展水平的变迁
(二)“高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类型的国家在迅速减少,一些发展中国家出现了生育转变超前于经济发展的现象
1987年以来,不同生育类型的国家数量发生了巨大变化,其中总和生育率高于2.5的国家由127个下降到72个,而总和生育率在1.8到2.5区间的国家则从32 个增长到了47 个。总和生育率低于1.8 的国家则从20 个增长到了61 个,增长了3 倍,是增长最快的类型,当前世界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国家的总和生育率处于低于1.8的较低水平(见表2)。
表2 1987年以来各生育类型国家数量的变化
结合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两方面情况来看,30多年来一些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生育率也较高的国家在大规模减少,生育率高于2.5 的高收入国家由1987 年的17 个下降到了2019 年的2 个;而生育率高于2.5 的中等收入国家同时期也从74 个下降到41 个。但是“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的国家却呈现出波动上升的趋势,这类国家1987年只有14个,到2019年达到了23个。生育率处于中等水平的高收入国家在规模上没有太大变化,这类国家在1987 年是12 个,2010 年增加到了20 个,2019 年又下降到了只有10 个。生育率属于中等水平的中等收入国家的数量则出现大幅上升,由1987年的6个增长到了2019年的35个。同时期属于低生育率的高收入国家的数量也从18 个增长到了40 个,处于低生育率的中等收入国家则从1987 年的0 个上涨到了19 个。这一方面意味着高收入国家的生育水平在持续走低,“富”与“不生”逐渐成为普遍的现象;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很多中等收入国家在经济发展受阻,在发展速度放缓的过程中,生育率也在持续下跌,近30 年已经有20 多个中等收入国家生育率下跌到了1.8 以下,出现了“未富先不生”的现象(见表3)。
表3 1987年以来不同生育与经济发展类型的国家数量的变迁
(三)世界不同国家生育与经济发展关系转变模式的差异明显
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的转变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由于数据的限制,只能观测到1987 年以来生育与经济关系的变化,难以考察各国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的全过程,但是依然可以看到不同国家生育与经济发展关系转变过程中的差异,对研究生育与经济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
1.穷国的生育转变尚未开始,而富国的生育转变已经完成
30 多年来有近三分之一的国家生育与经济关系类型没有发生变化,这些国家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工业化还未开始起步的国家,另一类是工业化已经完成的国家。而从生育与经济关系类型来看,则主要有四类。第一类是“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的国家,这类国家还处于工业化初期,经济发展落后,大多属于极度贫困国家,这类国家目前有17 个,其中14 个国家在非洲,3 个国家在亚洲。第二类是“高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的国家,这类国家也处于工业化早期,经济发展刚起步,经济水平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但是绝大多数国家经济发展长期处于中等偏下的水平,因而这类国家生育水平长期保持在较高水平,目前这类国家的数量达到了30 个,这些国家主要集中在非洲和亚洲,其中非洲国家达到了19 个,有9 个在亚洲,另外2 个在拉丁美洲。第三类是“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的国家。这类国家基本完成了工业化,工业化水平较高,但生育水平较低,一些国家的生育水平甚至达到了极低生育水平。这类国家有16 个,主要是欧洲国家和东亚国家,欧洲国家达到了13 个,另外3 个分别是日本、韩国和新加坡。另外一类国家较为特殊,这类国家的收入水平较高,达到了高收入水平,但是生育水平也依然较高,这类国家的生育水平受到宗教文化的影响较大,目前世界上这类国家只有2 个,分别是以色列和阿曼,均在中东地区(见表4)。
表4 1987年以来生育与经济关系没有转变的类型及国家的特征
2.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同步转变的国家不是主流,而且这种同步仅发生在某一阶段
这类国家也并不处于同一个阶段,一些国家从“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类型转变为“中等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类型,生育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基本上同步转变,例如缅甸、越南、孟加拉国等国家在1990 年还是“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类型,随着经济水平提升和生育水平下降,到2000年已经转变为“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类型。而另一些国家则是从“中等生育率-中等经济水平”的类型转变为“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的类型,例如东欧的波兰和爱沙尼亚在20世纪90年代属于“中等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的类型,但是到21 世纪前十年就变成了“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的类型,生育的转变与经济发展几乎是同步进行。但是这类“边富边不生”的特征并不是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过程中的主流,只出现在了少数国家,而且这种特征也只是出现在某一个阶段。
3.生育转变滞后于经济发展的国家较为普遍
在工业化早期,绝大多数国家生育水平转变都滞后于经济发展水平的转变,而在工业化中后期,也有相当数量国家的生育水平的转变滞后于经济发展水平,目前这类国家占到三分之一左右。从发展中国家来看,首先是经济发展水平从低收入水平转变为中等收入水平,随着收入水平的提升,生育水平也出现下降,大多数国家生育水平从高生育水平转变为中等生育水平要滞后于低收入水平转变为中等收入水平20 年左右,少数国家达到30 多年之久,也就是说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发展进入中等收入水平20 到30 年,生育水平才从高生育水平下降到中等生育水平。而从发达国家来看,生育水平转变更加滞后于经济发展,很多发达国家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都已经是高收入经济体,但是生育普遍跌落到低生育区间是在21世纪以后。当然,这也与发达国家大多数率先进行工业化,其工业化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一直都处于领先地位有关。同时,一些欧洲地区的高收入国家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生育率出现了回升,一些国家从低生育水平上升到了中等生育水平,但是这一现象并没有持续很久,从近十年高收入国家生育水平的发展趋势来看,大多数生育率出现回升的高收入国家生育率又出现了下降的趋势。而另外一些高收入国家生育水平在下降到低生育区间后,生育水平仍在持续下滑,以至于跌落到极低生育水平,这一现象在东亚地区最为明显,例如韩国2018 年和2019 年的总和生育率仅分别为0.977 和0.918,新加坡的总和生育率也长期在1.1 左右徘徊,这是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需要警惕的现象。
4.一些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受阻,生育水平却持续下降,出现了超前于经济发展的现象
生育转变先于经济发展的国家主要是处于中等收入水平的发展中国家。由于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因素,近几十年能顺利从低收入国家转变为高收入国家的国家屈指可数。一方面一些欠发达国家经济长期停滞,陷入“贫困陷阱”之中,另一方面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在经历一段时间发展以后,经济发展也纷纷陷入停顿,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发展水平与发达国家以及世界整体水平的差距逐渐拉大。但是这些国家在经济发展放缓或者陷入停滞以后生育水平却依然在下降,尤其是一些原本属于“中等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类型的国家,在经济发展水平出现放缓或者停滞后,其生育水平却下降到了低生育水平,转变为“低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类型。这类国家目前有21 个,主要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如中国、古巴等社会主义国家和东欧剧变及苏联解体后的国家,这类国家有13 个,超过了60%;第二类是早期经济发展较好而后期发展动力不足的拉美国家以及少数东南亚国家,如巴西、哥伦比亚、泰国等。
5.极少数国家在生育水平下降到低生育水平后,经济才进入高收入水平阶段
前文的分析发现社会主义国家和前社会主义国家以及少数发展较好的拉美国家和东南亚国家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出现了生育水平转变快于经济发展水平的局面。但是也有少数国家在经历这一阶段后,又成功脱离了这一阶段,在生育下降到低生育水平以后,经济发展水平仍然在持续提升,最终实现经济发展水平由中等收入水平向高收入水平的跃升,生育与经济关系的类型也顺利由“低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转变为“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目前这类国家不多,仅有立陶宛和拉脱维亚实现了这一路径的转变,而这两个国家都是属于前苏联的组成部分。
(四)中国生育转变超前于经济发展,生育在经济腾飞的早期就已经下降到较低水平
中国生育与经济发展关系的变迁较为迅速,转变路径十分独特。近40 年来,中国经济增长迅速,中国生育也曾经历了一个快速下降的过程,而两者的关系也在短短几十年里经历了多种类型。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中国的总和生育率在3 左右,而人均GDP 还不到350 美元,属于欠发达国家。但是到1990 年,中国的人均GDP 相比1980 年翻了一倍,达到了730 美元,属于中低收入国家,同时中国的总和生育率也从1978 年的3 左右迅速下降到1991 年的2.1 左右,转变为中等生育水平。此后30年,中国经济发展保持高速增长,不考虑价格因素的情况下,2020年中国的人均GDP已经超过一万美元,成为中高收入国家,距离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的标准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在这30年里,中国的生育转变也十分迅速,1991 年生育率达到2.1 的更替水平后,在1994年又迅速跌破1.8,此后长期保持在1.8以下的较低生育水平,迅速从中等生育水平转变为低生育水平国家。
中国经济发展水平与生育水平的转变过程也具有鲜明的特征,在中国经济发展起步期,中国经济增长快速。同时,受到生育政策的影响,中国生育水平的转变也较快,在20 世纪70 年代末90 年代初,中国的生育水平从高生育水平快速下降到中等生育水平,而几乎同时期,中国的经济也突破了“贫困陷阱”,此时中国生育与经济的关系经历了“边富边不生”的发展路径。20 世纪90 年代以来,虽然中国经济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增长,但是中国生育水平下降的速度更快,在中国经济成长为高收入水平之前,中国生育率早早下降到低生育水平,因而这一时期中国生育与经济的关系经历了“未富先不生”的发展路径。当前,中国距离高收入国家仅一步之遥,只要保持现有的经济增长速度,中国将很快实现向高收入国家的跨越,这一路径也十分独特,目前通过这一路径转型的国家仅有两个,而且均为前社会主义国家。上述转变过程意味着从20世纪70 年代末到21 世纪20 年代中期左右,中国生育和经济关系将实现从“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的传统类型向“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的现代类型转变。
中国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之所以这么独特,与我国特殊的生育政策有关,在经济发展的早期和中期,生育水平并不完全仅受到经济发展规律的影响,还受到政策强有力的干预,这导致中国生育水平在经济发展早期下降迅速,而不是像大多数国家那样生育转变滞后于经济的发展。40多年来,中国经济长期保持高速发展,有望在生育率下降到低生育水平的30 年后实现向高收入国家跨越。但是中国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的这一特点也使得当前中国生育水平面临更加独特和复杂的局面,在未来中国经济持续提升过程中,生育水平是像日韩那样持续下降?还是像欧洲部分国家那样止降转升?目前还尚不明确。这一方面需要高度关注生育率发展的动向,另一方面还需要深入分析中国生育与经济发展的特有规律,以解决低生育时代中国面临的人口与经济问题。
六 结论与启示
从世界各国生育转变与经济发展关系的变迁来看,伴随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生育水平则呈现出下降的趋势,“发展”与“不生”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必然的关系。本文首先建立了一个分析框架,从理论上分析了不同国家从“穷但喜生”到“富但不生”的可能的转变路径,利用181个国家1987年以来的生育与经济发展的数据,分类比较了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生育与经济关系的类型以及变迁过程特点,并重点分析了中国生育与经济关系转变过程的特点,得到如下结论。
第一,在世界经济快速增长过程中,生育水平总体上在持续下滑。而具体表现是高生育率国家在快速减少,低生育率国家的规模则在快速增加,处于中等生育率水平的国家也在扩大。由此引发的结果是“高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类型的国家在迅速减少,而“中等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类型和“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类型的国家在迅速扩大。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进而使得“低生育率-中等收入水平”类型的国家越来越多。
第二,世界各国生育与经济关系变迁过程出现了明显的差异。生育与经济发展水平同步转变不是主流,大多数国家生育与经济关系的转变路径都属于生育水平的下降滞后于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传统的发达国家大多是“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类型的国家。但是也有一些发展中国家在一段时期内经济发展停滞,生育水平却在持续下滑,最后导致生育水平下降的速度快于经济水平跃升的速度,出现了经济发展水平不高,但是生育水平却很低的现象,这与发达国家人口与经济转变模式存在较大的差异。
第三,同世界各国生育与经济转变的普遍规律相比,中国生育与经济发展的情况更为特殊。在中国经济腾飞的早期,由于执行了较为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在经济快速腾飞过程中,生育水平早早完成了转变,从高生育水平转变为低生育水平。当中国经济还处于中低收入水平时,中国生育率已经与大多数发达国家相当。近几十年中国经济动力强劲,当前中国整体上距离高收入国家仅一步之遥。虽然彼时中国收入水平与发达国家依然存在差距,但中国依然从“高生育率-低收入水平”类型向“低生育率-高收入水平”类型转变,中国生育与经济的这一转型路径在世界范围内也较为少见,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即便如此,未来中国经济进入高收入以后如何避免生育水平继续下跌,是当前经济和人口政策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