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图像艺术之上的疗愈姿态与方向
2023-10-25朱蘅初
摘要:目的:图像艺术中的创造性活动已被证实能够以非语言的沟通媒介传达思想与情感。文章基于绘本图像艺术中形象、叙事和时空的相互关系,尝试讨论在绘本阅读与绘本创作的多元图像叙事情境历程中,如何通过呈现自我艺术表达、建立自我艺术思考以产生艺术疗愈的效能,引发情感共鸣、自我输出和情绪疏导,使个案通过故事中的互动参与来感受自我存在,实现情感、自我与世界的重塑。方法:文章借由绘本艺术中形象、叙事与时空在图像叙事的建构、解构与重构过程中的相互作用,以及基于绘本文本视框所产生的空间对话,将个案的内在经验置于外在图像叙事的创造性构想之中,以获取艺术与心理的交互作用。结果:绘本图像叙事在艺术疗愈中的不同表达形式能够帮助个案更好地理解和表达自我情感、增强情绪认知能力,并帮助其调整行为、外化问题、应对挑战、控制情绪,培养合作、分享、倾听与表达的能力。结论:绘本图像艺术在疗愈领域具有重要的作用,透过图像艺术的虚实演绎历程,形象、叙事和时空在图像文本范畴中的相互连接和作用机理能够对个案情感释放和心灵疗愈产生积极的影响,使其在绘本“游艺”的创造性过程中获得启发与成长,从而呈现出绘本图像艺术的多元应用方式与巨大疗愈潜力。
关键词:图像叙事;艺术疗愈;形象;叙事;时空
中图分类号:J5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20-00-04
0 引言
绘本艺术以其视觉形式的图文表达成为一种特殊的传递思想与情感的沟通工具,在其图像艺术的阅读与创作过程中,不仅拥有创造性的多元语言形式,还包含探索情感信念、促进个案感受的心理活动。在绘本艺术的“再现”中,无论是阅读还是创作,都隐匿着艺术疗愈的多元可能。艺术“再现”的普遍存在及其疗愈特质能够积极地运用于形象、叙事与时空表达之中,并以抽象的表现形式呈现于图像艺术的阅读或创作历程间。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E.H.Gombrich)强调对“再现”的分析,他认为“这一分析已教导我们不要忘记三个因素——手段(medium)、心理定向(mental)、等效问题(problem of equivalence)”[1]。这些人们习焉不察的因素却有助于理解个案在艺术治疗中的艺术企图,从而获得对艺术治疗新实验及其新方法的预判。而绘本作为艺术治疗的媒介之一,恰好贴合了这些因素的应用可能,其跨学科的特质在诸多心理学研究中被证明可成为个体身心疗愈的有效介质。毋庸置疑的是,个案是被镶嵌于世界之中的。基于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的《存在与时间》,美国哲学家弗兰克·梯利(Frank Thilly)就海氏关于“自我超越”问题所列举的第一种超越概括道,“个人同世界的关系不是一种主客观关系,而是直接的、主动的参与”[2]。在绘本中则表现出个案通过形象、叙事与时空在图像艺术故事中实现世界参与和自我存在。
1 绘本时空中的形象与叙事
形象存在于时空,时空推动形象的演变并使其客体化、合理化,最后在纸面化的视觉形象基础上派生出新的诸如感知形象或精神形象[3]。而个案总是站立于图像艺术之上并在时空的发展运作下才得以进行叙事的建构。此处个案的指代并不局限于读者的范畴,更大程度上适用于对故事当即进入的作者指向,利用投射来理解他人、理解自我,以更为直观的姿态寻求故事背后的认同。
与人类经验世界中的诸多事物相似,绘本作为艺术媒介,具有时空结构的特质,它不受限于固定的空间形式,也不拘泥于直义的时间形式。绘本的图像艺术生发于“空间”,图像按照不同的序列顺序被描绘于叙事空间中,情节故事及依靠联想再现的形象皆存在其中。首先,绘本沿袭了形象基本的“空间形式”。图像在绘本中承担着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叙事责任,文字并不是绘本产生叙事的必要条件,单纯依靠图像推进故事才是绘本最纯粹的样貌。因此,以图像传递信息才是绘本的核心,这里强调的是绘本图像艺术中形象的空间要义。其次,如果将叙事类比为一张用以编织形象的结构网,那么故事的节奏、序列与发展历程皆被其串联在绘本的空间情境中。“空间形式”是绘本“写作”不可回避的创作支点。显然,这不同于数学或物理学中所定义的空间观,类似于海德格尔理解的多样空间概念,即“空间既非外在对象,也非內在体验,而是人所‘经受和‘承受的空间”[4]。最后,虽然时空并不是绘本的本质要义,但是绘本中的所有形象都基于时空的流转存在于叙事当中。这些叙事的形象隐含着时空关系,却并不由形象本身传达,而是借由画幅中的场景推测形成引入。这意味着绘本作为静态的艺术文类可以循序渐进地在空间展示过程中穿插时间的叙事,不是仅仅呈现瞬间凝滞的单一的空间艺术。
第一,即使是在一个画幅空间中,时间也不总是以固定的长短单位表现。当不同形象出现,或者形象与形象以群组的方式被布置在叙事线上,时间的持续便不再被习惯性地理解为单一时刻,即不同形象在叙事的基准线上被关联之后可以由不同的布局方式产生主观化的时间印象。第二,绘本中同一个故事情节不仅可以通过正叙、倒叙、插叙等结构元素进行时间表达,还可以借助画幅中形象的视觉呈现,画幅的排列方式、数量、形状等文字范畴之外的形式语言产生不同的时间意义。第三,绘本中的时间与空间统整于图像叙事之中。当个案尝试去理解前者的时候,必须将其放置于后者的概念之中,反之亦然,它们相互作用并融合于绘本媒介以提升阅读体验,使描绘的时空关系与理解的时空关系产生奇妙的交织。总之,这些只是文字语言无法触及的内容之一,它们仅仅存在于图像叙事的言说之中。
2 图像叙事三重山
作为媒介,绘本不仅仅是被创作的艺术文本,更囊括了翻页阅读间互动所推进的关于世界意义的个性化解读,即以艺术的物理形态反映生活方式[5]。这个过程从表象上看是通过图像叙事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形成的叙事步骤,包括图像叙事的建构、解构与重构,然而当人们置身于这三者之间并以非线性的视角去洞悉它们之间的关系时,则不难发现另一种风格的景观,有如层峦叠嶂、互相交织、绵延晕染的三重山,无法将其进行确切的区域分割,作为一种统整的“存在的变形”生发出言说的多维诠释[6]。图像叙事肇兴于题旨、权变于形象,以精练的叙事形塑绘本故事中质感温润、变化莫测的时空效应,促进个案改变面对过去、现在与未来生命故事的回应方式,毕竟人们本身亦是故事的产物[7]。
2.1 被建构的叙事与问话
形象与叙事存在于绘本的时空架构中,形象在叙事的引导下跟随时空脉络共同呈现叙事建构的主题动机、思维方式、视觉体验、节奏韵律、联想反思以及艺术表现形式,通过这些内容反观绘本题旨便不难发现图像叙事背后所浮现的作者身处的生活世界、社会文化及其所秉持的世界观,类似海德格尔所谓“敞开者的敞开状态”[8]。
在绘本图像艺术中,叙事基于个案创作的意图和经验被建构与形塑,叙事所描摹的可以是个体实存的问题故事,也可以是在此之上的故事延伸与拓展。个案通过选择和组织特定的形象来编排叙事结构,从而完成自我情感与观点的输出。此间,被建构的叙事在图像艺术中发挥着多重作用,诸如激发个案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引发关于图像艺术背后的意义思考;帮助个案表达自我观点与情感,描绘特定的问题故事及个案的世界观架构;为个案提供沉浸式的艺术体验,以获得情感上的满足与慰藉。由此可见,个案通过绘本图像叙事的不同参与方式呈现特定的故事情境,在图像、符号和时空场景的艺术解读间传达自我经验、情感以及观点。其间,绘本图像艺术亦存在着架构于绘本媒介两端的读者与作者之间的隐性问话,即一种与个案进行间接对话的艺术互动方式。借由绘本中的文字语言、象征符号以及问题故事的时空世界引发情感共鸣,促进新观点的产生,引导个案重新审视问题与自我的关系。因此,在绘本图像艺术中,被建构的叙事与问话相互关联,可形成独特的体验感和交互性。
2.2 解构式的意义空间
如果尝试打开被建构的图像叙事的空间,隐藏的故事、支线的故事、贴近偏好的故事就存在得以被窥见的可能。它们往往隐匿于形象之外的细枝末节,以隐喻、象征、投射等形式生长于主流故事之中,能够产生对个案具有相当意义的情绪价值。以观者立场的个案为例,他们通过解构形象来体验故事、察觉情感,借由绘本中的时空介入尝试拆解和剥离主流故事的构成元素,从而发现矛盾冲突与新视角,继而获得更为清晰和具体的理解与共情。虽然解构的内容附庸于主流故事,但是也自成一體,在绘本的图像艺术表达中不仅能够被个案自然地阅见与深挖,而且具有相当正面和深刻的体验价值,在尝试开启创造性的叙事解构过程中能够延展主流故事的意义空间,由此可获得具有多元性与启发性的故事释读。
事实上解构式的意义空间在绘本的图像艺术中是以非线性、非结构化的形式进行探索和表达,使个案在艺术感知的过程中能够以更为自由与开放的方式进行故事思考和艺术解读。个案借由多元的解构尝试挑战关于自我与世界意义的固有认知和期待,此间可包含多重层次的意象、符号和象征,需要个案在主动参与的过程中探寻个体化的诠释[9]。因此,解构式的意义空间包含着个案对现实和存在的深入思考,它提供了一个开放的平台,帮助个案超越传统固化的意义标准与观念。
2.3 发展式的重构假设
有趣的是,当个案在解构的过程中,时空已然自觉转身于叙事的第三重山——重构。此间解构与重构无法被全然划分为前者与后者,事实上它们是交互重叠的。所谓重构,并不仅限于创作或阅读的某个单一面向,它可以帮助个案回望自身、开阔视野并尝试在生活中重新实践,通过重组移易形象、时空与叙事脉络,衍生出新的渴望与替代故事,进而产生意义。一方面,重构的过程无疑丰厚了原本的叙事时空,使其呈现的轮廓更具解读厚度。另一方面,主流故事中的构架可以被灵活地处理于叙事重构假设的过程中,既可以保留原有的叙事线索进行形象的嫁接,又可以肢解叙事线索颠覆重组原有叙事架构。当然,无论选取怎样的重构方式,其总体意义都是发端于被建构的主流故事,在叙事的时空中开启多元视角,产生新的故事意义与题旨洞见。此间不仅能在时空的搭建中达成对形象及其背后万象纷呈的叙事框架的持续性探索,还能重塑创造过后的自我认知。这意味着绘本中图像叙事的筑造模式可呈现出更为不规则、不恒定和不可预测的艺术表现样貌,这也是其特有的具有差异的、发展的、阅读动力的特征。
这种发展式的重构假设通过不断深入的图像叙事探索、实验和演进,对已有的问题观点或框架进行重新构建和提问,不仅具有一定的意向性[10],还强调了问题故事的动态性与可塑性,鼓励个体、社群对关于自我、世界与问题关系的不同向度进行探索和省思,可促进个案重新评估已有观点和认知框架,通过故事的重组与回望调整和拓展自己的认知边界,将自我与问题相分离[11]。
3 文本视角框架中的空间对话
对美国艺术史影响巨大的鲁道夫·阿恩海姆(Rudolf Arnheim)曾言:“一个画板上的或被心灵的眼睛‘看到的粗略意象,有可能是不准确和模糊的,但对于一幅极尽事物之细节的图画来说,同样也有可能是不准确和迷糊的。具体会出现什么效果,主要取决于这些意象的结构骨架是否经过了有秩序的组织。”[12]因此,为了更好地体验图像叙事,往往需要一种结构性机制,以帮助定位、观察和发展叙事的议论角度,在图像文本中践行叙事的多元意义。这种能够不自觉给予观察立场的结构性机制被称为图像叙事中的文本视角框架。
如果剥离绘本中形象的造型外衣,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基于图像故事中的文本视角框架来形成叙事的观点,推动叙事性,就不同形态的互动方式以拓展个案的心理空间并修正关于“现实”的实用概念[13]。首先,呈现于纸面的形色表达及其引发的意象、隐喻、节奏和情绪等内容的诠释都需要个案的思维加工才得以成型。例如恩斯特·杨德尔(Ernst Jandl)和诺尔曼·荣格(Norman Junge)共同创作的《第五个》,以三拍子的强势图像节奏在文本视角框架的预设下产生了强烈的情绪暗示,在翻页的互动参与中联结出纸面上下的双层对话,并由此牵引出情绪的起落变化,以形成一定的心理意向。其次,有些特殊的绘本拥有左右并进的两个视角框架,在其双向奔赴的文本之间完成视框的重叠。台湾出版人郝广才和俄罗斯插画家伊戈尔·欧尼可夫(Igor Oleinikov)共同完成的绘本《熊梦蝶·蝶梦熊》便是其例,需要将两个看似独立的故事从绘本的两端分别推进阅读,最后在故事的高潮部分完成内容的统一,这种框架颠倒的所谓“两头抱”的设计显然是不同文本视角框架形塑的不同空间中的遥相对话。最后,英国绘本大师约翰·伯宁罕(John Burningham)创作的《莎莉,离水远一点》甚至存在着多维时空的对话,即使以线性的方式完成阅读,其间依然拥有不同视角框架,需要从一个故事中抽离出存在于不同时空中的相同形象,通过比对式的视觉分析统整出完整的故事内核,从而获得观察视角和叙事立场。
绘本作为“表现灵魂现实的媒介”[14],其文本视角框架事实上与艺术媒材一样,亦能折射出个案看世界的方式[15]。更重要的是,文本视角框架中的互动借由叙事中的时空熔铸能够赋予个案较大的形象拓扑空间,在强烈的对话空间意义中回应叙事情境、丰富叙事层次、凸显叙事张力,帮助个案移动观点、拓展心理空间,而非浏览单一的古典思维或技术。
4 结语
形象、叙事和时空作为绘本图像艺术的三个重要方面,可以创造出独特的疗愈姿态和方向。通过选择特定的视觉元素和叙事形态,个案可以传达情感、表达内心世界,引发观者共鸣。在绘本艺术疗愈过程中,形象可以被用来创造出新的联想与渴望,帮助个案放松身心、平复情绪,在叙事的艺术传达中输出希望、勇气和治愈的力量,激发其内在潜能,呈现挑战与成长、困境与解脱的过程,帮助个案面对并超越自身的困境。形象与叙事在绘本时空创造性的艺术背景中能为个案提供一种逃离现实、重构世界的艺术体验,有助于将问题外化,远离压力和困扰。因此,绘本图像艺术可以通过选择合适的形象,通过时空的艺术性创造背景进行问题故事的叙事和表达,帮助个案在绘本艺术的阅读和创作中感受治愈、平衡和重建的力量,形成艺术之力到疗愈之力的创造性转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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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朱蘅初(1986—),女,江苏昆山人,博士在读,副教授,研究方向:动漫文化与现象。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3年度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优秀青年骨干教师项目研究成果;2021年度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基于认知发展理论的学前听障儿童团体绘本治疗模式建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21SJA0639;2023年度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教改课题“基于OBE理念的聋人高等艺术设计‘项目式学习教学模式研究”成果