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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终结”与真正的实证科学
——重新理解恩格斯的辩证法及其理论意义

2023-10-27薛俊强

现代哲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辩证法恩格斯哲学

薛俊强

近年来学界对恩格斯思想以不同视角给予解读,恩格斯思想与当代社会的有效关联已成为学者们的基本共识,相关研究取得较为丰硕的成果。然而,学界有关对恩格斯哲学思想的当代价值探讨仍是不充分的,尤其是对恩格斯辩证法思想的研究仍有待深化,其所开创的哲学思想道路及其当代意义仍被遮蔽。唯有立足人类认识史、资本主义批判史和社会科学理论范式革命史的思想高度,才能真切理解恩格斯辩证法思想的当代意义及其对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实质贡献,才能客观评判恩格斯在人类认识史和思想史的应有地位。深入理解恩格斯辩证法的精神实质及其开创的哲学思想道路,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研究的重大课题,这关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评价。

一、辩证法与真正的实证科学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书稿中,恩格斯与马克思提出了一个至今仍需要给予重新理解的重大理论课题:“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6页。结合恩格斯晚年在《反杜林论》、《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自然辩证法》手稿和相关书信中对哲学的相关论述,可以发现关于哲学将被真正的实证科学取代的说法多次出现。对这门实证科学的探索贯穿着恩格斯的一生。恩格斯晚年在深入研究自然史、哲学史和人类发展史的基础上,回应了其早年对哲学的看法,提出变革哲学的重要命题。恩格斯彻底变革了哲学的思想内涵和理论功能,作为绝对真理体系的思辨哲学终结了,哲学以通晓思维历史及其成就的理论思维形式作为其合法存在方式,唯物辩证法是哲学“终结”之际开启的“真正的实证科学”,这门科学不同于对事物进行经验描述的非批判的一般实证主义,它是现实生活本身的感性存在论证明,是澄清一切社会科学之理论前提,是洞察时代脉搏、历史走势和人类自身命运的科学世界观。“现代唯物主义本质上都是辩证的,而且不再需要任何凌驾于其他科学之上的哲学了。一旦对每一门科学都提出要求,要它们弄清它们自己在事物以及关于事物的知识的总联系中的地位,关于总联系的任何特殊科学就是多余的。于是,在以往的全部哲学中仍然独立存在的,就只有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学说——形式逻辑和辩证法。其他一切都归到关于自然和历史的实证科学中去了。”(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3-544页。辩证法不同于一般的实证主义经验科学,恩格斯晚年开创性研究自然辩证法领域,将唯物辩证法提升为新世界观的哲学理论高度,把唯物辩证法作为其他一切社会科学得以成立的思想前提,力图实现哲学的科学化、知识化和现实化,唯物辩证法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形态以真正的实证科学和知识形式加以呈现。恩格斯和马克思所界定的真正实证科学意指对现实的人及其社会生活的整体性把握,它不同于思辨哲学对现实的虚构设想,也不同于由孔德所创造的实证社会科学,更不是当今社会科学研究所指的实证分析科学。在现实生活面前,取代哲学的将是一门真正的实证科学,这是一门什么样的科学呢?真正的实证科学就是作为理论思维形式的唯物辩证法,即“最完备最深刻最无片面性的关于发展的学说”(3)《列宁专题文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5页。。恩格斯终结了神秘思辨化的话语体系哲学,哲学消解于现实批判与社会行动之中,作为绝对真理体系的思辨哲学终结了。辩证法不是对事物实证描述和证明一切的抽象公式,而是把握事情本身、通达社会现实和彰显生命意义的理论思维与实践智慧。哲学改变世界的理论使命通过唯物辩证法能得以体现,哲学在其自身现实化和实践批判中彰显其物质力量,唯物辩证法就是这样一种新的哲学形态。辩证法是一种看待自然、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整体视域和思维方式,是对事物内在的相互作用和发展变化过程的思维概括;它把事物内部以及事物之间的关系作为思考的核心;它本身并不创造事物自身的联系和相互作用,而是在理论思维层面再现、把握事物自身的内在联系;它提供审视事物之间关系的灵活性和辩证视角,在互为关联的两级思维之间保持张力,避免对事物采取片面性、静止性和形而上学的理解。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不是脱离每个人感性生活的抽象存在,人类历史也不是诸多僵死历史事实的简单汇集。唯物辩证法是一种睿智的实践智慧和生活态度,它是对能动的社会生活过程的真实再现,而不是对经验现象的简单实证描述和归纳概括,它追问生成经验现象背后的社会关系结构,以系统的整体视野看待自然、人和社会之间的生命关联。这门科学不是头脑中的先验知性原则和主体的抽象想象活动,不是强加于自然和人类社会生活的万能公式,而是从自然和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事实中发现和概括出来。

恩格斯晚年通过对自然史、自然科学和人类经济社会史的广泛研究,力图建立关于自然和人类历史领域的科学,并使之建立在坚实的唯物主义基础之上。他运用自然科学的最终结果证明自然界是辩证发展的,自然界是检验辩证法存在最权威的领域。不仅自然界是辩证的和物质性的存在,而且人类社会也是辩证发展和物质性的存在。恩格斯坚持辩证法既适用于自然领域,也适用于社会领域,肯定它们的内在同一性,并坚决反对在它们之间制造二元对立的企图,“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19页。。人类社会有自己的科学,这是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可以称之为唯物主义历史观,这是终结历史哲学体系后的结果。唯物主义历史观是恩格斯所说的关于社会的科学一部分,但不属于他所说的哲学。在历史观上,坚持辩证唯物主义或唯物辩证思维,就是捍卫历史的唯物主义。恩格斯绝非试图构建一种不包含历史领域的辩证唯物主义和不被自然所规定的历史唯物主义,自然的历史和历史的自然是内在统一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不是相互割裂的两个独立领域。恩格斯把全部科学分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社会科学包括历史科学和哲学科学,哲学科学是一门关于思维发展的历史科学。“我们不仅生活在自然界中,而且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一样也有自己的发展史和自己的科学。问题在于使关于社会的科学,即所谓历史科学和哲学科学的总和,同唯物主义的基础协调起来。”(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4页。如何将历史领域内的科学奠定在唯物主义之上?这需要秉持探求事物真实联系的唯物主义精神,并将体现这种精神的唯物辩证法用于考察人们社会生活。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是辩证唯物世界观在历史领域中的运用与发展,唯物辩证法是贯穿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中的根本指导思想。“马克思和我,可以说是唯一把自觉的辩证法从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中拯救出来并运用于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的人。”(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页。恩格斯对哲学的新思考是包括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的完整世界观。辩证思维原则同样适用于人类历史领域。人类社会不同于自然界,有其自身发展的一般运动规律,这就是发现人类社会生活条件对社会意识的根本决定作用,包括经济自身发展的运动规律。在社会历史领域与在自然领域一样,“就是要发现那些作为支配规律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起作用的一般运动规律”(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301页。。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根本任务是揭示社会历史现象杂多的内在实际联系,从中发现历史发展的运动规律,例如资本主义剩余价值规律和阶级斗争规律。恩格斯与马克思“发展了唯物主义,向前推进了哲学上的一个基本派别,把同样的唯物主义彻底地贯彻(而且表明了应当如何贯彻)在社会科学的领域中”(8)《列宁专题文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第117页。。如果哲学有其存在必要,那么仅能是关于思维规律的科学,这门关于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思维规律的科学就是辩证法。“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312页。

恩格斯强调一种新的哲学观:哲学并不在于提供适应于一切时代的自然哲学和历史哲学,仅在于提供一种人们认识和改变世界的思维方法,这种思维方法来自对全部自然科学和历史科学研究成果的总结。要真实地认识世界,包括自然的世界和人类社会,这首先是自然科学和历史科学的任务。哲学的意义在于培养人们观察世界的理论思维方式,因为“没有哲学,人们的思维寸步难行,不懂辩证思维,就会连两件自然的事实也联系不起来,或者连两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都无法了解”(10)徐俊忠:《什么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应有的学术方式》,《哲学动态》2021年第7期,第7页。。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并没有彻底终结,终结的是构建自然哲学和历史哲学体系的哲学,揭示人类历史规律和自然发展规律不再是历史哲学或自然哲学的任务,而是由研究、揭示和呈现事物发展过程和内在联系的唯物辩证法来完成。“这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不应当在某种特殊的科学的科学中,而应当在各种现实的科学中得到证实和表现出来。因此,哲学在这里被‘扬弃’了,按其形式来说是被克服了,按其现实的内容来说是被保存了。”(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第146页。就哲学自身的思想内容来说,哲学是建立在通晓全部思维历史和思维成就基础上的理论思维;就其历史内容而言,它包括自然史、人类史、社会史、经济史和政治文化史等全面的研究成果;就思维成就而言,它包括自然科学和哲学史上重要的理论成果。关于自然和历史的实证科学,主要是指现代自然科学及社会科学。随着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展,那种构建自然体系和历史体系的自然哲学与历史哲学将不再必要,最后哲学遗留下来的只有作为纯粹思维规律或者称之为理论思维,辩证法就是这门仅有的作为洞察事物变化发展过程和真实联系的哲学理论思维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恩格斯创立的新哲学就是辩证法,它是恩格斯在批判德国思辨唯心主义和英法旧唯物主义基础上形成的新唯物主义,体现了恩格斯对哲学独特的思想创见和贡献。以往唯物主义的问题在于,“唯物主义在以后的发展中变得片面了。以感觉为基础的知识失去了诗情画意,变成数学家的抽象经验;几何学被宣布为科学的女王。唯物主义变得漠视人了”(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03页。。辩证法不是对事物实证描述的抽象知识体系,也不是用来证明、预言一切的抽象公式,而是在现实的人类历史进程中把握世界变化和相互作用的理论思维方式。辩证法不排斥人的主体性,它解放人的感性,把对世界的感性理解升华为对世界发展过程规律的理性把握。从对理论思维的前提性批判来把握辩证法,这是恩格斯对辩证法的理论贡献。辩证法之所以能够在对事物肯定理解的同时包含对它的否定理解,能够为人类提供一种对整个世界进行辨证思考的理论思维方式,从根本上说,是因为辩证法是对“理论思维的不自觉的和无条件的前提的批判,表现在反思概念、范畴、命题和由它们的逻辑联结所构成的诸种理论体系能否以及怎样表述经验对象的本质和规律的问题”(13)孙正聿:《辩证法的批判本质》,《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4期,第66页。。

恩格斯晚年尤其强调自然科学和哲学的联盟,格外注重用古希腊和德国古典哲学体现的整体观和辩证法思想培养人们自觉的辩证法意识,因为辩证法是理论思维最为重要的思维形式。“理论思维无非是才能方面的一种生来就有的素质。这种才能需要发展和培养,而为了进行这种培养,除了学习以往的哲学,直到现在还没有别的办法。辩证法恰好是最重要的思维形式。”(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第435-436页。恩格斯坚信哲学是作为人类最高思维形式的科学,哲学史就是人类认识思维和存在关系的全部人类思想史。通过对自然科学和哲学发展史的深入研究,尤其是对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德国古典哲学批判研究,他晚年提出哲学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其根本用意在于提炼出作为揭示世界普遍联系和发展变化规律的现代唯物主义。德国古典哲学体现了思考世界发展变化规律的最高理论思维,提出思维的任务就是要“透过一切迷乱现象探索这一过程的逐步发展的阶段,并且透过一切表面的偶然性揭示这一过程的内在规律性”(15)同上,第27页。。尽管黑格尔对体系的执着和神秘化使其没有完成他所提出的伟大思想任务,但他在人类认识和思想史上第一个以思辨唯心主义的方式提出了认识世界的完整世界观。恩格斯晚年开创的现代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吸取了自然科学的优秀成果,在认识论上克服了知识与信仰、自由和必然、主观和客观的二元论哲学思维传统,形成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并将这种作为理论思维的唯物辩证法运用于自然和人类社会历史的考察。恩格斯晚年之所以能够扩展对唯物史观和资本主义的批判分析,离不开他对自然史、哲学史、人类史和社会史的研究思考,以及作为理论思维最高形式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思想引导。“唯物主义历史观及其在现代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上的特别应用,只有借助于辩证法才有可能。”(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495-496页。唯物辩证法打开了通往社会主义的思想道路,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运动冲突以感性可触及的方式摆在人们面前,真正成为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强大思想武器。恩格斯开创了以唯物辩证法为理论思维形式的新哲学,这种哲学与以往机械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有着本质区别,它强调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一切活动的物质前提,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克服将认识的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思维与存在抽象对立的二元论观点,克服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人为对立起来的学科传统,克服对自然和社会的抽象直观,深刻揭示了人与世界的本源性关系,唯物辩证法成为全部理论活动安身立命的本体论前提。

二、辩证法与政治经济学批判

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唯物辩证法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深入理解资本主义历史进程、社会影响和发展趋势,有效介入和批判资本主义现实,通过理论实践推进革命实践深入展开。辩证法在本质上是批判的和革命的,它从历史性、过程性和整体性入手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的复杂关系和本质联系,引导工人阶级将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立场转化为批判资本主义的革命实践行动,是工人阶级自我解放的思想锐器。辩证法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本质研究的科学思维方法,是破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和捍卫无产阶级立场的根本世界观与方法论。辩证法是革命的,它使我们能够理解所有的人和所有的物都是相互联系的,我们有能力影响这个过程。辩证法具有批判性,它使我们认清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辩证地理解我们被社会所决定的角色,为我们作出自觉而又明智的选择提供了机会。

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在对自然、人和社会之间关系的问题上持一种形而上学的历史观,这使他们无法真正理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实质。他们的问题不在于揭示了利润、地租和工资的差异,而是混淆了作为一般形式的剩余价值与其作为特殊转化形式的利润、地租和工资,从而无法说明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实质。恩格斯指出:“斯密并没有把剩余价值本身作为一个专门范畴同它在利润和地租中所具有的特殊形式区别开来。斯密尤其是李嘉图在研究中的许多错误和缺点,都是由此而产生的。”(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页。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之所以把剩余价值和利润、地租混为一谈,这与他们的形而上学自然观和历史观有直接的关系。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理论假设是抽象的个人(经济人)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自由竞争和基于等价交换原则的自由与平等。这种形而上学的历史观使其无法提出剩余价值范畴,更无法看到利润、地租都是工人劳动创造的剩余价值转化形式。利润、地租和劳动不是彼此之间独立存在的,只有通过追溯工人的劳动为何成为被资本雇佣的劳动,把劳动、资本、利润、地租和工资放到更广阔的历史进程中,才能真正看清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实质。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根本问题在于没有看到劳动创造价值的根本历史性前提,没有进一步追问什么样的劳动形成价值,为什么形成价值以及怎样形成价值。“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至多只研究了劳动产品在工人和生产资料所有者之间分配的数量比例……社会主义者,则发现这种分配不公平,并寻求乌托邦的手段来消除这种不公平现象。这两种人都为既有的经济范畴所束缚。”(18)同上,第21页。正因为把具有感性具体的个体劳动抽象化为一般的抽象劳动,古典政治经济学在此基础形成了反映财富增长和分配规律的政治经济学。这种经济学体系以经济人假设和人们彼此交换需要满足为前提,人与自然、社会全部真实关系的基础被归结为商品交换关系,商品、价值、货币、工资和利润等经济范畴被作为永恒化和超历史的理性范畴,以货币为主要形式的抽象劳动支配了每个人感性的具体劳动。“工资范畴之运用,在规定出雇佣劳动这一经济事实的同时,恰恰遮蔽了劳动之异化这个感性的实践本身。”(19)王德峰:《马克思的历史批判方法》,《哲学研究》2013年第9期,第12页。这一被异化的感性活动就是工人的劳动异化史,古典经济学家否定了这个使劳动成为价值的根本性前提。在资本和劳动的关系问题上,他们只是把资本作为一种生产的要素,资本被界定为“积累起来的劳动”。按照他们的看法,资本与劳动是和谐一致的,资本就是劳动积累的结果。他们只看到了资本与劳动的同一性,而没有看到两者之间的对立性,离开对立性,同一性也将不复存在。他们忽略的重要事实是,资本只有建立在对劳动的支配和占有的基础上,才能雇佣和支配劳动。一部资本发展史就是一部征服世界和劳动的罪恶史,这个历史前提被古典经济学家作为浪漫的史前史一笔勾销了。在资本主义现实中,资本出于获取更多利润的刺激动机而不断压榨劳动,此时人的劳动是异化的;劳动出于自我解放的本能,不断逃避资本的支配,人们感觉不劳动才是人真正的生活,此时资本与劳动的关系处于紧张的对立冲突之中。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逻辑是,资本离开劳动就不能维系生产,劳动离开资本就无法生活。资本主义就是在这种矛盾中不断制造自己的矛盾冲突,并在这种矛盾冲突中发展自己。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只有在矛盾中,资本主义才能冲破自己的限制而发展,矛盾的每次解决都是更大危机的前兆,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成为资本主义自我摧毁的历史动力,唯物辩证法揭示了资本主义矛盾运动和历史宿命。

恩格斯与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任何经济概念时,都把其看作是矛盾和关系的范畴。他们立足于唯物辩证法的历史过程性、关系性和整体性视域,揭示资本主义运行规律蕴含着的社会矛盾冲突、资本是运动中的价值,从而全面批判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历史观中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总结了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经济范畴的辩证思维逻辑,指出马克思“研究商品和货币的关系,并且论证了商品和商品交换怎样和为什么由于商品内在的价值属性必然要造成商品和货币的对立”(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第22页。。商品内在包含价值与使用价值。价值与使用价值也是一对矛盾关系,两者的矛盾运动产生了商品与货币的对立。货币是资本最初的表现形式,资本是货币的完成形式,两者共同存在于资本主义雇佣劳动的社会关系下。离开了对资本的分析,就无法真正理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货币;离开了对商品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分析,就无法理解货币的形成史;离开了对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关系下的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关系,就无法真正理解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关系。“在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的矛盾中,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关系是使这种矛盾采取其现在的形式并如此发展的必要条件的一部分,正如这种矛盾的结果之一是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关系的再生产一样。”(21)[美]奥尔曼:《辩证法的舞蹈:马克思方法的步骤》,田世锭、何霜梅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38页。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都是矛盾的结合体,分析资本主义在客观上要求我们运用辩证法矛盾分析的方法。恩格斯和马克思正是运用辩证法分析并透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实质。

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全部理论体现了对市民社会精神利益的信仰。古典政治经济学对自然、社会与人之间关系持一种对抗和非理性态度,它割裂人与自然、社会之间的整体性关系,把经济人理解为人的全部关系属性,强调自由竞争和孤立个体的市场化原则,其鲜明体现了这样一种世界观:个人自由是一切社会活动的前提,自我奋斗精神独立于社会之外。这种经济学只知道市民社会的内容,只是对市民社会生活原则的自我确证,没有看到这个抽象的经济人是以人与人之间感性交往的分离和对立为前提。独立的个人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天然起点,而是资产阶级历史发展的结果。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没有从更广阔的历史视域看待市民社会精神的历史起源及其在整个历史中的地位。法国启蒙运动和空想社会主义者虽然看到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问题,但其强调自由和平等的学说只不过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理性确认,没有超脱资产阶级社会关系的制约,他们所倡导的理性王国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理想化的王国,永恒的正义在资产阶级的司法中得到实现,平等归结为法律面前的资产阶级的平等,被宣布为最主要的人权之一的是资产阶级的所有权”(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24页。。在资本雇佣劳动的社会关系下,看似纯粹的经济现象必然渗透了市场和政治权力对劳动者的支配权,而这些都被古典经济学家、启蒙社会主义者和黑格尔作为既定事实而肯定下来,这种理论直观使他们都无法认清资本主义的本质。恩格斯超越了上述对待资本主义的非批判的观念实证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理性直观。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破坏人类、自然和社会之间关系的和谐,割裂劳动的自然基础,把劳动与自然对立起来,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经济价值观必然造成其理论的内在矛盾和全部经济理论的破产。劳动本身无价值,它不是创造财富的源泉,而是把作为人的无机身体的自然界作为自己的生命,并服务于人的自然需要。因此,劳动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范畴,而是事关人类生存发展的人类学范畴。在这个意义上,恩格斯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政治经济学家说: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其实,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第550页。恩格斯从人与自然互相依存的关系出发,强调自然与劳动对人类生存的本体论作用,凸显劳动创造人本身的积极意义。这里的劳动不是古典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交换劳动,也不是德国古典哲学意义上的思辨活动,而是作为人类学意义上的生命活动,是对人类主体意义的最为始源性的说明。

恩格斯与马克思超越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对资本主义的理论直观。按照阿尔都塞对恩格斯思想革命性的高度评价来说,新的理论总问题代替旧的理论总问题,这种新的总问题就是超越资产阶级既有的全部经济范畴,新哲学立足于社会的人类或人类的社会,开启超越市民社会的现实道路。唯物主义、认识论和辩证法统一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认识。唯心主义、形而上学把自然、人和社会抽象地对立起来,基于这种世界观必然产生抽象的社会历史观和政治伦理观,从而形成对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及其意识形态的思想辩护。作为揭示人与世界内在关系的辩证法、资本主义批判与社会主义革命实践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辩证法强调在事物运动、联系和发展的思想图谱中寻求事物自身的内在逻辑和方位,用否定的否定和从事实本身出发的批判性精神透视纷繁复杂的人类社会现象,认识历史和社会的发展规律,洞察资本主义矛盾特征和发展趋势,从而指导社会主义实践。这就是恩格斯研究唯物辩证法的根本实践旨趣和问题针对性之所在。用列宁的话来说,“唯物主义的逻辑、辩证法和认识论不必要三个词:它们是同一个东西都应用于一门科学”(24)《列宁专题文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第145页。。这意味着,唯物主义、辩证法和认识论的全部理论就是指向资本主义批判和社会主义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说,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与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立场是根本一致的。“恩格斯通过他的做法为我们指明的道路是我们无论如何必须遵循的道路,他用独特的术语为我们提供了断裂的理论雏形,断裂就是变异,由此一门新的科学,在不同于旧的意识形态总问题的新的总问题基础上建立起来了。”(25)[法]阿尔都塞:《读〈资本论〉》,李其庆、冯文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176页。阿尔都塞高度评价恩格斯揭示古典政治经济学实质的深刻哲学洞见,恩格斯与马克思之所以能够超越古典政治经济学,就在于提出了一种有效介入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的哲学实践形式,这就是阿尔都塞从《资本论》中阅读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三、恩格斯辩证法的思想遗产及其理论意义

哲学作为把握人与世界关系的辩证理论思维方式,积极介入社会现实批判,澄清理论范畴之历史前提并划清界限,成为指导人们实践活动和洞察社会现实问题的思想理论武器。哲学将以通晓全部思维历史和思维成就的理论思维作为自己的存在方式,不再作为纯粹知识生产的思辨话语而存在,而是成为面向现实生活、社会现实批判和聚焦无产阶级解放话语的新世界观。当哲学完成这一历史使命之际,便意味着其自身的终结,但终结并非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哲学必须是实践的,其自身的理性内容只有在实践批判中才能实现。这种新世界观的思想力量在指导工人阶级解放和社会主义运动中充分体现出来。作为真正实证科学的唯物辩证法体现了这种新世界观的精神旨趣,这是恩格斯变革哲学后遗留下来的宝贵哲学精神遗产。恩格斯并不试图创造一套解答全部问题的哲学体系,而是探求一种看待世界的辩证思维方式,并把这种思考方式运用于对资本主义时代问题的分析,“如果不把唯物主义方法当做研究历史的指南,而把它当做现成的公式,按照它来剪裁各种历史事实,那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3页。。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关键不在于发明和制造各种晦涩的概念用语,更不在于用抽象的概念剪裁丰富多样的现实,而是在于秉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直面社会现实的实践批判精神,摆脱以思辨哲学方式研究思想本身的理论教条,取代抽象思辨形而上学的理论言说方式,哲学思辨的问题只有来自问题中的哲学才有生命力和现实性。合理的做法是,马克思主义研究需磨练、塑造能够切中现实和洞察时代问题本质的辩证哲学思维方法,用这种思维方式分析把握和解答时代问题。这种理论辩证思维的塑造关键在于批判性和辩证地看待时代问题的矛盾特性,用发展变化和相互联系的眼光审视时代问题,分析构成各门社会科学理论范畴的历史前提和界限,避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非批判的观念实证主义,增强理论切中现实的历史感和时代感,建立起分析社会问题的历史性、过程性和整体性思维。只有坚持理论研究的历史性、过程性和整体性原则,才能避免看待问题的静止性、片面性等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唯物辩证法克服了上述形而上学思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活的灵魂。辩证法将任何事物的形成过程和其所属的更广阔的背景结合起来,使我们看待事物有了一种纵深感和历史感,能够看到历史发展的多种可能性和逻辑的展开性,将既定的社会事实、历史事件或思想观念嵌入其得以产生的广阔的社会结构和历史脉络中,从而给其恰当的定位和评价。确立看待问题的整体性、历史性和过程性视角,就避免了把局部当作整体的理论直观。恩格斯和马克思正是把这种辩证思维方法运用于对自然和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分析,洞察到资本主义的历史起源、现实矛盾和发展趋势。

辩证法塑造人们辩证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提高人们思维的灵活性和预见性。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需秉持恩格斯开启的思想道路,开展对社会现实的理论与实践批判研究,秉持恩格斯指明的研究精神去思考和行动,培养理论研究者观察时代问题的理论思维能力,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洞察分析时代问题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批判立场,深刻把握时代发展趋势和历史规律,推进无产阶级的人类解放事业。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要充分吸收各门学科成果,构建更为宽广的历史视野和知识构架,树立大历史观和科学观,促进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话融通,打破目前学科分工碎片化的不合理格局,实现跨学科交叉融合,吸取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和历史学等学科的最新研究方法,形成理论合力,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的综合性研究。目前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应加强对现实问题的马克思主义经济批判史、政治批判史和社会批判史研究,尤其需加强对资本全球化背景下的工人阶级生活状况问题研究,增进对底层社会群体阶级结构的整体性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研究只有具备回应时代问题的能力,才能实现自己的真正理论创新。面对当前复杂的社会现实,用单一理论视角分析复杂的现实已不再奏效,迫切需要建立起一套分析复杂社会现象的思维方法和认识论工具,培养人们深刻把握不断动荡变化之社会现实的辩证理论思维能力。人们在社会生活中不仅受制于其社会物质条件,而且受到意识形态、思想文化传统、政治原则、精神情感等方面的影响。因此,需要形成一套有效解释社会复杂现象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综合分析范式,提高人们认识世界、社会现实的理论辨识力和思维能力。这将是一个事关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和创新的重要课题。

目前社会科学研究注重对事实材料的收集和实证量化的考证,各门学科分工日益细化,但也日益失去了整体性的分析视野。各门学科研究壁垒森严,无法形成有效的对话机制,各自言说着自己的话语体系,研究日益碎片化,陷入对实证量化的琐碎研究。社会科学把各自理论的原则作为出发点,却很少反思自己理论范畴和理论预设的历史性前提。经济学侧重对数据和资料的实证量化研究,忽视了对数据背后的社会现实感性生活的追问,把用于分析经济现象的经济范畴等同于现实生活本身,经济范畴背后的感性生活前提被忽略。经济学所研究的经济事实并不等同于现实生活本身,经济学的劳动、价值、工资、利润和资本等经济范畴否定了感性个人活动的具体内容,经济学把所有感性的生活都规定为经济学所要求和可以衡量通约的经济规定。政治学把政治原则作为研究的出发点,把社会生活中现实的个人作为被政治原则规定的人,自由、正义、平等和人权的抽象政治原则遮蔽了获得这些政治原则的现实前提和条件,没有考虑这些政治原则与现实个人真正生活情境的关系,没有充分考量感性个人真正的现实生活所需,政治生活与每个人的世俗生活是分裂的。以思辨为本质特质的哲学热衷于维护一些形而上学的理论教条,日益远离现实的生活世界,个人沦为抽象的无人身的理性。在现有的学科分类和知识体系中,人类原本异常丰富的感性生活被形而上学化的观念范畴所规定。这必然导致人类生活本身的形而上学化,而形而上学化的观念范畴无法有效把握社会的真实和生活的真谛。恩格斯试图超越19世纪在社会科学领域占据主导地位的思想家和社会实践家,他拥有敏锐的时代直觉和实践眼光,质疑当时的“政治学没有想去检验国家的各个前提本身,经济学没有想去过问私有制的合理性的问题”(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7页。换言之,政治学原则既与对国家本质的理解密切相关,又与权力生产和阶级斗争交织在一起;经济学原则背后充斥着私人利益最大化的占有欲,经济原则所倡导的私有制和市场自由竞争掩盖了其对社会的占有与剥夺。不论政治学追求的所谓善治和正义,还是经济学追求的效率和社会财富利益最大化均衡,不论实证科学研究的经验材料,还是思辨哲学运用的概念范畴,其背后都渗透了某种人性前提和假设,渗透了权力的支配关系。感性的、真实的社会力量被经济学和政治学观念原则表达为社会权利范畴,每个人都是按照这些观念范畴行事;感性的、现实的人的生活被经济、政治原则所代替,感性的真实生活被观念所表达,非理性的感性生活披上理性的外衣,这种观念就变成意识形态。每个人的生活都被无形的意识形态操控和规定,这种操纵是无形和看不见的,是一种非政治的社会权力。经济学和政治学等社会科学的理论范畴和假设前提是否得到感性生活的证实和接纳仍然未知,能否能够真切表达感性人的现实生活依然不可预期。恩格斯通过把哲学还原于社会生活,再现社会生活背后的真理性,创建一种新的哲学实践形态,即作为否定性和创造性的唯物辩证法,提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第691页。。辩证法以其现实批判精神介入到时代生活的根本问题之中,立足人与世界矛盾运动变化的大历史观和人类史观,分析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和趋势,探索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现实道路。社会历史进程通过经济、政治和文化现象表现出来,社会现实不是以事先预定的方式直接展现在人们面前,也不是认识主体的想象性活动的结果,而是人类历史实践运动的产物,这需要人类艰苦的理论思维劳作来加以深刻把握。目前理论界应深入研究恩格斯晚年对唯物辩证法和资本主义批判的相关思想,结合当代全球化资本主义发生重大变化和中国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出现的矛盾问题,深入思考恩格斯唯物辩证法对当代社会科学理论创新的思想启示。

当前人类面临生态环境危机、政治军事冲突、社会不平等与贫困等时代问题和风险挑战,2020年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给人类社会发展敲响了警钟,暴露了当前自然与人类、人类社会内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和挑战,人类活动方式对自然的影响危及到人类自身的生存发展,疫情对人类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造成极大的心理冲击,疫情、经济、权力和意识形态等问题交织在一起,未来社会发展充满了诸多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人类对自身的发展不再有着十足的确信和把握。面对当下如此严峻的社会现实,迫切需要我们思考如何建构能够回应和指导人类摆脱危机的哲学社会科学。哲学社会科学必须深入这个时代的内在本质矛盾中,需秉持唯物辩证法的思想实践智慧关照人类和世界的关系,从本体论上洞察当今人与自然(生态问题)、人与他人(社会问题)、人与社会(经济政治问题)及人与自我(文化心灵问题)出现的深层次根源,为解决时代问题提供来自哲学社会科学的思想理论贡献。唯物辩证法把人、自然和社会的相互关系作为自己思考的中心,深刻揭示了人类与世界的本源性关系,思考人类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指明人类来自哪里,探寻人类向何处去,如何实现自我解放。它把资本主义作为分析的问题域,在人类史、自然史和社会史的广阔视域中把握人类自身的活动及其社会后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唯物辩证法就是恩格斯通过哲学变革所开创出的理论道路。自然的历史与人的历史是统一的,作为真正实证科学的唯物辩证法是一本打开人与世界关系的书,是关于人、自然与社会发展相互依存的感性心理学,这门心理学揭示了资本主义对自然、人和社会造成的危害及其后果,历史之谜由此可以向人类真正敞开。恩格斯警告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第559-560页。这在今天看来依然有效,恩格斯依然是我们时代的引路人。在当代人类面对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危机等诸多问题的时代背景之下,恩格斯思想已然显示出重要的时代意义。当前亟需重建我们对以往全部知识的看法,纠正“思考人文学科而不运用者,运用人文学科而不思考”的理论脱离现实和现实排斥理论的双重误区(30)[法]布尔迪厄:《实践理论大纲》,高振华、李思宇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86页。,坚守当代知识分子关怀社会的理论良心和时代使命,深入反思知识与人类发展的良性关系,避免知识、权力对个人和社会的思想统治。哲学社会科学的构建旨在“重新发现在何种基础上,知识和理论才是可能的。知识在哪个秩序空间内被构建起来,在何种历史先天基础上,在何种确实性要素中,观念得以呈现,科学得以确立,经验得以在哲学中被反思,合理性得以塑成,以便以后不久就会消失。应该显现的是知识空间内的那些构型,它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经验知识”(31)[法]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第10页。。这种新型社会科学知识尽管尚未形成,但未来将会成为哲学社会科学新生的重要方向。任何学术思想和理论只有切中社会现实,只有把握住了感性的社会生活本身,才具备真正发现和解决问题的理论效能,才具有能够改变世界的思想价值。这是恩格斯辩证法开创的思想道路给我们的深刻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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