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趣屋
2023-10-27李俊杰
□ 李俊杰
一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得不到。此刻丁朝晖觉得这句话很有哲理,说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看着满屋子堆积如山的进口零食,他有些后悔。尽管碍于面子,在别人面前,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后悔,可一个人的时候,他没必要掩饰这种情绪。而且现在不仅仅是后悔的问题,如何还掉借亲戚朋友的几十万,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这些钱像是一个套在脖子上的绳结,每过去一天,绳结就要缩紧一分,时常勒得他喘不过气。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感到有人将绳子用力勒紧,他拼命挣扎,可绳子还是越来越紧,直到他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中惊醒。醒来后,往往是全身湿透,甚至枕头也被汗水浸湿,他不得不换一套被褥继续睡。
按照加盟商的说法,加盟闲趣屋进口零食店,一到两年可回本,加盟商全程供货,并负责市场营销、品牌宣传,他只需要找到店铺,雇两个人收费,就可以坐在家里稳稳地赚钱。如果按照加盟商说的两年回本,这两年先借钱撑过去,以后就都是纯利润了。家里刚买了房子和车子,已经没什么积蓄,每月还要还近万元的贷款,他想做点副业,改善家里的经济条件。
丁朝晖并不熟悉进口零食店,对于零食店,他的印象也仅限于偶尔去给儿子小轩买零食。他有一份体面且稳定的工作,衣食无忧,工作不算太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可在不经意间,他发现原来一起聊天、打牌的同事,现在都富裕起来了。就拿一起下棋的同事周时通来说,这个月就换了一辆奔驰汽车,他原来的那辆车也没买几年,怎么又换了呢?周时通的情况他是清楚的,老婆打打零工,家里日子还没他过得舒适,现在这小子哪儿来的钱,又是换车,又是买名牌手表。他想下棋的时候找机会问问,可周时通现在已经没空和他下棋,下了班就一溜烟跑出去。问他去做什么,他也不说,只说有急事。
在一个同事结婚宴会上,丁朝晖才了解到周时通的致富秘籍。宴席之间,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丁朝晖多敬了周时通几杯,不胜酒力的周时通有些醉意,在丁朝晖的追问下,将自己的事告诉丁朝晖。原来周时通下班后开辟了一条致富路,通过卖水果,每月收入已经超过了他的工资,尽管忙一点,可有钱赚,再忙再累也是高兴的。周时通卖水果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他有个做水果生意的亲戚,经常给水果店送货,哪家水果店销量怎么样,什么样的水果畅销,什么样的水果利润大,全在他脑子里。经过向亲戚请教,他也逐渐掌握了卖水果的窍门,就悄悄找了一家门店,租下来,试着经营。没想到水果店还真的赚钱,他也就是下班后开始营业,到晚上十点关门,营业时间满打满算五个小时。就是这每天的五个小时,让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形势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到上班两三个月的工资。至于后来换车、买奢侈品,对于他现在的收入,并不算大事。
周时通沉浸在丁朝晖的崇拜与羡慕中,他晃晃手中的酒杯,摇晃着脑袋,颇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感觉:“我说丁哥,你不看看,咱们单位还有几个人是只做一份工作的,咱们那点工资只能养家,如果想要发财致富,改善生活,实现阶层跃迁,不搞点事业哪行啊!”
“对,对,是这么个理儿。”丁朝晖附和着说。看到周时通的酒杯空了,又帮他倒了一杯。
“郑钱你知道的,原来咱们单位的贫困户,每年都拿单位救助款,你看人家,现在资产千万不好说,几百万是没问题的。”周时通继续说。
“郑钱啊,我知道。我还一直奇怪,他怎么不在食堂打包了,以前常见他中午吃完饭,在单位食堂打包些食物,晚上回家做晚饭。”丁朝晖调侃说。
“哎,你说的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人家早就不这么干了,你知道他是干什么发财的吗?” 周时通说到关键处,卖了个关子。
“你快说,他做什么发财的?”丁朝晖两眼放光,仿佛听了别人的事,自己也能发财。
“他开的是进口零食店,不知道这小子在哪里加盟的,据说是大品牌,赚得可比我水果店多。”周时通的眼里也露出一丝羡慕。
“具体说说,什么情况?”丁朝晖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具体你得问他,估计他也不会说,这是人家的商业秘密,给你说了让你抢别人饭碗吗?谁像我这么够朋友,什么都告诉你。”周时通拍拍丁朝晖的肩膀,眼神迷离地说。
“那倒是,谁让咱俩是棋友。”丁朝晖举起酒杯,郑重其事地敬了他一杯。
丁朝晖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约了郑钱一起吃晚饭,郑钱倒没有拒绝,答应得很爽快。晚饭吃得很简单,他们都有心事,对于吃倒是不太计较,只是找个聊天的地方。丁朝晖从郑钱那里知道,他加盟的是闲趣屋进口零食店,效益很好,但是加盟的门槛相对较高,要有一百平方米以上的门面房,装修也要精美奢华,店开下来怎么着也要三十到四十万。有的店位置好,面积大,租金贵,做下来要接近五十万。郑钱还给他看了系统每天的营收情况,前天营收三千多,昨天营收两千多,今天营收三千多。郑钱还把系统上个月的营收情况调出来,上个月营收十二万。刨除房租、人工、货款等其他费用,净利润五万左右。
郑钱介绍得很详细,丁朝晖听得很心动。他又请教了郑钱怎么加盟,郑钱不仅给他演示了闲趣屋进货收货软件系统的操作,还介绍了他开店的心得体会,干这行总之就是一句话,在家坐着就能收钱。
二
和郑钱谈完后,丁朝晖无比激动,连回家的路上都哼着小曲。以往嘈杂的汽车鸣笛声,现在听起来居然那么悦耳动听,他打开车载音乐,找到一首欢快的曲子,伴随着悠扬的曲子,他的心情欢畅起来,仿佛看到了开店后日进斗金的景象。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妻子冯欣。尽管他描述的前景广阔,赚钱简单,稳赚不赔,可冯欣表现得还是很冷淡,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激动。她有自己的判断:现在疫情刚刚过去,实体经济凋敝,各个行业的日子都不好过,难道进口零食加盟店能置身事外,逆势发展?
在这种形势下,能够维持自己的一份收入,熬过经济的寒冬已经不容易,很多专业的投资商都不敢轻易投资,更别说他们这样的门外汉。
丁朝晖感觉自己的热情正被冯欣的冷静浇灭,他不是一个冲动冒进的人,可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有些顽固,甚至不惜和冯欣当面争吵。冯欣没想到一向冷静的丁朝晖会在这件事上发火。
“我不是反对你做进口零食店,而是要做好调研,不能只听郑钱的一面之词,可以多到零食店看一看。”冯欣语重心长地说。她了解丁朝晖,他是个有毅力的人,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一定会按照想法做下去,当年喜欢他,也正是中意他这一点。
“放心吧,我会做好调研,你就等着做老板娘吧。”
丁朝晖一晚上都没睡好,关于零食店的选址、装修、进货、营销等各种事情,如走马灯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而他的脑子也像是一台加满油的发动机,整夜运转也不觉得疲惫。
上班的时候,他留意了路边的店铺。以前店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三三两两的人流,从人流量上来说,确实少了很多。他又专门绕到一家进口零食店,营业员刚开门,他在里面逛了十几分钟,没有客人进来消费。或许是太早了,谁会在大早上来买零食,加上他也要上班,就匆匆地离开了。他决定晚上再来调查。
到了单位,丁朝晖准备起草一份文件,这是上周领导布置的工作,这几天他脑子里总是想着开店的事,一直没做完,今天到了最后时限,一定要起草好。刚打开电脑,郑钱就来到办公室,寒暄了两句,看到还有其他人在,郑钱说:“有时间吗?咱们到外面抽支烟。”
丁朝晖关闭了刚打开的文件,说:“我这儿还有包好烟。”他拿出一包软中华,和郑钱一起走出去。
单位公共场所是禁止吸烟的,可是总有人要吸烟,为了解决这种矛盾,就在走廊尽头一处拐角,设置了吸烟室,大家可以到这里来抽烟。下班时间,这里总是人满为患,有时候要抽支烟,还要排队。现在是上班时间,抽烟室没人。丁朝晖掏出一根软中华扔给郑钱,郑钱接过烟,先帮丁朝晖点燃,他也点起来,深吸一口,十分陶醉地将烟圈吐出来。
“你真的想做零食店生意?”
“那还用说。”丁朝晖语气坚定。
“这个投资也不少,你和家里人商量过了?”
“商量过了,这事我能做主。”丁朝晖将一段烟灰弹进烟灰缸。
“我有一家店,很适合你做,已经经营了一年多,可以转给你。”郑钱也将烟灰弹进烟灰缸。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正为选址发愁。”丁朝晖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转让,自己做不是挺好吗?”
“我已经开了四家店,忙不过来,赚钱是肯定的,可实在太忙。”
“我有空去看看,尽快决定。”
“好。”郑钱将抽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他们一起走出吸烟室。
回到办公室,丁朝晖没什么心思起草文件,按照要求格式整理了一下,算是完成工作,他的心思全在进口零食店上。
朝九晚五的工作虽说不累,可也没什么发展,每月的那点工资养家糊口还可以,岗位一眼能看到头,到退休也不过是从刚进门坐在第一个的位置,移到最里面的位置,在同一间办公室坐一辈子。丁朝晖不想这样,他害怕这样原地打转,几十年后,回头看去,上班最后一天和上班第一天做着同样的事。
不论是赔是赚,人生总要向前迈一步,这一步可能对,也可能不对。无论对不对,都比在原地打转要好。
晚上,丁朝晖来到郑钱所说的那家店。门头上是几个烫金大字:“闲趣屋”,门头四周环绕一圈闪闪发光的灯带,这是加盟商的统一品牌标识。里面装修显得非常温馨舒适,墙上挂着各种有趣的装饰品,货架上有序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和甜品。店内播放着轻松欢快的音乐,让人感觉身心愉悦。店员们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笑容满面地接待着顾客。整个店面散发着一种轻松、愉悦、温馨的氛围。丁朝晖最关心的还是顾客,顾客多了,店里的销量才会上去,才能赚到钱。他在店门口坐了一个多小时,对店里的顾客进行了统计。一个多小时内,进店三十二人,其中男性十九人,女性十三人。平均每两分钟就有一位顾客进店。他还发现,男性顾客中有十位购买金额超过一百元,女性顾客中有七位超过一百。顾客们大多是年轻人,约有三分之二的人看起来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
看到这样的客流量,丁朝晖很满意,如果盘下这家店,生意一定没问题。他不再犹豫,第二天,他找到郑钱,商量了转让闲趣屋的事。转让进展得很顺利,两个人本来就是同事,知根知底,而且转让费也都是谈好的,加盟费也是明码标价,没什么可谈的。剩下的就是变更营业执照,变更收款人信息等事情。一周后,闲趣屋就成了丁朝晖的店。变更后的第一天,丁朝晖十分兴奋,为此他还专门到理发店理了发,寓意是一切从头开始。
三
每天下班后,丁朝晖都打了鸡血一样到闲趣屋去,看店里的销量怎么样。他要亲自体验那种收账的乐趣。可事实却不如他想象的好,每天的客人寥寥无几,和他那天看到的情形完全不同,一周的营业额还没有那天一天多。他心慌起来。后来他问了郑钱,据他说,可能是前段时间大家刚买过,等吃完了会再来买的。这个不用担心,现在进口零食是每家的必需品,大人孩子都喜欢,销量肯定没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想去店里看看销量,这时候电话却响起来,接通后,居然是孟伟的电话。孟伟是他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两个人都在锡城工作,大学同学里也只有他们两个来到了锡城,平时走得比较近,经常聚一聚,聊一聊工作、生活、孩子什么的。他们每隔一两个月都会聚一次,上次是丁朝晖做东,这次轮到孟伟。接到电话,今天就不能去店里了。孟伟和丁朝晖情况差不多,也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工作不算太忙,工资不高,勉强养家糊口。他们聊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赚钱,也只限于聊聊,谁也没当真。可丁朝晖这次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开始干起了副业。
他们在一家东北菜馆吃饭,在东北上学期间喜欢上了东北菜,他们每次都选择东北菜馆,回味学生时代的生活。孟伟照例拿了一瓶洋河天之蓝白酒,这酒度数低,喝起来没那么辛辣。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就多起来,从过去的回忆到未来的憧憬,从人生的奋斗到情感的纠葛,从社会的热点到文化的趣味,几乎没有什么话题是他们没有触及过的。不过一直都是丁朝晖在说,孟伟今天似乎有心事,和他说什么,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孟,有心事?”丁朝晖喝得头有点大,孟伟也好不到哪儿去,点烟的时候,打火机点了几次才点着。
“不瞒你说,还真有事。”孟伟用力地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有事你就说,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丁朝晖一摆手,看不惯孟伟一个大老爷们这么扭扭捏捏。
“那我就说了,我想找你借点钱。”孟伟脸涨得通红,他猛灌了一口酒,才说出借钱的想法。
“借钱?你借钱干什么用?”丁朝晖问。
“老人生病了,需要做换肾手术,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一时拿不出十几万的手术费。”孟伟又灌了一杯酒,一瓶白酒居然见了底。丁朝晖忙叫老板再拿几瓶啤酒。
孟伟的眼神游移着,脸色已经由红变白。丁朝晖平时三两酒就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脑子还十分清醒。
“喝,一醉解千愁。”丁朝晖递过去一瓶啤酒,两个人对瓶吹起来。自己还欠一屁股债,他不敢答应孟伟,可两个人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孟伟从来没让自己帮过忙,好不容易张一次口,又不好一下子拒绝。
孟伟喝了几口酒,眼睛盯着他,一副志在必得、水到渠成的样子。他还没有给出一个答复,借还是不借。丁朝晖笑了笑说:“老孟,我有个事没和你说,我现在开了一家进口零食专卖店,投资几十万,不光自己的钱投进去,还借了亲戚朋友几十万,现在手上没钱。本来我也想向你借钱的,没想到你先开口了。”丁朝晖说完这句话,感觉底气不足,他拿起啤酒瓶又灌进去几口,用来掩饰自己的无奈。
“开店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咱俩一起做。” 孟伟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失望,这种失望或许是对这个称兄道弟的朋友没拉自己一起做生意,或许是没钱借给自己。丁朝晖倒是希望他这眼神是对没拉他一起做生意的失望。
“不知道你也想做生意。”丁朝晖的话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算了,不说这些,喝酒。”孟伟也许真的失望了,他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喝完。
吃完饭,丁朝晖准备回家,看了看时间,九点半,闲趣屋应该还没关门,他决定去看看,也散散酒气。一身酒气回家,肯定被老婆唠叨。
晚上九点的锡城,大街上人已经不多,偶尔有几辆汽车疾驰而过,也是匆匆往家里赶的加班之人。他沿着空荡的大街向前走,一阵风吹来,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还在为刚才拒绝孟伟的事后悔。怎么没答应下来?孟伟既然说了,怎么也要支持一下,即使没钱,一万两万总要意思一下。拒绝得这么干脆,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且他这是治病用的钱,如果一点不借,真的说不过去。不知道孟伟会怎么看。如果换位思考,自己的确做了不能原谅的事。
闲趣屋离东北菜馆很近,十几分钟后他就来到店门口。店内只有收款的吴姐在,她正在整理东西准备下班。看到丁朝晖,她说:“老板,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嗯,来看看。今天生意怎么样?”
“别提了,这一段生意一直不好,你看,今天才三百多的营业额,连一天的房租都不够。”生意不好,吴姐收入也会减少,她的工资与营业额挂钩,基本工资只有两千。生意好的时候能到五千,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只有两千多。丁朝晖对她不错,每月在原来的基础上基本工资加了三百,尽管不多,可这也调动了吴姐的积极性。
“以前不是挺好的吗,这一段为什么生意这么差?”丁朝晖拉把凳子坐下来问。
“这生意半年多了,一直都是这样,我是和原来老板签了一年合同,合同到期,我也不做了,这点工资养家糊口都难。”吴姐无奈地摇摇头。
“前一段不是挺好的吗,每天营业额都有几千。”
“哎,丁总,你人不错,我和你说实话,那是老板找的托儿,那些人买货都是三折,老板基本是亏本卖的,所以才这么多人,看着营业额多,老板都偷偷给人返了现的。”虽然店里没其他人,她还是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他的目的就是营造一种生意红火的样子,赶紧把店盘出去,因为老板实在撑不下去了。那段时间他约了很多人来考察,你也是那几天来看的。”
四
“你怎么不早说?”被欺骗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要命的是被自己熟悉的人欺骗。没想到郑钱是这种人,平时单位的人对他评价很好,人老实可靠,对朋友仗义,他也对郑钱很放心,才毫不犹豫地不惜借债,盘下这家店。
丁朝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来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可乐,一口气喝得精光。看到吴姐低头不语,他也冷静下来。他不能怪吴姐,当时郑钱还是她老板,她怎么能说老板的坏话呢,更不能破坏老板的计划。如果真是吴姐说的这种情况,他也很难支撑下去。
疫情已经过去,政策放开了,人们能自由活动了,可几年的疫情对各行各业都带来了严重的影响。疫情的消失,并没有迎来大家期待的经济复苏,大家节衣缩食,减少开支,进口零食店的商品虽然好吃,可那毕竟不是生活必需品。一旦人们意识到经济的严峻形势,第一个删减的也许就是这些零食类的开支。
“老板,如果你实在坚持不下去,不如也像郑老板那样,营造生意火爆的场面,拉几个有意向投资的老板来看,说不定也能转出去。”没想到吴姐还有这番见识,她说的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建议。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下班吧。”丁朝晖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向外面走去。
坚持了半年,闲趣屋的生意依旧入不敷出,这样下去,别说赚钱还债,闲趣屋也成了无底洞。加盟费不仅没赚回来,他这点儿工资可能还要贴进去。丁朝晖不得不考虑吴姐的建议。半年来,这个想法一直在他脑子里出现,他想把这种想法忘掉,可每次想到闲趣屋的生意,这种想法就会冒出来。
他在网上发布了门店转让的广告,可咨询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有人咨询,也只是想租店面做其他生意。闲趣屋没赚到钱,让他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孩子本来计划要报的绘画兴趣班也取消了,报兴趣班的花费,只不过是一个月的房租。为了这件事,女儿还闹了情绪,已经半个月没理他了。
丁朝晖顾不上怨恨郑钱,也顾不上后悔,他脑子里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将闲趣屋转让出去。为了尽快摆脱这种亏损的状态,他决定效仿郑钱,营造出生意兴隆的场面,然后再找几个有意向的人,把店转出去,这样自己就能及时止损。他找到吴姐,让她联系一些客户,即日起,一月内,到店购买零食,全部三折。当然,购买的时候按照原价,结完账,丁朝晖会将打折的部分退还给客户。这一招果然有效,第二天,客人就络绎不绝,一天的营业额已经突破两千。丁朝晖联系了几个有意向的老板,他们也都到店里进行了考察,这些人看起来很专业,他们并不问营业额多少,也不问哪个商品畅销,他们问的是上个月销量,前一个月的销量,一年来的销量。经过一番询问,他们纷纷摇头。
“一帮老狐狸。”丁朝晖骂了一句。骂别人的时候他也骂自己是糊涂蛋。如果当初他也像这些人那样多做一些调查,多问一些问题,也不至于被郑钱忽悠。别人的精明是学不来的,看来他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天下哪有像自己这么好骗的老板。
又找了几拨人,可这些老板一个比一个精明,好像知道丁朝晖的套路,他们在看了一整年的销量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连日的精神高度紧张,让丁朝晖有些吃不消,如果再没人接手,他可能也要放弃了。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孟伟又打来电话。自从上次和他不欢而散后,两个人就没再联系。关于借钱的事,他本想向孟伟道个歉,想了几次,还是张不开嘴。后来因为闲趣屋的事焦头烂额,就没有再联系。这时候打电话不知道什么事,丁朝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老丁,有空聚聚,好久不见了。”孟伟语气里有一种洒脱,与上次见面时的阴郁完全不同。
丁朝晖到达东北菜馆时,孟伟已经点好菜,依旧是一瓶白酒。“你可够早的。”
“今天没事,找你聊聊,很久不见了。”孟伟将杯子倒满白酒,推给丁朝晖一杯。
“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上次本来想去看看,一直忙得脱不开身。”这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上次因为没借钱给孟伟,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我妈啊,半年前就过世了,上次找你借钱回去后,”刚说了一句,孟伟停住了,似乎在斟酌用词,他招呼丁朝晖又喝了一杯,然后说,“上次我们喝酒回去后,当天晚上没撑过去。”
“对不起,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要借给你。”听了这些,丁朝晖更加自责,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
“不关你的事,那天拿到钱也来不及了,人还是要往前看。”孟伟说。
“现在有什么打算?”
“上次借到一些钱,给我妈看病没用到,准备先不还别人了,看有没有适合的项目,做点小生意。”孟伟举起杯子,他们碰了一杯,“上班这点工资真不够用,我不想以后再遇到亲人生病,要靠借钱治病这样的事。”
“找到什么项目了吗?”丁朝晖问。
“哪儿那么容易找。投资大的资金不够,容易干的赚不到钱。以前没动这个心思,看什么都赚钱,真到了要做的时候,没有一行让人满意。”孟伟感叹说。
“现在的确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丁朝晖说。
“你上次说做的什么生意?做得怎么样?”孟伟一下子激动起来。
“还行吧,开了一家进口零食店,也是小生意,有空可以去品尝,店就在附近。”丁朝晖忽然眼前一亮,孟伟不正是最合适的接盘人吗?
“嗯,那必须去看看,我也取取经。找了几个月,一直没找到好项目。”孟伟又加了一杯酒,“吃完就去你店里看看。”
两个人吃完,就到了闲趣屋。今天吃得快,孟伟急于看店,酒没喝完就离开了。正值八点多,闲趣屋人潮涌动,收银台排起很长的队伍,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从闲趣屋走出来。孟伟看到这种阵势,两眼放光,他咂咂嘴说:“老丁,你要发了,生意这么好,肯定不少赚。”
丁朝晖笑了笑:“开销也大,房租、人工支出都挺大。”尽管是好兄弟,他还是没有透露实情,他懂得欲擒故纵,谁会轻易将自己的底牌给别人看。
“开一家这样的店成本要多少,我也要开一家。”孟伟说。
“四十万左右吧。你不是要和我抢生意吧?”丁朝晖在孟伟的肩膀上拍了拍。
“哪儿能呢,我肯定开在别的地方,离你这儿五公里以上,不会产生竞争。”孟伟嘿嘿地笑着,好像找到了自己中意的项目。
回去后,孟伟多次咨询丁朝晖开店的事,从他的电话中了解到,事情并不顺利,一直没选到合适的店面。丁朝晖感觉时机成熟,邀请孟伟再次来店里看看。孟伟当然一口答应,这几天他自己也没少往闲趣屋跑。每次来,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在采购零食,有时候一天能来三次,上午十点、下午三点、晚上八点,不管哪个时间,生意都很好,排队结账的长龙,证明这家零食店是成功的。
“感觉我这家店怎么样?”见面后,丁朝晖问。
“那还用说,非常成功。”孟伟的眼里充满羡慕。
“如果这家店转给你,你感觉怎么样?”丁朝晖说。
“什么,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我准备把这家店转出去。”
“没理由啊,开的这么成功,为什么要转出去,而且你也接手没多久。”不出所料,孟伟对他的做法无法理解。
“我准备给孩子买套学区房,去年,钱都砸在开店上。你也知道,孩子马上读初中了,读个好点的学校比什么都好。”丁朝晖将准备好的理由抛出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人会怀疑这个理由的真实性。“不过你也不用急着决定,我下周会贴转让的广告,如果你接手,我就不转给别人,你周末前给我消息。”
“这还考虑什么,这种好事你能想到我,我还犹豫什么。”孟伟一口答应。
“你还是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毕竟这些钱不是小数目。”丁朝晖劝他冷静考虑考虑。
“也好,这么多钱总要和老婆商量一下,不过女人家没什么主意,都听我的,晚几天定,和今天定是一个结果。”孟伟自信地说。
“老孟家庭地位高啊。”丁朝晖打趣说。
一周后,孟伟和丁朝晖办理了过户手续,闲趣屋正式转给孟伟。尽管了却一桩大事,可丁朝晖心里总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闲趣屋转让后,孟伟没有联系过丁朝晖,那种虚假的销售额像是潮水,涨潮时,大家看到的是源源不断的客流,退潮时,只剩接盘的人在裸泳。
丁朝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好好睡过觉,夜晚是他最痛苦的时刻,黑暗中,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地懊悔和愧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孟伟,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他试图通过工作和忙碌来逃避这种内疚感,但无济于事,他依然没有得到一点安宁和解脱。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将那笔转让费汇给孟伟。从银行走出来,他心里踏实了,他知道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