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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田雁宁小说的叙事艺术

2023-10-27陈桃

今古文创 2023年37期
关键词:叙事小说

【摘要】本文以作家田雁宁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小说为考察对象,认为苦难的重组与终结、矛盾的对立与和解、时代的嬗变与定格构成田雁宁小说的叙事逻辑起点,进而成就其小说包孕着感伤旧情绪和明朗新希望的现实主义风格与人文情怀。虽说田雁宁彼时的小说叙事存有朴拙之瑕,却不掩其整体性的真实、满溢希望与乡土诗意之瑜,故而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生成隆崇的文学史地位和助推享誉国内的巴山文学创作场域的形成。

关键词:田雁宁;小说;叙事;巴山情怀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7-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7.008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革命老区发展研究中心2023年度巴山作家群一般项目“田雁宁中篇小说研究”(项目编号:SLQ2023ZB-05)阶段性成果;四川革命老区发展研究中心2023年度巴山作家群一般项目“巴蜀地区戏剧影视作品的喜剧性研究”(项目编号:SLQ2023ZB-03)阶段性成果。

田雁宁(雪米莉)的名重一时更多要归功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成功商业写作。但在80年代早期,这一时段事实上是田雁宁向着商业化创作转型前的适应期和蓄力期,也是其乡土书写的爆发期。魏英亦认为“1979—1982年是其文学‘见习’期,主要以大学生校园和川东小镇生活为背景,陆续发表了《小镇人物素描》《续小镇人物素描》等小说,在省内已颇有反响。”[1]田雁宁凭借对熟稔的巴人乡镇文化空间全面、深刻的判断和独特、正确的表达处置,凝聚了一众具有浓郁巴味、以文写史与小中见大等特质的小说。田雁宁三十余年的川东生活建构起其描写巴人波澜壮阔的现实人生的底色与信心,也促成田雁宁以作家的敏锐视角观察着时代巨变下的乡民与小镇,透视着乡场小镇人民的彷徨、对立与新生。

一、苦难的重组与终结

苦难叙事成为20世纪80年代田雁宁小说的重要特质之一,但是与同时期聚焦苦难所造成的身体创伤和精神困厄的作家不同,田雁宁没有过渡地渲染苦难或者说暴露不幸来追忆过往,也不以此作为依凭而流露出对艰辛人生的廉价同情。与此相反,在田雁宁的小说中,他关注的是苦难的终结与抚慰,期盼的是明天和美好,而不是苦难本身或者苦难留下的永久伤痛。

《月光》讲述大巴山的传统风俗“小儿亲”,所谓“小儿亲”就是“公公跟儿媳困睡,是为传宗接代,不然儿子长大媳妇已人老花黄,日子更为艰难。”茂根的悲剧在他三岁时就注定了,茂根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大其十五岁的妻子,但茂根与妻子之间,有名无实,茂根的爹才是其妻的真正丈夫。茂根的爹与茂根的妻子生下狗娃,狗娃也娶了小儿亲,很自然,狗娃的妻子蕙儿和茂根成了真正的夫妻,生下儿子大宝。虽说茂根为报蕙儿情意曾发誓赌咒不给大宝娶小儿亲,但面对朋友余老祥为侄女秀儿向茂根求助,茂根却动摇了,并且蕙儿“很懂事”地操办起大宝娶秀儿的婚事。很难说蕙儿是救助秀儿的恩人还是推向悬崖的恶人,也无法想象蕙儿的行动是真心实意还是悲痛欲绝。最后,茂根在秀儿的挣扎与哀求中破坏了老规矩(小儿亲),实现了自我救赎,放秀儿在明亮的月光下远走高飞。

《月光》的独特艺术魅力在于故事的平衡结构以及隐喻的设计。所谓平衡结构是指茂根的爹成为茂根妻子的丈夫,反过来,为了达到人物内心的平衡,茂根又成为其儿媳的真正丈夫,也就是茂根聚集怨到释放怨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在大巴山约定俗成,列为规矩。相较于一般的童养媳,《月光》里的小儿亲则将不合理播撒在了更多人身上,加深了小说的悲剧性意味。此外,“月光”作为小说中的重要意象,有着多重隐喻作用。一开始茂根渴望月亮变黑,以减少与蕙儿“困睡”之羞愧,暗示了茂根内心深处的良善,这也为后文茂根与蕙儿发誓诅咒和放走秀儿做下伏笔;同时,秀儿亡命在明亮的月光之中,但她无路可走,无家可回,而且在小儿亲盛行的大巴山,到处都是“豺狼山怪”,禁不住生发出“秀儿出走后会怎样”的疑问?

田雁宁的《月光》跟沈从文的《萧萧》有某种互文性。萧萧没有按当地習俗沉潭而死,秀儿也脱离了蒙昧的乡俗,强调了“人”,突出了“人性”是《萧萧》和《月光》的共同追求。但是《萧萧》的结局中,萧萧给才满三月的儿子毛毛也娶了童养媳,而《月光》中的小儿亲却走向了瓦解。可见,苦难对于田雁宁而言不是无法言说的也不是难以摆脱的悲伤,而是一座通往希望与新生的桥梁。正如《太阳底下一条街》中“胡开水仍然很自信地笑着说:‘还是我那句话实在,同在一个太阳底下,哪有照不到光的嘛!’”在此话中,田雁宁作为潜在叙事者,和胡开水实现了语气的重叠。在特殊年代,“一个人的哪怕天赋异禀,努力勤奋,社会留下的也只能是一条狭窄、坎坷的路”,《当代小镇一青年》中的赵甲便是其中之一。赵甲由于其父驾车撞死了人而被捕入狱,品学兼优,被视为大有前程的赵甲因此而前途黑暗,不得不过早地“闯社会、混生活”。以采购为职业的赵甲感受着纵情山水与漂泊不定的双重体验,经历越多,越不满足,物质丰厚,精神却空虚。赵甲在物质与精神的突围之中,提示了即便是被历史与当下愚弄了青春理想,误用了激情才华之后,依然没有放弃在现实困厄中寻找破镜的出路,“他的心底,还有一颗种子没有枯竭,一旦有适当的气温、雨水,便会萌生出绿叶。”除此之外,《小镇人物素描》的寡妇郑幺嫂,饱受污名与欺辱,然而凭借老实本分的发糕生意和小镇安宁日子的到来,郑幺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而且与青梅竹马的李大汉成了亲,有情人终成眷属。尽管田雁宁此时期的小说主人公充溢着一种哈姆雷特式的苦涩智慧,然而,历史的苦难由新生人民情感承接并化解的可能性却得到了实证。如此,读者阅览田雁宁的小说往往会获得一种明朗与温婉的快意,从而生发出从容面对苦难的信心与勇气。

二、矛盾的对立与和解

“矛盾”的对立几乎是所有小说必不可少的情节催化剂、人物雕塑刀和主题熔铸器,但是矛盾的树立与化解,不同的文艺家有着不同的审美理想。与追求现实的尖锐对立和决绝反叛,以求取人物的丰满与典型,进而博得情节波澜与旨归突显的艺术家相异,田雁宁更愿意调设人物之间盘根错节、互为牵连的关系,进而在缓和、从容的氛围中实现矛盾的化解,留给人物更多的心灵倾诉和自我解剖的空间,增加作品思辨性的理智色彩和包容性的主题蕴含。                                                                                                                                  《小西街》是田雁宁解构乡土文化心理结构而孕育的温情故事。高九公、罗幺嫂与胡奎,是小西街各界人士的权威代表,也是“传统”的忠诚卫士。然而,面对解放已然三十年了,繁华的镇子一直在锦上添花,小西街如何脱离自清朝末年便形成且未变化的格局,走上现代化之路是年青一代的探索艰途。高九公、胡奎、罗幺嫂与秋芸、龙娃子之间围绕搬离老古屋与建立造纸厂而激起了的父与女、母与子、老辈子与年轻人之间关于待业、就业的多重且难以调和的矛盾。作为“镇上唯一跨越两个世纪三个朝代的元老”——高九公,他不愿搬离世代居住的老屋情有可原;小西街寄托着胡奎的人情世故与罗幺嫂的未来规划,他们的不舍也合情合理。似乎横亘在老一辈与年轻人之间的沟壑无法弥合,对抗仿佛一触即發。但田雁宁的小说叙事很少将矛盾升级,也不将抵牾阶级化、政治化,以此鲜明人物或者点染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交织、涌动彼此的关系:比如安排秋芸是高九公的干孙女,把秋芸当成罗幺嫂即将过门的媳妇。以秋芸为中心的人际差序格局悬置了新旧对抗,进而以高九公、罗幺嫂与胡奎的落寞与孤寂、宽容与大度成全了年轻人的广阔新天地。

《寸金之地》是田雁宁小说中将人物心理冲突挖掘得最为透彻的一篇。尤老大要死的消息“震动了普安镇的旮旯角角”,人们关注尤老大的死,更觊觎着他的财和地。小说透过“神秘人物”回溯了尤老大的人生、性子以及介绍了他的四个好友——茶博士黄茶壶,街道主任邓胖儿,供小科长胡高子,贫寒清高教书匠吴老四。“楠木棺材”与“吉林人参”两节使得包裹在友情之下的邓胖儿与胡高子渴望夺得“寸金之地”的私欲暗流涌动,并与茶博士和吴老四对尤老大的情真意切碰撞分流。一向守旧、恭顺、孤僻与吝啬的尤老大的遗言竟然是把全部家产遗赠待业青年作开业基金,将“寸金”铺面留给后辈经营立身,以了其造福小镇之愿。尤老大的这一封“亲笔遗嘱”将各怀鬼胎的打算击个粉碎,也让互为对立的人心合流为对尤老大的敬畏与佩服。

《车幺妹和龙灯尾巴》是讲述热闹非凡的乡会停办十来年。年亲人小黑和贞贞提出重办乡会而勾起耿大黑和桂花甜美又苦涩的回忆。耿大黑因好友丁大毛在舞狮翻桌子时致死而抱恨终身,决定不再舞龙。当面对年轻一代重办乡会,锣鼓声声时,耿大黑虽旧痛难消,但仍从自责懊恼中走出,助力乡会的置办。不管是面对国家政策的调整,市场经济的活跃,还是巴山风俗民情的记录,田雁宁显然有自己对世事人情的洞见,他以质朴的乡村情感作为支撑,以多数人都能接受的和解方式作为故事的结局。但是田雁宁的艺术追求不囿于地方人物志的生动表现和单纯的人性讴歌,而是借助对20世纪六七十年代巴山小镇的再现与再造,为巴山乡民“刻板、执拗,还有本朴、和善的性格”立传。如田雁宁在《寸金之地》里说道:“有生活就有传奇,但这里的故事,并非传奇。”这些看似艺术的虚构却是质朴乡间本有的存在,是仁善乡民的真实还原,也是古朴民族心理的写照,更是作家对巴山乡镇人民的一种眷恋、敬畏与揄扬。在田雁宁的小说中,矛盾既来自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也源于灵魂深处的沉重拷问。为此,不管是传统与现代,还是愚昧与聪慧抑或者恶行与善意,巴山人民习性中的文化、心理成因总能被田雁宁有效地解构与重组,在温和、敦厚的叙事肌理之中,最终置换成天公地道的坦然胸怀与自成格局的巴山民间伦理。自然而然地增加了其小说的寻根意味与创作辨识度。

三、时代的嬗变与定格

田雁宁小说的叙事不少带有清晰的时代印迹,有着疼痛创伤的苦味,更有着满溢希望的明天。20世纪80年代初文艺政策的调整对文学创作向度有着深刻的影响。“文艺界对于‘美’的讨论逐渐形成气候。”[2]同时,文艺作品中关于“人”与“人性”的讨论亦逐步深入。文艺界重新刮起关于文学乡土中的“风景画”“风情画”和“风俗画”的集体书写旋风。作为变革时代的在场者与参与者,田雁宁此期小说敏锐地捕捉了政策影响下的巴山乡镇人民在物质、精神和观念上的演变,在演变中所形塑的新旧阵营,生成了田雁宁小说浓烈的时代气息和历史的场景定格,《小镇风情画》《古井》《绿烟》便是典型代表。《小镇风情画》讲述竹溪镇的年轻人——照相师、少裁缝、小潘在新时代充满选择可能性的十字路口瞻望时,从城市归来的肖洁,穿着直筒裤,使用“三洋”学习机,肖洁所刮起的时尚风让小镇青年真切地感知到了“现代”的模样。然而“老封建”李委员认为肖洁的时尚卷头发,绿色泳装照有伤体统,痛斥肖洁的过渡打扮、前卫观念带给小镇的不是现代风,而是有损“四化”的“邪风”,并且双挂号寄公函到肖洁的学校去调查她。然而让李委员备受打击的除了肖洁学校来信对其褒奖不断之外,乡镇人民对肖洁的支持更让李委员承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田雁宁用城市返乡的肖洁这一时代象征符号,提示了变革观念下,乡镇的权威与未来逐渐由传统人物向着新生力量移交过程的同时,也说明了在大巴山深处的乡场小镇,人民在迎接新时代、新生活时所必然存在的阻碍、阵痛与彷徨。

如果说《小镇风情画》的现代观念在小镇的存在空间还显得逼仄与拥挤,那么《古井》里的现代气息就显得开阔与浓厚。《古井》讲述的是云泉古井水被K镇人民视为主要水源,随着家家户户安装自来水,古井水遭受人们遗弃,最后在技术与市场的支撑下名扬海外的故事。作为守泉人,秀眉充分利用市场机制,从个体经营到建立饮料厂,将古井水制作成“古井汽水”“云泉汽酒”和“古井矿泉水”,古井饮料不仅国内知名,还远销欧美。在充满人情世故的小镇,秀眉从最初的无用武之地到后来大施拳脚的蜕变,即提示了时代改革与演进的风气已经吹遍了大巴山的乡场小镇。以此观之,不管是肖洁还是秀眉,她们的存在就显得不仅是文学史上的意义,还洋溢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因而塑造活力、坚韧、思想前卫且极具现代意识的典型女性也就成了此时期田雁宁小说的重要标志。

与《小镇风情画》《古井》透过乡镇的变化来映射国家的变革相左,《绿烟》则是站在民族、国家的高位,进行市场化浪潮下的民间家具技艺与审美遭受异族挑战与冲擊的反思。随着国家市场的开放,国外资本的涌入,先进技术的引进利好民族无须赘言,但能清醒且及时地洞察到其中的危机则难能可贵。《绿烟》中的主人公肖野怀揣着对民族审美炽烈的热忱,隐居深山,甚至疏离与心爱之人玫玫的感情,以创造出新时代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为己任,有着强烈的青年担当。田雁宁的小说,尤其表现变革时代的主题时,除了人物典型之外,还涌动着精神暗流,他始终能比别人看得远,看得透彻,能够在故事动情、迷人之外,把变革生活中的真问题提出来,安抚着躁动的情绪与不安的灵魂,表现出田雁宁小说的民族殷忧与预见性特质。

四、结语

虽说在20世纪80年代“风情画”“风俗画”的叙写形成一股潮流,田雁宁的短篇踏准了时代的节拍,奏出人性和善、光辉的乐章,却难免显得故事情节、人物刻画相对单纯。但除此之外,田雁宁的小说创作更蕴含着独特的审美价值与艺术追求。这源于田雁宁仁善、包容的大巴山子民心性,也归功于其所执着的现实主义文学道路——秉持用文学之光,烛照时代精神。用冲淡、从容、恬静与淡雅的叙事策略实现美学与哲学生活化的突围是田雁宁小说叙事艺术的魅力所在,也是制胜之道,如此般备受好评且耀眼瞩目的巴山经验,对当下的小说创作和人文抚慰依旧持续着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魏英.20世纪80年代文学场的分化与通俗文学场的初兴——以田雁宁的“雪米莉小说”实践为中心[J].江西社会科学,2019,39(03):108-113.

[2]丁帆.中国文学史新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164.

作者简介:

陈桃,男,四川安岳人,四川文理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助教,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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