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同此凉热
2023-10-27江剑鸣
□ 江剑鸣
春花
横跨四个年头的新冠疫情,把人们囿于一室,禁锢了想要远行的双足。蛰伏于水泥楼林里,不知春夏秋冬。2022 年2 月22 日,早晨,小孩子去了幼儿园,老太婆冒着细雨去涪江边钓鱼。作为退休老人,无所事事,趁着午后雨停了,我便出去走走,也不敢走远,就在小区前边的江堤上散步,算是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
站在江堤上,仰望天空,天空是一片浓浓的墨色,翻滚如汹涌的波涛。我知道,那些翻滚的墨黑后面,正在孕育着一场新的雨水的阴谋,正在给人们准备一轮新的倒春寒。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为之一抖,心里涌起了一丝灰冷。我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领,生怕寒风灌进我的颈项,使我这个奔七的羸老之躯备受煎熬。
远山笼罩在淡淡的云雾中,模模糊糊。对岸山上的房屋,时隐时现。但身边的滨江路车水马龙,车声如潮,如同在提醒我,那不是仙境,那不过是涪江左岸一溜小山而已。我知道,那些雾气里面,有楼房,有工厂,有民居,有平平常常的花草树木,和平民百姓一地鸡毛的生活。
涪江从西北深山一路奔来,裹着冰雪和凌厉的山风,向南缓缓流去。没有水雾,几群水鸟,白鹤、野黄鸭、黑色的鱼老鹰,朝着东南西北不同方向游弋和嬉戏,构成了一道活动的风景,使得寒冷的江面不致空寂。但我看到那一江寒波,就感觉身心冷得起鸡皮疙瘩。
江堤上一排老柳,每一株都在静默,是在等待春风?是在哀默岁月?苍黑的树干上留下许多岁月凿痕,如刀劈,如斧削,密密麻麻,深深浅浅。老枝垂下万千柳条,没有风,那丝丝柳条只是低垂着,一点舞蹈的兴趣都没有。光溜溜的柳丝上,没有鹅黄色的芽叶。几只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鸟,横挂在细柔的枝条上,像国画的毛笔斜抹上去的一样。它们停歇,嬉戏,荡秋千,晃几晃,“叽叽——嘎”,飞向别处,而另一群小鸟,又飞到了刚才的枝条上,循环着鸟儿们自己的欢喜与快乐。
我走向堤边的街心花园。突然,一抹粉红的亮色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梅花!红梅花!在一片冷色调中,突然发现红梅,如同沙漠里发现了绿洲,如同暗夜里发现了明灯,我原本灰冷的心,立刻温暖了。我从萎靡中醒来,加快了脚步,奔向街心花园——红梅用它绽放的生命姿态,给了我惊喜,给了我慰藉!
湿漉漉的草坪,踩上去非常松软。湿漉漉的草叶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水珠闪映着天光云影。蚂蚁在草丛中忙忙碌碌地穿梭,甲壳虫在草叶下拱来拱去。凋落树下的粉红色花瓣,似迎接春天,又似迎接着我到访的红地毯。梅花的清香与青草的清香相得益彰,让我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同样湿漉漉的红色花瓣和淡黄色的细小花蕊,沾着细细的露珠,犹如珍珠,炫耀着粉红色的美丽。没有蝴蝶翩翩飞翔,没有蜜蜂嗡嗡嘤嘤,梅花给了我格外的独享,让我沉醉,让我迷离。
再抬头看天,几缕阳光,穿破云雾,探照灯般的光柱投射在街心花园,投射在红梅树上,也投射在我的身上。哦,天晴了!我的身体立刻感受到了春天的恩赐。郭沫若先生曾把红梅誉为 “东风报春第一枝”,我以为不谬。靓丽的红梅,亮丽的风景,照亮我们每一个人,和每一个日子。
春花红梅,春风阳光,暖和了我的身,暖和了我的心。此时,我听到了春天悠悠到来的脚步声,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春天。珍惜春光,珍惜我的余生岁月。
春火
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场烈火令人难忘,如调戏诸侯的幽州台烽火,焚书坑儒的始皇之火,阿房宫三月不灭的霸王之火,烧赤壁燃连营的江南烈火……
更有一把大火,令我惊心动魄,那便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燃烧在绵山上的那场无情烈火。
那是四月五日,清明之日。春本属木,木能生火,何况时值暮春,序接初夏,夏也为火,于是,这场大火便熊熊旺旺,残忍地肆虐了起来。一位功臣仅仅因为不仕庙堂,便在这场大火中遭劫罹难。
杀人放火,乃强盗之为,可绵山上这把大火,却是君王放的,而焚烧的,是曾经跟随他颠沛流离十九年,出生入死谋江山甚至为他割股充饥的患难之交和有功之臣介子推。
当重耳的“大位”成功之时,免不了要论功行赏,但这赏不是好得的。介子推拒绝了这赏赐,他可以与君同患难,却不求与君分福禄,这是因为他深知,中国帝王从来都是奉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信条。
忠君报国,匹夫有责。十九年流亡,挨冻受饿,辗转迁徙,介子推毫无怨言。在过卫国时,公子重耳饿得两眼昏花步履蹒跚,介子推剜股奉君,捧上的是臣下一颗赤胆忠心。他本也无心在“成功”之日讨什么残羹剩汁,只怨好打抱不平的邻人解张,悬书朝门,惹出这些是非来。
报国之后,该是尽些孝悌了。介子推背着年迈的老母,一步一步捱上绵山,在茂密的林木深处结庐而居。母子俩草衣木食,以求过一种宁静而和平的日子。当野薇野蕨填饱肚子之后,母子俩便轻声吟出些小曲儿。吟到兴奋处,介子推便折根枝条手舞足蹈,一则以娱其母,一则以抒其怀,逗得山雀们远远近近一片和鸣。
北国的三月,草木还未青荣。寻请廉士出山的人马,把绵山梳篦了一遍,也没寻着要找的人。于是,晋主不耐烦了,便命人放了一把大火。这熊熊烈焰,要么逼廉士出山,跪伏于自己脚下,为我所用,要么烧死他,使其不为人所用——己所不得,亦不为人所得。那天,山风刮得很猛,山火烧得很旺,晋主及其随行们站在山脚下,一个个都烤得焦头烂额。待大火熄灭后,介子推母子巳成为枯柳树下的一堆灰烬了……
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生命勃发的季节,哪里该让无情的烈火在清明之日肆虐无忌呢?几千年后的我,怎么也想不通。
伏热
热得实在睡不着了,早上六点二十,就起床在屋子里踱步。
从南窗看出去,东南方的天空,像一片燃烧的火海,彤红,甚至血红。再看西窗外的楼房,镀上了一层金色,高处的玻璃,眼睛一样眨闪,发出白晃晃的令人恐怖的光亮。
小区园林里的树木静止了,树枝树叶们矜持地处子般一动不动。估计它们也渴望风,渴望在晨风中舞蹈。以前的清晨,小鸟们在树林里开演唱会,百鸟齐鸣,莺喉婉转,好生热闹。今天,因为太热,小鸟也不开清晨演唱会了,偶尔一只 “啁啾——”地鸣叫一声,马上就闭口远遁了。远处有蝉声,懒洋洋的那种,“热啊——啊”,有气无力,似乎也是在感叹炎热的天气。如此看来,怕热的不止人类。
这是一个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伏天!连续多天的高温橙色预警和红色预警,烧烤模式,蒸煮模式,马路上煎鸡蛋,真让人胆战心惊。
室内温度已经29 度。感觉到背心和头发里正在往外沁汗。刚刚擦洗了两天的凉席,已然汗透,黏在身上,怪不舒服。
以前早上打开手机,先看看新闻,俄乌冲突,台海局势。现在早上打开手机,先看天气预报。今天的天气预报,39 度!
以前看到蓝色的天空,往往赞美:碧蓝,瓦蓝,湛蓝,蔚蓝。现在看到天空无云,就心里犯愁:咋不涌几团乌云,下一场大雨呢?有人说,出门打把伞。在云南,再大的太阳,只要在伞底下,立刻凉快。但在绵阳,你头上打把伞,如当头扣了顶锅盖,而地上的烈焰,一个劲儿地往身上蹿,人就像蒸笼里的馍,热得更恼火。
惯例是白天气温高,早晚应该凉快一些,但绵阳近期的早晨和夜晚,似乎一直都在火炉的炙烤中。无意中手触摸到墙壁,墙壁也热乎乎的。昨天的余温尚存,今天的高温又至。
有老歌唱道,“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只有太阳,没有雨露,禾苗怎么正常生长?一昼一夜,一阴一阳,阴阳适当,万物有序。但近期的天气,似乎阳盛阴衰,有违时序。入伏前闷热异常,以为入伏后会更热,结果初伏十天,居然下了几次小雨,稍微地凉快了几天。以为立秋之后会凉快了,结果立秋之后反倒更热。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晓得要出个什么幺蛾子!
许多人在朋友圈讨论外出避暑。九寨沟黄龙寺倒是凉快,但消费不低。平武北川海拔千多米的山里凉快,民宿和农家乐不少,但盆周山地,地震断裂带,随时塌方断路,或者遭遇泥石流,又极不安全。何况疫情严重,走哪里都麻烦。只有在屋里吹空调。虽然说空调连续工作几个24 小时没问题,但作为老年人,不能吹着空调睡觉,我晚上十一点还是把空调关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唯一盼望的就是快下一场雨吧。这就是久旱盼甘霖呢!
楼下偶有公交车驶过,几个环卫工人在默默地擦拭公交站旁的垃圾桶。突然,一辆扫地车开来,呜呜呜,轰轰轰,干燥的灰尘被捣腾得四下里飞扑,打破了这个高温早晨的安静。
突然想起陶铸的一篇文章,叫《太阳的光辉》,里面谈到,没有人否认太阳的伟大,但伟大的太阳也有缺点,发热过分,晒死禾苗。这句话是古人“野田禾稻半枯焦”的意思。据报道,有的乡镇旱地庄稼基本绝收。如今这太阳,不但晒死禾苗,也热死人。今年夏天,国内外就有多例热射病死亡的事情。
真不敢想象,如此炎热,长此以往地球将成为一个什么样子?云梦泽干涸,犀兕麋鹿成为传说,蚂蚁都不再有。不说楩楠豫章,野草都干死完了。地球成为一个燃烧着烈焰的全是干沙的死球,人类将往何方?
秋叶
两行大树随意地站在街边,片片落叶在秋风的吟唱声中翩翩起舞,划出一道道不很规则却很潇洒的弧线,最后落向地面。
地面上铺着一层红黄红黄的树叶地毯。披着夕阳散步的人们,走在松软而厚实的树叶地毯上,特舒适,特惬意。
忽然,一片落叶如一只翻飞的大蝴蝶,轻轻地舞过我的头顶,温柔地栖在我肩头。捧下这枚落叶,仔细端详它干枯皱燥的叶面,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从我心底涌起。
这些树叶,曾经春发夏荣,在街边撑起巨大的翠绿华盖,装点城市,荫庇行人,深受赞颂。可它在秋风醉人的生命咏叹调的诱惑下,纷纷告别高枝,一番飘舞,最后融入尘埃,回归于厚重而宽阔的大地怀抱。真正的“落叶归根”啊!
俗话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有荣枯之变化,人生亦有兴衰荣辱之必然,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是也。比如我这一介草民,也曾有过“春发夏荣”之辉煌,如今,正走向人生之秋。想当年,许多同龄人还在“广阔天地”“大炼红心”时,我已经师范毕业破格分配到本县最高学府当教师了。养父家几十代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出了个秀才,简直门楣生辉,无上风光。后来我被调到一所仅次于县中学的镇中学,不到“而立”便当上了校长。在乡人眼中,更是辉煌无比,羡慕不已的。可是,人一生“三穷三富不得到老”,八十年代最后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天刚过完,我便奉命辞印,回县中学教书了。削职为民,在别人看来,算是栽到地下了,但我每日里粉笔黑板讲台学生作业本,忙得不亦乐乎,反倒觉得十分充实。如今,在临近“知天命”的驿路上,我的灵魂仍然象黏附了红靴子的精灵,在奋力地舞蹈,热情不减。至于当初的辉煌荣耀,只是许久前的一场理想的梦幻,我将它藏进记忆档案的深处。
忽然想起了我的养父。他因解放前家里特穷,解放后便出任了本乡首任乡长,乡亲们认为是做了“大官”,如一枝夏叶,“荣华”至极了。但在六十年代第一个秋天,他奉命“下课” 了,仿佛树叶从枝头上飘了下来。他的同僚则由乡而县一路飞黄腾达,耀武扬威吆五喝六。家人稍有微词,养父则说:“当普通老百姓很好。无民哪来官呢?只有千年的百姓,没有千年的官啊!”在后来的动乱年代中,官场中许多人或断了腿杆或折了肋骨,落个终身残疾,而晚年为民的养父,凭着他给乡邻们治病疗疴,深受爱戴,直至将躯体融入大地。
养父的经历告诉我,当官不是终生的。纵是贵为这长那长,今天在台上不可一世,明儿退下来,便还原于“民”,百年之后,都将化作灰泥土末,与草民一样同归尘埃。正如树叶,春发夏荣的辉煌之后,终会要萧萧落下,这是一种必然,一种许多人无法摆脱的自然规律。只是,有些人在生活的“树叶”落下时,悲天怜地,怨天尤人,沉郁寡欢,惶惶不可终日。而我的养父,在他的“树叶”离开“高枝”以后,仍用他生命的余力,坦然地舞起生活的幸福旋律,热情、执着。他关于官与民的议论,简直就是朴素而精辟的哲学——尽管他只是扫盲班的文化水平。
抬头望望,还有几许绿叶高傲地站在枝头,在微微秋风中轻轻摇曳,仿佛留恋繁茂而风光的荣华岁月。然而,我敢肯定,它们仍将于秋天里的某一个早晨或傍晚,变作一只枯黄的蝴蝶,应和着秋风的声声吟咏,飘然坠地。“落英缤纷”是描写花儿零落的,我想移给落叶亦无不妙,虽然稍嫌凄凉了些。春叶之青,夏叶之绿,固然美丽可爱,但唐人杜牧“停车坐爱”的,却是生命已无多日而又绚丽如霞的秋叶啊!
夕阳烧红了半边天空,斜辉漫天洒下来,山坡、小河、城市房屋、花草树木和街边散步的人们,都笼罩在温暖的金黄中。此时,枝上飘然舞下的叶子,也镶上了一层闪亮的金边,眩人眼目,仿佛在展示美丽的生命之光。有人说秋霜肃杀如刀,秋风凛冽如剑,但我却要说,何必怨艾秋风呢?春夏秋冬是必然的轮回,何必只贪恋春夏的盛荣呢?秋叶竭尽生命能量的热情舞蹈,也是一道壮美亮丽的风景。
秋水
经历了春的躁动,沉淀了夏的汹涌,秋水显出前所未有的宁静,又充满了神秘的诱惑。于是,智者们便止步于秋水之滨,思考人生,思考历史,思考未来。
遥想当年仲尼先生为宣传仁义思想四处受挫的时候,他驾着车儿,率几名忠实弟子,来到了大江边上。萧瑟的秋风掀起他肥大的袍袖,他俯瞰这长长不断的东流水,感慨万端:“逝者如斯夫!”然后,又带着子路冉有去列国游说,去赶比秋水还长的路。
就是孔圣人推崇备至的周文王,传说也是姜子牙在秋水的波澜里钓起来的。比仲尼先生早出生几百年的姜尚老人,垂钓渭水那年已是72 岁高龄了。他垂进水里的,并无诱饵,且是直钩。西北高原燥烈的秋风,吻乱了老人满头雪丝和飘然的银须。渭水里的红鲤白鲢,来往翕忽,倏而远逝,老人似乎视而不见,只闭目沉思,耐心等待。他最终钓起的,是中国历史上的明君,是孔子一再推崇的圣主。姜尚老人也从渭水之畔出发,迎着萧瑟的秋风去辅佐明君开创历史新纪元。
庄周先生,垂钓濮水时不到花甲之岁。面黄肌瘦的庄先生,着一身补丁布衣,套一双破烂的草鞋,蹲在濮水之滨。一任秋风无情地揭起他破烂的蓑笠,一任红叶从脚边缓缓漂过。他理想的梦幻破灭了,秋日寒湿的江风把他的心也刮冷了。他便钓鱼,真心真意地。自然是有饵的,自然是弯钩。他小心翼翼地握竿等待,生怕一声轻轻的咳嗽惊走了钩边试探的小鱼儿。濮水边上这位悲天悯人的哲人,此时心如澄澈秋水,身如不系之舟。纵是楚王派来的带着千金之礼的两位大夫,站痛了腰,站肿了脚,先生也只持竿不顾,专心钓鱼。听烦了两位大夫的絮絮叨叨,这位立志终身不仕的庄周先生,便又佯装颠狂,手舞足蹈地说起了“胡话”——“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至于三闾大夫泛舟湘沅秋水,谪仙太白船头邀来雪白的秋月,他们或悲叹命运的多舛,或歌咏大自然的美好,秋水粼粼波澜,记录了他们一段不凡的经历和不凡的情怀。
到二十世纪初年,湖南出了一个名叫毛润芝的青年,在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寒秋,独立在橘子洲头,豪迈高歌:“粪土当年万户侯!”一江秋水记录下了他的豪情壮志,也映出了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博大的胸怀和伟大的人生……
净澈而静谧的秋水,似一面面美丽而真实的镜子,映照出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人生境界。
从远古洪荒潺潺而来的秋水,流过空阔的远天,流过悠闲的白云,流过时间和空间,直流向未来,永生不息。
冬雪
冬月初,连续两天大雪,涪源山区漫山遍野,一派银白。女儿的朋友小孙在磨刀河工作。周末,受他之邀,我们和大小俩女儿,衎、涵和怡仨外孙,驾车前往磨刀河老河沟,欣赏今冬的新雪。
汽车在九环线白草分路,沿着弯弯曲曲的磨刀河畔向北行驶。从车窗里看出去,高天白云,汹涌翻滚。远山近岭,皆已白头。或浓或淡的灰雾,如带如缕,在山沟里涌起,在山腰里缠绕,给山顶上带帽。河沟落差大,河水没有结冰,偶尔可以听得见淙淙潺潺的声音。
路过的村庄,屋舍俨然,白墙灰瓦,干净的院落、楼房或者平房,整整齐齐。每家每户门前的花台里,还有傲霜斗雪的菊花,顽强地支撑着凌寒不倒的意志,一串红仍然招展着红艳艳的干花。磨刀河畔,新农村建设的成就,已然可见一斑。我们经过了代坝、五三、五一、民主等几个村,都是一个又一个大田坝。这是川西北大山里少见的宽敞平坝,涪江支流磨刀河得天独厚,这里曾经是县里的粮仓。据说明清时代,这里就是朝廷的军屯之地。透过汽车玻璃看到,田坝里数千亩油菜和小麦,长势正旺。绿油油的菜叶和青油油的麦苗,正顶着白雪的花朵,猫在土里冬眠。一群寒鸦在田坝上空盘旋,栖落田埂上小憩,“嘎嘎嘎”,一阵聒噪,倒也增添几分乡村情趣。小孙介绍道,这里是全县自流灌溉最好的丰饶高产的水稻产区。再过三个月,磨刀河畔,油菜花开,小麦拔节,那将是一个铺天盖地的黄绿世界,到时再欢迎大家前来观赏。
半小时后,汽车到达磨刀河源头的老河沟沟口。老河沟是林业保护区,前几年,马云、马化腾等人自筹民间资金,成立了四川自然保护基金会,由北京大学提供技术支持,专门保护和研究老河沟这片森林的野生动植物。保护区门口的行政村,叫民主村,作为保护区的周边辐射区,建立了村民社区。
老河沟本来青山绿水,悬崖峭壁,万木葱茏,可今天成了云雾和飞雪主宰的朦胧所在。我们下车,目力不及百米。雪还在下,时而还卷起鹅毛。冷风如刀子在脸上割。大家都穿得臃肿不堪,外婆把小外孙女也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踩在路边的薄雪里,寒气似乎要穿透我的毛皮鞋,往脚板心里钻。
大女儿带着涵开车去沟里边,说里边雪厚,可以打雪仗。她们平时在市里,涵很少见到大雪,今天可以玩个稀奇。这样的雪天,我们常见,加上外孙女怡儿尚在襁褓,不宜太冷,我们就在一个叫“花间·伴山”的地方等他们。“花间·伴山”现在是县里打造的乡村民宿旅游接待点,既属于新农村建设项目,又属于振兴乡村计划的实施项目。
县里引进了一家农业花卉公司,经营“花间·伴山”,接待点就在毛鞍子。我一下车,就看见高坡上一座新建筑:别墅式的小平房、小洋楼,中间杂以游泳池和观景平台。房前屋后都有精致的小花台。房子左边土坡上,有一大片花卉种植园,里边的月季还举着些花朵,粉红的,鲜红的,玫瑰红的,没有叶子,孤零零地举在今冬的寒风和新雪里,昭示着生命的顽强。
我们一家人,冒着雪花登上了观景台。木梯步上,铺着昨夜的旧雪,我们踩得吱吱响。我们身上淋着今天的新雪,噗噗簌簌。观景平台的木地板上,一层薄雪正在融化。几张小茶几玻璃上堆积着寸把后的白雪。外孙衎一见,激动不已,顾不得手冷,就在玻璃上以指涂鸦。趁我不注意,他捏一坨雪疙瘩,朝我颈脖打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河沟古老,大山古老,今天的雪却是崭新的。我们大家都是朝着新生活的。等到大女儿她们从沟里返回,我们站在观景台上,请小孙给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作为我们来磨刀河老河沟赏新雪的纪念。
我把照片发进了微信朋友圈,立刻有朋友评论:“姥爷的脸都笑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