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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吧!未安葬的魂灵》中的创伤书写

2023-10-27薛莹胡大芳

今古文创 2023年38期
关键词:创伤死亡复原

薛莹 胡大芳

【摘要】《唱吧!未安葬的魂灵》是美国非裔女作家杰斯米妮·瓦德二度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作品。小说深刻展现了以乔乔一家为典型代表的美国南方黑人真实的生存状况。小说中的细节描写也揭露了人物所遭受的多重创伤及创伤所带来的影响,本文将通过创伤理论,探究人物创伤的症状、原因以及如何复原,从而摆脱创伤阴影,回归正常生活。

【关键词】瓦德;创伤;莱奥妮;种族压迫;死亡;复原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8-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8.006

一、引言

杰斯米妮·瓦德是美国当代著名的非裔女作家。瓦德从小生活在密西西比州贫穷的黑人区,她的童年伴随着家庭的贫困以及白人的孤立,瓦德的创作大多基于童年经历,她凭借《拾骨》和《唱吧!未安葬的魂灵》两次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两次获得该奖项的女性。由于瓦德的非裔血统,她在作品中表达了对黑人生存情况的关注。

《唱吧,未安葬的魂灵》是她的第三部小说。瓦德设置了一个虚构的墨西哥海湾沿岸小镇作为地点,主要人物有黑人里弗,女儿莱奥妮,以及莱奥妮与白人迈克尔所生的乔乔与凯拉。通过描述黑人里弗一家的生活,瓦德展现了美国南方黑人的真实生存状况。此外,瓦德运用了变化的叙述视角,通过莱奥妮、乔乔以及死去的幽灵里奇的叙述逐渐展开了故事情节,揭露了作为社会底层的黑人吉文和里奇的死亡真相,反映了以莱奥妮一家为代表的美国黑人所遭受的创伤与种族压迫。

二、创伤理论介绍

“创伤源自希腊语,本意是外力给人身体造成的物理性损伤。”[1]创伤最开始出现在医学领域,沙可和弗洛伊德将“创伤”一词引入心理学领域。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引发的战场神经性官能症背后的心理创伤也再次引起人们注意。美国学者朱迪斯·赫尔曼对创伤进行了深入研究,认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许多症状可归纳为三个主要类别:‘过度警觉’是持续不断的预期将面临危险;‘记忆侵扰’是受创时刻的伤痛记忆萦绕不去;‘禁闭畏缩’则反映出屈服放弃后的麻木反应。”[2]“复原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的首要任务分别如下:第一个阶段是安全的建立;第二个阶段是回顾与哀悼;第三个阶段是重建与正常生活的联系。”[3]

瓦德所创作的《唱吧!未安葬的魂灵》中描写了黑人所遭受的苦难以及创伤。本文将从创伤理论视角分析人物所经历的创伤以及如何通过疗愈走出创伤的阴影,重获新生。

三、多重创伤枷锁下的痛苦与挣扎

赫尔曼认为:“有过创伤经历后,人类求生保命的自卫体系似乎整个启动,并一直保持在高度警戒状态,好像危险随时会再出现一般。生理上的激发也持续不退。”[4]这种状态是创伤后的第一个症状,即过度警觉。莱奥妮作为黑人女性,与白人迈克尔的婚姻得不到认同,尤其是迈克尔的父亲大约瑟夫。这位曾经的治安官,同时也是种族主义的卫道士,对黑人充满了偏见与蔑视。因此莱奥妮在面对象征着白人权威的大约瑟夫时,展现出极度的恐懼。“恐惧爬上我的肩膀,蹿到我的脖子,胸口一阵窒息。”[5]在知道迈克尔要回父母家时,她陷入极度惊恐以至于“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直哆嗦”。[6]此外,莱奥妮面对白人小男孩用棍子做出射击这一并不构成实质性威胁的动作时,过度的紧张促使她用力地挠着头皮。莱奥妮的惊恐与不安揭示了黑人长期遭受的创伤,他们在白人种族的枪口下艰难生存。哪怕对方只是孩子,也足以让莱奥妮警觉。

其次是乔乔。乔乔从小由外公里弗与姆妈照顾,对于莱奥妮的记忆大多为她的暴力行为和不负责任。在乔乔的认知中,莱奥妮是万物杀手。莱奥妮对乔乔的伤害让他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因此,乔乔发现妹妹凯拉喝了莱奥妮熬的药之后,强迫她把药吐了出来。乔乔对凯拉的过度担心与关注,体现了他经历创伤之后的过度警觉,时刻处于自我保卫的状态。

最后是白人迈克尔。迈克尔在海上的钻油平台工作时亲眼目睹了大量海豚的死亡后被冲上海岸,海豚死亡的惨象使迈克尔联想到了人类本身。作为治安官的儿子,迈克尔见证过黑人的惨烈遭遇,从而导致了迈克尔难以安眠,他在睡梦中抽搐,闪躲也表明迈克尔的警觉状态。此外,迈克尔小时候目睹玩伴骨折的可怕景象以及在监狱的惨烈经历使他在害怕时发出少女一样的笑声。这一异常反应体现了他在创伤经历后的不安与恐惧,害怕即将到来的任何危险,而这也让他游离于正常生活之外。

赫尔曼认为:“就算危险早已事过境迁,受创者还是会不断在脑海中重新经历创伤事件,宛如发生在此时此刻。”[7]创伤记忆的侵扰阻碍了人生的正常发展。吉文鬼魂的侵扰,迫使莱奥妮不断重复创伤记忆,只能借助毒品来麻痹自己,从而走向堕落。创伤记忆也同样侵扰着里弗,也是乔乔的阿公。阿公曾因哥哥打架被关进帕奇曼监狱,对同处监狱的里奇十分照顾。里奇之后被黑人罪犯布卢胁迫一起越狱,逃跑时布卢扒下了白人女孩的裙子,被抓捕后处以极其残忍的刑罚。阿公发现里奇后,为了不让他被折磨致死,只能选择亲手杀死里奇。阿公手上的鲜血从未被洗干净,鲜血象征的是杀死里奇的创伤记忆。赫尔曼指出“创伤记忆难以用言词叙述,也缺乏前后脉络,而是以栩栩如生的感受和影像方式储存起来。”[8]阿公对创伤最深刻的记忆来自杀死里奇时鲜血的味道,经久不散,几乎摧毁了阿公的心理防线。此后他生活在内疚与痛苦中,过往的痛苦历经数年而无法治愈。

受创者在经历难以承受的创伤时,会陷入麻木畏缩的状态,放任创伤的侵袭,失去反抗能力。吉文和姆妈死亡的创伤彻底击溃了莱奥妮的精神世界,她疯狂地打乔乔,崩溃大哭,以极端行为来发泄痛苦。莱奥妮面对伤痛选择了自暴自弃,失去了与创伤对抗的勇气与能力,这一切让她无法呼吸以至于想逃离这里。最后,她和迈克尔“如同两条细长的灰色沙丁鱼挤在一块儿。”[9]创伤带来的痛苦让他们的生活陷入无序,只能在混乱与痛苦中沉沦。

四、多重创伤的成因

(一)畸形家庭关系下的危机

家庭环境对儿童的成长至关重要。而糟糕的亲子关系,亲情缺失造成的创伤会对儿童带来巨大影响。迈克尔入狱之后,乔乔缺失了正常的父爱。而母亲的暴力与不负责任也导致母爱的缺席,这也导致了乔乔对莱奥妮作为母亲身份的不认同,他从不称呼莱奥妮为母亲。对于乔乔来说,幼年时母亲父亲身份的缺失造成的创伤导致他对父母的不信任以及疏离。此外,家庭创伤也导致了乔乔自我身份认知的错乱。乔乔对于妹妹凯拉的照顾已经超出哥哥的责任,而凯拉的认知中,乔乔也已经取代父母的角色。身份认知的错乱剥夺了乔乔和凯拉健康成长的机会,从而揭露了家庭创伤带来的破坏性后果。

(二)死亡与暴力阴影下的绝望

死亡与暴力贯穿了小说始终,对人物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随着小说的展开,吉文以及里奇的死亡真相逐渐被揭开。迈克尔的堂兄不满吉文在比赛中赢过自己,进而杀了他,却在大约瑟夫包庇之下仅入狱三年,而吉文死亡的创伤却让阿公一家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阿公“觉得自己被悲痛淹没。他的死让我瞎了,疯了,说不了话”[10]。莱奥妮为乔乔唱生日歌时,喊出了乔乔的姓,约瑟夫,而这也唤醒了吉文死亡的创伤,家里没有一丝欢乐。莱奥妮面对创伤选择吸毒来逃避。然而吉文鬼魂的出现也不断侵扰她的生活,让她近乎崩溃。之后姆妈的死亡更是让莱奥妮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莱奥妮,她的生活走向混乱与失序。

小说中对里奇的描述来自阿公所讲述的故事,他的死亡真相直到最后才揭晓。阿公亲手杀死了当作弟弟的里奇,这一创伤记忆一直折磨着阿公,他每天都要洗手,而鲜血却从未消失过,内疚与负罪感时刻折磨着阿公。除此之外,迈克尔在帕奇曼监狱时看到了炼狱般的景象。这所监狱里充斥着暴力与死亡,本该由法律管制的监狱,却私刑泛滥,毫无公正可言。“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黑人白人都一样。没什么分别。这是死人待的地方”。[11]儿时的阴影以及在监狱中的创伤经历让他趋于崩溃,紧张时异常反应体现了死亡与暴力创伤对迈克尔的深刻影响。小说最后,迈克尔和莱奥妮相互依偎,未治愈的创伤让他们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只能在绝望中苟延残喘。

(三)压迫与歧视下的生存困境

此外,压迫与歧视的种族创伤在小说体现得最为明显。乔乔一家是住在南方小镇的黑人。从15世纪开始,无数黑人被当作奴隶从非洲贩卖到美洲大陆。黑人在繁重的劳动之外,还要忍受白人的残酷折磨。美国南北战争爆发之后,黑奴制虽然被废除,可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并未随之消亡。社会地位的失衡,法律权利的不平等导致了黑人的生存困境。阿公给乔乔讲故事时,提到了自己奶奶的曾祖母就是从大洋彼岸被贩卖到这里,这也迎合了黑奴贸易的历史。在帕奇曼监狱里,身负重罪的白人被赋予特权,黑人受到双重压迫,种族压迫在法律的不公平中充分体现。在目睹罪犯布卢被残忍处死后,阿公只能亲手杀死里奇,让他免受痛苦。此外,小说中“阳光女人”讲述的黑人夫妻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私刑处死的故事,也说明当时黑人身处社会最底层,他们的生命被漠视。种族创伤让阿公明知吉文死亡真相也无法与白人主导的社会规则对抗,只能在痛苦中沉默。而莱奥妮虽然痛恨大約瑟夫,却没有反抗的勇气,甚至要忍受蔑视与辱骂。另一方面,黑人长期处于从属地位,对权力的渴望使得莱奥妮疯狂地爱上了迈克尔,她“会像小狗狗一样瞅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的宠爱”。[12]种种叙述都揭露了黑人被压迫的生存现状,而黑人所遭受的偏见也在小说中有所体现。尽管莱奥妮和米斯蒂是朋友,然而她也知道若两人起冲突,自己会因为黑人的身份而被抓走;阿尔也指出乔乔这么大的孩子会被认为在学校卖大麻,这些所谓的“事实”背后映射的是白人对黑人种族的偏见与歧视,黑人的自我被压制,黑人的未来被扼杀。在他们眼中,黑人游走在法律边缘,只能通过犯罪来谋生。长期的压迫,固有的偏见构成了黑人种族的集体创伤记忆,他们只能接受被统治与迫害的命运,生活在白人权威的枷锁中,等待白人文化的驯化。

五、多重创伤的复原

(一)自我救赎:重构安全感

创伤复原首要的任务是建立安全感,包括建立安全的环境。乔乔由于亲情缺失和家庭暴力而处于过度警觉。他的童年伴随着恐惧与痛苦。在姆妈死后,象征着痛苦之源的父母几乎不回家,而乔乔和阿公、妹妹过着平静的生活。对乔乔来说,过去的伤痛已经释怀,创伤记忆也逐渐远离,他不必再害怕。此外,乔乔由代表黑人传统文化的阿公与姆妈抚养长大,对黑人文化的认同也让乔乔摆脱了种族创伤的影响。小说最后,无数曾经饱受折磨的幽灵在凯拉的歌声中逐渐远去,他们终于回家了,得到了永恒的安宁。这也印证了乔乔彻底摆脱来自家庭和种族的桎梏,重建了内心的安全感,实现了自身的成长,开创自己作为黑人的未来,而这也体现了作者的创作意图,建构本民族的文化自信,建立内心的安全感,掌控自己的未来,才能走出过去的痛苦,走向新的未来。

(二)自我救赎:直面伤痛,走向未来

赫尔曼指出,“在复原的第二个阶段,创伤患者开始诉说她的创伤故事,叙述的方式是完整且详尽的。这份重建工作实际上是一种创伤记忆的转换,使之融入并成为创伤患者生命的一部分。”[13]受创者通过诉说创伤故事,来减轻创伤带来的伤害,并走出创伤阴影。阿公因为里奇的死生活在负罪感中,鲜血的味道经久不散。最后,阿公不再逃避,亲口说出杀死里奇的事实,他和乔乔抱在一起,宣泄出过往创伤带来的伤痛。真相揭晓,幽灵里奇终于离去,周围也平静下来,阿公内心的痛苦也随着诉说创伤故事而得到抚慰。曾经被贩卖为奴的记忆,杀死里奇和失去儿子的创伤,通过言语叙述的疗愈,不再是困扰阿公的噩梦,此后的阿公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平静。创伤的复原也表明了只有直面种族创伤记忆,不再逃避,才能摆脱过去长久压迫带来的痛苦,才能真正释怀,开始新的生活。

(三)走向堕落:自我迷失与边缘化

赫尔曼认为在创伤复原阶段,“重获自主权和再建联系感是复原的核心经历。”[14]自我的重建更是复原必不可少的阶段。而莱奥妮目睹了哥哥和母亲的死亡,遭受白人权威的压迫,种种创伤让莱奥妮的自我认同陷入危机。无法抚慰父母的痛苦,是莱奥妮作为女儿身份的缺失;对子女疏于照顾是莱奥妮对母亲责任的逃避,与孩子的疏离也导致了莱奥妮母亲身份的认同危机。作为迈克尔的妻子,她从未得到迈克尔父母的承认。身份认同危机与自我重建的失败意味着莱奥妮创伤复原的失败,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他者。此外,莱奥妮与迈克尔都无法重建与社会的联系。他们所谓的朋友米斯蒂是一个瘾君子,而与阿尔之间也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迈克尔出狱后也没有正式工作,与社会的脱节以及家庭关系的破裂让他无法回归正常生活。自我身份与社会关系的缺失让莱奥妮和迈克尔无法与创伤对抗,面对创伤,他们选择了屈服。创伤复原的失败也注定他们成为社会中的边缘人物,与现实世界割裂,逐渐走向堕落,与新生活背道而驰。这也表明了战胜创伤的必要性,只有拥有自主权,和社会积极建立联系,才能超越伤痛,迎来新生活。

六、结语

瓦德通过不同人物的叙述,揭示了小说中不同创伤的原因以及创伤带给人的伤害,体现了作者对和谐的家庭关系以及黑人获取解放的呼吁。作为非裔作家,她对黑人种族创伤的描写,体现了其真实性。长期被压迫形成的集体性的创伤记忆让黑人民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应有的生存权利被剥夺,生存空间被压缩,而传统文化也处于被压迫地位。这些描写也体现了瓦德对白人权威的批判以及对种族压迫的强烈反对。而最后创伤的治愈更是表明了只有再现创伤故事,直面创伤记忆,与过往和解,才能彻底摆脱长期压抑黑人民族的创伤阴影,实现真正的和解。而只有承认自己民族的苦难,认同本民族的文化,建构自我身份,努力开创未来,才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实现自我的价值,实现民族真正意义上的解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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