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理念与实践

滕珺 徐紫霄 _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

培养拔尖创新人才是新时代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的关键。在基础教育阶段如何开展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实践成为了学校和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世界其他国家在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方面的优秀经验值得学习与借鉴。截至目前，我国学界对美国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相关研究已经十分丰富，但对于欧洲各国的相关研究较少。因此，本研究着眼于欧洲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相关经验，力图为我国的相关教育事业提供不同的视角。

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价值理念

长期以来，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始终面临着学术能力与综合素质、教育公平和培养效率的矛盾，如何平衡教育理念的价值导向始终是一大难题。欧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不仅旨在开发学生潜在的能力，激励个人实现成就，更注重促进学生和谐的个体认知和社会情感的全面发展[1]。在人才培养的过程中，将个性化方法与普遍化要求有机结合，提出了多项卓有成效的综合方案。纵观欧洲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政策与实践，可以从素养内涵、培养方案和人才基础三个维度总结经验。

1.动态化、多维度框定拔尖创新人才素养内涵

欧洲各国拔尖创新人才的识别与界定往往紧扣人才素养的核心要求，这在对拔尖创新人才专业术语的选择上可见一斑。在多数欧洲国家定义中，拔尖创新人才最常见的术语是“gifted”（在智力和学术语境中使用更多）和“talented”（在艺术和体育领域使用更多）。少数国家的术语表达包含更加广泛的含义，如比利时的“高潜力的年轻人”、法国的“智力早熟的儿童”或罗马尼亚的“有高成就能力的学生”和“有突出能力的学生”。术语的选用背后意味着各国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价值导向。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将拔尖创新人才核心素养的注意力集中在学生“可教育潜力”的程度上，并且更多强调多元智力而非仅是学术成就的重要性[2]。

奥地利政府将拔尖创新人才视为在智力、情感、社交、艺术和体育领域表现出色的人。天赋和才华被视为一种“多维度和动态的概念，包括一个人的整体潜力，可以通过终身学习开展”[3]。拔尖创新人才的发展被理解为一个动态迭代的过程，而非静态的品质，是由个体认知倾向和嵌入在培养环境中的社会认知影响之间的相互作用所塑造的。在德国，创新人才的天赋被定义为个人取得杰出成就的潜力，其中非认知人格特征（动机、工作态度）和环境条件都被认为是促成成就的重要因素。

2.个性化、系统性协调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方案

在将天赋概念化为涉及多个领域的智力的基础上，欧洲国家开始意识到天赋并不等同于全面的优秀，而是会在单个领域或多元领域中表现出离散性的区别。天才教育领域的心理学研究指出，天才个体具有的天赋可能包含着固有的、独特的社会和情感特征，将天才学生的教育与普通学生的教育不加区分可能会减缓天才学生的发展，更不利于克服天才学生社会情感能力上的困难。因此，欧洲多数国家将拔尖创新人才纳入有特殊教育需求的学生群体，要求在专门化教学中强调学生教育需求的特殊性，应当调整教学形式、方法和工作节奏以促进这些学生的智力需求、最佳发展和自我实现的达成，以个性化的手段和目标协调培养方案。

这一培养方案隐含的对教育公平的挑战曾引起各界的关注和讨论。当前，世界各国都将人才培养作为教育的优先事业，这符合发展知识资本的国家利益，而且，制定个性化、系统性的人才培养模范政策、促进公立学校的顶尖学习者的教育，这本质上是在促进所有学生的教育机会公平[4]。对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方案的价值判断应当跳出个体视阈，站在国家宏观层面来看，对拔尖创新人才进行个性化、系统性的培养是一种更高水平的公平，有利于促进国家教育事业的整体发展，从而带动局部教育发展的加速和深化。

3.普遍化、平等性扩大拔尖创新人才遴选基础

尽管欧洲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重视学生的个性化教学，但将天才教育的个性方案与主流教育中的社会发展和普通学生的互动创造性结合始终是大势所趋。事实上，如果每个孩子都被认为是普遍有价值的，并且他们每个人都被提供适当的教育，那么最有能力的孩子就会发挥他们的潜力[5]。这种普遍平等主义的教育理念扩大了人才的培养基础。基础教育阶段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应当以每一个儿童为中心，注重普遍主义的差异化和个性化以帮助每个孩子发挥他们的潜力。优秀人才培养的重点在于培养所有青年人的发展潜力，而不是把他们预先归类。只有给所有学生提供更加多元的选择和宽松的环境，才能够最大限度拓宽人才培养的空间，不扼杀每一个学生的发展潜力。

荷兰的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就信奉支持公平的信念，即每个孩子都有天赋，并且可以在某些领域表现出色。荷兰将人才作为一种自然能力进行培养和发展，提供广泛、强有力的支持性环境。在芬兰，教育立法中注重避免使用分裂性的“天才”等术语界定创新人才的特殊需要，只是在一般法案中承认学生的个体差异，允许学校根据学生的年龄、水平和能力安排教学。尽管没有明确的天才教育的界定，但是芬兰的拔尖创新人才的教育成果是高度发达的。这源于从幼儿园就开始的个性化、差异化的，根据个人发展和学习需求开展的教育内容和平等主义的所有学生普遍享有的针对性指导[6]。这扩大了拔尖创新人才的底盘，广泛提高了学生的整体能力和创造性。

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学校实践

欧洲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学校实践呈现高度多样化的特点。近年来，学校为学生提供了灵活的选择；注重学生能力的个体性、需求和可能性；在教学内容的选择上更加自由，教学的方法和手段更加多样化。总体而言，现有针对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教育措施有两种形式：作为主流教育的一部分在校内实施的举措（包括在学校和教师倡议下进行的各种类型的教育活动）和与基于学校的教育举措一起提供的非学校活动[7]。根据欧盟欧律狄刻数据库的工作报告，当前欧洲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实践举措可以分为以下四种：将更加前沿与多样的活动融入主流课程、提供差异化视野的课程、提供非校本活动和提供快速跟踪学习机会。

1.将更加前沿与多样的活动融入主流课程

主流课程包含国家课程标准要求的课程和学校常规设置的所有学生可选的校本课程。在主流课程的教学过程中融入更加前沿和多样化的活动，包括使用不同的教学方法、对特定学校学科的主题元素提供更深入和更广泛的教学内容等。最常用的实践形式是个人和小组作业。教师会通过增加作业要求、将更困难的任务分配给特定学生、创造环境使特定学生可以根据他们的兴趣选择任务和额外的作业等方法开展活动。

教师有时会给特定学生在课堂上提供一个特殊的角色来帮助教师或领导其他学生，或是鼓励有天赋的学生准备演讲，开展自己独立负责的长期项目并参与志愿者工作。在斯洛伐克，教师会引导有天赋的学生开展发现学习和创造性学习实践，如让学生对有趣的主题（恐龙、海洋、希腊传说等）进行研究和介绍，为学生制定学期和年度项目等[8]。此外，教师还会在主流课程评估中融入新的过程性评价和自我评价形式，激发学生的思维活力和创造力。这些方法在塑造社会情感能力、自我展示和社会沟通方面都很重要，也是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常见的实践形式。

2.提供差异化视野的课程

差异化视野的课程使根据学生的需要调整教学计划成为可能，同时也给了学生额外的时间发展他们在特定的体育、艺术、个人创造力或学科领域的能力。部分差异化课程的设置是通过对拔尖创新人才单独开班实现的，这也是在欧洲基础教育框架内支持有天赋的学生学习的普遍方式。

例如，在哥白尼大学赞助下的波兰托伦学术中学，学校允许学生自由选择人文科学、自然科学和数学这三类学科，并根据他们的兴趣和天赋来扩展知识。此外，学生还可以参与实验室研究工作，加入由大学学术人员举办的讲习班、讲座和研讨会。学校还开办了专门项目鼓励有天赋的学生通过参与志愿者工作或慈善活动来解决社会问题。丹麦培养创新人才的学校举措是，为有专业能力的学生引入差异化的开放教育，将国际课程（可以支持学生到不同国家的访学）及外语、创业和商务课程等作为教学计划的一部分[9]。值得注意的是，差异化课程的类型与相关国家对拔尖创新人才素养内涵认识上的侧重相关。例如，俄罗斯等国家多年来侧重在教育中的自然科学领域开展活动，因此，这些国家的学校提供数学、信息技术和物理相关的差异化课程更多。

3.提供非校本活动

欧洲基础教育为拔尖创新人才提供了各种类型的非校本活动，这些活动通常会以俱乐部的形式进行组织。学生可以参与艺术、体育、文学、数学或历史相关的俱乐部，以合作形式参加地区和国家的竞争性考试。学校还会提供暑期学校和课程学习的机会，使学生发展摄影、建筑、天文学、自然科学和外语方面的知识和技能，这类活动通常在艺术活动中心开设或与大学工作人员合作进行。

法国教育创新研究中心下属的多学科专题网络教育对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素养要求和师资建设进行了丰富的研究，为学生提供了可以选择的多种暑期课程。此外，该组织还在国际上寻找具有杰出学术能力的个人，为他们提供旨在发展认知能力，鼓励他们积极行动并发展社会能力的长期课程活动。在丹麦，天才儿童协会为拔尖创新人才开设了丰富的夏令营活动，支持他们的个性化发展。

4.提供快速跟踪学习机会

快速跟踪学习机会，即在中小学阶段更快完成主流教育的可能性，是一种更加灵活的教育实践措施。在对“有天赋的儿童”进行了相关教育立法的国家，这种创新性的培养模式被广泛使用。法律保障下的“快速跟踪”学习机会使学生除了参加常规课程外，还可以同时享受私立学校教育，或在州举行考试前参加考试，享受更早的入学机会。

在西班牙，教育立法中明确了对天才儿童培养的相关内容，天才教育被视为对有天赋儿童的培养，而学生可以跳级、跳课或与高年级学生进行班级共享。匈牙利在二战后始终将创新人才培养作为教育的优先事项，不仅开发了数学天才专业学校体系，还将“浓缩”作为培养拔尖人才的核心理念。经过专家评估，具备天赋的学生可以加速学习学校课程，优先修读高年级课程以更快参加考试并取得学位。由于快速跟踪学习机会的提供对学生的社会发展影响较大，学校通常都会配备相关教师对学生进行多次测验，确保在加速学习开始前和过程中学生的社会情感发展不会产生负面影响，以及学生的专业发展有明确的积极正向的反馈。这种测验一般会由心理教师或教育专家完成。

基础教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社会支持

在欧洲，国家、地区、学校、社会组织等不同层级的主体对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提供了丰富、多元的资源支持。随着教育事业现代化的脚步，数字化技术和专业化组织的发展使欧洲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社会资源支持网络得到了转型，呈现由在线社区、专家机构、社会中心多层次协同的样态。

1.在线社区加强校内外课程活动资源链接

对于拔尖创新人才来说，更高密度的学校教育实践经验（高级、丰富的课程）和校外活动（竞赛、暑期项目、研究和实习机会）是在某一领域取得卓越成就的必要条件。尽管学校主流教育能够在一些人才领域的学术发展上为学生提供相应支持，但要在学校覆盖全部人才领域是不可能的。加之数字化技术的高速发展，欧洲建立了众多人才支持在线社区，为学生提供帮助。其中，有些社区以产品为导向，涉及视频或电影制作、创意写作、动漫和服务活动等领域。[10]这种非正式的在线学习环境对学生很有吸引力，能够由兴趣驱动和自我导向激励学生参与，与来自由专业水平而不是年龄定义的同龄人之间展开互动。

在欧洲能力委员会的推动下，欧洲各国通过ECHA人才支持网络进行在线活动和学校课程的链接。该组织旨在确保每个有潜力的学生都能在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或在线平台获得相关导师或专家的帮助。通过收集在线社区中的实践资料，该组织的工作人员能够进一步探索如何通过将校本学习和校外学习联系起来，更有效地识别和培养有才华的学生。学校通过这一平台可以增加与校外人才互动的机会，并将成功的学习经验从校外环境迁移到校本教育项目，帮助制定最佳的个性化教育措施。

2.专家机构推动在职教师专业培训发展

相对于普通教师，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教师面临着更高的专业要求，对于相关在职教师进一步的专业培训是欧洲各国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必由之路。在职教师的职业培训通常由官方或民间的专家机构牵头开展。例如，欧洲能力委员会提供的专业培训课程，在奥地利、瑞士、德国、西班牙和匈牙利等国授予欧洲共认的天才教育专家资格证书；欧洲高智商、高天赋、有才华儿童和青少年教育委员会（Eurotalent）则围绕对拔尖创新人才的支持活动的形式和教学方法提供了官方指导。

在比利时，专家中心Exentra为在职教师设计了专业培训项目，旨在增加教师对天才学生特点和需求的了解，帮助教师培养必要的信心和技能，有效地在常规、混合课程中教授天才学生。Exentra培训的主要目标是协助学校和教师为天才学习者实施可持续的、长期的教育解决方案，教师和学校可以在数学差异化教学、语言差异化教学、学龄前儿童差异化教学和设立袋鼠快速班四个模块中自行选择培训方案。[11]每个模块持续一学年，包括两场面向全校员工的讲座、一场面向家长的讲座以及一系列针对三到五名教师的深入实践研讨会。整个培训包括理论学习、实践练习、教学材料展示和使用、教师作业反思、个别案例讨论以及课例实践经验等环节，内容十分丰富。

专家机构除了通过整校培训的方式推动教师教育之外，还会协助学校招募、选择和分配相关领域的专家进校指导特定的学校活动。例如，瑞士的学生申请跳级或跳课时，学校会在心理专家的指导下对学生的申请作出回应。匈牙利甚至计划在每所学校内配备一位天才教育专家为教师提供培训并进一步协调学校工作[12]。英国教育能力儿童协会（NACE）则致力于支持、指导和培训教师在日常课堂上识别有潜能的学习者。

3.社会中心扩展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实践交流

欧洲国家的社会组织和学术中心为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实践形式提供了丰富的课程经验和创新性的活动思路。这些机构大多是民间开设的、与学校合作的社会中心，部分得到了政府的经费赞助，如捷克的天才儿童发展中心、波兰儿童基金会和波兰创意学校协会、奥地利天才研究中心、荷兰课程开发研究所等。这些机构的主要目标是使全欧洲的科学家、教师、心理学家、教育专家和家长能够分享他们与有天赋的个人合作的知识和经验，并促进与有天赋的儿童和青年教育有关的倡议[13]。

德国的非营利组织DGhK致力于为有潜能的儿童、父母、家庭、教育工作者提供帮助和社会课程，目前已经扩展出15个区域组织和3000多名成员。截至2021年，欧洲人才支持网络（ESTN）已经建立了22个活跃的欧洲人才中心，通过420个机构开展活动。作为高速发展的学习型组织，ESTN在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将尖端科学成果应用于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实践。在丹麦，天才儿童中心为儿童定期组织夏令营，并提供每周开展的数学、科学、物理、化学、生物、语言等高阶课程以辅助学校课程，进一步激发学生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