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的猜想
2023-10-27马青虹
□ 马青虹
李军从火车站挤出来还算顺利,除了闸机口那对怎么也扫不出身份证的中年夫妻。男的穿一件猪肝色夹克,夹克已经有些年头了,被时间洗得褪色的衣角可以证明。女人的性格明显急躁一些,身上大红色的长裙可以证明,她言语中的火焰可以证明。
李军等了约五六分钟,那对中年夫妻还在闸机前同安全员争执,准确地说是那个红裙女人,她高亢的声调让李军恨不得替安全员弯腰鞠躬高呼女王大人。安全员二十来岁,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痣,五官很随意地搭配在一起,但性格却一点也不随和。
闸机前是女人,女人右手边是安全员,后边是她的丈夫。李军被堵在夹克男的后面,右手扶着装满脏衣服的行李箱,手提电脑斜跨在抱着合同材料的左手小臂上。
“能不能快点,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刚从甲方吃瘪回来的李军失去了耐心,理了理身上的西装说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夹克男闻声转过身来对着李军以及李军身后长长的人群说道,随即转过身轻触妻子的手臂,示意妻子赶紧走。
“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可不行,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我不要堵在这里,你以为我想这样……”
“请快点离开,不要耽误其他乘客。”没等女人说完,安全员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但是语气明显比之前不耐烦。
“快点走吧,爸妈还在等我们吃饭。”夹克男伸手扶在女人的胳膊上。
“不行,今天必须说清楚……”
由于另一名安全员的介入,后续的对话李军没有心思也没有机会再听了。顺着另一通道,李军总算顺利地走出了车站。此次洽谈,虽然过程曲折,但最终还是达成了协议,并且签下了合同,回到公司也能跟那个成天冷冰冰的主管交差了。
由于刚才那对夫妻堵住通道,李军来到站台时,等出租车的乘客已经不多了,没等几分钟就顺利地坐上了车。司机三十来岁,开车的方式富有个性,起步猛轰油门、转弯几乎不减速都使李军不由得眉头紧皱。一是他并非一个喜欢刺激的人,二是剧烈的抖动差点将他昨夜陪杨总喝的酒晃进大脑。
李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提醒司机不赶时间,才又将那股酒劲压下去。他不是一个善于饮酒的人,直到上班的第二年,被调到公司的商务部门,才不得不试着少饮。若非如此,他并不愿意与那种辣嗓子的液体打交道,他一度甚至无法将酒与饮品联想到一起。
李军开门进屋,房间里没有追剧的声音,也没有打扫卫生时拖把发出的吱呀声。他随手把钥匙放在进门的储物柜上,逆时针活动了一下脑袋,脖子处的骨头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从米黄色木质餐桌旁的换鞋架上取下拖鞋,地面有些许碎屑没来得及打扫,餐桌上的茶杯垫和酒柜上的器具一样铺了浅浅的一层灰。
李军简单地洗漱后疲惫便袭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睡得够沉够深,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妻子冯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军睁开眼睛的时候,疲惫感已经消解得差不多了,整座城市也已经进入了短暂的休憩期——除了不时碾过高架桥的车轮。那些车轮的主人或正忙于回到自己的家庭,他们急切地需要回到自家的沙发上小憩,或是刚刚从家里出发急于将车厢中的货物交付,或与伙伴谈论着接下来要去到的,足以令他们横扫一段时间以来的疲惫的场所。
李军用手“洗”了一把脸——准确地说是他用手将脸上残存的睡意和发丝上挂着的最后一丝疲惫掸开。看见卫生间的灯亮着,他才知道妻子已经回来了。
李军瞥了一眼窗外由灯光勾勒的城市轮廓,习惯性地伸手去掀身上的毛毯,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盖。换做以往,冯梦只要看见他在沙发上睡着了,便会为他盖上一张毛毯。
“小梦,小梦。”李军对着卫生间喊了两声。
“怎么了?”隔了快一分钟,卫生间才传出冯梦淡淡的回答。
“哦,没怎么。”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在李军这个年纪本该不存在了,但他此次出差足有半个月时间,虽说不上欣喜,但刚回到家不免也生出了一丝温暖,可很快便被妻子冷淡的语气浇灭了。
李军没有再说话,起身打开饮水机,取过一个茶杯放上些许茶叶,便坐在沙发上等。饮水机响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李军将装了茶叶的杯子接满开水,转身走进书房捧过一本关于经商之道的书籍。
书本上的内容并未引起李军的兴趣,因为直到他合上那本书的时候,书签仍旧停在他打开时的页数。他将书放回主要用于陈列灰尘的书架上——书架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花了三千多元找木匠制作的,但至今,除了几本关于职场攻略和财经类书籍之外,更主要的作用便是陈列每日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
除了精力不足以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冯梦——她早在结婚后不久便将李军的文学书籍卖给了废旧品回收站,一共卖了一百三十五块七,老板一共给了冯梦一百三十六元。当天下午,他们花了两百多元吃了一顿西餐。
要不是李军答应不再去读关于作家们臆造幻象的书籍,多读一些怎么才能赚钱的书——也就是现在书架上的那些书,冯梦为了道歉,花了三百多元给他买的——冯梦也不会答应做这个书架。书房在客厅旁边,进门是一张蓝白相间的高低床,外墙上立了一面书柜,靠窗则是一张白色的桌子。
“猜我给你买了啥?”李军在卧室门口探进半个身子,冯梦正坐在梳妆台前。
“什么?”
“我专门去东站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那家烤鸭。”
“哦。”冯梦并未如李军期待的那般转过身来,而是继续摆弄着化妆品。
“你怎么啦?”李军对妻子的态度感到茫然,人到中年,虽说不上如胶似漆,但他和冯梦一直还算得上和谐。
“没怎么。”
“不开心吗?”
“没有。”
“谁惹你啦?”
“没有。”
“晚上吃啥?”
“随便。”
“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庆祝一下?这次合同谈成,公司应该会给我奖励。”
“不去。”
“那吃啥?”
“随便。”
李军明显察觉到了不对,但他刚出差回来,如丈二的和尚完全弄不清楚冯梦这是玩的哪一出,便没再说话,悻悻地缩回身子,坐回沙发上。
晚餐最终以李军独自炒了一个素菜解决掉的,冯梦回家洗漱完便“睡”了——虽然并未睡着,但无论李军怎么搭话,她都没再接话。晚上十点,李军伸手试探,但被冯梦甩开了手。
冯梦侧身背对李军玩着手机,心思却一点也没在手机上,满脑子都是闺蜜小玲给她讲的事情。明天虽然是周末,但对冯梦这个职业来说,却是没有周末的,仍旧得准时到医院面对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患者和家属。她关掉手机的网络,想要赶紧入睡,但想要睡着的意图越明显,她的精神就越发清晰,她能明显感觉到脑神经高速运转的轨迹,甚至能听到心脏紊乱而强有力的跳动。
十二点多,李军已经发出鼾声了,冯梦仍旧未能入睡,她起身走到客厅接了一杯水,凉水下肚,肚子里空落落的,她便就着剩菜煮了一小碗面,面条没有吃完。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早上还得起床上班。
她再次回到床上,此时李军已经鼾声如雷。本就睡不着,李军的鼾声还如此的重,让冯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重重地推了一把李军。
“咋啦?”李军睡意朦胧地问道。
“你多久没有碰我了都?”冯梦责问道。
“你不是不想吗?”
“我说了吗?”
“今天太困了,明天再说吧。”
“行,那你睡吧,再也别碰我了。”
“好吧,那来吧。”经此一闹,李军的睡意也消散了。
“算了吧,恶心。”冯梦又想起了闺蜜小玲下午给她说的话。
“不来?那我睡了哈。”见冯梦没再说话,李军便很快再次入梦了。
冯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她顺着小玲说的话想了很多。同事刘丽的老公出轨了,那个渣男声称出差应酬不接视频,结果却是和小三在一起;说是加班,结果加到了小三的家里;说同学聚会,结果一连两天都没回家……
想到这里,冯梦愈发笃定李军有问题。
“李军有问题。”冯梦起床时脑袋发胀,喝了一罐牛奶便去上班了,直到中午,才和小玲抱怨道。
“他有什么问题?”小玲不以为意地问道。
“他前几天不是出差嘛,我给他打视频他没接,过了好一阵才打电话回来。”
“男人应酬也很正常,要面子嘛,怕被别人笑,而且你不是说他是去谈合同,应酬的时候估计也不好接电话吧?”
“他出差这么久回来,昨晚都没碰我。”冯梦笃定地说道。
“你这么说还真有一点问题,应酬就算了,回到家连老婆都不碰,那不是……”小玲没有再说下去。
“和刘丽老公一样是吧?人渣。”冯梦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李军一觉睡到了九点,完全没察觉到妻子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好不容易休个周末,他决定出门吃点早餐,然后沿着河堤散步。洗漱完,换上一身休闲装,李军就出门了。
河边稀疏地洒着一些钓鱼人,河堤上则是一些晨练完毕回家的老人。他在桥边停下,靠街道的一边是几家茶楼,大都以棋牌为营生,已经热闹起来了,只有一家名为“江边小筑”的茶楼格外冷清。
这家名为“江边小筑”的茶楼在一个巷道旁,店名用了行书牌匾,大门前的空地由两排竹子围起,空地中间只摆了两张木质茶桌。进门处立一屏风,绣花鸟。整体装修以深色为主,除靠北的墙边摆了三张茶桌,其余三面全做成了书墙,书籍以文史哲为主。
李军绕过屏风,老板言生正一本一本地将书放回书架。寒暄几句后,李军取了一本名字极为特别的书,坐到旁边读了起来。故事并不算精彩,但语言极为灵秀,好歹自己也曾是一个文艺青年,这点审美能力还是有的。
有效的阅读能挽留时间,但也极易使时间变得脆弱。
当李军翻到一百来页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这是老板言生要关门吃饭午休的时间,雷打不动。言生开这家茶铺似乎并非为了盈利,从某种层面来说,更类似于李军对于要有一个书架的那种执着。
告别言生后,李军在一家快餐店简单吃了点,中午妻子是不回家吃饭的。李军打算从菜市场买些排骨,晚上给妻子做一道土豆烧排骨。当然,得配上一道青叶子菜,这是妻子不可或缺的菜肴。
土豆、排骨、青菜、尖椒、大葱、洋葱、香菜,姜蒜和花椒家里都还有,另外再买一袋火锅料。李军一边想着有没有买漏的配菜一边拎着菜往回走,在红绿灯前他注意到对面的巷子里新开了一家旧书摊。
李军走进旧书摊,挑选了近一个小时,才选了五本旧书,共三十五块钱,最后讲成了三十。回到家,李军把菜放在厨房便走进书房拉开抽屉,揭开一层报纸将刚买的书放在报纸下面,确认将报纸重新铺设自然后才走进厨房,着手打理食材。
排骨焯水的同时,配菜一一备好,最后才削土豆是为了避免发黄。
李军忙得差不多时,已经五点了,李军坐在沙发上,享受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味,表情像是已经与妻子冯梦享用了今日的成果。
开门声响起,李军知道是妻子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老婆,回来啦。”明知故问的话语显得极没有技术含量,但也是李军能想到的唯一的打破夫妻之间的沉默的话语。
“嗯。”正在换鞋的冯梦闻到了厨房的香味。
“今天给你做了土豆烧排骨。”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冯梦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是发自内心的,谁又能拒绝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后就能吃到做好的饭菜呢。过去一段时间,冯梦都不得不加班,大多时候只能吃外卖,今天准时下班,还能吃上家里的饭菜,自然心情也好了起来。
“没有青菜吗?”冯梦换好鞋准备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看见李军在端上一盆排骨后又端着两碗饭出来。
“哦豁,我忘了呢。”李军憋着笑,随即又转身进入厨房。
“不是说没有青菜吗?”冯梦走到餐桌旁的时候,李军从厨房端出一盘炝炒青菜,冯梦的笑没憋住,一如花苞从冬天憋到了三月,不得不开。
看见隐忍的笑意在妻子的嘴角绽放,李军心情大好,拿出醒好的红酒和酒杯,灯光柔和,两人都在尽量使自己回到第一次在这间房子里用餐时的感觉。
“你那天为啥不接视频,回电话时还和做贼一样?”冯梦的话和先前的笑一样憋不住了。
“当时正在跟甲方洽谈,我还是借故跑到卫生间给你回的电话。”李军恍然大悟,原来妻子是为了之前出差时没有接她的视频而生气,好在她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不再是问题了,他相信只要自己态度够好,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
如何解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顿饭让冯梦的心情好了起来,而李军如果能识趣地低头认错,这件事情马上就能过去。此时冯梦脸上的花已经盛开了,冯梦心想今晚一定要让他把前段时间该交的作业全部补回来。
正当李军虔诚地俯首接受批评时,电话的振动将两人从晚餐的氛围中拉出来。
“谁呀?”被打扰的感觉让冯梦感到不快。
“我们主管。不管,不想接。”李军也为此感到不悦。
“接电话呀。”冯梦瞥见李军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你不是让我不接吗?”李军还不想这么快打破浪漫的氛围,至少要在晚餐结束后,也就没有想接电话的意思。
“接吧,工作嘛。”冯梦把最后一个字的音拖得很怪,不是因为氛围被打破,电话响起的时候,氛围就已经打破了。
李军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变化,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
“好的,明天我就处理。”李军边讲电话,顺势便走到了阳台,这是工作带给他的习惯——接电话尽量不影响他人。
“现在,立刻,马上。”三个词语都不符合这个声音但却符合声音主人的性格。
“老婆,我得去加班,昨天带回来的合同出了问题,我尽快弄完就回来,你吃完把碗放在桌上就行了,我回来收拾。”李军说话间已经换好了衣服鞋子准备出门。
“你真的是去加班吗?”冯梦的语气已经变了。
“我除了加班还能干啥呀?”李军被冯梦突然的变化搞得一脸懵逼。
“怕是外面的野花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吧?”
“你说啥呢?我这是工作,是为了咱俩这个家。”
“家,你也好意思提家,今年你有几天在家,每次都是加班、应酬、出差。我看你就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冯梦终于从自己的语言中证实了自己憋了几天的猜测。
“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说了,我得去加班了,这次的合同出了大问题,我得马上去公司。”李军边说,边开门准备离开。
“去吧,去跟你的野女人过吧,别回来了。” 冯梦的咆哮还没完全炸开时,门已经从外面被关上了。
李军赶到公司时同一项目组的同事都到齐了。见门口有人来,原本热闹的办公室顿时哑静下来,见来人是李军,又逐渐热闹起来。李军是项目组的副组长,组长是那个冷冰冰的张主管。相较之下,李军与下属们相处更为融洽,也更能理解大家此刻的心情。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十一分了,李军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稍微安静一下,我也感到十分抱歉,这么晚还召集大家来加班,但是这次的事情是我们整个项目出了问题。”李军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说道,他需要一杯水冲淡先前饮下的红酒。
“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啊?我刚洗漱完准备睡了。”穿格子衫的小伙说道,紧接着众人七古八杂的抱怨声又将办公室填满了。
随着一声故意的咳嗽从门口传来,大家知道是张主管来了,便没人再敢说话了。李军向门口望去,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如果人的下巴能掉在地上,那么此刻办公室应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永远——穿着那身——黑黢黢的——职业装的——张主任张媛,今天——居然穿了一件——米白色长裙——出现在门口,虽然她已经在外面加了黑色职业装外套,但这破天荒的一幕仍然使众人感到不可思议,也没人敢议论什么。
李军在办公室加班修改资料补救合同的时候,冯梦还气冲冲地坐在餐桌上,仿佛只要她的气愤表现得足够明显,李军就能被拉回餐桌并且为此深深自责。
李军正在校对产品数据时,手机响了,是冯梦打来的,他接通电话还没等冯梦开口便说:“正在忙,忙完就回来了。”
好你个李军!——冯梦心想。
气不过的冯梦再次给李军打去电话,李军实在忙不过来,加上上司、同事都手忙脚乱,便掐断了电话。
好你个李军!——冯梦心想。
李军的电话再次响起,大家正坐在办公室梳理问题,讨论解决办法,李军只好将电话静音放在一边。
“李副组长,要是有急事,您要不先去处理一下?”李军手机的振动明显影响到了开会,张媛“善意”地提醒道,李军只好将手机关机。
而冯梦再次在心里骂道——好你个李军!一连打了二十几通电话后,冯梦才把电话打给小玲。
“李军居然敢挂我电话,还关机了。”简单地问了对方在干什么之后,冯梦就切入了正题。
“说是去加班,谁知道是去干什么呢?”小玲的劝导并没有使冯梦开解,甚至李军是如何赤裸着身体趴在别的女人肚皮上的画面都越来越清晰。
“好了,不说了,你早点睡吧。”冯梦简单地结束了与小玲的通话。
李军一众在办公室忙完已经凌晨一点了,问题没有预想的那般大,一切都还有补救的余地。李军如释重负地伸了一下腰,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想给妻子回电话,又怕对方睡着了。
几个肚子里养了蛤蟆的同事提议吃点夜宵,李军晚餐没吃多少,便也加入了。
冯梦从餐桌前坐到沙发上,又从沙发挪到床上,头发蓬松地指向她散向四面八方的思绪,说不上是气愤还是恼怒,或许是两者联合赶走了她的睡眠。冯梦起身换下睡衣,穿上那双小白鞋便出了门。
冯梦打车来到李军公司,办公室空无一人,只有电脑电源灯隔着玻璃闪烁着。果然,冯梦越发笃定地确认了心里的猜想。
“你还在加班吗?”冯梦拨通了李军的电话。
“刚加完班,跟同事吃点宵夜就回来。”电话那头传来李军心安理得的回答。
“好吧。”冯梦出奇地平静,没有如以往那般纠缠,因为她心里已有计策。
既然说是加班,那便不可能走太远,而他公司附近的夜宵摊位虽多,但常去的只有那几家。女人是天生的侦探,更何况一个誓要捉奸的已婚女人,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十多分钟后,冯梦终于在夜宵摊的人群里看到了李军。在一家烧烤摊前,几张折叠桌椅搭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李军面对马路背坐在一个圆形花坛边,一共五人——准确地说是六人,李军的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桌上摆着几盘爆炒、一堆烤串。
冯梦知道加班的辛苦,刚迈步准备上前的时候,一个身穿米白色长裙的女人径直坐到李军旁边的座位上。冯梦观察过那个位置,只是一开始搭在椅子上的那件黑色西服误导了自己。冯梦蹲在对街光线稍暗的角落里,化身侦探。
张媛本来已经离开了,因为手机落在办公室又折返回来,听见李军一行说要吃宵夜,便主动提出请客。李军几人面面相觑,虽心有不愿,却又不想撕破脸面,只好应了下来。
“李组长,你等一下,还有一个问题我们需要再商量一下。”同事们吃饱喝足纷纷离开,李军打算和小杨一起走,却被张媛留了下来。
小杨对李军耸了耸肩,李军只好重新将外套放回椅子上,坐了下来。
“主管,您说。”张媛一直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吃菜,这使得李军如坐针毡。
怕李军发现,冯梦见有人陆续离开的时候便回家了,但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李军才推门而入。
李军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没有开灯,冯梦已经“入睡”——原本正在玩手机的冯梦,在听到开门声后赶紧放下手机并睡得异常“深沉”,在李军迈着轻微的脚步走进卧室换睡衣时,冯梦还翻了一下身,咂吧了一下嘴唇。
确认冯梦已经睡着后,李军走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白天买的书反复打量。有时候买书并非是为了阅读,有些书即便不翻阅,收藏起来也是极有味道的。
李军翻开封面,泛黄的扉页上还留有上一任主人笔记,字体娟秀。这是一本美洲作家的书,上世纪90 年代的版本,定价三块七毛,发黄的书页透着久置的霉味,霉味的深处藏着一缕幽幽的清香——很淡。
第二本是一本传记,年代不久,扉页上同样留有上一任主人的字迹,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一个爱心,字迹没有长在李军的审美之中,所以他猜测大概是这本书的主人曾幼稚地在书本之中爱过这个女孩。
后面三本是一套书的其中三册,共四册,但李军在旧书摊怎么也没找到第四册,只好寄希望于能在将来某一天从旧书摊那个堆满破旧杂志的角落里寻出。
“耍安逸了?舍得回来了?”正当李军畅想着无心插柳地从旧书摊抽出一本旧书,而这本书又刚好是他寻找的第四本时,冯梦的声音突然传来。
“你不是睡了吗?”李军下意识地连忙用手捂住书,强装镇定地问道。
“是睡了呀,你咋没睡呢?那个美女身材怎么样呀?” 冯梦说着走上前来,李军此时拉过一本财经书籍摊开在买来的旧书之上。
“什么美女?我不是说了我去加班了吗?”
“加班,加到烧烤摊,加到美女的旁边了是吧?”
“什么美女,我就跟几个同事吃了点夜宵,哪里来的美女?”李军被问得一脸懵。
“长裙美女呀,大胸部,你是不是高兴坏了呀。”
“那个呀,那是我们主管,也是我们这次项目的组长。”李军这才想起夜宵的意外——张媛。
“你不是每天都说她多讨厌多讨厌吗?怎么还约着吃夜宵啦?”冯梦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她本来已经走了,我们才约夜宵的,谁知道她又折返回来了,在一个屋檐下共事也不好直接拒绝呀。”
“那她要是邀请你上床,你是不是也不好拒绝呀?”
“你说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她儿子都读小学了。”自结婚以来,李军在生活作风方面完全问心无愧,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就加班正常吃个夜宵都能被冯梦扯出这些事情。
“你还给人让座,你应该让她直接坐你怀里呀。”冯梦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
“你来了的?你怎么不直接过来呀?”李军这才反应过来冯梦在夜宵现场出现过,甚至是跟踪,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懊恼,甚至庆幸她出现在现场,这样至少可以证明他与张媛并非独处,更不可能发生越轨行为。
“我过来干啥呀,我过来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吗?多不好呀。”冯梦在心里已经给李军判了“死刑”。
“还有那么多同事在呢,你说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我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李军继续解释道。
“是呀,人可多了呢,要是没人,你是不是就该得偿所愿了?”冯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可太清楚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我才知道你心里那些龌龊的想法。你以为你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以前你可是秒接视频,现在视频也不接,电话也不回,不接电话就算了,还挂我电话,还关机,哼,真是出息啊。”冯梦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在言语之间试图套李军的话。
“我还不是为了工作,为了挣钱,为了咱们这个家。”李军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自己没日没夜地加班,都是为了能早点还清房贷,换一辆好一点的车,得到岳父的认可,给妻子更好的生活,到头来一切都是错,李军感到一阵头疼。
“是呀,你多伟大呀,为了这个家。挣钱,钱呢?”冯梦伸出手掌,接着说,“你就天天抱着这个挣钱呀?给你买的书你不读,还藏着掖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看你也就这样了。”冯梦走到李军跟前,一把掀开摊在桌子上的那本财经类书籍。
“我就买了,怎么了?我就喜欢这些!实话说吧,我对你买的那些书一点也没有兴趣,这是我唯一的爱好,你还要压制甚至剥夺,我真的……”李军的话没有说完,即便是吵架,他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出口成刀的人,将语言的剑刃指向自己身边的亲人。
“是呀,我伤害了你,剥夺了你的爱好,是我错了,对不起。”冯梦的道歉充满了“诚意”。
“连买本书都背着我,谁知道你还背着我做了些啥呢……” 冯梦又抛出一连串笃定的猜测。
争吵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准确地说是持续的部分一直是冯梦在喋喋不休,李军像一个听着无聊课程的中学生昏昏欲睡。但每当他即将陷入昏睡,冯梦的音调就会突然凸出一个山峰,让他在心悸中清醒。期间,冯梦三次饮水缓解持续争吵导致的口干,直到李军最后回到床上,冯梦跟着骂到床上。
“说话呀!”冯梦踹了一脚刚刚进入睡眠的李军,直到自己也发困,房间里才平静下来。窗外的灯光平静地亮着,没有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也没有工地上节奏鲜明的敲击声,此刻的夜晚出奇地平静。
兴许是冯梦一直念叨的缘故,抑或是昨夜张媛借着酒劲对他讲的只言片语颠覆了李军心里对她的印象,张媛出现在李军冗长的梦境中。在一个教室中,他与张媛是同学,张媛坐在李军的前座,这一刻的张媛脸上挂着阳光,当李军仔细看时,这个女同学却一点也不像张媛,更像他在初中时暗恋过的女孩,但他又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张媛。这是李军在第二天醒来后唯一记得的场景。
李军把窗帘掀开,隔壁的新楼盘已经长到了玻璃上白色划痕的位置了,远处的江被硬生生截断,仿佛他本就不该看见江水是如何隐秘地穿过被建筑围栏挡住的那一段。
李军还在回想昨夜的争吵并试图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的时候,杨总打来电话询问合同的事情,李军恭敬地道歉并将昨夜加班讨论出的解决方案复述了一遍,事情才总算过去。
时间令人面目全非,时间从来不是杀手,人只是乘着一艘纸船顺着时间的河流向下航行。他们最终都将在这条河里消失,或早或迟。在消失前,这艘纸船慢慢地浸水,有的人会因此跳着双脚想要脱离,但无论他怎么挣扎,浸水是事实,水会顺着脚面、裤管向上攀爬,浸湿下体、乳房,最终浸透他的每一根神经;而另一部分人要么无视它,要么以水为师。
显然,李军并非后者,或者说他是被同行者——冯梦——要求挣扎,尽管没有真切的证据表明冯梦这样做了,但该死的世俗男人的责任感使他不得不练习游泳,只要还没淹死,还没完全消失在水面,就得试图把脸露出水面,把头发上的水渍甩掉。
一连两天,冯梦都没有同李军说话,一连两天,只要在家,李军就跟在冯梦的身后。从门口跟到卧室、从卧室跟到卫生间的梳妆镜前、从洗漱台跟到厨房,跟到她轻微的鼾声里。压抑的气氛使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向来习惯早睡、鼾声如雷的李军总要等到冯梦鼾声渐起后才缓缓地舒出一口长气。
李军憋着一个喷嚏,轻轻地掀开被子光脚跑到书房才释放出来,一个响亮透彻的喷嚏,连鼻涕都洒在盖了薄灰的书柜上。房间里传来一声咳嗽,摸不准她到底是醒了还是故意在提醒李军。李军连忙关上灯,一路静步,脚后跟先着地接着是脚掌最后是脚趾,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噪音,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宁静。
李军扶着门框探出脑袋,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响,用蚊子振动翅膀的音调喊了一声 “老婆”,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响。确认喊不醒冯梦后,李军才蹑手蹑脚地扶着墙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挪进被窝。
李军睡不着,也不敢玩手机,因为手机的光随时有打破这难得而窒息的宁静的可能。李军闭上眼睛,眼前是一颗颗闪着光的白点,它们从视角的右下方缓慢地上升,仿佛宇宙中漂泊了数万年的星辰。
李军抱着一叠汇报材料头脑发胀地盯着地面走路,一只黑色高跟鞋踩在地砖的十字缝上,李军连忙刹住身体,却还是和张媛迎面撞上了。再次见到张媛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啥情况?都十点了还愣神?”张媛语气平淡地说道。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称呼李军为“李副组长”。
“不好意思,急着送汇报材料。”李军感到头脑发胀,最近像是犯了啥一样,工作工作不顺,家庭家庭不和。
“没事。”张媛耸了一下肩膀。
“好吧。”李军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头实在痛得厉害。三天都没睡好觉是其次,工作上也没有一点进度,昨天上午还被总经理呵斥一顿,真他妈晦气,要不是,要不是没钱……李军没来得及接着往下想就注意到张媛衣服后面粘了一小块碎纸屑。
“嘿!”李军叫住正迈步走向办公室的张媛。
“有事?”张媛侧过上半身看着李军。
“没事,呃……你衣服……”李军伸手指了指张媛的衣服,要不是碍于性别,李军实在想亲自帮她拈掉纸屑。
“哦,谢谢。”张媛掸开纸屑对着李军浅笑了一下。
直到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直到刚才的插曲已经过去良久,李军才意识到自己突然对张媛有了性别的概念,这女人向来比男人还强势,而自己居然拿她当女人看待了。不过,说实在的,她笑起来才更像个女人,即便是浅浅的礼貌性的笑。
一直这样也不好。不好并非是出于对感情的维系,结婚这么多年,当初蛊惑着他走向婚姻的那份感性已经被磨得很淡了,更多的是出于对家庭的和睦考虑。
照理性而言,结婚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靠着出卖自己的时间换取金钱也并非最优抉择,但当一个人明白这些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被感性牵着鼻子走进了婚姻的土墙院子,并且需要为修补院墙不停地出卖自己的时间。
“我送你吧。”李军比平常早起了一个小时,虽然眼皮还没眼球清醒,脑袋还没有手脚清醒,他特地把闹钟调到了妻子冯梦上班的时间。
“不用。”冯梦虽然有些诧异,但这样的举动显然没能完全打动她,也不足以使她原谅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虽然自己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了。
“在下雨,万一堵车呢,我送你。”李军继续说道。
“不用,大不了我打车。”冯梦并非没有这方面的担忧,说大不大的城市,一到下雨就堵得水泄不通,但她咽不下这口气。他越是小心翼翼,越是不停示好,就表明他心里越是有鬼,而这只鬼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穿米白长裙的狐狸精。
冯梦出门后,李军躺回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但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洗漱完毕后,离他平常起床的时间还要早半个小时,便坐在用于展陈灰尘的书柜旁,翻看他淘来的二手书。
直到另一个闹铃响第二次,他才起身,钥匙挂在左手食指上,手里抱着那几本书。走出门后,李军把书扔在废品回收站的纸堆里便开车上班去了。
“亲爱的,我下班来接你。”李军特意提前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准备早点去接冯梦。
“老婆,我不看那些书了,早上我把书都扔了,也不买了,你别生气了,咱们和好吧。”冯梦迟迟没有回消息,李军再次发去消息,并起身离开座位,准备下楼开车去老婆单位提前等着。
“李军,你过来一下。”资本家真是精打细算,总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军不得不转身回去,先缓缓转头,接着用肩膀带着上半边身体,最后是双脚调换方向,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和对抗了。
“去你妈的。”李军在心里骂道。他原本已经订好一家音乐餐厅,打算下班接冯梦过去,希望以此缓和夫妻关系。上次开车路过,见情调不错,又专门在网上看了一下风格和氛围,才打去电话订座。现在好了,一切都泡汤了。
“好,真好!”冯梦站在停车场边等了二十分钟,也不见李军的人影,便回了几个字。
“对不起,老婆,原本是想给你惊喜的,但是我都准备出门了,老板突然又让我加班。”看到冯梦的消息时,李军已经满头大汗地在办公室加了快一个小时的班了。他能想到冯梦如果此时用嘴说这几个字,那一定是咬牙切齿。但是,这鬼玩意要得急,明天就要上会,早不说晚不说,非得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李军能用眼皮把老板夹死。
冯梦再也没回消息,老板又连打了三通电话催促,李军也没有时间再想吃饭的事了,只好继续将头埋进键盘之中。
直到晚上十一点,李军才晕乎乎地离开办公室,回到家准备开门时,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李军只好给冯梦发消息,等了十分钟也没收到回信。李军又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却一再被掐断,到最后直接被拉黑了。李军把耳朵贴到门上,门内传来阵阵啜泣。
“老婆,咋啦?你开门啊。”李军拍着门喊。
“没你的事。”冯梦暴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有什么事咱们开门再说好吧,你总得让我进屋吧,让邻居听见多不好。”
“这会儿知道不好了,你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冯梦终于开门了,但是并不是让李军进屋,而是一股脑地将李军的衣服扔了出来。
李军见冯梦没事,便没再刺激冯梦,先前他还担心妻子是不是在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李军多次试图用手安抚冯梦的情绪,但每次都被重重地甩开了,李军只好悻悻地抱着被甩出门的衣服下楼放到车上。
李军在车上睡了一个多小时,脖子和肩膀实在受不了,又起身坐了一会儿,望着寂静的停车场,他心想哪怕有一张沙发也好,至少不用蜷着。回肯定是回不去了,至于沙发,李军突然想到办公室那张黑色皮质沙发。
推开公司的门,李军摸了好一阵才打开灯,冷是冷了点,但好歹能伸脚了。李军打开电脑又检查了一遍先前做的资料才安心地躺下。
在办公室睡的唯一好处是不用担心堵车,能多睡上半个小时,第二天李军索性买了洗漱用品,添了一件小被子。
李军刚要入睡,一阵稀疏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办公室的灯被打开了,李军眯了一下眼才才适应突然变强的光线。
“谁?”对方比李军先叫出声。
“我。”李军掖了一下被子回应道。
“你怎么在办公室?”
“你这么晚到办公室干啥?”
来人是张媛,李军有一种正睡在自家卧室,却被人突然闯入的羞耻感。
“加班呗,在办公室还能干啥,难不成跟你一样来睡觉?要不是数据在办公室,鬼才来。”张媛没好气地说道,本来这段时间就不顺心,临时被要求加班,就更气了。
“我就是加班晚了,明天还要加早班,所以才不得不临时在这里将就一晚。”李军辩解道。
“怕不是一晚哟,你这是打算在这里安家呀。”张媛的目光看向了李军的办公桌。
李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洗漱完忘了将口杯和牙刷收好,暗道一声不好,就起身准备将之藏起,不料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一件红色短裤。李军难为情地用被子裹住下半身,光着脚走到办公桌前把杯子和牙刷藏进抽屉。
“你倒是比女人还金贵呢,又不是没穿。”张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可真不知道你要回办公室。”李军这才注意到张媛的脸上有一朵晚霞,而且看样子应该没少喝,至少在醉意发酵前,她绝不可能这么跟自己说话,与平日那个冰块女人判若两人。
“咋啦?被媳妇从家里撵出来了?”张媛意味深长的笑让李军感到手足无措。
“加班而已,加班而已。”李军重新回到沙发上,用被子挡着身体坐在一旁,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他就连在泳池游泳都要选择在人最少时候迅速甩开浴巾下水,更别说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只穿着一条短裤。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害羞。” 说着张媛转过头,示意李军换好裤子,李军连短裤都没脱迅速地套上裤子。
“我家那个要是有你一半老实就好了。”张媛摇了摇头,没有再看李军,而是手扶桌面低下头寻找电脑开关。
许是酒劲上来了,张媛坐在电脑前不一会儿就开始摇晃了,李军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你是被家里那位撵出来了吧?”张媛再次打趣,而这次李军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看来是了。”张媛并没有猜想被证实的快感,从李军手里接过纸杯,心里一阵酸楚——李军已经将水晾得温热了才递过来。
“他要是有你一半体贴,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我不顾一切反对嫁给他,本想着他会成熟起来,会变好,我真是瞎了眼……” 说着说着张媛眼眶就湿润起来,李军手足无措,只好默默地拿过纸巾,一张一张地抽出递给张媛。
这一刻,李军才发现这个女人多了一丝人味,多了一丝女人味,还是那种让人心生怜悯和疼惜的。上一次张媛提过只言片语,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外表刚毅的女人,内心还埋着这么多事。
李军捏了捏手指,想抬手安抚一下张媛,却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张媛埋着的头突然抬起,李军的目光无意间落进了张媛衣领与胸口的空隙,李军尴尬地站起身转过头看向窗户。
安慰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比别人还惨,李军只能就自己最近的遭遇慢慢地讲给张媛听。虽说自己远没有对方承受的那般沉重,但貌似这一招起了效果,张媛不仅停止了啜泣,反而不时发出调笑。
张媛发出笑声的时候,李军转过身想表示抗议,目光却不自觉地打量起对方的身材来,照实说,张媛虽然哭花了妆,但身材(胸)确实比冯梦要好。李军摇了摇头,赶紧溜到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
回到办公室,张媛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李军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犹豫半晌后才起身,将自己的被子披在张媛的身上,准备到车里过夜。
李军正欲转身,张媛差点滑倒,李军只好把张媛扶到沙发上躺着,没成想自己却被搂住了。
李军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张媛那张柔软的嘴唇凑了上来,而当她跪在李军身前俯下身的瞬间,李军整个人愣住了。他虽然在两个人的微电影里见过,但却从未感受过,冯梦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张媛的要求下,两人从办公室转到了酒店。而这一次,李军变成了一头脱笼的豹子,在张媛的引导下,豹子以不同的姿势奔跑着,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这一夜,房间里数次下起春雨,数次响起春笋拔节的声响,而李军在张媛的万种风情中真正体会到了帝王的快乐。
李军在疲惫的早晨醒来,张媛丰满的身体还紧贴在胸口。他慢慢移开张媛搭在胸前的手臂,抽身挪出被窝。明亮的光洒在落地窗前,李军将地上洒落的衣物收拢,穿好衣服烧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随后下楼买了两份早餐。回来的时候,张媛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凌乱的白色床单和床头那杯喝了一半还未完全冷却的热水。
李军心不在焉地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他神神秘秘地将那张早已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正在收拾文件准备下班的张媛,张媛接过纸条没有说话。正当李军为自己冒失的行为感到懊恼的时候,张媛却歪着头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
李军按照张媛的短信指示站在公交站牌前等了十多分钟才见到对方,他没有昨夜那般大胆了,而是快了一小步走在张媛的前面,随着步行街上的人群逐渐将他们淹没。张媛的一声咳嗽打破沉默,两个人终于并肩而行。
李军关切地问了句:“没事吧?我去给你买点感冒药吧。”
“我没事,就是嗓子痒了一下,我们去吃那个吧。”张媛指着不远处的店招,大方地挽住李军的胳膊,李军僵了一下,右手食指在裤兜处敲了一下便顺着往前走了。
当他们即将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一个灰色长衣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冯梦看着眼前的场景,闭着嘴巴用鼻孔嗤了一口气,人赃并获,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